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国学不是让孩子穿古装

2018-06-08 06:27黄婷婷
环球时报 2018-06-08
关键词:儒学器物儒家

本报记者 黄婷婷

提起国内研究国学的学者,傅佩荣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这位台湾学者研究中西哲学50年,曾担任央视《百家讲坛》等多档国学节目的主讲,被台湾媒体评选为“最热门大学教授”。最近他的新书《傅佩荣讲孔子》面世,不仅集合整理了其多年讲课的内容,还加入了不少傅佩荣对这位先贤学说的新的理解。最近,傅佩荣教授就儒学新变化、“国学热”到底好不好及海外儒学研究等话题接受了《环球时报》记者的专访。

学国学不能只在器物上下力气

环球时报:近几年国内掀起了“国学热”,许多家长开始注重对孩子的国学知识培养,推动了国学通俗读本的推出和国学普及教育的兴起,但也难免出现良莠不齐的现象。在您看来,国学通俗化的优势和弊端是什么?

傅佩荣:国学热基本上是一件好事。人类社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些“热”,这个热到了国学,代表需要“返本”才能“开新”,亦即“推陈出新”。回到自己的传统,既正当又合理。但是,今日要落实国学,不可以只在器物、制度方面下力气。很多人让孩子学国学,先让他们穿上古装,对老师行跪拜的古礼,这些都已经跟现代生活脱节了。这些外在的服饰与具体的礼节,真正的核心是内在的“真诚”,如果缺乏内在的真诚,外在的一切只是做做样子,生不了根,入不了心。小孩长大之后,无法在生活上实践。

所以,我们学国学要牢记,不要只是在器物、制度下力气,应该了解理念,哪怕只是了解一句话。像孔子所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八个字,他为什么这样说,以及应该如何实践,了解透彻才可能知行合一,改善生命。否则,也不能怪孩子知而不行,即使他将《论语》《孟子》全部背下来也没用,因为他们不懂意思,有什么意义呢?

国学通俗化的优点是接上自己的传统,这绝对是可大可久、可长可远的做法。缺点则是过于急功近利,急着想要用,而忽略在“术”之上的根本是“道”,这个“道”就是儒家的理念、国学的理念,就是有关人性是什么?人在世界上应该怎么活着才有意义?人应该如何追寻这一生最高的目的?这些才是理念层次的问题。

环球时报:在您看来,孔孟之道、老庄之学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西方先贤的主张有什么相通之处?

傅佩荣:孔孟老庄与西方先贤的主张有相通之处,基本上有两点:第一,他们都认为人生是要实现价值的。换句话说,人绝不能白白过这一生,只在外在力量的推动下,糊里糊涂、不思不想就过了这一生。

第二,人生不但要实现价值,还要进行修养,让自己向上提升。这个“向上提升”,孔孟之道希望你成为“圣人”,老庄之学希望你成为“真人”。柏拉图明白地说:“你要向神明看齐”。亚里士多德说:“你要进行非常超越的‘静观”,就是沉思冥想,达到与万物的和谐。这些都是相通之处。

如何打好这张国际名片

环球时报:您在新书中提到了“四大圣贤”:印度的释迦牟尼、中国的孔子、希腊的苏格拉底以及犹太的耶稣。孔子应该是中国传统文化在国际上最知名的代表人物之一。我们该如何打好这张国际名片,建立文化自信?

