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例学生家庭重大变故的危机干预

吴素珍

〔摘要〕高二年级的一名男生因家庭经济纠纷受到重大刺激，出现较强烈的应激反应，并向母亲表示，如果母亲不能接受房子被法院拍卖的现实，要寻死的话，他要死在母亲前头，而后离开众人视线，失联数小时。 班主任将其转介给心理辅导中心，咨询教师通过面询、电话咨询等方式，帮助其摆脱不合理信念，重建支持系统，度过了此次心理危机。

〔关键词〕危机干预；高二学生；辅导个案

〔中图分类号〕G44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671-2684（2018）15-0050-05

“你要死的话，我要比你先死。”向母亲抛下这句话后，高二的一名男生失联了。班主任知悉情况告知学校后，学校马上启动了危机干预流程。

一、危机事件缘起

2017年6月22日上午，来访者同父母一起和债主沟通债务偿还方式和比例，沟通不顺的情况下，出现应激反应，并向母亲表示，如果母亲不能接受房子被法院拍卖的现实，要寻死的话，那不如他先自杀，死在母亲前头，而后离开众人视线，随后失联数小时。

班主任转介给心理辅导中心，咨询师找来访者室友了解情况，发现来访者在与室友交流的过程中表露出轻生的念头，表示“自己有点扛不住了”；同时与该来访者最好的同学沟通发现，来访者与该好友用的是同一个账号登录搜索引擎，查找手机搜索引擎使用记录，发现来访者在四天前利用搜索引擎提问“安眠药多大量能致死”“安眠药在淘宝上的名称是什么”等。根据来访者认知、情绪情感和行为等各方面表现，咨询师根据《自杀危机评估表》，结合浙江省危机干预的评估标准综合评估，认为该生处于中度心理危机状态。学校马上启动危机干预流程，主管校长、年级部主任、班主任和学校心理咨询师第一时间到位组成了危机干预领导小组，紧急开会制定干预方案并实施。陪同、指导班主任积极联系来访者家长并告知家长来访者心理状况，由于该生家庭支持系统较弱，班主任另外联系来访者的其他积极资源，如舅舅和姨妈以期望帮助来访者获得更多的心理支持和资源。在来访者不接任何人电话的情况下，学校积极利用微信主动联系来访者。

二、来访者基本情况

小A，男，2000年出生，漢族，浙江省温州市某校高二年级学生。

父母为再婚重组家庭，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和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他不与这两位哥哥一起生活，相处交流较少。父亲职业情况不详，母亲无正当职业。他与父亲关系较差，与母亲关系良好。

来访者年貌相符，说话语言清晰，思维逻辑正常，未出现幻觉、妄想及其他感知觉障碍；衣着得体，表情自然，自知力良好。父母双方家族自述无精神病史和遗传病史，身体健康状况良好。做事条理清晰，思维敏捷，偶尔出现情绪失控。

小A是学校广播站成员，有播音主持特长，想报考艺术院校。人际交往状况一般，与同寝室一位男生关系较亲密。

三、来访者主要心理状况

认知方面：小A存在一些不合理认知，如经常听到父母亲吵架，认为父亲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由此憎恨父亲；因为家里经济困难，担心不能负担学费，产生糟糕透顶的想法，想放弃自己，不再继续完成学业；认为若母亲有自杀意愿，自己想在母亲行动前先自杀，这样不需要面对母亲的自杀惨状。

情绪、情感方面：根据小A自述，结合班主任、科任老师和小A最好朋友的描述，小A情绪较不稳定，容易生气，尤其是在学校收到家里的一些消极信息后，情绪几度失控。

行为表现方面：小A因为家里经济纠纷严重影响人生理想与追求，深夜找同学一起打游戏寻求精神寄托，上课经常走神，注意力无法集中，精神状态不佳。

四、咨询目标

短期目标：解除来访者的心理危机状态，引导来访者认识到自己的不合理认知，积极学习调节情绪的方法。

长期目标：引导学生树立人生目标与理想，积极投入学习，促进其自我成长。

五、咨询过程

第一次：运用尊重、理解和具体化等心理咨询技巧，了解个案的基本情况，建立良好的咨询关系，同时使用焦点解决技术，引导学生关注自身的积极资源，树立目标，确定努力方向。

来访者：老师，我分班选择了艺术班，但是不知道自己是否选错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学习播音主持。

