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烨 励志琴者的“申”情告白

2018-07-09 18:46余玮
中华儿女 2018年13期
关键词:民乐姥爷妈妈

余玮

烨,本意是指火盛、明亮,引申义是光辉灿烂。百度了一下辞条,解释是这样的。

人如其名。聚光下的申烨,给人光彩熠熠,鲜花与掌声便是最好的佐证。然而,大家只看到了她舞台上光鲜的一面,扬琴外的人生少为人知。

踏上异国他乡巡演的前夜,对她进行了专访。演出归来,又一次在同样的地方作了又一次长时间的对话。交流之中,很明显能看到她的脸上前后有着不一样的情绪。

能在最好的年华遇到给自己快乐的扬琴,申烨坦言这是自己的幸运。观众何曾想到过在她的人生中曾经历过那么多的磨难,在历练过这些之后,她比别人更早地看清了生与死,好在她所热爱的民族音乐给她带来了无限的快乐。于是,她孜孜以求完美的艺术人生。

采访中,能强烈感受到她身上蕴藏着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独特气质。她真诚、直率、阳光、坚韧、有梦想,极难想象她那柔弱的身子里有着过人的抗压能量和刚柔并济的魅力,一如她那表现力极为丰富的扬琴演奏艺术。

记者提问着,倾听着,有一个莫名的声音在内心深处回荡:梦只需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不要轻易放弃!正因为这信念,申烨一直支撑到今天。她那强大的内心世界,让她受用一生,与扬琴的天籁之音一起妆扮着她的花样年华。

不妨一起听听这位“拼命三女”那原汁原味的、无须刻意整理的采访记录,品味她一路奔来的心(星)路历程……

感恩不堪回首的岁月

我从小是姥姥、姥爷带大的,妈妈工作很忙,脑海里最深刻的画面就是:姥姥做好饭等我放学回家,站在大门口张望,等妈妈回来。

我的童年,简单而快乐。很小就喜欢音乐,让我记忆犹新的就是那个老式录音机,放着非常珍贵的磁带,里面播放着当时的靡靡之音。妈妈非常喜欢邓丽君的歌曲,我耳濡目染,也从小会唱。我特别喜欢唱歌,虽然没有学过声乐,但一去KTV,就会拿着麦克风不撒手,成了地地道道的“麦霸”。那个时候,有人在马路上弄一个大音响和一堆砖头带,本子写上所点歌的编号,3块钱一首歌,大家唱得不亦乐乎,我也不怯场,常花钱唱歌,有时老板还送我两首歌,我开心得不得了。现在看来,若是不长大真好。

机缘巧合,我学习了扬琴,那年我6岁。本来是妈妈想让我多点兴趣爱好,却不知我就此走向了专业的音乐道路。学习音乐很费钱,我的家庭不是很富裕。高二那年,我随口和妈妈说了一句:我想考北京。北京,对于我来讲,没有具体概念,只是知道北京是中国的首都,还有那首从小就会唱的《我爱北京天安门》。没想到,妈妈为了我,花光了自己养老钱,只因我这么一句话。

于是,妈妈就带着我,坐了7个小时的大巴,进京求学。和很多人一样,我们到了北京就住在地下室,毕竟酒店太贵,我们换过很多间地下室。让我记忆深刻的一次就是在南樱桃园、里仁街那边的一间地下室。那是一个地下二层,阴冷潮湿,墙壁发霉,我觉得不够美观,便去一家文具店买来一大摞白纸和胶带,站在凳子上兴致勃勃地在墙上贴纸。没过多久,就开始掉,开始我还重新粘好,到后来就放弃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听着纸哗啦哗啦地往下掉的声音,我碰碰妈妈,笑了。如今,每每回忆起这些,眼眶不免湿湿的。在这个地下室,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蟑螂,因为在我之前租这个房子的人是一家卖糖果的。妈妈其实也很害怕,因为我,她壮着胆子把蟑螂打死,可是一会儿又发现一个,于是我就出去买灭害灵了,把犄角旮旯都喷了一遍,呛到我们没法呆在里面,毕竟没有窗户可以通风。于是,我就和妈妈出去呆了几个小时,再次回来,就是一副我至今难忘的景象——满地,满桌子,满床的蟑螂,不喷还不要紧,一喷都给呛出来了,妈妈拿扫帚扫了一簸箕的蟑螂。实在困了,那个时候怕也“不怕”了,妈妈给我戴了个帽子,把耳朵捂好,被子裹紧,就這样睡下。早晨睁眼,一开灯,被子上,鞋里,满地蟑螂尸体,我很“淡定”地起来,拿着扫帚清理。妈妈沉默了,忽然对我说:收拾东西,走!现在回想起来,妈妈的沉默,是心疼和心理的挣扎!毕竟,经济条件有限,可是却不忍心看我在这样的环境里住着。在那样的环境里,练了一天琴就浑身关节疼,太阴冷了!

