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谢

2018-06-08 09:28周固成
戏剧之家 2018年5期
关键词:碧落姨娘子夜

周固成

人 物

冯碧落——女。最初出场的时候十七岁,冯家的小女儿,初恋言子夜。

言子夜——男。最初出场的时候十九岁,留学归来去香港华南大学任教。

老姨娘——女。四十一岁。冯老爷的三姨太,冯碧落婚姻悲剧的制造者。

媒 人——女。五十二岁。替言子夜去冯家说媒,吃了闭门羹而归。

聂传庆——男。二十岁。冯碧落与聂介臣之子,从小在阴暗无爱的再婚家庭中成长,精神颓废,茫然无助。

言丹朱——女。十九岁。言子夜的女儿,身体丰满、面容娇美,精神自信,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刘 妈——女。五十三岁。冯碧落当年陪嫁的仆人。

聂介臣——男。四十三岁。上海金融界的人物,富家阔少,脾气暴躁,性格阴暗,对其子传庆毫无关爱之情。

继 母——女。三十一岁。上海地产大亨的女儿,爱抽鸦片,尖酸刻薄,爱说风凉话。

同班同学——男。二十岁。

第一场

人 物 冯碧落、言子夜、老姨娘、媒人

时 间 1922年的深冬

地 点 上海冯家别墅

(幕启:冯家是一座旧式别墅,这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这老姨娘曾是冯家的三姨太,穿得珠光宝气,屋子虽旧,但卧室装饰得富丽堂皇,自从冯老爷子过世之后,里里外外都是这位老姨娘掌管,虽说民国提倡自由恋爱,但婚姻大事还是父母做主。)

言子夜 碧落,这本《早潮》里有我刚发表的新诗。送给你吧!

冯碧落 (惊喜之情)太好了,你的新诗也写得与古体诗一样有韵味。可是我怕以后不能与你一起朗诵诗歌了。

言子夜 为什么?你不是还想去中西女塾读书吗?

冯碧落 (低下了头)我爹去世得早,留下的老姨娘又不希望我多读书。

言子夜 这都什么时代了,还在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式教育吗?

冯碧落 我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我就是一个木偶,任他们摆布。

言子夜 三年前的“五四”运动,对我有太大的震撼,我意识到人应该怎么活着,活着为了追求什么?

冯碧落 我遇到你,才有一点生气,就像笼子里的鸟,总是向往着大自然。

言子夜 我要打开这黑暗的笼牢,与你一起迎接新的生活。

冯碧落 (哭泣)你早点来打开这枷锁,我快喘不过气了。

言子夜 你真可怜,我不会丢下你的。

(三天后,媒人来到了冯家,见到冯家的老姨娘坐在一旁吸水烟)

老姨娘 (咯吱一笑)现在提这件事,可太早了一点!

媒 人 小姐年紀也不小了……

老姨娘 你们常熟那地方那么穷,言家再强些也是个生意人家。他们少爷若是读书发达,再传个两三代,再到我们这儿来提亲,那还有个商量的余地。现在……可太早了!

媒 人 (沉默不语,转身离开了)

老姨娘 从今以后,碧落也不会再迈出冯家的大门,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外面也不安全,你们家少爷以后也省省心罢!

(三个月之后)

老姨娘 (拿起鸡毛掸子)我告诉你,子夜已经出国了,你死了这条心,你现在必须嫁给聂家,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冯碧落 (哭泣)我是笼子里的鸟,对吧?可我渴望自由,我渴望爱情。

老姨娘 你瞧瞧,现在的学校都把学生教坏了,你的那些“自由”、“民主”别在我面前说起。

(嫁给聂家第二年,因生病被送回娘家)

冯碧落 (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这屏风上的鸟也与我一样,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老姨娘 姑爷!你进去看看吧,碧落现在喘气好困难。快不行了。

聂介臣 这个女人,没爱过我一天,她的房间晦气,我不进去。撇下这两岁的兔崽子,还要麻烦我。

老姨娘 你这没良心的,她好歹为你生了儿子——传庆。

聂介臣 可她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言子夜,传下来儿子就值得庆贺了?哼!

