一道“前期不重视,后期疲应对”的难题

2018-05-31 19:19刘佳发自江苏南通
南方周末 2018-05-31
关键词:水源地督查组保护区

除了此前各地自查上报的6426个问题之外,督查组陆续查出了217个相对突出的新问题。“虽然查出的问题数量不少,但目前还没有发现对水源地水质造成直接污染的特别重大隐患。”

水上的移动污染源对水源地也存在威胁。地下饮用水水源地,是否完全安全仍是未知数。2018年内生态环境部将会通知地方开展自查。

南方周末记者 刘佳 发自江苏南通

长江、鸭绿江、鄱阳湖……这些地图上耳熟能详的大江大河大湖历经风雨,至今仍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源泉,从这些地方取水口里抽出的水,经过水厂处理,通过自来水管网送到每家每户。

居民的饮用水是否存在安全隐患?覆盖全国212个地级以上城市、1586个水源地的大督查正在展开地毯式排查。

截至2018年5月29日,生态环境部已经通报了四批环境违法问题,这意味着,除了此前各地自查上报的6426个问题之外,督查组陆续查出了217个相对突出的新问题。

被查出的问题中,既有传统的农业、企业排污,包括一级保护区内的农业种植、网箱养殖、采砂、机械加工等。也不乏餐饮饭店、旅游景区、垂钓园区、培训机构甚至政府招待处,这些风景秀美的水源地也被认为是度假休闲的好去处。

根据要求,这轮水源地大督查涉及的问题整治须在2018年底前完成,不过,根据督查组现场检查的进度看,整治进度并不乐观。

督查组“斗智斗勇”

发现问题大多是“斗智斗勇”的过程。

2018年5月27日,南方周末记者跟随第114督查组前往江苏南通如皋市长江长青沙七匡水源地。根据地方此前的自查上报,二级保护区内渔船避风港在非紧急状态下有渔船停靠,距离最后整改期限只有一个月。

然而督查组发现,现场仍有二十多艘船只停靠。当地乡镇一名工作人员解释称,只是暂时停靠,并没有人员生活作业。

督查组组长甄玉军径直找到配电箱,逐一检查十几个电表,发现有电表仍在跳字。“这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路灯。”工作人员解释。

“不对,你说实话吧。”“就是有点制冰的。”问出线索后,督查组顺藤摸瓜,发现了停靠船只旁码头上的船舶修理器械和油污的痕迹。“挨着水源地一级保护区,就差一点,一下雨全都入江了,咱们饮用水源地哪能有这些?”

有时是一个看似一个整洁的门面,暗里却藏着玄机。

在狼山水厂水源地一级保护区内,一个名为西山村庐的院落里,督查组发现四栋建筑,其中一栋挂着“江海绿洲教育基地”的牌子。询问过后,当地工作人员说早已停业。甄玉军径直走到前台翻看起记录,在一本册子中,找到了3月28日节能灯和软管维修记录。“你不是说不用了吗?”“漏水可能要修一下”“都不允许你开了,还修什么?”工作人员被问得哑口无言。

督查组通过交办单告知当地相关负责人按照国家相关法律法规进行整改,于2018年12月31日前整改完毕。

本该在2017年底完成的长江水源地问题整改,不少问题也重新暴露。

南通洪港水厂水源地于2009年获批,但2012年,水源地二级保护区内,南通市中集大型储罐有限公司获批对码头进行改扩建,装料口并没有安装粉尘处理措施。根据水污染防治法,在水源地获批后仍然批准二级保护区内码头改扩建属于违规审批。

上报问题后,督查组连夜接到生态环境部的几通电话,要求提供详细资料核实情况。地方也感受到了整治不力的压力,南通市环保局的相关负责人忙着写材料、汇报和整改,“电话打都打不过来。”

