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鹿树人

2018-06-11 07:34王勇英
延河 2018年6期
关键词:外婆爷爷爸爸

王勇英

孤坡在大漠深处,三棵胡杨,一眼瘦湖,一座小院。

小院里住着十姑,刀伯和我,还有一匹马,两头骆驼,一只鹰,一条狗。

马和骆驼主要是刀伯用,他时不时要到镇上去购买生活所需的用品。鹰是刀伯饲养的,叫刀鹰,刀伯除了用它来捕猎外,还是刀伯的得力护卫。狗是刀伯从镇上带回来给我的。我叫它飞白。

十姑照顾我,做些家务活儿。她是个哑巴。刀伯天生话少,相当于半个哑巴。受他们的影响,我也不太爱说话。

十姑和刀伯并不是夫妻,也不是我的亲人,他们只是受我爷爷之托,陪伴我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十三年。

有一天,刀伯告诉我,要送我回翁王山爷爷身边。他说我不是被抛弃,而是为了能让我生存下来,爷爷才托他把我带到阳光强烈的漠地。我的身体天生有一种怪异的特质,像一块适合种子发芽的土壤,或者说我的肌体就是一粒种子,容易被翁王山的气候诱发,生长成植物。

孤坡的阳光灼热。我要在孤坡这片干燥的漠地中经受十三年高温暴晒,才能烘干土壤中的过于充足的物质水分,烤死肌体中的种芽,才能适应翁王山的气候,在那里活下去。

“我的身体中有一半是植物?或是什么?”

刀伯意识到他的话说多了,缄口不言。

“你不说,我就不回去。”我威胁他。

跟刀伯拗是没有用的,这些年来我无数次试过,没有哪次能拗得过他,他是铁一样冷硬的人。能把一只目中无人的老鹰训练成为他的杀手,心肠岂能不硬?他常说,在恶劣的环境中,要有一股狠劲才能生存下来。他也像驯鹰一样训练我。

很多时候我并不配合他,我不认为要有一股狠劲,才活得下去。

有一次,刀伯和十姑都同时出门,马伯骑马往镇上去,十姑骑上骆驼往另一个方向走。

我与飞白在周边玩,遇到一头狼,飞白去拦狼,掩护我回家。可我发现,还有十多头狼从沙漠中冒出来。这群狼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懂得运用奇妙战阵,它们不时把我和飞白拢在一起,又不时把我们分开。能感觉得到,狼不是猎食,却不知道它们这样追逐实为何意。

绝望之时,看到十姑牵着骆驼,出现在沙坡上。她轻轻唤了一声,狼群便扔下我,像云一样朝她涌去,围绕在她身边。

刀伯说,在沙漠中奔跑的速度若能快过狼,以后他们若不在身边,也就可以放心了。自那后,十姑的狼就轮流来陪我在沙漠中奔跑。

那些狼虽然每天来陪我跑步,但它们对我却始终保持着距离,陪我跑完就离开。它们只听十姑的话,只跟十姑亲密无间。

狼和十姑早已熟悉,她身上有一种看不透的神秘感。

回翁王山。刀伯专门在夜间启程。好像要避开什么人。

我骑骆驼。刀伯骑马,拉一架临时做的木板车,载十姑和飞白。刀鹰站在刀伯的肩膀上。

我们刚刚上路没多久,突然听到一阵声响,回头看去,我们居住了十多年的房子忽然之间倒塌,堆成夜幕下的一道剪影,与沙漠其他沙丘连为一体。以后,只需一场风暴,就能把它深埋沙下。

幽蓝色的星星在沙漠深处出现,从星星点点到成片成群,转眼之间,它们便来到面前。

狼群随我们在沙漠中走了一夜。在天色将亮时,十姑与狼群一起离开。

“十姑和狼去哪里?”我问刀伯。

他却只告诉我:“前面就是泥窑镇。飞白就留在它出生的人家。”

翁王山高山连绵,密林遮天。难以想象居然有这么一个神秘的地方,遍布各种奇异的花草树木,飞鸟走兽也让我眼花缭乱。刀伯说,那座山是翁王山真正的王。翁王城就建在那座山中。这时我才发觉,周边那些山就像一群身穿铁甲的勇士,在守护着他们的王。只是,又很纳闷:这只是一座瘦小、其貌不扬的山,不知它如何为王,既低矮于群山却能统领群山?