——幕落

第二场

人 物 聂传庆、言丹朱

时 间 1942年的初春

地 点 香港公共汽车上

(幕启:1942年,因战事紧张,聂介臣举家搬到香港,此时香港正处于沦陷时期,每天开往学校的公共汽车顺着柏油山道徐徐驶下山来。车子里的乘客中有一位二十岁的男孩,穿了一件蓝绸夹袍,捧着一叠书,侧着身子坐着,蒙古型的鹅蛋脸,淡眉毛、吊梢眼,显得有几分女性美,但他那窄窄的肩膀和细长的脖子,又显得发育未完全的样子,他就是聂传庆。这时上来一位女学生,年纪与他相仿,个子不高,可是很丰满,滚圆的脸,但眉眼浓秀,电烫的发梢也是上海最摩登的发型,像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言丹朱 这么巧,你也在车上!

聂传庆 嗯。

言丹朱 你这个学期选了什么课?

聂传庆 跟从前差不多,没有多大变动。

言丹朱 我爸爸教的文学史,你还念吗?

聂传庆 (点点头)

言丹朱 我也选了这一课。起先他还不肯呢!他弄不惯有个女儿在那里随班听课,他怕他会觉得很窘。

聂传庆 (声音低沉)言教授……人是很好的!

言丹朱 (惊讶)你不喜欢上他的课?

聂传庆 你看看我的分数单子,就知道他不喜欢我。

言丹朱 他对你特别的严,因为你是上海来的,国文程度比香港的学生要高。不过他在家常常夸你来着。

聂传庆 (掉过头去不言语,把脸贴在玻璃上。双方沉默了一会儿。)

言丹朱 (微笑)前天我告诉你的关于德荃写给我的那封信,请你忘掉它罢。只当我没有说过。

聂传庆 为什么?

言丹朱 我不该把这种事告诉别人。我太孩子气了,不过我不知为什么,这些话我对谁也不说,但除了你。

聂传庆 (酸酸地笑了一声)是吗?你的朋友也多得很,怎么单拣中了我呢?

言丹朱 因为只有你能够守秘密。

聂传庆 (倒抽了一日冷气)是的,因为我没有朋友,没有人可以告诉。

言丹朱 (急忙)你又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说错了话,但是……但是,传庆,为什么你不试着交几个朋友?读书的时候,或者玩的时候,也有个伴啊!

聂传庆 (沉默不语,陷入沉思。)

言丹朱 (低声)你……你老是让我觉得我犯了什么法……仿佛我没有权利这么快乐!

聂传庆 知道你有个好爸爸!什么都好,就是把你惯坏了!

言丹朱 (轻轻地啐了一声)我该下去了。再见罢!

——幕落

第三场

人 物 聂传庆、刘妈、聂介臣、继母

时 间 1942年的初秋

地 点 香港聂公馆客厅

(幕启:聂家是一座大宅,聂介臣刚从上海搬来,满院子的花木,没两三年的工夫,枯的枯、死的死、砍掉的砍掉,阳光照去,满眼的荒凉。屋子里面,黑沉沉的穿堂,只看见那朱漆楼梯的扶手回环曲折,院子里面,终年飘荡着煮鸦片的味道。)

刘 妈 (拦住)少爷回来了!见过了老爷、太太没有?

聂传庆 (不耐烦)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总要见到的,忙什么?

刘 妈 (揪住他的袖子) 又来了!你别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鬼鬼祟祟的躲着人,你不去,又是一场气!

聂传庆 知道了。

(转身进入客厅,见到后母躺在烟铺上,抽着大烟。)

聂介臣 学费付了?

聂传庆 付了。

聂介臣 选了几样什么课程?

聂传庆 英文历史,十九世纪英文散文……

聂介臣 (不屑)你那个英文——算了罢!跷腿驴子还跟马跑,跑折了腿,也是空的!