当初违规改扩建,后来也并没有如期整改,南通市环保局监察支队队长秦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一个原因是对水源地保护区内禁止装卸的货物内容理解有偏差,江苏省相关规定提到在二级保护区内禁止从事装卸作业的内容涉及危险化学品、煤炭、矿砂或水泥等,而督查组查出的码头装卸的是玉米。玉米传送或装卸会造成粉尘污染。

南通市政府一位工作人员向南方周末记者抱屈:督查组并没有在上报情况中提及装料口装卸的是玉米,督查组则认为,并没有证据表明传送带只装卸了玉米。

“我们的理解是,水污染防治法中指的污染物是水污染物,并没有想到气类污染物的粉尘。”秦星说,“以后就知道了,气(污染物)也不能排放。”

为期两周的水源地大督查接近尾声,5月30日,甄玉军翻开手机里的水源巡查系统App,带队检查过的9个水源地已经陆续被标示在地图中,除了核实已有问题的整改进度,新问题也被列上。

多地整改进度缓慢

根据生态环境部截至目前的通报,江苏、湖北、湖南、安徽、江西、贵州、云南这7省均有水源地排查整治不彻底,未按要求在2017年年底前全面完成地级水源地排查整治工作的问题。

南方周末记者从各个督查组了解到,涉及应于2018年底完成的水源地整改问题,江苏、山西、河南、广东等多地整改都较为缓慢。

进度缓慢背后原因之一是地方政府的忽视。在山西运城,督查组组长沈韵在进驻当天就为了难,“让他们提供针对自查的8个水源地问题的6类文件,行动方案、整治方案一个都没有。”

追问之下,沈韵才得知,在督查组进驻前三天,山西省环保厅、水利厅才向各地级市政府印发山西省关于水源地专项行动的实施方案,而生态环境部和水利部的专项方案早在3月初就已经印发。

“开座谈会当天,相关部门甚至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沈韵向南方周末记者讲述的时候语速飞快,语气有点急,“这样就造成整个山西省行动都是滞后的,几天时间根本来不及准备。”

不同于此前一轮轮的大气污染强化督查,这是首次对于水源地的全国专项大督查,各地重视程度不一。

执法人员的经验也有差异。虽然组长们在出发前统一进京参加过培训,但面对水源地问题,来自全国各地的环境执法人员大多数还比较陌生,执行起来难免遇到难题。

“二级保护区内有渔船怎么规定?”“农家乐怎么认定排污?”“哪种情况属于严重应该交办?”督查伊始,四百多人的全国水源地第一轮专项督查组长微信群里,稍不留意,就有上百条未读信息。环境监察局的工作人员只能分组收集问题,在晚上统一解答。

第114督查组的6名成员全部来自北京,京津冀大气污染防治的多番检查已为他们练就了不少“侦探”技能:

——查企业生不生产不能光听对方说和看生产记录,还要摸机器温度;

——检查有没有排放污水,可以看排口有没有蜘蛛网;

——检查厕所排污,要用木棍试探底部是软还是硬,有没有接口,以此判断是化粪池还是渗坑。

“需要你盯着小问题不放,有时候排污口在特别隐蔽的地方,就得查得细。”督查组组员齐向雷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各个督查组的检查进展也不同,5月25日才是正式进现场检查的第三天,当天中午就有督查组组长汇报:“问题已经基本核实,地方政府和各部门正在整改落实中……预计明天工作可结束,是否可订票回家了?”

5月以来,从“清废行动”、黑臭水体整治、水源地督查再到最近开展的中央环保督察“回头看”,一些地方的环境监察队伍一边被抽调派出督查,一边留守属地被督查,不断切换督查和被督的角色。

“家里黑臭水也被督查呢,一上午就打了几个电话,问我查过的企业排污情况。”5月28日,甄玉军在南通督查间隙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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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水督查将开展

截至5月29日,生态环境部的官方通报中主要集中在一、二级保护区内的企业排污、生活污染和农业面源污染等问题。“虽然查出的问题数量不少,但目前还没有发现对水源地水质造成直接污染的特别重大隐患。”生态环境部环境监察局区域处一位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对于此轮督查并未涉及的地下饮用水水源地,是否完全安全仍是未知数。不过,南方周末记者获悉,2018年内生态环境部将会通知地方开展自查。