我们背着大包小包,还有硕大的扬琴,行走在大街上。妈妈在,所以觉得没什么;可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妈妈,心里是多么的无助。真的感谢妈妈,天下的母爱,是多么的伟大!

记得我们走在大街上,路过一个小区,我进去问传达室的阿姨:请问小区里有没有房子可以租?有个奶奶正在和阿姨聊天,对我打量了一番,问:孩子,你为什么租房子?我回答:我来考学。奶奶看了看我们,可能第六感官让她感到我母女俩的善良与生活不易,说:走,住我们家吧。就这样,我和妈妈就到肖奶奶家里住了两个月。遇上了好心人,我们是幸运的。奶奶对我的帮助,我也感恩至今。

生死背后的辛酸往事

第一年的求学之路,走得并不算顺畅,因为很多外在原因,我落榜了。没脸回老家,暂时租了个小房子,在补习班继续学习,得了严重的胃病,疼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后来没办法,到医院,医生说:要做胃镜,晚上别吃饭,第二天过来做。我哪里知道胃镜是什么,次日毫无畏惧地就去了,侧躺在床上,嘴里卡了个东西,一根像电缆一样的东西就这样生生插进我的喉咙,还拔出一点,又插进去,那种难受和疼痛我至今难忘。过了一会儿,探头照到了一个地方,医生从那根管子的侧面伸进去一个钩子一样的东西,一拽,我胃里的一块肉就这么被拽出来了。我闷哼一声,太疼了!这样的动作,又重复了第二次,不知道过了过久,那个管子才离开我的喉咙,我站起来,把在眼角不受控制流出的一点眼泪擦掉,“微笑”着走出那间恐怖的屋子,我怕妈妈心疼。不一会,医生出来了,手里拿着两个小瓶子,里面有我的两块肉,递给我妈妈说:去做化验吧,你女儿真坚强!我还没有走远,屋里传出了一阵杀人一样的喊叫声……回到出租屋里,妈妈说去给我弄点面吃,看着妈妈出门后,我面对墙,闷闷地开始抽泣,真的太疼了……

第二年,我再次进京,考试是一样的结果。有很多时候,不是你考第一名,就可以被录取,懵懂青涩的我,第一次接触到社会,觉得自己很委屈,很冤枉。考试成绩明明很好,为什么会落榜?那时候的我,看着妈妈存折里仅剩8块,崩溃了!我关了手机,一个人走在长安街行车道上,有了轻生的念头。一辆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从车里传来了骂声。我坐在马路边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感觉丢了的魂才回到身上,习惯性地走回到住的地方。还没进门,妈妈上前一步,一巴掌狠狠抽在了我的脸上,说:要死你早点儿死!我养了你这么大……话没说完,就哽咽了。

真是母女连心,妈妈居然知道我去干什么了,四处找不到我,我还关了手机。现在看来,很多人说自杀的人,怎么就轻生了,也不想想家人,不想想什么什么。是的,我太了解,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不一样,当一个人在特定的心智、特定的环境,内心崩溃超越底线的承受能力的时候,人就像掏空了心,没有了灵魂,像喝多了酒的一样,没有了理智,那个时候,什么都想不到了。