咨询师：老师发现你的声音确实很好听，学习播音主持有自己的优势。为什么会犹豫呢？

来访者：因为我家里没钱了。

咨询师：是做生意失败了还是其他原因？

来访者：老师，我现在申请特困生补助了，高二刚申请的。

咨询师：担心经济因素不能支持你去学习播音主持？

来访者：学习播音主持要在外面培训才能参加艺考。艺考培训费用很高，我爸爸在外面欠了很多钱。

咨询师：你爸爸是你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吗？妈妈有收入吗？

来访者：妈妈之前没有工作，但是她说接下来她会出去工作赚钱。

咨询师：妈妈的收入能支持你的学业吗？

来访者：不能。妈妈之前按揭买了套房子，由于爸爸欠了很多钱，妈妈签了担保的合同，所以房子要用来还爸爸的债务，但是我妈妈不愿意接受事实，每个月坚持还贷要保留这个房子，不还贷的话房子会被银行收走。爸爸让妈妈不要还贷，妈妈坚决不肯。他们经常为此吵架。

咨询师：他们在你面前吵架吗？

来访者：我们现在租的房子非常小，房间的隔音也很差，晚上他们在自己房间吵架，我都听得到。我周末都不想回家，晚上听到他们为这些事情吵架，真的很痛苦。

咨询师：有没有哪个时间段你在家里是不那么痛苦的？

来访者：爸爸不在的时候，妈妈就不会和他吵架，我可以和妈妈聊聊天。

咨询师：有没有哪一天一家人都在家的时候，家里气氛比较和谐的？

来访者：爸爸妈妈不谈钱和债务的时候。

咨询师：那时候你们一家人是怎么相处的？

来访者：就是一起吃饭，偶尔说说我在学校的情况。然后就会谈到各种学费、培训费，气氛就不好了。我爸爸的经济情况很不稳定。当初我妈妈再婚要嫁给爸爸的时候，外婆和舅舅都坚决反对，但是我妈妈坚决要嫁给爸爸。后来他们离婚了，外婆、舅舅和姨妈才凑钱给妈妈按揭买了套房子，想让她老了也有房子住。再后来妈妈又和爸爸和好了。

咨询师：所以，你舅舅和姨妈的经济状况良好，他们也愿意帮妈妈。

来访者：是的。我舅舅在国外，我姨妈自己在温州办厂。

咨询师：所以，刚才我看到你的鞋子也是新款的耐克，是谁买给你的？

来访者：我舅妈从国外买来寄给我的。

咨询师：舅舅和舅妈对你很好。

来访者：（微笑）是的，他们经常给我买东西。

咨询师：如果你要出去学习，需要培训费，你觉得舅舅、舅妈会帮你吗？

来访者：应该会。

咨询师：如果有人支付你学习播音主持的费用，你会犹豫选择艺考吗？

来访者：不会，我很喜欢播音主持，我是学校的广播站成员。

咨询师：上学期我还让你帮忙播了一个通知，谢谢你。

来访者：不客气。我很喜欢播音主持，我想了解一下这个专业。

咨询师：我们一起来看一下这个专业的相关信息。

作业：建议学生去了解播音主持相关的培训信息，逐步明晰奋斗目标，并积极准备艺考的专业测试。

第二次：以人本主义理论的无条件积极关注和来访者中心理念倾听和支持來访者，并运用ABC合理情绪疗法引导来访者觉察自己的不合理认知。

来访者：老师，我很难受，不想读书了。

咨询师：你现在情绪很低落，什么事情让你烦恼？

来访者：我上课无法集中注意力，脑子里在想家里的各种事情，学习也越来越差了。

咨询师：因为家里的事情，你的学习状态很差，是吗？

来访者：因为妈妈担保的债务，对方上诉成功了，我们的房子已经被贴了封条。爸爸不愿意继续还按揭，妈妈坚持还。

咨询师：妈妈觉得有希望保住房子，是吗？

来访者：对，她现在说让我外婆住在那里，法院不能对老人强制要求搬离。但是我外婆又想去国外和我舅舅一起生活。我外婆不愿意，但是妈妈一直坚持，现在我舅舅也觉得我妈妈不可理喻。

