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莲花峰

2018-07-09 09:34杨木华
大理文化 2018年6期
关键词:报春苍山雪莲

杨木华

1

我很有幸,曾和苍山顶峰数次结缘,领略了宅人一生都无法遇见的苍山味道。苍山莲花峰,无数次山脚仰望,终于有一次梦想花开,我的遇见之旅突然开启。

2

六月初,听说苍山的黄杜鹃开了,心瞬间跟着颤动起来。

黄杜鹃,苍山众花之王。百里苍山高处,大朵娇艳的黄在火热的六月成片绽放,当然吸引了众多的眼眸。可寻常地域的黄杜鹃,早已被人拍倦了,我想结识的是藏在深闺人未识的黄杜鹃。好友宏观说,在莲花峰下,有一片极少被打扰的古老黄杜鹃,有不一样的宁静风骨。于是,我们风一样上苍山,想给花一个意外的惊喜。

早上七点十分,我们从苍山西坡官房坪上山,这里是苍山西坡一条防火公路的终点。六月的苍山西坡,野芳发过幽香散,佳木秀颀繁阴起。三四月间遍野的杜鹃花期已过,六月的黄杜鹃却在山顶遥遥召唤,各色野花一路逗引,那些花儿,一朵比一朵可爱……

狼毒花。这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顶生头状花序,金黄的小花球在官房坪的草地上浪漫摇曳。两年前的三月,在漾濞一个叫大浪坝的高山草甸上,我见到一丛丛绿色植物竟在两尺多高的枝顶孕育出绚烂至极的黄花。我趴在花前,拍下花的妖艳身姿。而我伏击花的姿势,成为大家拍摄调侃的笑料。那时,我只知道这花漂亮,不知道它竟有这样强大的名字。后来,在一个朋友的日志中知道了这花名叫狼毒,能逐水祛痰,破积杀虫,是一味烈性中药。从官房坪向上,碧绿的草坡上各色小花遍地绽放。有紫色的兰花,浅蓝的地丁,深红的悬钩,淡黄的蔷薇,但最妖艳的还是狼毒花。我一路走一路拍摄这金黄的球状梦幻。可到了山腰狼毒却只是一尺高的枝条和欲放的花苞。海拔的升高带来气温的降低,花期也相继延迟,苍山西坡植物的垂直分布十分明显。我们即将登顶时,在路边又看到了这花的影子。确实,只是花的影子,其发达膨大的根部桩基刚抽芽,一切都在蕴蓄之中,但未来花开已毫无悬念。在官房坪一带,我们只顾看花,没注意到这花竟有那样膨大的营养根。苍山顶风疾雨暴雪厚冰坚,没有蓄积下足够的能量,生存都不易,更不用说开花结果!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花的厚积薄发,当然,我更喜欢这花随着时令向山顶的渐次绽放——不同时节的登山人,都会有它艳丽的陪伴,上山或下山,心都不再孤单!

登莲花峰的过程中,我们还遇见了几种色泽妙曼无比的野花。

金黄的三棵针花。三棵针,一种小灌木,根可做消炎下火的中药。我读初一的时候,莲花峰下的森林中,我曾整整一个暑假都在采挖它,砍去枝条,挖根卖了换学费。那时,只关注根,如今第一次注意花,才觉得当年为了那一斤三毛的钱,我不知破坏了多少妙曼的盛开。金黄色蚕豆大的小花,一团团挤在枝头,仅色泽就征服了我们的眼眸。对着苍苔密布的枝头,对着金色的梦幻,我们拍了又拍。拍完继续向上,在路边潮湿处,遇见了开金色花的驴踢草。这名字,是我后来在网络上搜索到的,当时,我们叫它金钱草,其圆圆的叶片和长相,与家养的金钱草相似。深黄的五个花瓣围着一样色泽的花蕊,加上深绿色柔嫩的小巧圆叶,组合成极萌的可爱相,可我还未感慨完,就遇见了更靓丽的黄色山花。