再次落榜,对我打击很大,身体也出现了很多问题,妈妈天天给我熬中药喝。我们租的是一间又小又破的房子,只有一张单人床,妈妈让我睡,她睡在沙发上,一睡就是半年,而我忍受着心理压力和身体的病痛,请求妈妈再给我一次机会。第三年,妈妈给我借了一万块,我一个人背上书包,第三次进京!终于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如意的大学。那年,全校扬琴专业只招一人。

大一那一年,我就开始为考研究生做准备,别人忙着谈恋爱,我忙着上补习班,忙着打工挣生活费。茶楼,金鼎轩、顺天府,很多地方我都去过,基本上一天能挣一两百块。当我刚刚有一点能力可以孝敬老人的时候,大学二年级那年,姥爷患肺癌离开了我。记得我得知姥爷生病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发呆了很久,我从来没有想过姥爷会有离开我的那天。知道姥爷生病的那个周末,我就回老家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依偎在姥爷身旁,看着姥爷日渐消瘦的面庞,鼻子一阵酸,站起身走到卫生间,哭一顿,平复了情绪,再出来。因为是晚期,已经没有办法,所以家人瞒着老人,没有告诉他,该吃吃,该喝喝,还偶尔点根香烟。姥爷平时还爱打打小麻将,而经济大权在姥姥手里,记得每次姥爷赢了钱,晚饭时间就会高兴地炫耀自己赢了十块八块的,而只要不说话,那一定是输了。为了不让姥爷有压力,我和姐姐总是换一两百元十块二十块的,悄悄塞到姥爷上衣口袋里。而姥爷就会说,你们干嘛,可是心里可乐呵着哩,我也为了能给姥爷总是塞几百块而感到骄傲。

回家的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那么短暂。周日我就得回北京了,我一拖再拖,姥爷生气到都对我说火车会等人么,而我的脚像灌了铅,很艰难往门口踏出一步。看着我磨蹭,坐在沙发上的姥爷倔强地把头扭向另一边,不再看我。出了家门,一路流着眼泪到了北京,因为我不知道,还能见姥爷几面。没想到,这是我和姥爷最后一次见面。

2005年5月12日早晨,我接了个演出,活动8点开始。我正在换衣服,接到了姐姐电话,她问:你在干嘛?我说:我准备演出。姐姐说,那你演出完回来吧,姥爷不太好。天知道我是怎么演完的,活动一结束,我飞奔到丽泽桥长途汽车站,一路哭着回家,我不敢想象回去我要面对的一切。6个多小时的路程,我哭了6个多小时。姐姐来车站接我,我看到姐姐的那一刻,我傻了——姐姐左胳膊那条刺眼的黑布,让我腿一阵软。车上,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到了家,门一开,我就直接跪在地上了。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撕心裂肺。希望姥爷在天堂,没有病痛吧。家里有个老式的柜子,姥姥平时都会锁上,我总觉得这是个好神奇的柜子,有过无数的幻想,这个柜子里能变出什么。姥爷走后,姥姥叫我过来,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摞钞票,说:你姥爷说给你的。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原来我们往姥爷口袋里塞的钱都没有花,我颤抖着双手把钱接过来,呆立了好久……

生活还得继续!同年,我把姥姥妈妈接到了北京,租了一间两居室,为了不让那姥姥妈妈有背井离乡的感觉。把小屋布置得和家一样,但生活压力也更大了,我一边学习,一遍努力赚钱,因为最亲的人在身边,我很幸福。就这样,到了大四,我压力很大,要想好好学习,就不能去打工赚钱了,那一点积蓄很快就花光了。我想,考上的话,一年还得两万学费,我真的不想再借钱了;可是,万一考不上呢?我径直走下楼,找了个复印店,做了40份简历。我要先工作了,我要真正在北京留下来。

我是幸运的,只投递了两份简历,就找到了工作。那年,北京歌舞剧院民族乐团正在招人,我很荣幸,成为了这个集体的一员,也有了北京户口,是单位的正式编制。

上天终于眷顾我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差点没把我劈死。

我从小就有头痛的毛病,习以为常,去医院检查,也没什么问题。直到工作那一年,我频繁头痛,有几次被120拉走,可是檢查,头还是没什么问题,直到一次偶尔测量血压,发现我没有血压和脉搏。出大事儿了,我被确诊为多发性大动脉炎,医学上也叫无脉证,是免疫系统的疾病,反映在血管上,我的双上肢动脉血管完全堵塞了15公分,颈动脉堵了百分之七十,这是导致我头痛和晕倒的真正原因。

