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的恨意该如何熄灭

2018-06-12 05:29杨时旸
中国新闻周刊 2018年21期
关键词:戏码托尼仇恨

杨时旸

《羞辱》剧照。

《羞辱》这样的电影天然具备话题性,或许,从某个角度去看,它都无需有意创作,只从当地生活里随意截取,稍加改造,就能成为故事。一位是黎巴嫩基督徒,一位是巴勒斯坦难民,两个脾气不好、性格执拗的男人,因为施工改造一截水管发生了争吵。争议一点点升级,最终闹上法庭,而他们两人背后的人群有着不同的信仰,代表着不同的政治力量,常年积攒的仇恨和对立被大范围地激发出来,最终导致了一场灾难。从叙事形态上看,《羞辱》很像如今人们已经熟悉的新闻特稿模式,一个小切口和纵深一刀,从一个小事件窥探社会的骨骼和肌理。客观地讲,这电影的手法满是匠气,尤其故事进展到高潮的时候,社会上大规模的抗议行动和法庭中二人律师的对峙,以及双方各自在私人生活中的无奈和惶惑,这结合、对照的写法显得毫无新意。但在老旧的叙事模式之外,引发出的有关于人心、仇恨、和解这些道德议题则更有价值得多。

仇恨到底如何被构建又是否真的能够消弭,这是《羞辱》引发出的最有价值的思考。故事从一场蛊惑人心的演讲开始,托尼·汉纳坐在台下神情投入,他跟着领袖的语气欢呼、鼓掌。集会结束之后,他开车回家,车中展现了两个细节,后视镜上挂着的十字架以及广播中播放的进行曲。这是他两种信仰的来源,一个来自神圣的高处,一个来自周遭的现实,每天共筑着他的精神世界。从这里开始,广播的声音就随时出现在故事之中,他和巴勒斯坦的难民亚西尔发生争执的时候,政治广播同样响彻在他的工厂车间。这样一来,一切就变得清晰,托尼·汉纳有意无意间把自己的生活变成了一个仇恨培养皿,他将强硬领导者的画像挂在家中,工作的时候收听着情绪激昂的广播,这种浸润造成了他时刻准备战斗的心理状态。他生活在俗常世间,不过就是个小小汽车修理行的老板,每天和机油、扳手打交道,但在精神世界里,他把自己提升为了战士。这是之后那发生的一切的心理基础。而这又引发了另一个议题,到底是周遭一切鼓动激发了他的仇恨,还是他心中原本就有仇恨的种子,只是遇到了合适的雨露?现实生活的失落、逼仄、无奈和无望,以及曾经经历的无法言说的痛楚,共同淬炼出了仇恨,他依靠易怒与攻击性完成自我存在感的确认。这不只发生在中东,我们在平日也能感同身受。

亚西尔作为工程队的员工,但他难民的身份变成了最大的阻碍。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次争执并非一个人针对另一个人,而是一种意识形态针对另一种意识形态。他们发生争吵的瞬間,托尼·汉纳将自己代入了更宏大的象征,自己象征着黎巴嫩的基督徒,受到巴勒斯坦一方侵扰的社群的代言者。那根水管不过就是引线,将长久埋藏着的矛盾点燃,这是身份和身份的对决,而非个人与个人的矛盾。

《羞辱》中的绝大多数场景都发生在法庭上,质证戏码不只是辩护和交锋,也成为了一次袒露,让双方以及双方背后的阵营袒露自我真实想法。法庭中,每个人身后的旁听者,以及延伸到法庭之外挤满街头和道路的那些各自的支持者,都把这次庭审当做了难得的表达和纾解自我的渠道。当然,愤怒注定引发了狂乱。其实,托尼·汉纳和亚西尔两个人都是仇恨的受害者,他们曾经的生活被毁,村庄被屠戮,自己被驱赶,命运境遇陡然变化失控,漩涡将他们裹挟其中,无计可施。这漩涡旋转起来,将每个人卷入,将每个人甩脱,当他们回归日常,必然夹带着无法释怀的恨意,凝视彼此。这恨意如何清除,依靠什么涤荡和抵挡,谁能解释?那块土地充满灾祸、战火,多年以来从未真正安宁,就像电视中那位军方领袖所言,战争结束了,但在人们的记忆中没有结束。仇恨依然升腾,心中的恨意到底该如何熄灭?

这故事的结尾,让每个人松了一口气,无罪的判决,解放了双方,他们在疲累的对峙之后,已经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但是这和解仍泛着理想主义的光泽。真实世界里恨意不会轻易消弭。大团圆的结尾毕竟是人造的戏码,这现实世界中的恨意到底该如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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