报春,是报春花。遇见大片报春花时,我们都醉倒在花前。在下段遇见第一株报春时,我们朋友三个立即丢下包,在大呼小叫中用最虔诚的姿势匍匐在花前,把镜头一点点推近对准那小巧的报春,调焦,调光,按下快门。变换姿势,重复同样的动作多次,然后换人,再次重复同样的动作。那花却只是一棵十多厘米高开着三朵黄色小花的孤单报春,吊钟状小巧的花朵中,黄色从花蕊底部开始向外褪淡,葉片绿中夹白,褶皱起伏,边缘是浅浅的锯齿。因为第一次见,自然倾注了我们太多的热爱与欢喜。继续向前又发现路边有几棵报春,比刚才见到的几株稍旺,我们又把先前的动作重复一遍才启程。向上,山顶似乎近在咫尺,路也从回旋上升变成平缓向前,再一段就是抵达峰顶的狂欢。哪料,毫无征兆地突然遇见这一大片报春花。

抵达报春盛开之前的路段,我们在竹海中穿行,小路两侧全是刚好比人高的竹子,密密麻麻不透风。我们陷身竹海,不要说远眺,小路轻轻一弯近处的人就不见了。竹子刚刚抽出新叶,嫩黄的色泽非常养眼。在山下仰望多年,我以为全是荒草坡,抵达才知道这里的地表竟然绝大多数被竹子覆盖,偶尔见到一两块空下的地盘还觉得特殊。刚刚爬完陡坡时,我一眼看见对面的山谷里大片的竹林中偶有空白,那留白竟像某些字,似乎某个高人在苍山挥毫大书,仔细辨认却又联想不出那些字究竟是什么。我觉得那是人为的“作品”,宏观也认为是割竹人因选择而无意中弄出的构图。本地人割山上的一种竹子,绑了做笤帚。后来在路边遇到那样一片留白时,我们一起仔细勘察,却不见割竹之后留下的竹桩,也不见新生的竹笋。原来,一切都是大自然的杰作。不让某一种植物过分强盛,调节就自然生发。后来,我还遇见了这里强势竹子的另一种自我调节——竹子开花。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竹子开花。多年前听一首说竹子开花不好的歌,当年不太明白,为什么竹子开花竟有那大的波澜。后来才知道竹子开花后就枯死了。开花,竟不是繁衍后代而是毁灭自己,这种没见过的诡异之花,一直在心底蛰伏,今天却意外遇见。仔细查看,竹子花实在寻常,咖啡色极不显眼,唯有淡黄的花蕊,让我注意到这是竹子在开花。那花,开在路边几丛低矮没有叶片的竹子上。开花然后死亡。可我看不见悲壮,也没有凄凉生发,一切都是自然的调节。

当我一步走出竹海,眼前豁然开朗,大片的花瞬间慑住了我的心魂。

小路两边,大片的花正艳。一眼看去,几种花开得混乱,眼花缭乱就是我们此刻的情状。蹲下,把镜头对准一株又一株的花才发现这似锦繁花其实只有三种,交错杂生却同时开放,我才被迷惑住了。黄色的花有两种。一种是驴蹄草,一种是报春。这黄色的报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锡金报春。当然,这些名字我不懂,是后来请教了研究植物的老师才知道。这片锡金报春,植株高过三十厘米,花朵更加硕大,漫开在小路两边,让清冷的小路在这一季成为鲜花小道,走上小路,一种纯情的浪漫缓缓生发。压轴大戏当然由更靓丽的花来上演,这花也到出场的时候了。什么花?报春花。什么报春?紫晶报春。感觉一听名字就醉了。我是看到花就立即醉了。吊钟一样的花朵挤在花杆上,梦幻般的紫色让花朵有一种天鹅绒般的质感与高贵,花瓣顶上,竟然还有“露珠”似的物质在闪光(遇到时已是中午十二点,若是露珠早干了,大约是蜜露,可惜当时我忙着拍摄忘记去触摸试验),花名中的“晶”字实在名副其实。紫晶报春的叶片,和锡金报春也略有不同,它的叶片平直光滑且更浓绿,有一种小家碧玉的妙曼。不寻常的报春花,我见过好几种。在漾濞的小浪坝,六月中旬开始绽放的红色报春是“海仙报春”,那花以密集的阵势,在繁花谢后高昂着头,开在高山沼泽中,用粉红装点夏日火热的梦幻。在漾濞,在大理,在滇西,成为独特的景致。加上小浪坝海拔高,是炎炎夏日里的避暑胜地。于是,海仙报春和观赏的人一起,组成一道浪漫的风景线——平坦的公路贯通,游人蜂拥而至。某一年的五一,在苍山兰峰顶上,我遇见了蓝色和白色的“苣叶报春”,那种幽蓝的色泽,让多年以后的我依旧记得那份盛开的落寞,用“蓝色妖姬”来称那花,是妥帖的永不褪色的回忆。