咨询师：你能理解妈妈吗？

来访者：我也觉得我妈妈不对，但是我觉得妈妈很可怜。

（来访者抱头痛哭，两分钟后平静下来，继续说。）

来访者：老师，我非常恨我爸爸。

咨询师：你觉得你爸爸人品不好？

来访者：他对我妈妈非常不好，每次爸爸和妈妈吵架，我妈妈都哭得非常伤心。我有次听到妈妈说爸爸还有别的女人。

咨询师：说的是现在还是以前？

来访者：以前。

咨询师：那你觉得父母在离婚期间不能找其他异性朋友相处吗？

来访者：既然有了女朋友了，为什么又来找我妈妈复合？

咨询师：如果妈妈对爸爸没有感情，你觉得他们会复合吗？

来访者：我不清楚。妈妈没有工作，我们原来买的房子有按揭，她没能力自己还按揭，所以她才和我爸爸又在一起的吧。

咨询师：是妈妈这样告诉你的吗？

来访者：不是，是我自己这样想的。

咨询师：在你看来，父母的婚姻关系中，妈妈是受害者。

来访者：是的。

咨询师：这个债务问题出现之前，妈妈不工作，那家庭的经济来源是什么？

来访者：是我爸爸给的。

咨询师：那这个房子的按揭款是谁出的？

来访者：也是我爸爸给的。

咨询师：爸爸具体做什么工作？

来访者：我不知道。反正他总有办法骗钱过来。

咨询师：你为什么用“骗”？

来访者：我觉得他这样的“人渣”，钱就是骗来的。

咨询师：所以你并不清楚父亲的工作状态？

来访者：是的。我和妈妈沟通比较多。

咨询师：你觉得我们中国的法律能让一个骗子一直在外面骗钱那么久，而没有相应的惩治措施吗？

来访者：不会。

咨询师：在你眼里，妈妈是个很笨的人吗？

来访者：不是。我觉得她很可怜，被我爸爸骗了。

咨询师：妈妈和你说过爸爸骗她之类的话吗？

来访者：没有。

咨询师：那有谁在你面前说过类似的话呢？

来访者：我外婆，我外婆说我爸爸是个混蛋。我外婆很讨厌我爸爸。

咨询师：就你知道的情况，你爸爸骗了妈妈或者你外婆家里什么东西吗？

来访者：就是这次，我爸爸让我妈妈去签字担保，然后房子也要没了。

咨询师：签字担保之前，外婆是不是也说过爸爸是骗子？

来访者：外婆一直说爸爸是骗子，是坏蛋。

咨询师：那你觉得之前外婆说的情况有事实依据吗？

来访者：好像没有。

咨询师：你说爸爸对你和妈妈不好，有具体的事情吗？

来访者：我和他不怎么说话，所以也没什么好不好。

咨询师：爸爸不理你，不和你说话吗？

来访者：他比较忙，经常不在家，在家和我说话我也不理他，因为我讨厌他。

咨询师：所以爸爸经常会主动找你说话，而你不搭理他。

来访者：是的。

咨询师：去年之前你家庭所有的开支和你的学习费用都是爸爸支付的？

来访者：是的。

咨询师：你初中就读的这个学校学费也很贵吧？（来访者就读的初中是一所私立初中）

来访者：是的。

咨询师：所以我看到了一位在外辛苦奔波、努力维持家庭生计，并为自己的儿子提供了良好的教育的父亲的形象。

来访者：（沉默许久）好像也是的。

咨询师：这位父亲在儿子多次不搭理他的情况下，每次都主动找儿子沟通，是这样吗？

来访者：是的。

第三次：运用积极倾听、共情等技术引导来访者及时宣泄消极情绪。

背景：6月14日晚上19点，来访者借了高一段一名教师的手机打给债主，电话中与债主沟通债务问题，沟通效果很差，他情绪激动不能自控，该教师打电话给咨询师。电话沟通过程中，来访者情绪非常激动，语无伦次，几次痛哭不止，咨询师始终耐心倾听、共情，并鼓励来访者表达自己的想法，及时宣泄。半个小时后，来访者情绪逐渐平复。

咨询师：老师一直在电话这边，你慢慢说。

来访者：老师，老师！（抽泣）

咨询师：老师在，一直在电话这头听你说。

来访者：太难了！老师，生活太难了！为什么是我！

咨询师：你在生活中碰到了很大的难题。

来访者：我觉得我已经很坚强了，我已经尽力了！

咨询师：是的。老师知道你已经付出了很大努力。

来访者：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

咨询师：让你承受这些确实很辛苦。

来访者：好累！（一直哭）

第四次：运用危机干预技术引导来访者从应激状态回到正常心理状态。

方式：微信与电话沟通。

咨询师：老师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方案，你希望老师怎么帮助你？经历了这些事你一定很痛苦。我们都很关心你，并且我们都很愿意为你寻求各方支持和帮助。你能不能先回来，回家或者回学校都可以。

