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语境中的《红与黑》

2018-07-09 08:36冯娟
关键词:红与黑精神分析拉康

冯娟

摘 要:《红与黑》是司汤达的一部现实主义小说。全书围绕男主人公于连与几个女人的欲望纠结展开了叙事。从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对《红与黑》中的欲望主体进行剖析,发现于连在“看”与“被看”中完成了主体的自我建构,同时也借“父亲之名”完成了从想象界到象征界的转换。

关键词:《红与黑》;拉康;精神分析;欲望主体;父亲之名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7)08-0129-03

《红与黑》作为司汤达的重要作品,被爱好文学和艺术的人们奉为经典,并从不同的角度进行过分析。其中,从现实主义的角度出发,考察于连的悲剧命运,是主流。然而,正如罗兰·巴特所指出的:“一切文学的终点都是俄狄浦斯故事的再现。”[1]因此,在文本的暗流下,在语言的结构中去关注人物的精神活动,将能更好地理解文本。因此,本文将借助于拉康的精神分析学对小说重新审视,以期发现某种深刻的意义。

一、主体的欲望

拉康发现,婴儿在前六个月,他对身体的感觉是零碎的、不完整的。6-18个月,当他站在镜子前,从镜子中辨认出自己的影像之后,第一次感知到了身体的完整性。然而,这种将镜像误认做自己本身便是自我主体的一种异化。自我主体在确立原初便被异化和分裂了,主体变成了“伪主体”或者“他者”。一如拉康所说的,“我思故我不在,我不思故我在”[2]。与主体误认相关的是“自恋”。正如伊格尔顿所说的那样,建构在异化基础上的主体,“本质上便是自恋的”[3]。由于婴儿的自我一开始便是建立在对镜像的认同之上,因此主体的“自恋”本质上是对“他者”的欲望。

小说中的于连便是如此。现实中的于连是一个身体孱弱的年轻男性。然而,他却经常幻想自己是拿破仑式的富有男子气概的男性。这个“自我”是于连想象的、虚构的“理想自我”。这种误认缘何发生?小说的一个细节也许可以提供答案。于连没有母亲,只有一个脾气暴躁的父亲。“母亲的缺失”成为于连后来行为的起点。母亲—孩子—父亲,从一开始就构成了全部的三角结构。镜像阶段中,婴儿在镜子里注视着自己,同时也将自己置于母亲的凝视中。于是,在孩子转向母亲的那一刻,他在母亲的目光中感觉到他对于母亲意味着某种东西,这种东西是被遮盖的。及至后来,幼儿终于明白,横亘在母亲与他之间的第三者便是“父亲”,准确地讲是母亲不具备的“菲勒斯”。因此,在儿童的想象中,为了维持与母亲的亲密关系,成为或者拥有“菲勒斯”便是唯一出路。因此,“母亲”的欲望就成为主体的欲望。对于于连来说,母亲的缺失更加加剧了他的主体误认。因为,“母亲的欲望”是“菲勒斯”。母亲欲望的“菲勒斯”就是那个他者。鉴于主体的欲望就是“他者”的欲望,那么于连的欲望便是“母亲的欲望”。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身体孱弱的于连把自己想象成为拿破仑的原因。由此,我们就理解了于连与父亲和两个哥哥的尖锐冲突。在拉康看来,婴儿在镜像阶段的异化,不仅仅是将镜像误认作了自己,还在于他把周围相似的人误认为他自身,这便是侵凌性发生的真相。或如拉康所说:“婴儿经验到的自身身体的破碎感和镜像的完整统一之间的不协调,这种不协调同时也导致了主体与周围他者的不协调。”[4]这里的他者指的是占据他位置的他者。对于于连来说,父亲、哥哥无疑是在母亲的欲望中占有位置的,因此,陷入想象界的于连,从根本上说并没有克服俄狄浦斯情结,他与父亲和哥哥的矛盾和冲突便在所难免。