这天,我们并没有去登莲花峰顶,而是随小路从山坳越过山顶。那个山坳,名为“紧风口”,我们抵达时风果然很大。山坳中,紫晶报春绚烂地开,我们过山,准备去苍山东坡看一谷的黄杜鹃。

抵达据说开满黄杜鹃的地方后,我转了好多圈,却只见树不见花,累却真实地传递到每一个脑细胞。不甘心的我就四处乱撞,终于遇见了几朵即将开败的黄杜鹃,可惜花已经没有拍摄的价值。

看黄杜鹃的旅程,到此结束回转。有遗憾,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们有了更丰盈的花事历程,并且,我们朋友三人,用匍匐的姿势,让花,遇见了不一样的痴人。

3

每一次行走,我挑剔的双眸,老是期待遇见一些与众不同的景观。虽然所有的遇见都是欢喜,可若能有不一样的遇见,自然就有不一样的欢喜。登莲花峰,我真实地遇见了不一样的植物,我的徒步之旅,似乎可以用苍山植物记来命名。

苍山西坡是杜鹃的天堂。每年杜鹃花开的三四月间,我都要数次往返自己赏花或陪朋友赏花,因为喜欢,所以乐此不疲。这一次徒步之旅在海拔近四千米的山顶,遇见了白杜鹃红杜鹃,可花期已近尾声,开得零落冷清。后来,我们却遇见了不一样的杜鹃树。那树,若是平日遇见或是花开时节遇见,也就是一次寻常的遇见。这一次的遇见,却是与杜鹃果的遇见。那是一种树皮泛白且外皮脱落的杜鹃树,属于灌木一类,盘虬卧龙的枝干异常光滑,轻轻触摸,清凉润滑的感觉就直达心底。路边的枝干光滑细腻,很容易误为路人抚摸的结果。其实,仔细看林中的杜鹃树依旧是光滑的质感,同行的朋友说这是蓝果杜鹃。在抬头的瞬间,我看见枝头有几个果,那是花开之后挂出的小果。果顶,正在消退的雌蕊变红,果底,淡黄的萼片围成小碗作基座,最特殊的当然是果的颜色——蓝色!其实,我只是觉得那果子有意思,举着相机拍摄时,朋友大叫起来:蓝果杜鹃,蓝果杜鹃,原来这果真是蓝色的!看看失态的她,我笑了。是因为她对苍山比我这个在莲花峰下长大的西坡人还要熟悉得多——在我没有登顶过莲花峰之前,她就登过数不清的次数。有一次我独上白云峰,还打电话向她问路。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也是第一次遇见这蓝色的果子。

花开,果蓝,蓝果杜鹃完美走出属于自己生命的轨迹。遇见之后才明白,原来每一种植物的命名,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我们只是机缘巧合,读懂了其中的一个。更多的故事,却因为没有遇见而湮没,某种遗憾,就这样缓缓升起,原来,我们的人生,错过了多少美好!

