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西湖管理区语言状况调查

2018-06-06 09:14沈红宇
武陵学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新化常德年龄段

沈红宇

(湖南文理学院 文史学院,湖南 常德 415000)

常德西湖管理区原称西湖农场(以下简称西湖),位于湖南省北部,沅澧两水尾闾,因地处洞庭之西,故以此为名[1]1。西湖东隔澧水,与安乡、南县相望,西南与汉寿毗邻,北与常德市鼎城区接壤。全区总面积为70.26平方千米,总人口49 011人,95%为汉族,其余为回族、苗族、壮族等[2]。该区域古为泽国,1955年始建西湖农场,历经劳改农场、军垦农场,1972年建移民农场。1973年,迁调柘溪水库淹没区包括新化籍3 513户14 844人,安化籍3 709户15 159人,共30 003人来西湖农场。至1973年底,农场总人口33 370人,移民占92%。到1990年,全场40 132人,其中新化籍19 364人,安化籍18 923人[1]65-66。移民分置于镇区、六个分场和渔场,其中第一、五、六分场主要是新化籍人,来源于琅塘、城关、燎原、南源、游家、白溪等地;二、三、四分场主要是安化籍人,来源于烟溪、中砥等地;渔场主要是安化平口镇人。镇区有从邵阳、益阳、常德抽调的300名干部及家属子女和部队转留的干部职工共计1 865人。特殊的历史背景、地理环境和人口来源,造就了西湖富有特色的语言面貌。

笔者于2012—2014年间对西湖方言进行了多次调查,本文基于此期间获得的调查资料讨论西湖镇区的语言状况。2012年首次调查时,恰逢移民农场建场40周年,也就是说,在西湖出生的最早移民后代恰好40岁。因此,本文分原籍按照首次调查时调查对象的年龄分段进行分析:安化籍173人,其中15~18岁的52人,19~40岁的55人,41~65岁的 66人;新化籍 179人,其中 15~18岁的 55人,19~40岁的 56人,41~65岁的 66人。

一、母语使用

考察社团成员的母语,是进一步考察社团成员的语言状况、语言态度、语言发展规律等的基础和前提。“社团成员对自己母语的态度可以通过母语人口和二语人口的比例和使用频率体现出来。”[3]西湖镇区安化移民、新化移民的母语情况分别见表1、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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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表1和表2可知,41~65岁移民的母语几乎全部是原籍方言;15~40岁移民已有少量人用周边本土方言作为母语,主要是移民与周边地区居民通婚的原因;15~18岁的高中生,特别是新化籍人,原籍话作为母语的比例有较大的下降,与普通话的推广、跟他籍居民的通婚、移民对原籍方言的认同度都有一定关系。

二、方言能力

了解移民对其他方言的感知情况,既是考察移民方言能力的依据,更是区域内各方言影响力、接受度的一个观察点。安化籍移民的方言感知情况见表3。

注:A~E是指安化籍移民对新化话感知的五个层级,分别为:很土的新化话都能听懂,也能讲得很流利;基本上都能听懂,但只能讲一点;能听懂部分,也能讲一点;能听懂部分,但基本不会讲;基本听不懂;F~J是指安化籍移民对常德(汉寿)话感知的五个层级,与A~E相应

AF、BG、CH、DI、EJ 分别为 同 等 层级,AG、BH、CI为对新化话感知的层级高于对常德话,BF、CF、CG、DF、DG、DH、EG 为对常德话感知的层级高于对新化话。以此来比较安化籍移民对新化话和常德话的感知层级,从表3可以发现,安化籍移民以CG层级组合最多,为61;CH次之,为21;DH第三,为16。也就是说,安化籍移民对常德话的感知层级要高于对新化话的感知层级。从年龄上来看,15~18岁的安化籍移民感知层级主要集中在 CG 和 EG,BF、CF、CG、DF、DG、DH、EG 七项之和为44,占84.6%,对常德话感知的层级高于对新化话;19~40岁的感知层级相对分散些,CG层级占优势,BF、CF、CG、DF、DG、DH、EG 七项之和为 46,占 83.6%;41~65 岁最为分散,CH、CG、DH稍多,BF、CF等七项之和为29,占43.9%,这一年龄段处于同等层级的亦是29人,但仍能说明对常德话感知的层级高于对新化话。所有AG、BH、CI之和仅为16,占9.2%,说明只有一部分人对新化话的感知层级高于对常德话。

新化籍移民的方言感知情况见表4。

注:A~E是指新化籍移民对安化话感知的五个层级,分别为:很土的安化话都能听懂,也能讲得很流利;基本上都能听懂,但只能讲一点;能听懂部分,也能讲一点;能听懂部分,但基本不会讲;基本听不懂;F~J是指新化籍移民对常德话感知的五个层级,与A~E相应