镜像阶段同时也让异化的幻影永远记入由他者命名的意指中。这种幻影在主体的生活中、在野蛮的移情中再次出现[5]。对于于连而言,他对母亲的欲望的压制借由书本中的“贵妇人们”和随后生活中的“德?瑞那夫人”填补了。正如拉康而言,出于主体里比多能量投资的需要,主体总是尽力表现出对于另一个对象的欲望。母亲的缺失以及“父亲的法律”迫使于连去寻求另一个欲望能指。因此,我们可看到于连在小城时期,常读的书中无一例外都有巴黎贵妇人的形象。于连对贵妇人的欲望,与其说是他对女性的爱怜,倒不如说他是对“母亲的欲望”来的更深刻些。因为对于母亲这个他者而言,主体将肯定是处于对象的位置。然而,父亲的介入使得这种对象成为一种永久的缺失,此后,主体的对象便成为偶然的。与此同时,能指便与象征相遇;在没有能指的场所中,菲勒斯占据了根本的位置[5]。菲勒斯首先是在他者中缺失,同时又是被母亲欲望着的对象。因此,于连对“贵妇人”的欲望,其本质是对母亲的欲望的移情或转喻。然而,正如拉康所指出的那样,主体从一开始的自我辨认就是异化的、分裂的,却不自知,因此,镜像阶段的主体为了与自己的那喀索斯之影重合,面对着主体的永远不可能得到满足的對缺失的欲望,主体必将导入一种死亡倾向。“死亡冲动”是处于想象界的主体的本能行为。也许这就可以解释最后于连开枪射向德?瑞那夫人的极端举动了。西方有学者曾经指出,从象征意向上分析,枪是菲勒斯的隐喻,而射击则象征着射精,是于连里比多的投资行为[6]。于连正是通过向“母亲的隐喻——德·瑞那夫人射击,完成了他菲勒斯能指的根本功能。

二、父亲是一种隐喻

在拉康看来,“父亲”是一个能指符号,具有象征意义。在拉康语域中,“父亲”指向一种功能,即分离功能和象征功能。正是“父亲”这两种功能使得儿童得以从对母亲的依附而步入象征秩序。换言之,“父亲”是制约主体俄狄浦斯情结的力量所在。“父亲”的存在旨在将主体由想象界引入象征界。换言之,“父亲”或“父亲之名”体现的是社会规约,其源初是斯特劳斯所指的“乱伦禁忌”。小说中,于连的“父亲”能指经历了三次换喻。最初是于连生理上的父亲。对于这位真实的父亲,于连一向是害怕兼愤怒的。小说中有一个细节引人注意,于连的父亲去寻找他,然而看到于连又在捧着书的时候,不禁大怒,“猛地一掌,把于连拿着的书打落到河里”[7]。这本书是于连最喜欢的《圣赫勒拿岛回忆录》,他不止一次幻想自己是书中的拿破仑,被像约瑟芬这样的贵妇人爱恋。而现在,这本书被父亲无情地打落了,表明父亲强行将想象界中的于连拽入象征界。因此,“被阉割”的于连便不得不从镜像阶段的自我迷恋中走出,被迫认可父亲的秩序。因此,在小城中的“父亲”这一能指代表的象征作用是真实存在的。第二个“父亲”的换喻是市长。小说第一章,对市长的描述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神色匆匆,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然而,……他那种志得意满的神气中还混杂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狭隘和创造力的匮乏。”[7]对于德·瑞纳夫人来说,丈夫的形象就是“狭隘、粗俗、缺乏创造力和生命力”的。因此,这个“父亲”在德·瑞那夫人这儿是缺席了的,市长虽然活着,然而在于连到来之后,却不被承认了,等于实际上宣告了“父亲”的缺失。因此,我们也就可以理解于连是怎样又从象征界返回到了想象界中。于连和德?瑞那夫人的结合,可以看作是于连俄狄浦斯阶段的延续,而他对市长的仇恨,也大抵源于此。市长无疑是占据他的欲望对象的位置的,侵凌性便自然地发生了。第三个“父亲之名”是彼拉神父。甫一开始,彼拉神父便对于连说:“去吧,要服从。”[7]而神学院则是一个“进去就出不来的那座人间地狱”[7]。“禁欲”作为一种宗教指令,显然实际上起着阉割的功能。主体再一次地感受到了“阉割焦虑”,“父亲之名”也再一次地发挥了他的应有功能。可见,“父亲的名字”是一种隐喻,一种见证主体从想象界迈向象征界的能指。正是在这能指的转喻过程中,实现了它的意指的隐喻功能。

