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克强诗选

2018-07-09 06:49谢克强
诗选刊 2018年7期
关键词:钟声椅子流浪

谢克强

祖国

1

你是

半坡博物馆出土的那只陶罐

質朴、丰盈还有几分亮丽

你是

秦始皇统一天下的那把长剑

倚天柱地而立

你是

随州擂鼓墩出土的青铜编钟

轰响一个民族的心律

你是

绵延千里伸向远天的丝绸之路

翻过岁月的坎坷走向平坦

你是

飘扬在天安门广场上的五星红旗

猎猎飞舞迎接新世纪的风雨

2

含在口里

你是我儿时放牧的那片叶笛

和吟诵的唐诗宋词

贴在胸口

你是我远离故土相思的红豆

和饿了充饥的红薯

捧在手上

你是我家祖传的那只青瓷大碗

和我描画未来的彩笔

扛在肩头

你是父亲走向荒漠拓荒的犁铧

和我屹立边哨的枪刺

倚在怀里

你是我母亲饱满多汁的乳房

和妻子温情的手臂

3

迎着熹光

你是一只衔着橄榄枝的白鸽

飞在人类祈祷的瞩望里

穿破黑暗

你是一座熠熠闪烁光华的灯塔

屹立时代风云际会的港口

伴着鼓角

你是女足运动员脚下的足球

角逐在世界的绿茵场上

风雨征途

你是一页历经沧桑才兜满春风的征帆

逆着激流险滩进击

浴着秋阳

你是一棵伤痕累累又勃发生机的大树

挂满甘甜也有点酸涩的果实

青藏铁路

是谁铸造了这把钥匙呢

是谁铸造了这把锃亮的钥匙呢

穿云破雾直插云天

它轻轻地旋转了一下

西藏的门就开了

远眺青海湖

眼神怎么那么忧郁呢

噙着一滴忧怨的泪

是不是远来的游人

打扰了你的宁静

远远眺望你一湖幽深的蓝

我不敢走近

青海湖落日

泛着血光欲落未落

谁给天宇洞开一个创口

一湖秋水波澜不兴

宁静得如一页稿纸

待我挥笔抒写

缓缓下沉一滴凝重的血

溅在失语的诗上

塔尔寺的钟声

谁敲响的钟声

一波一波由近而远

响在时间之外

这天外的来音呵

让远来的风虔诚地舞动

也让树的思想颤栗

只有我站在十字路口

不知所措

远眺祈连山

阳光 一寸一寸醒来

醒来的阳光 追着鹰的翅膀

追着黛青之上的白

那是秦汉唐宋的雪

如今 那见证驼铃和丝绸之路的雪

也随驼铃丝绸之路走远

没有走的还在峰顶坚守

以冷 以冽 以旷世的坚韧

与阳光冷冷对峙

这时车晃动了一下

我看见 远处山峰起伏的雪线

骤然往上退了几米

那是溪流河水源头的雪

那是人类生命源头的雪

醒来的阳光你知道吗

敦煌的月亮

远来的风

将一串串驼铃摇落之后

一轮月亮悄悄爬上了鸣沙山

坐在鸣沙山下

坐在一首诗的上阕下阕之间

我仰望着山顶的月亮

追着骆驼的蹄印

这摄人魂魄的月亮 悄然如约

亦如我来到夜的敦煌

莫是从莫高窟偷偷跑出来的

飞天姑娘哟

自画像

眯缝起眼睛

我尖锐地审视着自己

这是我么

稀疏的头发

竟被风狂草成一派豪放

额前的空旷坦露一段历史

留下风雨残缺的美

贮满记忆

孤独和伤感不属于我

苦泪早流成一条内陆河

流进思想的沙漠

鼻子站在岁月的风景线上

耐人寻味

而胡须与阳光竞相生长

嘴呢

画不画嘴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有一双深邃的眼睛

好以不安分的目光

注视

缤纷的大千世界

岸礁

垂下躁动的头颅

将期待

缄默成一块怒耸的礁石

站在黑色的海边

我沉思

任海水

一次一次疯狂而愤怒

宰割蹂躏

