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好日子

郭进怀

时 间 二零零六年初夏某天

地 点 某市“王老五物资回收中转站”

人 物 王老五──五十岁左右，回收废品。

王老五妻──四十多岁，回收废品及做家务。

“好日子”──王老五夫妇养女，小学三年级学生。

“悔不该”──“好日子”生父，农民企业家。

“真后悔”──“好日子”生母。

[一个收破烂的家庭，院门上写着“王老五物资回收中转站”，屋内一张写字桌，一把椅子，一张旧沙发。

[院子里一台旧收音机正播放着歌曲，“今天是个好日子……”

王老五妻 哎，这宋祖英过的就是好日子。昨天老五刚把仓库里的物资交易出去，（对观众：啥物资，堆在院子里的破烂呗）赚了俩小钱，得，咱上趟菜市场，割点肉，买点鱼，外加一只老母鸡，咱今天也过一个好日子。

[关收音机，出门。

[王老五妻回来，打开收音机。“今天明天都是好日子，赶上了盛世咱享太平。”歌声停，“听众朋友们，大家好，现在播送尋人启事，今有悔先生夫妇寻找十年前遗弃的女儿……”

王老五妻 （赶紧关掉收音机）我怎么听着心里直发慌呢。

[“好日子”上场，边跳边唱，“今天是个好日子”。

“好日子” 妈，开门，我回来啦。

王老五妻 开啥门嘞，破门不天天开着吗。

“好日子” 妈，我爹呢？

王老五妻 还没下班呢。

“好日子” 妈，我饿了。

王老五妻 这不正在做饭吗。

[“好日子”放下书包，开始做作业。

王老五 （一边拉着收废品的板车一边唱）今天是个好日子，破烂收了一板车，换上二两老白干，咱天天过的是好日子。破烂卖噢。（抬头一看）“王老五物资回收中转站”，这不到了大本营了吗？“好日子”，快开门，爹回来了？

“好日子” 哎，来啦。

王老五妻 吵吵个啥，你就是个捡破烂的命，下班回来还叫着工作用语，八小时之外你就不能来点情调，唱点“酒干淌卖无”什么的。

王老五 啥，这才下班就要上班？

“好日子” 妈，您可不能这么说我爸，老师说，我们国家现在提倡建设节约型社会，要变废为宝，这叫物资回收再利用。在我的眼里，我们家就是王氏物资回收有限公司，您是董事长，我爸是总经理。

王老五 咱闺女说得对，按行业来说，咱起码也是（王老五妻插话：还骑驴呢），咱起码也是物资回收工作者，这屋里是办公室，院子就是露天仓库。您是会计，管钱的，我是记账的兼业务员，采供销一条龙服务，下班回来就向你交账。

王老五妻 拉倒吧，不就是个收破烂的吗？收不到破烂捡破烂，两班倒，人家城里人上班三班倒，有本事再整出一班来，让咱老娘们也见识见识，你行吗？忽悠谁呢？

王老五 谁说我只会收破烂、捡破烂，倒到三班不就是往物资回收公司（妻插话：咋啦？）送破烂呗。

王老五妻 （惊讶地）哎呀亲爱的，这不真成了三班倒的城里人，我咋就没发现呢？

“好日子” 妈，我都饿死了？

王老五妻 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爸三班倒，咱娘俩自动农转非，也成了城里人。走，用餐去。

[布景后绕一圈回来，“好日子”背书包去上学。

“好日子” 爸爸妈妈再见！

王老五妻 再见！

[“好日子”走后，王老五妻突然放声大哭。

王老五 咋啦？好好的，你哭啥？

王老五妻 孩她爹，咱家的“好日子”怕是留不住啦！

王老五 我说你今天是咋回事？没发烧吧？咱家“好日子”好好的，什么留住留不住的，净说不吉利的话。

王老五妻 谁说不吉利的话啦？我说的是实话，广播里都来要人啦！

王老五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广播里要人，要谁？

王老五妻 咱家的“好日子”。

王老五 谁谁谁？谁敢要咱家的“好日子”，我跟他拼命！

[王老五一下抓住妻子的胳膊。

王老五妻 哎呀，你干啥呀？跟我拼命啦。

王老五 （疑惑地）哎呀不对呀，你你你，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咋回事？

王老五妻 是收音机里说的，一大早还唱歌呢，那宋祖英唱《今天是个好日子》。本来就是吗，大太阳的天，谁知就突然晴转多云，播了个什么……叫什么，寻人启事，说找一个小姑娘，十岁了，丢在大路边上的……