这次莲花峰之行,我还奢侈想遇见贝母。贝母,一种止咳化痰的良药,我们更加期待一睹芳容。贝母地下的果实小,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功效之大,因而其价值不菲。六月变化无常的天气,让竹林草地中寻觅的双眸有更多的羁绊,可人们依然如期而至——苍山贝母六月开花,只有这个时节容易遇见。一株贝母,只开一朵浅黄色的灯笼花。靠近山顶时,我们一边走一边往路旁的竹林观望,期待不经意的一瞥俘获意外惊喜——遇见一棵贝母,满足拍摄欲望。到罗汉松坪子后,我特意到树下寻觅一种名叫“竹叶菜”的野菜。竹叶菜是在我们生活日渐好转时突然闯入餐桌的,我不是吃货,可竹叶菜的微苦与清香,让我一次品尝之后就一生上癮,每年五六月不吃上几次,就浑身不舒服,仿佛错过了季节的盛宴。记得去年徒步花甸坝,我就采摘到一把,带回家时,别人羡慕了好久。竹叶菜味美,多年来山下的村民都按时山上采摘。今天,我当然不能错过。大约因为连年采摘,竹叶菜大多稀稀拉拉弱不禁风,我正东奔西突时,朋友大声叫嚷:木华,发现贝母了,快来拍摄。我立即跑过去。只一眼,我就笑——那是一棵正在开花的竹叶菜!

竹叶菜学名为鹿药。鹿药,多么浪漫的名字。我喜欢竹叶菜这一俗名的高雅,也喜欢鹿药这一学名的性灵。这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五月长嫩茎,叶互生,高二三十厘米,采食其鲜嫩的茎叶。因长在高海拔的竹林中且叶形似竹叶,本地人故名竹叶菜。《千金·食疗》载:鹿有疾,衔此草即瘥也。其性温,甘,有补气益肾,祛风除湿,活血调经等诸多作用。现代研究表明它含有丰富的蛋白质、氨基酸、脂肪、多糖、维生素及多种微量元素,是一种味道鲜美、爽滑嫩脆、营养丰富的山珍。据说,在怒江一带有人工种植加工,本地似乎还处在纯野生状态。当然,这保证了其作为野菜的纯粹。去年五月我在大理某个饭店吃饭点菜时,竟然遇见这一味野菜,城市的喧嚣盖不住其高洁的身影,我毫不犹豫点了它,众里寻他千百度,没想到在城市竟然遇见了苍山的味道,这真是城市的福气。听完我的解说,朋友略微失望。看来,她没吃过竹叶菜,对贝母也是略微知晓。可我的判断,也仅仅是基于我与竹叶菜多年的唇齿相依。我在树下竹林中转了半个多小时,终于采到一小袋。我痴迷的竹叶菜说金贵,其实也寻常。今年,朋友在小城的农贸市场上见到,不过十元钱一市斤,实在是物超所值。我和竹叶菜一起,看够苍山的风景才回返山下的老家。老家的弟弟做好晚餐,竟然也是翠绿的竹叶菜,面对苍山的馈赠我大块朵颐。

苍山贝母却始终没有遇见。晚饭时说起贝母,弟弟把手机递过来,上面有一张贝母图:一株低矮的草尖上,一朵钟样的黄花倒挂。图片不太清晰,可其非凡的神韵,已穿越图片渗入我的脑海。贝母,只能期待下一次遇见。可是,下一次却不知要到何时。即使去了苍山,若不逢花期,也难遇见这灵药,美好,一样会错过。

鹿药之上,还有一种姿态独特的树:苍山冷杉。冷杉饱受风霜雨雪的侵蚀,四五米高呈伞形——那是真真切切的伞状,顶部枝叶紧密成伞,中间部位的枝条大多枯死掉落成独干,底部又有枝条长伸。冷杉树形独特,据说紫色的松果浪漫横生,我抵达时不到挂果时间,却遇见了不一样的芽。平展的枝尖上,无数的嫩芽正在生发,枝尖挤着两个或三个甚至四五个芽苞,所有的芽苞都正在膨胀,白绿色的针叶束成一个个圆柱形的凸起,无数个凸起组成一幅壮观的萌发图。偶有芽苞还被咖啡色的薄膜半裹,更多的芽苞已经褪去外套,开始了迅猛的生发。这么多的芽苞,到秋天真正长成且能挺过冬季冰雪煎熬明年再次生发新芽苞的其实并不多——眼前这些芽苞的基座只有一个。为什么要生发那么多的芽苞?目的大约只有一个:生发尽可能多的芽苞,用数量的优势来抵御高寒的侵蚀。改变不了生长地域,就改变自己来适应环境。冷杉,再冷的环境,都能坚强有风度地生存。偶尔遇见的枯死,正预示着更多的萌发。在西坡海拔三千米左右的地方,我见到更多的枯死——崖柏的枯死。