迷惘与困惑纷纷远遁

留下坚毅

无意举旗

白帆也早在远方飘逝

孤独不是我的过错

纵然瘦骨嶙峋

也要向命运

露出锋利的牙齿

抬起刚毅的头颅

黑色的风涛更铸我坚贞

来吧痛苦、忧郁、孤独

以及粲然的挽歌

我渴望

椅子

徘徊斗室

影子將我挂在墙上摇晃

摇晃久了

遂想找一把椅子

坐坐

坐在椅子上

想些铁门猜不透的心事

静寂缓缓武装着我

劝我再深刻些

说实在的站了一天

谁都想有把椅子

靠在椅背上

绝非只是为了坐着舒服

有了依靠

心 不再飘泊

命运

纵使我无法选择位置

我却可以选择椅子

并且心安理得与之厮守

与之相依为命

没有椅子坐的人

总想占有一把椅子

墙角的鞋子

月光蹒跚地探进窗来

顿生许多伤感

然后 以水样的温柔

抚慰墙角的鞋子

走过无数坎坷之后

一双双鞋子破了

破了的鞋们很悲哀

坐不安稳

站也站不出风度

曾经鞋们很气派

踏落太阳踩落星星

如今脚躲进温馨的梦里

而饱经磨难的鞋子

却如搁浅滩头的破船

遗弃梦边

除了那双四处奔走的脚外

鞋子只认识路

失去脚的亲昧路也断了

鞋子怎不悲哀

抚着墙角悲哀的鞋子

月光似乎也不再温柔

晚窗

风 有些冷

从窗缝里悄悄窜了进来

惊醒瞌睡的夜

静默 也许是一种魅力

独坐夜的深处

风 也惊醒我疲倦的眼睛

除了一本诗集

和一个比孤寂还要深远的夜

我一无所有

合上圈点眉注的诗集

打开窗子 听街市涌动的喧哗

便有一种感动

街市的喧闹像风一样

在苦丁茶的气息里穿过书架

身后的书架遂有了思想的颜色

晚窗 仿佛我洞开的眼睛

让我洞视生活的景致

以及景致里意味深长的故事

这时 思绪如羽化之蝶

抖开翅膀自窗口翩翩飞出

而感叹 将苍白的日子加深

世界原本是打开的

就像窗 一本读不厌的书

开启与关闭只是你的心灵

意境

玻璃杯子

在我的指间捏来转去

热茶早已喝尽

血 依然冷

独坐宁静之中

听夜的这岸潮起潮落

笔栖息荧荧如豆的灯火里

静候灵感的风指 弹响

喑哑的竖琴

窗帘低垂缄默

紫色窗帘如夜结痂的伤口

显得有些苍凉

一种难以忍耐的目光

晾满欲望

夜以回忆展示一种风景

诱我远望

莫名的怀念如岚而来

感应心的乐音

无意端坐偏偏

端坐成一种深邃的意境

不可言喻是久贮的心绪

等待诠释

远雷

吉他的弦早已断了

空旷的壁上

一只挂钟走过午夜

突然停止不动

夜的低语

拍击风的岸壁

为掩饰沉郁的孤寂

我借荧荧一豆灯火

照亮记忆

钟声疲惫之后

该有一个幽深的梦

不甘沉沦梦里

我坐在夜的深处

骤然 沉默的天宇

响起一声沉雷

这凝集一冬热力的雷声

滚滚而来

摇撼我蛰伏的心

隔着窗子

依然控制不住颤栗的情感

于是应着无来的雷声

我亮开报春的嗓子

晚钟

独坐斗室

背靠苍茫的黑夜

纷乱的思绪 如鸟

迷失于空旷

推开窗户

只听夜的那岸谁

敲响钟声

铜质的钟声穿过时间

在风里飘落

抬眼远望长夜茫茫

苦难的岁月茫茫

钟声 它要到达何处呢

火铸的钟声

有铜的冷峻火的辉煌

静谧中我悄然品味

粗大博大且深厚

一声比一声热烈的钟声

重重落在心之鼓上

应合晚来的钟声

我喑哑的灵魂重又歌唱

灯火

在我背后

无边的夜色起伏着

起伏的夜的深处

我的灯 孤零零亮着

许是耐不住寂寞

那些发光的伙伴都走了

只有它执著且辉煌

以燃烧的血和我一起

与夜抗衡

(半掩的窗口

想与天上的星星对话

星星呢)