AF、BG、CH、DI、EJ分别为同等层级,AG、AH、AI、BH、BJ、CI为对安化话感知的层级高于对常德话,BF、CF、CG、EH为对常德话感知的层级高于对安化话。以此来比较新化籍移民对安化话和常德话的感知层级,从表4可以发现,新化籍移民以BG层级组合最多,为28;BF、CG次之,为26。也就是说新化籍移民对常德话的感知层级要高于对安化话的感知层级。从年龄上来看,15~18岁的新化籍移民感知层级比较多样,BF、CF、CG、EH四项之和为 22,占 40%,AG、AH、AI、BH、BJ、CI六项之和为20,占36.4%,对常德话感知的层级略高于对安化话;19~40岁的感知层级集中在BF、CG层级,占57%,对常德话感知的层级明显高于对安化话;41~65岁的集中在BG层级,DI次之,同层级感知为 44,占 64.7%,BF、CF、CG、EH 四项之和为 13,占19.1%,AG、AH、AI、BH、BJ、CI六项之和为 11,占16.2%,对常德话感知的层级略高于对安化话。

综上,不论是安化移民,还是新化移民,他们整体上对对方方言的感知接受度都低于对常德方言。尽管常德方言并不是社区内的主流方言,但西湖在行政区划上先后隶属汉寿县和常德市,机关事业单位中有一部分人是当初从常德抽调的干部及其子弟,与常德方言接触较多,加之常德方言属于西南官话,在听感上较为接近普通话,移民对于它的接受度高。

三、母语评价

个体对母语的评价,决定了个人语言行为的主观选择;社团群体对母语的评价,是决定社团语言未来发展方向的重要因素。我们将移民对原籍方言母语的评价分为四个等级:A很好;B还行,只是外地人听不懂;C不好,只在家里讲;D不好,平时不愿意讲。安化籍移民对安化方言母语的评价见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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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表5中可看出,整体来说,安化移民对原籍母语比较认同,没有D级评价,不过各年龄段的认同水平有高低。虽然41~65岁的移民使用原籍母语会话的比例最高,但他们对母语的认同评价最低,认同主要在B级,且C级评价居各年龄段首位。之所以如此,反映了移居之初普通话未普及,两大方言交际的巨大障碍降低了他们对母语的认同感。19~40岁的移民在社会交际上比41~65岁年龄段开放,且受教育程度提高,母语的C级评价比例有所下降。对于15~18岁的移民后代,普通话已成为他们得心应手的交际工具,移民间的交际障碍可以轻松扫除,所以他们反而对母语的认同感最高。新化籍移民对新化方言母语的评价见表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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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表6中可看出,新化移民对原籍母语的A级认同仅有21.2%,比安化低28.5%;特别是15~18岁年龄段的,A级认同仅49.1%,与安化同年龄段A级认同90.4%形成很大反差。19~40岁的移民评级最低,D级评价占较大的比例,决定了他们可能会更多地选择其他方言。

四、使用的语言

社团成员对自己母语的态度不仅可以通过母语人口体现出来,也可以通过问卷调查或访问调查获得,还可以在二语人口的比例和使用频率中体现出来。安化籍移民平时使用语言的情况见表7。

注:A安化话 B新化话 C常德话 D普通话

三个年龄段的安化籍移民平时会话都以原籍安化话为主。其中41~65岁的移民仅以原籍母语会话的比例最高,达89.4%,与他们都是在原籍地出生,在原籍地已习成母语,形成语言惯性有关。40岁以下的移民大多在西湖出生、成长,其中19~40岁的,因为工作、生活交际的需要,会话语言多样,使用普通话和常德话的频率最高,达32.7%。15~18岁的在校学生使用原籍方言的比例也比较高。一方面因为他们处于相对封闭的环境中,社会化程度不高,另一方面,这也是他们对原籍方言认同度高的实际表现。新化籍移民平时使用语言的情况见表8。

注:A安化话 B新化话 C常德话 D普通话

比较表7、表8发现,安化籍和新化籍移民在19~40岁和41~65岁两个年龄段仅使用本籍方言会话的比例相差不大。新化移民使用的方言种类稍多于安化籍;15~18岁只使用原籍方言的比例是同年龄段安化籍的一半左右,使用常德话或普通话的比例(含C或D的项)达47.3%,约为同年龄段安化籍19.2%的2.5倍。他们对母语的认同度比安化籍同年龄段对母语的认同度低41.3%,正与此相应。

五、方言代际差异

关于方言代际差异,我们主要从移民对代际差异的自我评价和特色方言语音的代际差异两个方面来考察。

(一)方言代际差异的自我评价

不管是安化移民还是新化移民,认为自己所讲的母语与上一辈没有差别的,都在41~65岁这个年龄段最多,19~40岁年龄段最少;各年龄段70%以上的移民都认为自己所讲的母语与上一辈相比更接近普通话;认为自己所讲的母语比上一辈带更多另一种移民方言口音的都很少,仅15~19岁这个年龄段;认为自己所讲的母语与上一辈相比带更多常德(汉寿)口音的,19~40岁最多,41~65岁次之。详见表9和表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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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在方言接触中,15~18岁移民原籍母语的变异主要是向普通话靠拢,而19~40岁、41~65岁两个年龄段的移民受常德(汉寿)方言影响较大。这与普通话的推广和地方方言的渗透相关。