崖柏,我一直误认作“雪松”,是朋友纠正了我的谬误。我见到风骨绝代的活着的崖柏,在悬崖边,在峭壁上,在高洁傲岸中风姿绰约。可吸引我心的却是一片枯死的崖柏。那站着的枯木少了芜杂,直立的苍劲古朴,弯曲的盘虬卧龙,有一种中国画的简洁与傲气。不,是傲骨,死了也不低头的傲骨,死了也不倒下的傲骨,死了也不消散的傲骨。可是,悲悯也萦绕不息——枯木的四周,无数的山竹在疯长,无穷的杂草在蔓生,生命的勃发与死亡的褪隐就那样交错纠缠。惺惺相惜,相见恨晚,脑海深处泛起的更多是对自己年华的不舍与珍惜,是延展自己生命厚重的渴望与期盼。人生,是否能如崖柏一样,让生命消逝的过程也成为一种风景?

崖柏,是一种极其珍贵的植物。因为珍稀,曾经被炒作。可是,在苍山高处,却是常见的植物,这得益于苍山保护的卓有成效。去年五一,我和队友从西坡走苍山花甸坝的途中见过不少崖柏,那些清奇雅致留下难以忘却的记忆。前年登兰峰时,在悬崖绝壁上也见到成片崖柏的风华绝代。丰厚的苍山,蕴藏着无穷的事物,让每一个抵达的人,都能找到喜欢的物事而心生欢喜,如我,上山就欢喜不断:美好的遇见,踏上苍山就一直没有停下。

遇见珠子参。珠子参这名,是我的植物学专家朋友告诉我的,我原来叫它“野三七”。因其根部有纽子状的小块节,本地人称其为“纽子七”。可当听说是珠子参后,我再看那株形叶形,活脱脱就是人参。我在岳父家的花台上,见过其红色成团的种子,模样特别可爱。那是岳父从老和尚山带回来的野生种,种到花台后竟特别适应。今天,在苍山东坡高处,在苍山冷杉脚下,我竟然遇到一小片珠子参,叶正绿,花含苞,美好刚刚开始萌发,真是妙曼的遇见。《滇南本草》载其功效为止血生肌,现代研究表明其抗炎、降糖、延缓衰老。看来,苍山不仅适合过客,还适合隐居——珠子参里悄然蕴藏不老的梦幻,让平常的物事蔓生不同寻常的美好。

雪莲,苍山雪莲,是我又一个美丽的遇见。对雪莲的最初认识,来自年少时风行的武侠小说,一句天山雪莲温暖了无数少年的侠客梦。那时的雪莲,完全是文字描述下的理想状态,而雪莲的真实容貌却似少年的梦一样缥缈。后来,在小城的一心堂药店里,我见到带叶干燥的雪莲花,才明白理想和现实之间的遥不可及。想不到在苍山西坡三千米高处,竟突然遇见雪莲,梦中虚幻缥缈的天山雪莲,眼前真真切切的苍山雪莲缠绕交织,激动中还有略微的失望,眼前的雪莲太寻常:大片狭长的叶团,拱卫中心刚刚凸起如蛋的浑圆花苞。花苞色还未显,依旧是植株萌发的浅绿。这个时节,大约雪莲的生长才刚刚开始。雪莲百科云:雪莲种子在0℃发芽,3-5℃生长,在不到两个月的生长期里,高度却能超过其它植物的五到七倍,它虽然要五年才能开花,但五年里实际生长天数只有八个月,一经萌发其速度惊人。雪莲是一种名贵中药材,可名贵是对于追逐金钱的人而言,药材是对于病体而言,对于登苍山的我而言,这仅仅是一种罕见的植物,拍摄之后我们就离开了。虽然没有见到花开,但雪莲已经开到心底。苍山雪莲只有鲜活地开在苍山上,才是真实的苍山雪莲。那么美好的事物,我们只要记住发现时的惊喜初遇时的浪漫,忘却其物质的存在,也许才是雪莲喜欢的爱它的方式。后来,我在“野性中国”的微信上,看到一幅叫“菜木香”的图,和我拍摄的苍山雪莲有点像,立即上网搜索却没有准确的答案。我把图片发给务农的弟弟,苍山脚下的他立即否定了我的想法——他说,这是一种叫木香的中药,想象烟消云散,失落中,也在期待,希望在下一次登顶的时候,遇见真实的苍山雪莲。