从这里到云海中心的那座山,隔着宽远的深渊,如何过去?我没看到路在哪里。

刀伯引我从一条小路走下去。一路下去时,隐约看到很多粗大的树木立在云海中,大大小小的藤条像龙须一样轻轻在云中飘浮,像是河中水草。有些藤条交织成网,还有桥。

转眼之间,小路便带着我们穿入山林和藤条中,准确地说,此时脚下踩着的小路已经不是刚才走着的山中之路,而是浮绕在云海树木中的藤桥,只不过,桥面上还铺有石块。

刀伯伸手抓到一条藤,拉拉,试试力度。

“抓稳藤条,往下滑。”刀伯说着,往下一滑,直飞而下。

身边空寂无声,一些奇怪的动物在不远处隐现,随即又消失。我顺手抓了一根藤条,顺着藤条滑下去。刚滑下去,便已经站在一层藤棚上。刀伯说,从上面往下看,云雾具有模糊视线的效果,其实从下面往上看,天空就很好。

抬头往上看,果然,天空、山树都在阳光下,然而再往下看,依然是云雾缭绕,看不太清楚云海中淹没的世界。

我们从一条藤桥走过去,幸好以前刀伯在孤坡训练过我走绳桥,现在在晃荡着的藤桥上也能行走自如。走在桥上,云雾浮在身边,风从深谷下冲上来,着实有些驚险。好在阳光越来越明亮,照射着前方的路。顺着桥望过去,对面山中的木楼层叠而上,精美而壮观。能在瘦而陡峭的山体上建出如此巧夺天工的建筑物,第一眼便震撼了我。

踏进翁王城的城门,那股震撼更加强烈,无数条藤桥从翁王城发出,与周边群山相接,从这里观四面群山,丝毫没有仰视的卑微,反而自然而然生起一股自信与自豪,此山如王者,闲然坐卧于此,号令群山。

爷爷是翁王城的鼓首人,我就是少鼓首。

鼓首人拥有最强大的力量和威望。翁王山中聚居着十来个魔族,巨人魔族人的外形与人类最相像,力量也最为强大,掌管通天镜,踞守翁王城。只有巨人魔族血统的人才能有资格当选为鼓首人。

鼓首府建在翁王城最险要之处,十来栋木楼盘踞在绝壁之上,木梯借助藤条的柔韧度,纠缠在山体、巨树与坚硬的石头之上,有一块长石从山腰处伸展出去,托举楼宇凌空于云海之中,宛如仙境。木质楼房的材质多来自千年古树、百年老藤,与背后的山峦自然融为一体,木墙和石头上有一些鲜亮浓郁的色彩绘就的图画,焕发出原始而拙朴的美。

一百三十多岁的爷爷留守在此。他的精神很好,仍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他不用借助发巾,只把头发辫起来,就能在头上绕成一顶结实又好看的发帽,再扣上一块镶有金银片的彩锦发扎。

爷爷走到我面前,打量了一下我,用力拍了几下我的肩,对刀伯说:“嗯,还不错。”

爷爷吩咐一个叫石花的姐姐带我出去。我先被领到一栋木楼里,泡了一个树叶花瓣澡,把这一路的疲惫洗去,然后换上这里的服装,黑色麻质宽襟上衣、长裤、树皮做的鞋子,腰间围一条色彩鲜艳的腰带,本来头上还要扎一个银饰的,只因我是短发,只好作罢。