继 母 (冷笑)人家是少爷脾气。大不了,家里请个补课先生,随时给他做枪手。

聂介臣 我可没那个闲钱给他请家庭教师。还选了什么?

聂传庆 中国文学史。

聂介臣 那可便宜了你!唐诗、宋词,你不早读过了嘛。

继 母 别的本事没有,就会偷懒!

聂传庆 (低头不语上去。身子向前伛偻着。)

聂介臣 去,去,去罢!到那边去烧几个烟泡。

继 母 (拿起描金小茶壶喝了一口茶,抿着嘴笑)传庆,你在学校里有女朋友没有?

聂介臣 他呀,连男朋友都没有,也配交女朋友!

继 母 (皮笑肉不笑)傳庆,我问你,外面有人说,有个姓言的小姐,也是上海来的,在那儿追求你。

聂传庆 (红了脸)言丹朱——她的朋友多着呢,哪儿就会看上我了?

聂介臣 谁说她看上你来着?还不是看上了你的钱!看上你!就凭你?

聂传庆 (听到此话,吃了一惊,此时烟签上的鸦片也淋到烟灯里去。)

聂介臣 你趁早给我出去罢!贼头鬼脑的,一点丈夫气也没有,你这个样子,我真害臊啊!

继 母 这孩子,什么病也没有,就是骨瘦如柴,叫人家瞧着,还当我们亏待了他!成天也没有见他少吃少喝!

——幕落

第四场

人 物 聂传庆、言丹朱、言子夜、同班同学

时 间 1942年的初冬

地 点 香港华南大学课堂上

(幕启:言子夜进来了,走上了讲台。中国长袍的一种特殊的萧条的美在他身上完美地呈现。听课的传庆不由自主地幻想着:这个男人就是她母亲一直放不下的人?如果他是言子夜的孩子,他长得会像言子夜么?)

言子夜 传庆,关于七言诗的起源,你告诉我们一点。

聂传庆 (乞乞缩缩)七言诗的起源……呃……呃……起源诗的七言!

同班同学 哈哈哈哈!

言子夜 哦,原来这是个笑话!对不起,我没领略到你的幽默!你若是不爱念书,谁也不逼着你念,趁早别来了。

聂传庆 (用手护着脸,忍不住哭了。)

言子夜 (发怒)你也不难为情!中国的青年都像了你,中国早该亡了。你要哭,到外面哭去。

聂传庆 (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下课之后,大家都回家了,聂传庆一个人失落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言丹朱 你知道吗?今天下课后我找了你半天,没想到你回到班级了。

聂传庆 (低头不语)

言丹朱 今天的事,你得原谅我父亲。他……他做事向来是太认真了。

聂传庆 (胸口发闷,哽咽)他对得起我死去的妈吗?

言丹朱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是我家一直让你沮丧吗?

聂传庆 你爸年轻的时候,曾经喜欢过我妈,后来我妈嫁到聂家就没有幸福过。

言丹朱 (惊愕)上一代人的事,我们不要管。我们要有自己的新生活。

聂传庆 你以为我想管?谁不知道你有个模范家庭!就可惜你不是一个模范女儿!

言丹朱 仿佛我的快乐,使你不快乐。你到底——

聂传庆 到底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妒忌你——妒忌你美,你聪明,你有人缘!

言丹朱 传庆,你知道我是你的朋友,我要你快乐。

聂传庆 (怒气冲冲)你饱了,你把桌上的面包屑扫下来喂狗吃,是不是?我不要,我不要!我宁死也不要!我既恨你也爱你。

言丹朱 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的。

聂传庆 (激动)单是朋友是不够的。对于我,你不单是一个爱人,你是一个创造者,一个父亲,母亲,一个新的环境,新的天地。你是过去与未来。你是神。

言丹朱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

聂传庆 (声嘶力竭,笑着,转身离开)你简直不拿我当人!

言丹朱 (眼神恍惚)他怎么变成这样?他怎么变成这样? ……

——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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