来访者：他们不处理好，我不回来。

咨询师：我明白了，你能告訴我你在哪里吗？

来访者：不用找我，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他们处理好我会回去的。

咨询师：现在身边有人陪吗？

来访者：没有。

咨询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晚上吃什么？住哪里？

来访者：图书馆。

咨询师：晚上有钱吃饭吗？没有的话我先转给你。

来访者：没事的，没事的，老师放心好了。

咨询师：我们一直都会在你身边支持你。你晚上要住在图书馆吗？

来访者：嗯。

咨询师：里面一直开空调会冷吧？

来访者：没空调。

咨询师：我担心你晚上冻感冒。

来访者：不会的啦。

班主任和心理咨询师持续与他沟通，同时咨询师指导该生的母亲如何利用微信与孩子沟通，沟通重点是母亲已认识到自杀并不是当下的最佳解决方法，与舅舅、姨妈商量后已经得出好几个替代解决方法，促使来访者转换思维，以积极态度应对当下的问题，引导来访者采取理智、积极自主的行为方式。在危机干预小组的指导下，来访者当天晚上八点多与母亲取得联系，母亲在一位同学家中找到了他。来访者表示周日（6月25日）上午返校准备期末考试。

后记：该生现为学校高三段学生，近期在积极准备艺考，各方面状态较稳定。学校继续对该生的心理健康状态进行追踪辅导。

六、咨询效果分析与反思

本次危机干预顺利实施的前提是建立良好的关系，包括良好的师生关系、咨访关系和家校合作关系；良好的关系保证咨询师第一时间介入危机。其次是学校有较完整的危机干预制度和实施流程；完整的实施流程要求班主任根据学生情况第一时间转介心理辅导中心，咨询师评估后直接报告主管领导，并迅速成立危机干预领导小组快速制定完整的干预方案。再次是在危机评估和干预过程中按照香港防自杀手册的专业知识和经验进行科学的干预。

危机干预过程中，咨询师对来访者的引导理念有以下三个方面：第一方面是让来访者感受到他的背后有很强大的社会支持系统——我们一直在你身边；第二方面是让来访者认识到目前碰到的困难并不是绝境，还可以通过求助等方式寻求多样化的解决方案；第三方面是肯定来访者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提升其自我效能感和价值感。这三个引导理念符合危机事件压力报告（CISD）的实施方式。

实施危机干预六步法的前三步的基本原则是以同理、尊重、接纳、不偏不倚和关心的态度倾听，在倾听的同时观察、理解，并作出适当的反应。

第一步，确定问题；

第二步，保证求助者的安全；

第三步，提供具体支持；

第四步，检查替代解决方法；

第五步，制订短期计划；

第六步，获得承诺。

在危机干预过程中，咨询师严格按照六步法的步骤逐步引导来访者敞开心扉，愿意去正视问题，考虑更优的替代解决方法，促进来访者运用积极的思维方式。咨询师关于危机干预的专业素养和心理咨询的实操经验是此次危机成功解除的专业技术保证。

咨询师所在的城市在三年前出现了民间借贷金融危机，受此次金融危机影响的家庭数量较多。咨询师近两年接待了好几个由于家庭经济危机而引发的心理问题案例。处于青春期的中学生心理发展处于“暴风骤雨”时期，情绪情感强烈多变，再加上他们的人生经验有限，在生活学习和交往中遇到重大挫折时，容易产生偏激的想法和过激的行为，这时候若没有得到及时的引导和干预，可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如果学校有比较完整的危机预警机制和良好的心理健康教育氛围，孩子能主动求助，寻求心理咨询和支持，在班主任、心理咨询师和其他亲人的支持陪伴下，大部分孩子能较好地面对自己的心理问题，顺利度过心理危机 。

此次危机事件能得以顺利解除有三点体会：

1.学校开设心理辅导的必修课程非常重要，这是来访者与心理老师建立信任关系并主动求助的桥梁，也是提升全校学生心理弹性的有效途径。

2.学校的六类排查标准中，需要添加“亲子关系”和“家庭重大变故”两方面内容。之前的六类心理问题排查重点关注学生自身的因素，如学业情况、人际关系、身体状况等。在社会经济发展的特殊时期出现的新情况也要及时把握，与时俱进。

3.完整的学校危机干预机制的建立和危机干预相关知识的专业培训非常必要，在危机事件发生时，相关人员能及时预警并联动，不仅需要健全的制度，更需要扎实的专业知识。

（作者单位：浙江省温州市第二十二中学，温州，325000）

编辑/于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