沐浴灯火 那些

从梦中摇醒的欢乐与痛苦

变得风情万种

于是 我的笔将蘸满的光明

洒落稿纸上

黑夜隐喻什么又诞生什么

我不想去理会

渴望诗与灯火一样发光

夜夜 我的灯孤零零亮着

寻找词的光芒

这是寒冬的一个夜晚

上帝也早已休息

可我的笔却醒着

醒着的还有桌上的台灯

那是我的另一只眼睛

骤将房门关紧

孤独是另一扇窗户

欲要洞悉世界

可台灯却沉湎于夜色

似乎更加注意

审视内心

生命之轻让我有些气喘

心却比冬夜还要宁静

为抵御风的侵蚀

我拈一片旧日的时光

泡入新茶

不想在杯子升腾的热气里

灵感骤然而至

奔腾的血戛然而止

于是我走进词的旷野

在旷野一片苍茫里

寻找词的光芒

照亮夜

一个词

它在流浪 它一直在流浪

在我的笔没有遇到它之前

它一直在时间与空间 流浪

它之所以选择流浪

就是选择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或者选择历经沧桑

亦如我选择诗

它知道一个词的生命价值

它之所以选择流浪 其实

就是选择一个适当的位置

彰显思想与艺术

它在流浪 我的笔也在流浪

像思想的弦拉响时间的小提琴

一个诗人倍感幸运的事 就是

一只笔与一个词的邂逅

只有那时 诗人和词才找到

属于自己的光芒

唤醒

从昏昏欲睡中

我骤然醒来 看见词的院子里

满院子满院子的词

也在昏昏欲睡

是被靡靡的香風吹晕

是被香醇的酒灌醉

还是被弥天的利益熏倒

我猜不出

屏住呼吸 我一声断喝

骤将满院子满院子的词唤醒

然后 喝令他们打起精神

重新振作起来

在这个充满欲望的年代

诗已变得越卑微瘦小

但我还是想让词振作精神

去组合卑微瘦小的诗

直到卑微瘦小到

成为尖锐瘦小的刺

一群动词

一群动词

一群欢蹦乱跳的动词

没等我打开灵感的门扉

它们就破门而入

挤了进来

这些欢蹦乱跳的家伙

仿佛为了显示自己的力量

一个个争先恐后

跑到我摊开的稿纸上

抢占自己的位置

它们不仅年轻力壮

更是精力充沛激情高涨

惹得我搁置已久的笔

也骤然醒来渴望

入木三分

剔尽多余的修辞

不只是让文字更简洁一些

更想以词的张力与神性

浓缩更多更深的意蕴

跃居更高的境界

别惊动那个词

别惊动那个词 千万

它肯定是疲惫不堪 才睡的

年少的时候

这个词 这个惊心动魄的词

以它丰富而深刻的内核 让我

一见倾心激动不已

从那时起多少年过去了

我常常在报纸上见到它

有时在红头文件里见到它

甚至在一些歌词诗行中见到它

更不要说在书里

许是为了引人注目

它也乐于被人反复利用

扮演重要角色当然兴奋不已

纵是摆在偏安一隅的角落

它也乐此不疲

真不敢惊动那个词

(那些使用过它的人

已经很小心翼翼了)

我怕惊醒它跑进我的诗里

平庸了我的诗

因为诗人在挑遣词时 总想

挑个新奇而富于张力的词

春醒

穿过唐诗宋词

无声的雨丰满且多汁

又一次将泥土唤醒

一棵小草刚刚从泥土萌芽

又一棵小草冒出了芽尖

昨日 残雪未融

一夜春风

那最早绽露的芽尖

生机勃勃

在雨水欲滴的单纯里

摇曳一片新绿

就这样春从一粒草籽出发

走向阳光

不等阳光亲昵地爱抚

绿意 比春风走得更急

踏青的马蹄 还很远

走过季节谁没有自己的心事

一阵骚动与颤栗之后

不等青草染绿我的血液

我听见 血液和雨

深入枯干一冬的心

还有什么语言

能比春风春雨更深刻丰富

喃喃细雨唤醒色彩的记忆

一串花骨朵站在枝头

信守春的诺言

醒在季节的花草

摇曳一个多姿多彩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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