我居住的木楼,依着峭壁,有三分之一钻在山体石墙之内,三分之一立在古树,石块和老藤之上,还有三分之一悬空出去,站在木廊上,如展翅凌空。

回来好些天了,我没见到爸爸妈妈。当我问及爸爸妈妈,爷爷便绕开话题。府中上下所有人竟然也像约好了似的,一起回避。

关于我的身世,我无比好奇。

此时正是翁王城的雨季。空气中充满水汽,万物欣然生长。有些與植物相近的魔族人,头发也会不由自主长成草叶或树枝,一不留神,在草树之中站久了,脚下也会生出根来,直往芬芳的泥地里钻。我的身体也有一种生命在跃动。我像一片泥土,头上,或血肉时面裹着很多种子,我有点担心,什么时候头发也会长成花草,手脚冒根,长成一棵树。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在一面湖水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我的头上长出了树角,变成一棵树……我一惊之下,醒来了。

照顾我起居的茶姑去药婆那里讨来沉睡香,在香薰的安抚下,我才能入睡,但只要入睡,便入梦,梦境重现,如此反复,搅得我的睡眠很差,心情也有点糟糕,梦里梦外迷糊不清,醒着也以为自己是一棵树,正在生根,正在抽枝、吐叶……

药婆悉心为我调药,也没能驱除我的梦魇。

爷爷把药婆叫到外间,小声问她:“怎么样?”

药婆也压低声音说:“少鼓首的梦魇来自他的体质,恐怕,他暂时还是不能适应翁王山的气候,只怕时间久了,会唤醒他身体深处的魔芽……”

“会像他妈妈那样长成迷鹿树人?”爷爷焦急万分。

第二天,刀伯来了。他要护送我离开翁王山,到人类世界去。

在高原的一条山脉上,与天相接之处,一座叫天原的小城盘锯在此。小城周边散落着数个村庄,还有一口天湖。一尊绿度母的雕像在天原城上,像一个慈祥的母亲在默默凝望着她的孩子。据说人类世界,古时的文成公主在藏传佛教中,被认作绿度母的化身。

天原的寺庙坐落在藏汉文化水乳交融的宗教小城中,这座古城以这种形制来实现百姓对文成公主的深切怀念。天原城中建筑最多的当数寺庙,朱红色的高墙盘旋屹立于坚硬的高原之地,白色的瓦顶、门庭、窗台,黄色的窗帘,在碧蓝无垠的天空下,与不远处的两座终年积雪的山峰交相辉映,宏伟大气之中闪耀着圣洁的光辉。

我的居所是天原城最僻静处的一所小院。

十姑也匆匆而来。她的狼群只送她到远处的雪山之下,听到从寺庙传来的钟鼓声,诵经声……便伏地,缓退。

在这里,我有大把时光用来晒太阳。包一块毛毯在暖暖的阳光下,仰望那蓝得让人激动的天,总以为只要站起来,伸伸手就能抚摸到天的脸。

经声是安魂曲,净人世不洁之尘。寺庙的钟声、诵经声反复灌入耳中,成为最动听的乐音,心里越来越宁静。在翁王山的恐惧、不安和噩梦被一点一点驱散。

在某一天早晨,我到天湖边掬一把冰清的湖水淋脸,一股通透的冷,从皮股渗入肌肤,直穿骨头,从天灵盖进达脚心,传入脚下的泥土。同时,一股灵气从脚心吸入,自顶门穿出,直入云天,整个人也像有了灵力。

抬头看天原城,突然无比的震撼。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巨大的寺庙足足占了大半座山。从远处而来的人们,从天湖边洗尘之后便一步一拜,在经声的召唤下,虔诚而往。

绿度母的眉眼中带着笑意,有千万般柔情,像母亲伸开双手,等着失落孤独的我回归她的怀抱。顿时,我泪流满面,掩面痛哭。

十姑把我搂进怀里。

“我妈妈在哪里?”我明知道十姑不会说话,可我还是忍不住问她。

十姑摇头。

在泪光中看她的脸,她的眼神,像绿度母一样充满祥爱。

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刀伯立在一块石头上,刀鹰立在他的肩头,一起遥望远方。十姑稍微迟疑了一下,握着我的手明显加重了力度,好像在担心什么。