[王老五妻说不下去，突然哭。

王老五 有这事？这怕啥啥就来了。十年啦！终于等来了！

王老五妻 啥？

王老五 （王老五自打嘴巴）瞧我这臭嘴，这越是怕越是找上门，怕的就是这一天！（踱，六神无主地）不行，我要亲自，亲耳听一听。

[妻打开收音机。歌声“今天明天都是好日子，赶上了盛世咱享太平！”“下面播送寻人启事，今有悔先生夫妇寻找十年前遗弃的女儿，当时婴儿被放在市郊东环线十字路口的马路边，如有哪位好心人收养或知其下落提供线索者将当面重谢！联系电话：1234567。”

[王老五听后瘫坐在地上，妻子吓得赶紧上来扶住了他。

王老五妻 （吓得直哭）老五，老五，你咋啦？啊？

王老五 完了，完了，这一天终于来了。（突然站了起来）谁也别想带走我的“好日子”！

王老五妻 对，谁敢带走“好日子”，我就跟他拼命！

[夫妻相搀坐下，双双目光发直，呆望着前方。

王老五 我说孩她妈，咱们的“好日子”真留得住？

王老五妻 当然留得住！（停了一下，扭头望着王老五）唉，我说你是咋的啦，你不会是想把“好日子”给人家送过去吧？

王老五 哪能呢，当然不是！不过我总觉得这心里堵得慌，砰砰直跳。

王老五妻 那是紧张的，放松点。（给王老五抹胸、捶背）哎哟，我这心里怎么这么难受，也堵得慌，砰砰直跳呢。

王老五 （反过来给妻子捶背）也是紧张的吧，放松点。

[两人一起靠在旧沙发上直喘气。

王老五 我说孩她妈，他们不会找上门来吧？

王老五妻 咋会呢？孩子抱回来那天正下着大雾，天还没亮呢，没人看见。

王老五 那倒也是。

王老五妻 这事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第三人知道。

王老五 是啊是啊，可常言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王老五妻 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王老五 不是把别人孩子抱来了吗？

王老五妻 那是他们扔的，我们捡的，又不是我们偷的、抢的。

王老五 可事实是我们把孩子抱回来了，我总觉着如果没人来要“好日子”，咱就把她当亲闺女养，如果有人来要，比方说她的親爹亲妈……哎呀这不真来了。

王老五妻 王老五！（王老五妻腾地站起来）我怎么着都觉着你越来越不对劲，胳膊肘往外拐，你是不是想把孩子送回去，诚心想拆散这个家是不是？你要是真把孩子送回去，我，我跟你没完！

[妻子捂着脸哭，王老五慌了。

王老五 哪能呢，这不是说说吗。

王老五妻 有你这么说的吗，咱俩这辈子没孩子，好不容易捡了一个，你却要把她送回去，十年啦，你就一点感情没有？

王老五 （不乐意地）就你疼孩子，咱就不疼？我是想那孩子的亲生父母也一定跟咱一样疼着孩子，想着孩子。咱每天还能看着孩子，可孩子的亲爹亲妈每天想着孩子，看不到孩子，更不知孩子的死活，那多难受啊！

王老五妻 （赶紧捂住王老五的嘴）别瞎说，净是不吉利的话。

王老五 你想想是不是，见不到孩子不是比咱还着急。

王老五妻 谁叫他们那么狠心，当初就不该把孩子扔了。

王老五 人不都是会犯错误吗？

王老五妻 那我管不着。

王老五 这不又找了吗。

王老五妻 反正“好日子”不能带走。

王老五 要不咱先了解了解情况，万一他们找上门来咱不就被动了吗，这叫先下手为强，掌握主动权。兴许他们要找的不是咱“好日子”。

王老五妻 咋了解法？

王老五 不是留了电话吗？叫啥数字啦？

王老五妻 1234567。

王老五 对对对，1234567。

[王老五准备打电话。

王老五妻 你还真打？

王老五 这人心不都是肉长的吗，先摸摸情况呗。

王老五妻 咱可得说好了，只是了解了解情况，不能提到孩子，更不能带走孩子！

王老五 那当然。

[王老五打电话。

王老五 喂，是1234567吗？

“悔不该” 喂，不是，啊是是是，我是“悔不该”啊，我的电话号码是1234567，您是哪位？

王老五 我是王老五。您是收音机里说的要找孩子的吧？

“悔不该” 对对对，是啊是啊，您知道孩子的下落，太好了！您贵姓？您在哪？

王老五 我免贵姓王，叫王老五，我在市郊东环线的三岔路口，门牌上写着“王老五物资回收中转站。”