(二)特色方言语音的代际差异调查

方言代际差异的自我评价是通过社会语言学的问卷调查得到的,源于被调查者的自我感知,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现实会话中客观存在的方言变异,很多时候被调查者并不能敏锐感知,并作出准确评价。因安化方言、新化方言内部存在较大差异,而移民来源地不集中,加之方言的考察要素实在太多,笔者以求最大公约数的办法选取方言中有代表性的语音特色分析西湖移民的方言变异。

安化县境内方言复杂,分为前乡话、后乡话和羊角话。西湖安化移民主要来源于烟溪、中砥、平口,都属于后乡。后乡话如东坪镇,古全浊声母舒声仍保留浊音,今读塞音、塞擦音时读不送气浊音[4]25,是其重要的特点之一。新化方言保留了古浊音声母,古浊塞音、古浊塞擦音在新化方言中大部分读为同部位的送气浊音[5]3-4。常德方言属于西南官话,没有全浊声母,分沅水流域和澧水流域两大片,东边与西湖隔澧水相望的安乡属于澧水片,而西南、北与西湖毗邻的汉寿、常德市鼎城区属于沅水片。ε是常德方言(包括沅水片和澧水片)很有特色的一个韵母[6]8-11,新化方言有无ε,安化话都没有。

以“船”这个古浊声母字为例,各年龄段移民都有语音变异的现象。在安化移民中,41~65岁的都仍然读浊塞擦音声母ʥ,15~18岁、19~40岁读清音tɕ的占12.3%。新化移民中,41~65岁的读音重浊,以读浊塞擦音声母ʥh为主,占73.5%,弱化读为浊擦音声母ʑ的占26.5%;19~40岁的发音不稳定,语流中有时读为清塞擦音声母tɕh,而15~18岁的有近30%已经较为稳定地读成了tɕh。浊音弱化是汉语方言扩散式自然音变[7],而清化应当是受普通话或周边方言的影响,这与上文中移民的自我评价是一致的。

“德”字在常德地区是一个高频字,其当地读音为 tε35,在安化话、新化话中韵母都为 ɣ[4]57,[5]13。我们注意到,安化、新化移民特别是40岁以下的,其读音元音舌位略靠前,开口度略大,介乎ɣ与ε之间。同韵字如“百、车、客、黑”等高频词亦有相同趋势。这些向常德方言靠拢的细微变化,并不被所有移民自觉意识到。

六、未来西湖语言生活面貌

在个体和家庭的层面上,语言方面可以是有选择的,个别的选择累积形成社团的大趋势。个体往往以语言经济的原则决定如何配置他的语言资源,包括他已经掌握的语言能力和他仍然具有的学习能力。他可以决定继续应用他既有的语言能力,也可以决定花费时间和精力来有意识地扩充和改进他的语言能力[8]。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了拯救濒危语言制定了测度语言活力的标准,提出了9个因素,其中的代际语言传承、语言使用者的绝对人数、语言使用者占总人口比例、现存语言使用领域的趋势等因素对于我们预测西湖未来语言生活状况很有启发。

西湖移民对常德话的感知高于对另一种移民方言,又由于不断与周边强势的常德方言交流,而向另一种移民方言靠拢的动力不足,所以,西湖移民未来语言向常德话靠拢是必然趋势。

对于新化移民而言,他们对母语的认同明显低于安化移民,语言能力强,又能以一种开放的态度对待其他方言,其方言向普通话和常德方言靠拢的进程比安化话快,因此,我们拟测,未来新化移民方言的本土化将比安化移民要早一些。

[1]西湖农场编纂委员会.西湖农场志[M].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1992.

[2]西湖管理区.西湖管理区概况[EB/OL].(2017-02-21)[2018-01-12].http://xh1.changde.gov.cn/art/2017/2/21/art_25203_978060.html.

[3]陈保亚.语势:汉语国际化的语言条件——语言接触中的通用语形成过程分析[J].语言战略研究,2016(2):68-76.

[4]许小娟.安化东坪话语音研究[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2004.

[5]罗昕如.新化方言研究[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

[6]易亚新.常德方言语法研究[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7.

[7]夏俐萍.论全浊声母的弱化音变 [J].中国语文,2015(5):417-427.

[8]徐大明.语言经济学的疑问与混乱 [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03-23(8).

[9]范俊军,宫齐,胡鸿雁.语言活力与语言濒危[J].民族语文,2006(3):5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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