天将暗沉时,刀伯没有回来,十姑叮嘱我不要出去,就匆忙走了。

十姑刚出去,就有人来访。

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袍,长头巾包着头和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说我外婆还健在,我妈妈也还活着,被秘密囚禁在一个地方,外婆查到我的下落,派他来找我。

刀伯和十姑曾警告过我,不要跟陌生人走,任何时候,去哪里都要告诉他们。

只是,急于知道妈妈的下落,我暂时把他们的警告放到了一边,也没等他们回来。

那个人把我扔到一只浑身是黑毛的长腿怪兽背上。怪兽的背上突然伸出两只软角,把我绕牢,飞速奔跑。

长腿怪兽奔跑如飞,带着翻山越岭,穿越城市、村庄、田野、河流。火车在铁轨上飞跑,我骑着它在另一条随心所欲的自然轨道上飞跑。长腿怪兽还善于跳跃,一路上的峡谷,河流断然阻隔不了它,轻轻一跃就过去了。

长腿怪把我送到盘山寨,那个黑衣人紧接着也回来了,看着他从一座山峰飞跃而下,接近地面时,看到他有一双和长腿怪一样的长腿,只是很快那双长腿就收缩回去,变成人腿。

这是一个小小的寨子,只有十来间木楼搭在树上或草丛中。

长腿怪兽跟在我们后面。

“呜——”

一个声音从树上响起,另外几棵树上也同样传响警报声。随即,寨子的人就都行动起来,男人们全都拿着武器从木屋走出来,老人和妇女带着孩子紧张地站在男人后面。

我心里也有点害怕他们,因为每个人手里拿着的武器竟然全都是山中最毒的蛇、巨长的金边蜈蚣,还有黑腹蜂和毒蜘蛛。

“这位就是翁王城少鼓首角树。”黑衣人对他们说。

男人们听到他这样说,又惊又喜,大家都不约而同回头朝树下的一间草房看去。这几个男人又互相对了对眼色,看上去像是寨子头目的一个大脸汉子把手中的长蛇往树上一抛,蛇便窜到树中去了。大家纷纷将武器放走。那些毒虫早已被驯服,供特定的主人随时调遣。

我跟在大汉后面,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草房里,端坐着一位白发老人。老人单薄如纸,怀里伏着一只黑色山猫。山猫的目光凌厉,龇牙嘲我们怪叫一声,毛发抖起来。

长腿怪兽也低声回应它,山猫被他的气势压下去,趴在老人的怀里,仍不甘心,再叫了两声。

这位老人就是我的外婆。她太瘦,十指如骨,我小心捧着,不敢握,怕轻轻一握会把骨头弄断。

外婆抚摸着我的脸说:“外婆提着一口气勉强撑着,就是希望能见到你。虽然你还小,可是你妈妈等不了,如果能快,你可能还有妈妈……”

在一个隐秘的地下深洞里,我看到一棵几近枯死的树,树的形状像鹿与人的结合体。光线昏暗,看不太清楚,但能感觉到她的痛苦。顿时,胸腔如被撕裂。

外婆给我看一幅画,画中是一大群迷鹿族人,他们身形很高,外形有点像麋鹿,头上生着树枝般的角,树角上长有叶子,甚至还开着花。他们的脚趾也像树枝一样,他们是不善于在森林中奔跑的人。迷鹿族人体态优美,高贵典雅。

“你妈妈是迷鹿族人。你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你爷爷抱走。他听信别人的谗言,认为迷鹿族人有倾倒翁王山鼓首人的野心,认为你妈妈想通过你爸爸之手偷取假山执掌的通天镜。因此,所有迷鹿族人被流放,变成树。你妈妈被打成枯树,你爸爸从此失踪。我的族人冒险救出我和你妈妈。只是,你妈妈受伤太重呀!”