水源地保护区的范围并不大,在保护区之外,水上的移动污染源对水源地也存在威胁。单靠划定保护区,管理起来并不容易。

长江南京航道局如皋基地码头外的长江上,一艘破旧的货运船驶过,掀起层层波澜,江水灌入码头下方的铁槽内。“岸上查得这么仔细,船上的污染源怎么办?”一位正在接受督查的工作人员说。

一旦运输危化品的船舶在航运过程中或卸货时翻沉、搁浅、泄漏甚至燃烧,就可能威胁周边饮用水源地安全,回看各地的环境应急事件,类似的案例比比皆是。

2007年9月,停靠在汉江武汉陈家墩码头的一艘装载甲醇的船体突发大火,引燃了其他几艘货轮装载的甲醇。次日凌晨,货轮因船体进水而沉没,下游设有两大水厂,武汉市各部门启动了环境突发事件应急预案。

2012年2月,一艘韩国籍货轮在镇江李长荣综合石化工有限公司化工码头卸货,其间船方违反操作规程作业,导致卸货过程中部分货物(苯酚)通过该船的水下排放管泄漏,对长江水体造成影响。

目前,对于路桥运输等道路移动污染源,已有一套完善的应急机制,“包括导流槽、应急事故池、视频监控等手段。”不过,水上移动源的管理相对不那么完善,“需要各个部门联合执法,并不是环保一家能管。”环境监察局相关负责人说。

高昂的搬迁代价

对于地方环保人员来说,看到督查组查出了问题,心情紧张又释然。

“平时环保部门不太能推动的事,在这次集中解决也是好事。”江苏省环保厅一位工作人员说。

水源地督查初期,生态环境部要求所有清单外问题都要由督查组填入交办单,做出整改期限要求,由地方政府主要领导签字,最后报送生态环境部。随后,这一要求做出了微调,地方能“立行立改”的问题,可以不交办并报送生态环境部。

这一调整促进了地方更积极的整改行动。“这个问题你要在5月31日之前能整改好,我就不报了。”5月27日上午9:20,甄玉军在七匡水源地指出避风港有废弃船停靠和码头维修问题时说道。“立行立改”很快见效,就在当天下午1:30,督查组就收到了整改前后的对比图,耗时只有4个小时。

闪电行动之外也有难啃的骨头。

5月28日,在南通启东市头兴港河汇龙镇应急水源地,有几家工业企业直排污水入河,其中一家印刷厂没有环评手续,督查组给出的交办意见是,5月31日前提交整改方案报告。

头兴港河两侧的民居沿水而建,后因发展乡镇企业,形成了今日“散乱污集聚”的局面。

整改怎么改,这让启东副市长高广军有些挠头,“如果是截污纳管后做到没有排口,集中处理可以吗?”

涉及的几家企业,有的是租赁,有的则持有土地证。据启东市环保局局长郭建辉介绍,如果进行截污纳管的造价可能在300万-500万元,而如果是搬迁补偿,可能代价上亿。

高广军举例,此前一家中等规模的水泥厂搬迁,就补偿了1.5亿元。

针对头兴港河汇龙镇应急水源地的整治,启东市已将一级保护区内沿河民房的拆迁改造纳入计划,超过160户整体搬迁。

“开始我们做了计划是1.5亿元,现在发现拆迁没有地方安置,要安置在城里,代价更高,预计光是拆迁就要花2个亿,这个钱不得了。”高广军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我们政府真的很难弄,债务不能增加,在环保的投入这2亿还不包括其他散乱污治理。”

时间紧任务急,在交办单上签了字,高广军在电梯里安排着接下来的临时会议,召集各部门负责人研究整改方案,“肯定要改,难度大也不是我们的理由。”高广军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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