我只是在今年的某一天,走了苍山莲花峰的一段路就遇见了这多的美好植物,茫茫苍山十九峰,更多的植物隐秘在岁月深处,等着有缘人的遇见。

4

今年五月间或小雨,六月中旬能否登山全看天气。登山头天的那个晚餐,本来是文友小吉去鲁迅文学院学习的饯行宴,可饭桌上的我们岔开了主题,几句话就约定了第二天的行程。

饭后回家准备时,宏观突然来电说连夜走,去莲花峰下的官房坪住,第二天上山才便捷。于是,宏观驾车带上几个朋友,我们晚上十一点抵达官房坪住下。躺下后我发了条动态:是的,我们,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苍山行。

苍山纯净的空气让鸟鸣声格外清脆。凌晨五点四十,推窗,天微明。起床。看白雾在山间流淌,任鸟声在林中回荡。官房坪的老板娘早起做饭,吃完七点十分,我们如约向莲花峰顶进发。

山间,浓雾在风的逗弄下,一会向东淌,一会向北旋,一会儿竟然缩回山谷中去了,涌动似乎随心所欲,又似乎暗含某种规律。我们迷恋雾,却不和它玩,只管沿着山脊向上走。向上,一直向上,远处是莲花峰顶,是上坡的终极目标。开始的路段,我们在高大的映山红树林中穿行。三四月间的遍山花海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枝头勃发的嫩芽,一束一束站在枝头,新绿穿透浓雾扑面而来。朋友走在林间,雾气缭绕中仙气逼人。出林上草坡时,官房坪的女主人骑马赶上了我们,她雾中的骑行更是仙韵氤氲,我们的镜头完全对准了她。那马似乎也看穿了我们的意图,在山路回环的地方故意停下,高昂头,轻摇尾,加上马背上静静的女人,草坡上悄悄流过的雾,合成奇妙的景象任我们拍摄……马走远了,我们却还愣在原地。朋友一捋刘海,甩丢水滴,说走了别发呆了。她讲,在大雾中穿行,湿气重刘海一会儿就凝结了水珠。

大花园,其实是一片碧绿的树木在绿草包围下,四围萋萋荒草和中间疯长树木的心照不宣,可凡俗的名字和那世外的仙韵却无法对称。朋友讲,园中有古老的苍山木莲花,四月花开白,有一种孤立世外的冷艳。更多的时候,花树就那样静默在苍山西坡,连知晓的人都很少,我突然就想到“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的诗,开与不开,是花的事,看与不看,花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花开,才属于常态,不开比开还困难,让一切都正常,不是更好?