“没有救妈妈的办法吗?”我问外婆。

“通天镜能把你妈妈送入通天谷,便可以重生。”外婆说,只是她的表情很奇怪,像在说一件没有希望的事。

通天镜在我爷爷手中。

“我回去找爷爷。”我决心已定。

黑衣人和长腿怪送我回翁王山。在云霧中,刀鹰突然出现,以惊人的速度扑来,把我叼起,飞走。黑衣人和长腿怪追赶不及。

刀伯在山尖处接我。我刚刚站稳,便听到几声怪叫从远处传来。刀伯的耳朵抖动了两下,便听到来者是:“四脚蛇怪、飞天蜘蛛虫。”

刀伯果断地说:“快跑!要比狼更快的速度!”

我回头看了一眼,数十只怪物闪电般奔扑而来,爪子和嘴都是利器,如果被它们捕获,定难有活路了。我拼命在悬浮在山中的路上奔跑。刀鹰在空中进攻,刀伯在拉弓射击。刀伯的箭法也是了得,每一箭出去,都有一个怪物应声跌落深不见底的峡谷。

我跑得虽快,但路不熟,转来绕去,竟然走到一处悬崖边。后有猛兽,前头无路。“弓弩——”刀伯被几只怪兽缠住,一时也来不了,大声提醒我。

想起刀伯特制的一把小巧弓弩一直被我随身带着,以前只用来射击过挂在胡杨树上的铜钱,今天真正用来御敌、保命。

弓弩虽小,威力不小,几枚短弓连环发射出去,跌落两条四脚蛇怪,伤了一只飞天蜘蛛。另外的怪兽在周边来来回回地寻找进攻的时机。

刚松了一口气,冷不丁的,被一条变色埋伏在山壁上的四脚蛇怪扑下来,为躲避它,我只能冒险一搏,跃出去,试图跳到下一层的藤桥上。在我跳出去的时候,周边的猛兽也随之扑下。与此同时,狼的嚎叫声此起彼伏,数十条狼影从雾中闪出来,迎向猛兽。

为首的一头狼最为凶猛,把一条四脚蛇怪活生生撕咬成两段,扔到峡谷下面。待狼回头看我,却目光温柔,含着泪花。它舔舔我的手,我的脸,仿佛我们认识许久,仿佛我是她的孩子。

“还好吗?树角。”狼说话。

狼的脖子上戴着一根细小的红绳,还有一个树雕的狼人。是十姑的佩饰。

“十姑!”我唤她。

狼看着我,微笑。

十姑对一头巨大的狼点点头,大狼在我面前伏下,我坐上去。

狼群带着我,在迷雾缭绕的山林深处奔跑。

最后,我们进入一座森林,在林中有一条河,河边生着一棵高大优美的树,树型像迷鹿,也像人。一位白衣男子在河边对着树弹一把木琴。他们身后,一间草棚炊烟袅袅。

狼群把我送到男人的面前。这位白衣男子便是我的爸爸。

爸爸看到我,轻轻一笑,抚停琴弦,对迷鹿人树说:“我们的树角来了。”

“你曾经问过无数遍的爸爸妈妈。”十姑对我说。

树伸下树枝,把我和爸爸一起拥抱。我挨着爸爸,把脸贴在树上,感觉到他们的温暖。我连哭带笑,眼泪任性地奔流。

“原来十姑和你们在一起。”我欣喜的同时,也怨十姑狠心。

“十姑是你妈妈的奶娘。”爸爸说。

原来,当年十姑和外婆逃走,后来又悄悄回这里找他们报信,我爷爷秘密把我送到别处去抚养,而我外婆在到处找我。妈妈在临化为树之前,托付过她帮忙照顾我。为了我的安全,爸爸回翁王山请求爷爷让十姑同刀伯一起照顾、保护我。十姑表面上外婆的人,其实是卧底。这次,外婆在天原骗走我,也是十姑及时派狼给翁王城的爷爷和刀伯送信。