“悔不该” 好的好的，我们马上开车过来。

[“悔不该”挂断电话。

王老五妻 王老五，你诚心要拆散这个家啊，我跟你没完！

[王老五妻子上去扭打王老五。

[咚咚咚的敲门声。

“悔不该” 有人在家吗？

王老五 来啦来啦。

[王老五开门。

“悔不该” 请问您就是王经理吧？

王老五妻 （没好气地）啥经理，收破烂的呗。

王老五 你看你。（转身对“悔不该”）我就是王老五。

“悔不该” （与王老五握手）您好您好，我是“悔不该工贸公司”的总经理“悔不该”，这是我的爱人“真后悔”，公司的副总经理。

王老五 快请进，请坐。

“真后悔” 王大哥，您知道我们孩子的下落？

王老五妻 不知道。

“真后悔” （走到王老五妻面前）这位就是大嫂吧，王大哥、大嫂，我们真是后悔啊！十年前，我们夫妻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当时一时糊涂想不开，非要再生一个男孩，害得我挺着个大肚子背井离乡躲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到这以后我是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市郊东环线十字路口的马路边搭了个窝棚，兜里的钱很快就用完了。没办法，孩他爹就四处收破烂，收不着破烂就捡破烂。好不容易熬到孩子出生，一看傻了眼，又是一丫头片子，当时我们是又气又恼，心想吃了这么多的苦，谁知到头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气恼之下一狠心，就干了后悔一辈子的傻事，我可是真后悔啊！”

“悔不该” 我也是悔不该啊！

“真后悔” 大嫂，为这事我可没少跟他爸吵过。头天生的娃，第二天天没亮就干了傻事，这不可就再也没心思呆下去了，第三天也是天没亮就收拾完悄悄离开了。大嫂，你想想，这孩子生下来才几天啦，哪经得住这东奔西走的折腾，这不，从此就落下了生孩子的月子病，阴天下雨的可没少受罪啊。也是老天报应啊。也没脸回村了，就东挪西借凑了点钱在老家的小镇上开了家小饭馆，生意倒挺红火，不但还清了外债，还在镇上盖了栋小洋楼。再后来我们嫌这太辛苦，就转行开了家“悔不该工贸公司”，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可这心病却是越来越重，再加上生孩子落下的这月子病，十年来我可是没睡过一宿安稳觉。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孩子可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也不知咱娃现在是死还是活。

[“真后悔”边说边抹着眼泪。

王老五妻 真是造孽啊！那你们是哪年哪月丢的孩子？

“真后悔” 九六年五月十五日。

王老五妻 当年孩子丢在什么地方？

“真后悔” 东环线十字路口的马路边。

王老五妻 那天的天气怎样？

“真后悔” 天还没亮，下着大雾。

王老五妻 孩子身上有什么特殊记号？

“真后悔” 身上有颗梅花形的小红痣。

王老五妻 在什么部位？

“真后悔” 右肩膀上。

[王老五妻子瘫坐在沙发上，两眼发呆，众人一起上前探望，老五妻反应过来，放声大哭。众人慌了手脚。

王老五 哎，实话跟你们说了吧，你们要找的孩子就是我们家的“好日子”。

[“真后悔”听罢，一下跪了下来，也是放声大哭。

“真后悔” 恩人哪，你们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啦，我们全家永远记住你们的大恩大德。

[咚咚咚的敲门声。

“好日子” 妈，快开门，我回来了。

[众人乱做一团，王老五打开门。王老五妻子一把拉过“好日子”，捋开衣袖，“好日子”右肩露出梅花形的小红痣。

“真后悔” （“真后悔”看后）孩子……

[“悔不该”赶紧把“真后悔”拉到一边。

王老五 “好日子”，叫叔叔、阿姨好。

“好日子” 叔叔、阿姨好。

[“悔不该”与“真后悔” 一起答应着“好”

