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民粹政党有何“制胜法宝”

曹慧

6月1日，由意大利两大民粹政党——五星运动党和联盟党联合组成的新政府在位于首都罗马的意大利总统府宣誓就职。这个由新总理孔特领导的“专家+民粹”性质的新班子之所以吸人眼球，不仅因为其在组阁过程中“一波三折”，更重要的是，它为欧洲民粹主义政党树立了一个上台执政的成功案例。今年3月大选过后，意大利政党展开组阁谈判伊始，联盟党领袖萨尔维尼还一直强调，“与五星运动党结盟是一种自杀行为”。那么，这对“相爱相杀”的组合究竟是如何“携手”走上意大利政治舞台的？

2018年6月1日，意大利新一届政府在位于首都罗马的意大利总统府宣誓就职。图为意大利新总理孔特。

危机中兴起的意大利民粹政党

五星运动党：高度依赖社交媒体的“网红”政党。

五星运动党异军突起的原因主要有三：充分利用社交媒体、直接选拔干部、了解民意。

首先，五星运动党充分利用了如推特、脸书等社交媒体，其发展党员、选拔干部、发起公共讨论、制定政策等活动都高度依赖这些平台。五星运动党成立伊始，其党员注册、组织活动的主要平台是时任党魁格里洛的推特和博客个人账号。该党通过在线设立类似议事厅的“meet-up”板块，讨论当下政策议题，如环境、减税、就业、难民等。这种方式迅速将长期游离于政治生活之外的普通百姓聚拢过来。

其次，与传统政党不同，五星运动党推崇“直接民主”理念，该党鼓励党员毛遂自荐，通过在线投票，直接选拔各级骨干甚至党的领导人。五星运动党籍的罗马和都灵市长、以及该党现任党首迪玛约都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成为党的青年干部后，才一步一步走进意大利政治权力中心的。这种打破地区、圈子、年龄、性别等藩篱的做法为那些有专业知识、有组织能力但无背景的年轻人提供了一条施展政治抱负的“超车道”。因此，五星运动党在18～45岁人群中拥有超高人气。

最后，五星运动党善于利用网络捕捉民意，制定“投其所好”的竞选主张。在今年3月的大选中，五星运动党提出了为每个贫困家庭提供最低每月780欧元收入保障的竞选口号。连同其他减贫、增福利的竞选策略一起，该党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贫穷落后、人口较多的意大利南部地区。再如，2016年都灵市长竞选期间，面对该市汽车行业产能萎缩、研发中心外迁、工人失业、青年人无业等现实问题，五星运动党籍候选人阿彭迪诺主打“反对大规模公共投入、增加青年人就业率、提高产业竞争力”等口号。意大利人对民主党长期“麻木不仁”的执政方式早已厌烦，选投新兴政党也是其对民主党最有效的“惩罚”。

联盟党：靠反移民发展壮大。

2014年之前，联盟党（前身为北方联盟）只是扎根于北部的地方性、极右翼政党。虽然成立时间较早（1991年），但除短暂作为贝卢斯科尼的“小伙伴”进入1994年联合政府以外，该党势力几乎从未跨过罗马以南。因其反移民、反欧元、反穆斯林主张，该党时常被贴上“排外”“反欧”“反移民”等标签。“阿拉伯之春”后，尤其是2014年叙利亚战争爆发后，中东地区的动荡引发数百万难民涌向欧洲。意大利几乎不可避免地成为海上逃生难民的首选登陆地之一。目前，意境内难民（移民）总数已逾60万。随着难民数量暴增，其带来的文化冲突和安全问题越来越成为使意大利社会矛盾激化的催化剂。据2016年皮尤研究中心数据统计，意大利人中有61%对穆斯林表示反感，位居欧洲各国之首。也许，大多数意大利人不是反感难民或新移民，只是习惯于在固有思维下、将穆斯林与“恐怖分子”“极端主义”等标签联系在一起。欧盟委员会2017年民调报告显示，恐怖主义已经取代了难民问题，成为当前欧洲民众心中的首要威胁。

在此背景下，秉持“反移民”主张的联盟党支持率从2014年的4%猛增至大选时的17%。据益普索（Ipsos）民调机构最新统计，3月大选结束至今，该党的支持率已飙升至27%，创历史新高。超高的支持率主要因为该党领袖萨尔维尼一再表示将兑现遣返难民的承诺。按计划，在未来18个月内，意新政府将遣返50万“无证”难民。