三、他者的凝视

拉康的镜像理论揭示了主体在根本性求同的时刻亦是他自身异化、分裂的开端。同时,也应注意到婴儿在镜子中观察到的不仅仅是自身的镜像,同时还有母亲或者他人的注视。因此,可以说,主体“伪自我”的确立,就是在他者的凝视之中完成的。换言之,主体的异化是通过他者的中介来承担的。镜前的凝视是主体与世界关系构成的基础,同时也是理想自我建构的基础。在拓扑学中,拉康称之为“我想象地看那象征地看我的人”[8]。

正是他者的凝视,使得主体感觉到自己的欲望被他者认可,自己才能成为他者的欲望。从本质上说,欲望之所以成为欲望,其根本性在于欲望是被他者所欲望的。小说中多次提到于连的“看”与“被看”。于连第一次来到市长家时,他和德·莱那夫人“互相望着,离得很近”[7]。于连眼中的德·莱那夫人是一个光彩照人而且语调温柔的女人;德·莱那眼中的于连是一个“脸色苍白的、有着大而黑的眼睛和漂亮的头发的年轻人”[7]。第一次德·莱那夫人的凝视使得于连注意到自己的样貌是被德·莱那夫人不排斥的“英俊的年轻人”,也为后来二者的偷情埋下伏笔。可以说,于连的第一次被看,将他想象中的被贵妇人青睐的幻影重新带入了现实,有了实现的可能性。小说中还有一个细节,提到于连在跟市长争吵后,站在悬岩上,凝视着被八月的太阳烤得冒火的天空。他看见“一只鹰从头顶上飞出,静静地盘旋,不时画出一个个巨大的圆圈。于连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这只猛禽。他羡慕这种力量,羡慕这种孤独。这曾经是拿破仑的命运”[7]。他在这种“看”中,又一次把自己同书中的拿破仑等同起来了,这是于连的“理想的自我”。然而,当于连出于“某种责任”,想要握着德·莱那夫人的手时,他注意到她竟然以一种冰一样的冷淡望着他,这种凝视让他感觉到了一种愤怒,因为他想起了他在上流社会、特别是在一个高贵而富有的女继承人眼中所处的地位,看出有种要他勿做非分之想的意图。这种凝视对于于连来说无疑是一个真实的打击。它让于连意识到“拿破仑式的人物”不过是他的幻想,他只是一个下层社会的可怜虫罢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感觉到自己欲望无可寄托,因而他的愤怒便可以完全理解了。小说的最后,于连由于枪击德·莱那的罪行而被审判。然而,他的注意力却全被12个到15个漂亮女人吸引住了。在这些眼睛的注视下,他觉得“她们都很友好,透出亲切的关心来”[7]。正是这种凝视,让于连感觉到了“一种责任”。他必须表现自己,像他想象中的“拿破仑”一样。在这些女人们的凝视中,他再一次地将自己变成了她们的欲望对象。

于连的欲望之旅,可以看做是他被异化的“自我”寻求欲望对象的过程。然而,正如拉康所说,欲望对象从镜像阶段开始就注定了欲望能指的空无性,主体欲望对象的不断转换也不过是里比多的投资行为罢了。正如拉康所说的那样,镜像阶段的误认和他者的凝视,是主体异化的开端。主体的欲望,由于母亲的菲勒斯的先天缺失和“父亲的名字”,只能是在一个个欲望对象的能指链上不断漂浮,终究不可能得到滿足。

参考文献:

〔1〕Barthes Roland. The Pleasure of the Text [M].Paris: Editions du Seuil, 1973.75.

〔2〕Jacques Lacan. Ecrits: The First Complete Edition in English Jacques Lacan [M]. New York: Norton Company, 2007.448.

〔3〕Eagleton Teny. Literary Theory: An Introduction [M]. Minneal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6.143.

〔4〕Bice Benvenuto & Roger Kenndy. The Works of Jacques Lacan: An Introduction [M].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1986.57.

〔5〕阿兰·瓦尼埃.精神分析学导论[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66,102.

〔6〕张德明.《红与黑》:欲望主体与叙事结构[J].国外文学,2002,(01):96.

〔7〕司汤达.红与黑[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20,4,145,140,231,43,107,455.

〔8〕吴琼.他者的凝视——拉康的“凝视”理论[J].文艺研究,2010,(04):36.

(责任编辑 王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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