医生很诧异地打量我,问:你现在生活还能自理么?我说,能啊。后来才知道,扬琴救了我一命,因为我一直不停地活动我的双手。所以,听说静脉供血能力很强。同仁、阜外、协和都让我住院,更可怕的说我还能活三五年,那年我25岁。我倔强地选择保守治疗,开始服用每天12片激素和复方环磷酰胺,还有阿司匹林等等药物。说到复方环磷酰胺,这是化疗类药物,我浓密的头发,开始一把把脱落,很瘦的我脸却因为服用激素而越来越圆,我戴上了假发,除了难受的时候,我都开开心心地去上班,没有请过一天假。我爱我的工作,我享受站在舞台上表演的那一刻。

说到这里,我还是很感谢老天眷顾我,我并没有发胖,随着药量递减,我的脸也慢慢恢复了正常,化疗的那个药物也用别的药物替代了。就这样,一直维持了6年多。

2012年,姥姥也因为癌症离开了我。我寸步不离地陪着姥姥最后一个多月,痛苦无以言表。姥姥走了6年了,现在我还是会忽然间流泪,想念……人的一生很短暂,世事无常。我忽然觉得,来人世间走一回,一定要有价值和意义。

把民族音乐带出国门

2015年,北京民族乐团成立了。我感触很深,民族音乐要发展,必须改革,遵循以前的路肯定不行。

然而,当我在和大家努力推广民乐音乐会的时候,却很少有人会花时间去看民乐,更别说自己买票了,我深深地受伤了。我想,要让大家改变对民乐的看法,虽然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是我要这么做。孤注一掷了!我开始实行我的方案,想拉些赞助,把这场音乐会以小电影的形式串联起来,讲述一个破茧成蝶的故事,从灯光舞美到道具都是很好的想法,大家都很感兴趣,可是一听说是民乐音乐会,没有一个人愿意投资了。这更加让我肯定了,我要做这个事情,我要改变你们的看法,民乐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土,民乐是我们的国粹,我要做一场好听好看的民族音乐会。

我需要资金,于是我抵押掉了房子,破釜沉舟也要做這件事。这个举动,得到了身边朋友的一致反对,大家无法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一时间,有无法理解的,有等着看笑话的,有“保留”态度的,甚至有骂我傻的。那也没关系,我想去做这件事,我觉得这件事有价值,不能用钱衡量。我把自己演奏的形式,定义为流行民乐演奏。顾名思义,就是要用民乐演奏当下最流行的音乐。两者的结合,不会落伍,有了认可这种音乐的人群,民乐才能得以传播和发展,哪怕旋律简单,但大家耳熟能详,听来是一种享受。

因为我资金有限,全部原创不可能实现,又考虑到传播度,我改变了当下最流行的乐曲来串联这个故事——在这个过程中,我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还有冷眼,高强度的需求和压力一起向我袭来。最后一个星期,几乎没有睡觉的时间,一忙就到大半夜,也没有时间喝水吃饭,更逗的是:演员出问题,音响出问题,道具出问题,劈头盖脸的问题像我袭来,胃炎胆囊炎一起犯了,离演出还有两天时间。我起床之后,弯着腰,扶着墙,赶去演出现场,走台,联排直到晚上,我才有时间去打吊瓶,吃上了我一天第一顿饭——丸子汤。我看到了妈妈悄悄抹去眼泪,我振作精神,一定要让妈妈骄傲。

2016年7月23日,我在北京成功举办了“破茧成蝶——申烨个人民乐音乐会”。当2000只蝴蝶满场飞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接近了尾声,我撑下来了。这一天,我只喝了半罐红牛,吃了一堆止疼药,听到表示观众认可的掌声,我十分欣慰,毕竟自己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在场的大多数是普通观众,得到他们的喜爱,就是我做这件事情的初衷,希望他们可以重新认识民乐,喜欢民乐,传播民乐。