“外婆让我看到洞里的那个妈妈……”我想起来了。

“假的。”爸爸说。

此时,我才知晓一些事由:外婆的父亲是魔狼族人首领,野心很大,外婆和外公的婚姻也是有谋略色彩的,外婆听从父族,鼓动为迷鹿族首领的外公联盟狼魔族,消灭其他几个魔族,夺取魔力能量,想统治魔山。并授意妈妈接近爸爸,想通过帮爸爸谋取翁王山鼓首人的位置,之后再谋取通天镜。爸爸和妈妈真心相爱,妈妈不愿意帮助外婆做任何坏事。在妈妈和爸爸的帮助下,爷爷号令众魔族把迷鹿族和狼魔族镇压下去。狼魔族人被抽去魔力,成为狼。只有部分狼魔族人带着外婆逃跑,改头换面隐藏起来。

十姑说,我被长腿怪骗走之前,刀伯被人引到雪山顶上,他们展开了一轮激战,刀伯同时派飞鹰给爷爷报信。随后十姑也收到狼群发来的奇怪信号,出去寻狼,被狼魔族余部抓住,重罚,化为狼后被抛下雪山深谷,幸好被她的狼群寻找到,送到迷鹿森林来,爸爸为她治好傷。

以此想来,外婆送我回翁王山,其实是劫持我,以我来要挟爷爷换取通天镜。

“你身上有一朵黑色之花。”十姑说。

在十姑的指点下,我果然从衣服里找到一朵连我都没有发觉的黑色之花。

“这朵黑色之花,散发出来的气味就是毒气。黑花的气味也能破坏翁王山的气候,让结界出现裂缝,他们再伺机进攻。”十姑说。

这就是外婆,想想不寒而栗!

现在的迷鹿森林也可以说是流放地,这里一年四季云雾缭绕,水汽很重,叶上的露水滴落成雨,动物也很少,我爸爸是唯一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类。在这里的每个迷鹿人已经被抽去魔力,脚下生根,长成树,树还保持着迷鹿人的样子,优美动人。

妈妈,即使再优美动人,也只是迷鹿人树,不是人。我想,我还是要回翁王山找爷爷。

一声鹰叫,刀鹰和刀伯相继到了。

十姑和她的狼群送我随刀伯回翁王山。

翁王城被许多黑衣人和狼人战士围住了。原来病怏怏的外婆骑坐在一条四脚长蛇怪上,亲自带队上阵。外婆他们为这次行动谋划了许久,以为万无一失。现在已无退路。

“见到了?”爷爷问我。

“嗯。”我点点头。

“爷爷不忍心让你跟着他们在那里生活,变成迷鹿树人,所以才把你先后送去漠地孤坡、天原城……”爷爷也很无奈,“而你外婆也在找你。你在迷鹿森林,也不安全。”

“此后,就好了。”我说。

“对。此后,就好了。”爷爷舒了一口气。

“爷爷,我可以借你的通天镜把妈妈送到通天谷吗?妈妈变成人,就可以和爸爸一起回来了。”

这其实是我要回翁王山来找爷爷的目的。

“你妈妈虽然爱你,爱你爸爸,可是她也爱她的父亲,兄长……那些亲人、族人,她要和他们一起承受一切……”爷爷说。

“是这样……”

我能理解妈妈,因为,我也有此类想法:迷鹿森林里太艰苦,我要和爸爸、十姑、狼群一起守护妈妈!

曾经的梦境开始在现实中出现:我的头上长出树角,树角迅速抽枝生长,贪婪地呼吸空气中的水汽。手和脚慢慢长成树枝的样子。

翁王城上空的天空水镜,映照出一棵英俊少年幻化成的迷鹿树人。

爷爷看着我,眼含泪水,缓慢地点点头,用力按住我的肩膀,拍一拍:“爷爷在翁王山等你。”

告别爷爷,我随十姑和狼群返回迷鹿森林。

一路上,爷爷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回响:大约要在百多年后,甚至更久,才能化尽你身体中属于迷鹿族血统的那部分魔性,树形渐退。在此之前,你都不能离开迷鹿森林,不能回翁王城……

责任编辑:刘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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