王老五 “好日子”，家里有客人，快到房里做作业去。

“好日子” 哎。

“真后悔” （一下从包里拿出一大叠钞票）大哥大嫂，大恩不言谢，这是十万元现金，你们收下吧，就当是孩子的抚养费。

[王老五夫妇一下推开。

王老五妻 你们也太小看人了，我们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孩子拉扯大，难道就是为了要这钱吗？

“真后悔” 大嫂，您误会了，这么多年你们把孩子拉扯大不容易，我们只是想弥补我们当初犯下的错误，表達对你们的感激。我们知道，再多的金钱都买不来如此的大恩大德。孩子还是你们的，我们不是来要孩子的，能见上孩子一面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悔不该” 对对对，孩子仍然由你们抚养，抚养费我们来出。

王老五 那哪成，孩子虽然不是我们亲生的但比亲生的还亲，我们会把她当亲生闺女养大。

“真后悔” 那是那是，孩子在你们这我们放心，这不都十年了，孩子也长大上学了。噢对了，大哥，孩子上几年级啦？上的什么学校？

王老五 三年级啦，就在附近的民工子弟学校。

“真后悔” 哎呀，这学校的条件不知道怎么样，再说你这……哎！咱可不能再对不住孩子了！

“悔不该” 是啊是啊，我们一定要让孩子上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

[王老五与妻子互相对望，说“这……”

“真后悔” 这样吧，我们给孩子在我们那儿找一所最好的学校，让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我们不能再对不住孩子了。

王老五妻 到你们那儿去上学，那你们不还是要把孩子带走？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真后悔” 大嫂，孩子还是你们的，孩子只是在那边上学，我们会定期带孩子来看你们。

王老五 是啊，你们说的都在理，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在我们这是委屈了孩子，为了孩子的前途着想，哎，你们就把孩子带走吧！

王老五妻 不成，绝对不成，你们当初说扔就扔了，现在说带走就带走，把孩子当什么啦？捡破烂还要赶早呢。

“真后悔” 是啊是啊，是我们对不住孩子，所以我们现在不想再犯错误了，就是想给孩子一点补偿，让她接受好的教育。

“悔不该” 是啊是啊！

王老五 孩她娘，她亲爹亲妈说的有道理，我们再苦再累都没有半句怨言，就是想让孩子快乐地成长，接受好的教育，将来呢能有点出息。可话又说回来，凭咱这条件娃是受了委屈，现在她亲爹亲妈来了，咱就不能再对不住孩子了，你平时就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风里来雨里去的捡破烂收破烂，为了啥，为你还是为我？都不是，那是为了孩子，是为了把孩子拉扯大。可就凭咱这没天没夜地又能好到哪里去，咱们能力有限，耽误了孩子可就是大事了，你说呢？

王老五妻 这，可咱就是舍不得咱闺女。

“真后悔” 大嫂，您放心，闺女还是您的，您就是她的亲娘，等她一放假我们就把她送回来，你看成不！”

“好日子” （“好日子”冲出来，扑到王老五妻怀里）不，我哪也不去，我就在家跟着爸爸妈妈。

王老五 好孩子，听话，快叫新爸爸新妈妈。

“好日子” （磨蹭着）新爸爸，新妈妈。

[“悔不该”与“真后悔”一起答应：“哎。”“真后悔”一把拉过孩子。

王老五 “好日子”，到了新家后要听新爸爸、新妈妈的话，好好学习，想爸爸妈妈就打电话回来。孩她娘，快给孩子收拾收拾。

“真后悔” 不用收拾了，我们啥都给孩子准备好了。

王老五 孩她娘，那就送孩子走吧。

“真后悔” 大哥大嫂，那孩子我们就领走了，“好日子”，快跟爸爸妈妈说再见。

“好日子” 爸爸妈妈再见！

[“悔不该”与“真后悔”领着“好日子”慢慢离开，“好日子”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突然挣脱“真后悔”的手，一头扑到妈妈的怀里，一边哭一边叫着“妈妈，我不走……”

[音乐响起，“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