反欧盟，意大利民粹政党的“魔杖”

对欧盟、欧元的不满是过半数意大利人选择支持民粹政党的另一个重要因素。自欧债危机以来，除难民（移民）问题外，意大利人“怨恨”的焦点主要集中在紧缩政策、意银行业纾困基金等问题上。

2008～2013年，意大利GDP萎缩9%。危机期间，由欧盟委员会、欧洲中央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组成的“三驾马车”要求欧盟南部重债国家（包括意大利）实施严格的财政紧缩政策，公共机构（教育、医疗、福利、以及政府部门等）通过人员降薪、经费削减等方式缩减开支。2012年意大利爆发了10万人规模的 “反紧缩、反欧盟”游行。同时，以德国为主的欧盟北部各国政府则抱怨南部国家因为缺乏财政约束力，浪费了它们提供的纾困资金。它们甚至担心，“欧猪国家”（对葡萄牙、意大利、爱尔兰、希腊、西班牙的贬称）通过《欧洲稳定机制》，将其公共债务转化为欧元区负担的共同债务，使救助成为一个无底洞。为防患于未然，德国宪法法院2012年通过相关裁决限制德国央行参与任何与欧盟纾困计划相关的行动。

“紧缩疲劳”与“纾困疲劳”使欧洲北部与南部国家频繁地“相互碰撞”。意大利在怨恨紧缩政策时，德国也“躺枪”成为了憎恶对象。作为纾困资金的主要提供者，主推“财政协议”的德国被南部国家认为是导致其国内失业率居高不下的罪魁祸首。为此，德国招致了这些国家自二战以来最强的敌意。希腊《万字报》、意大利《日报》均指出，德国正企图建立“第四帝国”。有报刊甚至认为，德国总理默克尔是“自希特勒以来最危险的德国领导人”。

银行业危机是意大利与欧盟之间的另一个“结”。2016年意银行业爆發危机之际，欧盟曾坚决反对意政府动用财政资金对该国问题银行实施救助。欧委会认为，《国家援助指令》已经规定禁止各国政府使用财政资金实施纾困计划，因为这种行为可能会损害欧元体系的良性循环以及其他成员国的利益。2016年12月，意议会颁布《银行业储蓄保护政令》，授权意大利政府在紧急情况下，为问题银行进行融资、提供担保，并通过预防性再注资方式强化银行资本金。在该法下，意大利央行通过发行国债，建立了一个200亿欧元规模的“银行纾困基金”，相当于意大利GDP的1.2%。显然，意政府行为不仅属于“先斩后奏”，而且有违欧盟财政预算规则中关于债务管理的承诺。不过，在容克“不惜一切代价、帮助意大利渡过难关”的保证下，意大利政府安全过关。

未来中短期内，除难民问题之外，意新政府与欧盟之间的另一件大事是就《稳定与增长公约》（以下简称《公约》）的修订重新谈判。新政府希望欧盟给该国更多的预算灵活度、公债发行权和欧盟资金。意总统马塔雷对此表示，意新政府的“扩张性”财政预算可能“将意大利带入严重的财政风险中”，进而外溢至欧元区和欧盟。

显然，五星运动党和联盟党的“财政扩张”执政理念与欧盟《公约》要求的赤字目标和公债率相左。意新联合政府为兑现竞选承诺，计划推出一系列减税、增福利、提前退休、实施全民最低收入保障等政策。联盟党的政策则集中于降低税率，推行15%单一税率。据估算，如果上述政策最终执行的话，意政府每年将额外增加逾千亿欧元的公共财政支出，占该国GDP的6%。欧洲学者格罗斯一针见血地指出：“意大利的扩张性预算计划将耗尽欧洲稳定机制的所有资源。”

意民粹两党的底牌是：如不同意修改《公约》，不排除意大利举行退欧公投。对此，欧委会主席容克已向意大利新政府抛出“橄榄枝”，准备以温和、开放的态度与其就《公约》、预算和难民等问题展开谈判。眼下，被政治家视为和平象征的欧元正遭到越来越多欧洲国家民众的质疑，选择民粹政党也正符合意大利人“不破不立”、期待大变的心态。与欧盟对峙，已经成为民粹政党拉拢民意的一把“魔杖”。

6月5～6日，孔特的新政府先后在意大利参众两院通过信任投票，新政府正式开始运转。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