音乐会是成功举办了,但是我面临的是巨额的贷款和无形的压力。钱是身外之物,我太了解我想活出什么样的人生,人生在于选择,而选择需要勇气,我没有想过自己是否会成功,但是我不去尝试,就连百分之五十的机会也没有。我太了解我的身体状况,再拖下去,或许有钱了,我也不一定可以有力量支撑这样一场音乐会。这场音乐会的成功,对于我无疑是我人生的一个巅峰,但我不知道,在不久之后,再一次迎接了我人生更高的巅峰,我挑战了自己的极限……

2017年,我接到团里的演出任务:有一个中日友好的项目,要去日本巡演。我作为项目负责人,最初确定不参与演出,开始和友协、日方沟通,随着交涉进展,事情一步步改变了方向:起先是需要我演一个打击乐节目,反正我也跟着去,减少人员开支;然后日方希望有个歌手,后又加了扬琴演奏,再后又加了主持。这一切,都由我来担任,一下子,各种事情扑面而来,我懵了。一切比我想象中复杂得太多,原以为我个人音乐会的阵仗见识过,就无所畏惧了,现在才知道,那只是冰山一角。

我开始完成这个演出任务,所有人签证的办理,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填表格;所有乐器出关ATA的办理,每样乐器都要有明细,尺寸、颜色、重量,大到集装箱,小到服饰的装饰品,我都要一一统计;编曲,我一次次和编曲是交涉编曲的方案;拍照,我集中大家去拍写真,作为CD封面——凌晨一点了,大家都拍完走了,我开始选片,到凌晨3点多;录音,录了两天的时间,我等大家都录完,我才开始录,到凌晨3点多;学习日语;上声乐课;组织排练……我忙里忙外地到临去日本的前一天,行李都没时间收拾,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当时我是怎么过来的,太多事情要去做,太多事情要去对接。当我终于坐上飞机去往日本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演出步入正轨了,我可以放松一下了。然而,我不知道,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我们出发的时间是2018年2月14日,一下飞机,我们就坐车到了酒店,入睡已经是凌晨了。15日一早起来去彩排,因为16日是我们在日本巡演的首演,很重要。到了剧场,我傻了,一切都不是我想象的,一切都是乱七八糟的,毫无头绪,乐器乱七八糟,服装乱七八糟,整场节目一次合成都没有,才开始和日方一点点沟通,还有临时给我的8页日语主持词,还有在耳边无数次各种人喊我的名字的声音,天知道我是怎么撑到回酒店的。到了酒店,我一宿没睡,因为需要背过的所有日语歌词、主持词,对于没有日语基础的我来讲太难了,整场演出任务太重了。但是,时间太珍贵,明天首演,我不能掉链子,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演出,不是工作,而是代表我们中国人的脸面。

16日一早,我们到达现场,开始正儿八经地带妆联排。我却发现,我根本来不及去换装,又交涉找个临时换服装的地方,主持词不熟,琴弦跑得厉害,妆还没有化,我一看时间,离正式演出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了,感觉好多事情没有做,我慌了。自到日本,我的动作就像是快放,这一瞬间我静止了,我找了个角落,哭了——这个眼泪,太复杂了。疲劳、无助、害怕、紧张、压力、尊严,说不清楚的情绪,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但这样的情绪我只持续了5分钟,我不能让别人看见,我擦了眼泪,赶紧进入了工作状态。

首演结束了,当我看到我唱《母亲》这首歌时,日本观众纷纷拭泪,举过头顶热烈掌声响起。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切,都值了!这天,是我们中国团圆的节日大年初一,我們背井离乡来到异国,祖国举国团聚的日子我们为祖国迎来了掌声,我觉得很幸福。

万里长征,我走完了第一步,接下来的演出,比我想象中辛苦一万倍:我们75天的时间,走了58个城市。除了大件乐器以外,我们拿着小件乐器和行李,穿梭在各城市中,新干线、火车、计程车、大巴车……我们每天走很远,还要演出,分别在48个剧场一共演了50场,其中有1场义演、4场交流活动。这个数据现在想想,真的很不可思议。