傅佩荣:儒家思想如果要成为国际名片,除了根据经验、合乎逻辑,还要提出可以实践的理想,如此才可以改善人生。譬如,你把孔子的志向“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翻译成外文,在西方启蒙运动时期,就引起很大回响,所有人听到这十二个字的志向,没有不佩服的。为什么?因为孔子的关怀不是自己的孔家人、鲁国人而已,而是所有的人。他对于老人、小孩、所谓社会弱势的关怀,正好反映一句话:“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与他对待弱势的程度成正比”,越文明的社会越关怀弱势团体。相反的,越是野蛮的社会,越是欺负老人跟孩子。所以,儒家的观点,从非常现实的社会经验出发,知道人生有各种考验,人性并不完美,所以要不断修炼自己,最后人与人之间才可以有平等、互相的关怀。

今天如果要谈文化自信,这才是我们要掌握的。尤其是孔子对于“善”的观念提出之后,才可以说是“放诸四海而皆准”。也就是把“善”界定为:人与人之间适当关系的实现,譬如:五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再继续推。另一方面,你如何判断关系是否“适当”呢?你行善的时候,孔子、孟子的思想强调三点:第一,你的内心感受要真诚;第二,对方期许要沟通;第三,社会规范要遵守。三点合起来考虑,你就知道该怎么做。如果三点之间有矛盾冲突, 一定要以第一点“ 真诚” 为主。所以,我谈到儒家时, 如果一定要用两个字来描述,那就是“ 真诚”,儒家讲的就是真诚。这一点说清楚,才能说明中国人的人格之独立自主,是由内而发的,本身就有他价值尊严的基础。这样,对于世界上其他大多以宗教作为主导的文化,儒家就有它的优势与特色了。

不能寄望西方学者的研究

环球时报:近年有儒学论坛提出“儒学与全球化”“儒学与现代化”“儒学对人类文明的责任”等议题,您对这些议题有什么看法?

傅佩荣:这些议题大都是学术界为了拓展议题提出来的。但是,在拓展之前一定要先理解、清楚分辨儒家原本的意思。讨论儒家思想,有两个问题要重点考虑,第一,大家习惯以宋朝、明朝学者的解释作为儒家基本的立场。这是有问题的,因为那是宋朝、明朝学者研究的心得,并不等于先秦儒家孔子、孟子的思想。第二,很多人在探讨这类问题时,会“断章取义”。譬如,我研究儒学与现代化,就设法找一些《论语》《孟子》的题材,对现代人还有启发的观念,放在“制度”跟“器物”的层次去了解。在器物方面,儒家强调要“节俭”,在制度方面,儒家的贡献更多一些,因为儒家重视人与人之间往来的方式。但是,焦点放在器物、制度方面是不够的,最后还是要探讨“理念”的层次。儒家之所以值得流传,主要还是因为它的理念有其价值。

环球时报:孔孟学说和儒学思想在国外的普及程度如何?国外儒学学者的研究方向集中在哪些方面?您怎么看海外儒学研究对当代儒学研究的贡献?

傅佩荣:儒学思想在国外的普及程度,就像在中国社会你问有多少人知道苏格拉底等西方重要学者一样。知道的人,只知道几句重要的格言。西方人只知道儒家是中国文化的主流思想,是强调道德的学说,劝人为善,彬彬有礼,可以让一个人成为君子的学说,其他的都谈不上。

国外学者对儒家思想的研究兴趣主要在两方面:一是,对儒家思想历史背景的深入研究。二是文献考察,也就是考察孔孟文献资料哪些是真的,哪些可能有问题。海外儒学研究在某些方面有特殊贡献,但整体而言贡献是很有限的。譬如,要研究儒家跟现代化、全球化的关系,不能避开许多议题,如:女权、堕胎、同性恋、死刑、人口贩卖,你怎么能要求2500多年前的思想对这些现代化议题提出太多明确的看法呢?儒家只能在理念上告诉你“人性向善”,“善”是我与别人之间适当关系的实现,如何找到“适当”二字的意义,然后你要将“真诚”作为一切事物的出发点,这些大原则确立后,前面所提的社会议题,才能加以了解、分析、建议。海外儒学研究用外文来教学与写作,很多地方是语焉不详的,光是孔孟的“仁”,就没有办法翻译。翻译的方式太多了,包括译成有爱心、仁慈、人性,最后只能用汉语拼音ren,再加上一堆解释,但再多解释也无法让人理解。我们不能寄望西方学者对儒家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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