一直没有沉静下来的雾,让大花园若隐若现,朋友讲的木莲花也若隐若現。一路向上,雾时起时伏,时动时静,本来封锁着的山川,在一抬头的瞬间却又突然清晰呈现,让我们眨眼的瞬间都有满满的期待。即将到达黑龙潭时,山脊一侧都是碧绿的草坡,草坡边一个凸起的巨石让脚下陡峻的地势有一个凌空飞翔的起点。我坐到了石头上。此刻,对面的白云峰在流淌的浓雾中时隐时现,脚下山谷中哗啦啦的水声不断传来。山色明暗,白雾迷离,一切都飞速变化,一切都恍如梦境,一切都应接不暇。合上双眸,却又觉得四野寂寂,只有水声随着雾流时轻时重撞击着耳膜。高远的苍山之上,似乎只有自己的心脏在跃动,一种旷世的孤独感从地底缓缓升起,感伤差点攻陷全身时,一睁眼,山谷里突然云开雾散,那一谷湍急瀑流的雪白刺疼了我的心——溪流竟然从山腰就跌跌撞撞滚下来,大大小小的瀑布,挂满了那个陡峭的山坡。只要能向前,疼痛早已不重要。向前,汇聚更多的力量,抵达更远的远方。内心,有些暖。准备起身向上时,大雾再次密封了山谷的色彩,大地又只剩下圣洁。

在一块平坦的草地上,先前超越我们的几个采野菜的本地人在歇气。我问黑龙潭的方位,他们指给我在路的北侧。山脊北面,森林葱郁,雾气缭绕,有点担心,我就请男主人带着去看。穿过密密的竹林,他爬上一棵树,告诉我潭就在竹林下。我也爬上一棵枯树看,一个黑色的潭果真就在下面。那是一个死水潭,不见水只见黑色的泥淖,一行脚印残留动物找水踏入的痕迹。可惜天太旱,黑龙潭有薄雾却没积水。小时候,黑龙潭是本地人“求雨”的灵验之地。可如今沧海桑田,那些敬畏似乎早已消散,留存下来的全是怜悯——以前的有龙灵验之说,是期待我们保护环境(当然,这些看似迷信的背后都饱含了朴素的环保理念)。看完,那几个人离开大路去竹林里找野菜,我们继续向上。在接近山顶遇到大片的报春时,他们上大路上歇气,并给我们带来一大瓶冰凉的山泉。我带的水喝光了,正好补充。熟识苍山的他们,陌生过客的我们,感谢这些不相识的缘分。在山顶,雾流随风澎湃汹涌,洱海隐没在云层之下一丝不现,紧风口的称谓,并非浪得虚名。

雾中,迷茫了很多故事,可也让故事变得清晰——就像上山时胡奔乱涌的雾,在我们后午下山时,竟再也没有一丝痕迹可寻,天高远,山滴翠,一切,都是本来的模样。很多物事与过程,大约都这样了,看不清的只是遇见之时,走过之后,一切都可清晰回首。

多次莲花峰之行,其实不孤单。一路都遇见人,有放牧的,有采野菜的,有挖贝母的,可纯粹看风景的,似乎就我们同伴几个,虽然目的不同,可我们都是苍山的过客,都是时光的过客。

而苍山,任意一季抵达,都会有绝妙的遇见。

同行的朋友是苍山管理局的人,她说,登苍山最欣慰的事,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苍山有映山红幼苗大量出现,她心安了。(以前我在苍山只见到映山红老树的枯死,不见新生幼苗来接力,曾经感慨万千,担心三月苍山西坡映山红花潮消失的我也安心了。)穿过迷雾,苍山的未来空阔晴朗,积蓄了多年,蛰伏了多年,生命以一种积极的面貌延续下去。

行走苍山,遇见无尽的生命物候。在黑龙潭边的竹林里,遇见一窝鸟蛋,鸟母除了淋雨孵蛋外看来再无他法。在紧风口,遇到土洞里飞出鸟而发现洞里住了四只热乎乎的鸟蛋,那一刻,“我明白了为什么要热爱大自然,大自然教会我们如何对待我们短暂的一生,教会我们怎么对待生命”。志趣相投的我們建了个“三人行动组”,趁时光未老,我们要尽可能遇见苍山。

与苍山的遇见是最美的遇见,不挑剔,不造作,不纠结,不设防,纯纯粹粹,坦坦荡荡,遇见苍山,遇见绝妙的自然,遇见真实的自己。你来或不来,苍山云聚散依旧,你遇或不遇,苍山美一直生生不息。

遇见莲花峰,深爱无尽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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