邀请我们去的,是日本民主音乐协会的池田大作先生,我也是到了日本,才慢慢了解了这一切。池田先生一生,都在为和平而作出贡献。他说:中国是日本文化的大恩之国,日本应该感谢中国。让我记忆深刻的是3月1日,我们去民族音乐协会拜会,心里的使命感剧增,这对于我们来讲已经不单单是演出,我们肩负着中日两国音乐文化交流的使命而来,我们也不仅仅是代表北京民族乐团,而是代表中国,为促进中日两国的睦邻友好而来。我在民主音乐协会的纪念册上,写下了八个字:音乐为桥,中日友好。

3月5日这天,日本下雨了,我们从大阪回到了名古屋。一到酒店,就收到了礼物,感动无以言表。这天是周恩来总理诞辰120周年纪念日,池田大作先生为了纪念这个特别的日子,特意派人冒雨送来礼物作为对当天的纪念,一个日本人能这样深切的缅怀我们的总理,令我为之动容。

我每次唱《母亲》,都会潸然泪下,台下的观众也纷纷拭泪,常常如此,甚至在握手会上还有观众落泪。这首歌的歌词,就是池田先生1970年以于静冈研修道场上所歌颂的《母亲》一诗为蓝本而修改创作的。唱这首歌,我会想到我的妈妈,也会想到我的祖国。

赴日巡演,继续进行着,民音的工作人员总会还精心准备手工制作的小礼物送给我们,为我们带来一份小惊喜和小感动。记得有一场演出,一个90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见到我后握着我的手,一直哭一直哭。老奶奶说,如果不是因为民乐,就不可能有日中交流,就不可能见到我们。在一个文化交流活动中,日本的小孩子们为我们用中文演唱了两首歌,孩子们一开声,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溢出眼眶,不知道触动了我哪根神经。本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哭了,回头一看,同事们纷纷拭泪,大家都被孩子们天真纯净的歌声所感动,他们是那么天真无邪,内心纯净,都举着中国国旗为我们表演,触动了我的心。我代表民乐团接过了小孩子送我们的鲜花和礼物,感受到了友好的温度,为之动容。

音乐是世界语言,是人与人沟通的桥梁。上至90多岁高龄的老人,下至纯洁无瑕的孩子,在这一刻我觉得,历史、战争给我们留下的只有伤害,人类不该是团结友好的么?战争,给老百姓带来的,是惨痛的代价和仇恨的回忆,而我们此次赴日带着民族文化,来感动了数万日本人民,我瞬间觉得,这一切,太有意义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演出尾声。记得我们演到第45场的时候,那是北海道地区的最后一场演出,最后一首《母亲》唱哭了无数的观众。然而,我看到观众席中从头至尾举着牌子,上面用中文书法写着“欢迎北京民族乐团,何日君再来”和“日中和平40周年”的大字,还有从头至尾晃动的荧光棒。我也是流着泪唱完最后一首歌的。在握手会上,我才知道,是一位90多岁高龄的老人亲手制作的牌子,还送了我她写字的卡片,她的先生在音乐会中包括在握手会上都是全程举着牌子,当她冲上来紧紧拥抱住我的时候,我们两人都泣不成声。此时此刻,我感到无比幸福和感动,深深地感受到,这次赴日巡演无论之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都是值得的,都是非常有意义的。

倒数第二场,走台的时候,自己一时失控,唱不下去了,我留恋这个舞台,心中万般不舍……思绪万千,演出结束后,程永华大使接见了我们,对我们表示了慰问和赞扬,程永华大使和我握手的一瞬间,能深刻的感到他对我们的肯定!之后,我们去了酒会,有61个国家的大使看了我们演出,都表示肯定,巴拿马的大使当即就想邀请我们去演出!

最后是在东京公演,也是我们最后一场演出了。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这一场演出,几乎所有人都留下了眼泪。我们带给日本观众的,不只是民族音乐,还有那份友好和感动。而我,也奇迹般地撑了下来,无论是否生病,都坚持演好每一场,因为对于观众他们只看那一场。所以,我必须全力以赴!

我们此次巡演,把民族音乐带出国门,传承了民族文化!我很骄傲!

演出结束了,我又一次挑战了自己的极限;而我,还继续会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笑对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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