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灵魂之静筑诗歌之巢

2018-07-10 14:09谭旭东
创作评谭 2018年4期
关键词:安静灵魂诗人

谭旭东,上海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评论家、鲁迅文学奖得主

入冬,凌翼兄给我电话,请我给他的诗歌新著写个序。之前,他的诗集《以灵魂的名义》是我写的序。说实在话,诚惶诚恐,虽然我一直写新诗,也断断续续写过不少诗评,有一阵还比较活跃,也算是一个诗评家。但给凌翼的诗著第二次写序,委实不敢。但凌翼坚持着,我只好答应了,为了友谊吧。

凌翼是获得过谷雨文学奖、乌金文学奖的,也参加过《诗刊》的青春诗会,做过《阳光》杂志的执行主编,我们之间的友谊也经历过考验。他在江西主编《京九文化报》时,就给我寄报纸,还发表过我的作品,以诗结缘,我与他堪称君子之交了。

与凌翼近距离交流,则是在北京,几次诗歌聚会,还有他们鲁迅文学院首届高研班同学聚会,等等,我都有幸一起参与,并具体交流过创作经验。在现实生活中,凌翼是很有现实情怀,也很入世的,可能是因为来自底层吧,对生活看得很准很透,对人对事也很实在;但在创作上,或者说,他在文学世界里,则又很快转换了角色,成了一位很安静、内敛,也深沉冷峻的出世者。所以,把生活中的凌翼和诗歌中的凌翼放到一起,就可以看出生活与艺术之间的差异、联系与统一。

我很欣赏凌翼这种性格类型的人,热爱生活,又痴心于诗歌,沉湎于缪斯的世界,能够创造美的语言来慰藉人的心灵。

《夜航者说》是一部五彩纷呈的诗集,收录近160余首抒情诗。这些诗作多半是凌翼在夜半灯下,思绪遨游于诗意的海浪中产生的。当然夜航不仅仅于大海,还有天空,都是思想者恣意飞翔的所在。我喜欢诗集的书名《夜航者说》—凌翼就是一位夜航者,他的诗歌作品就是夜航者的言说、诉说、话语、文字的表达方式。《夜航者说》里的“夜航者”是一个很好的比喻意象,是凌翼的生命写照,也是凌翼作为一位追求者的形象描绘。

读《夜航者说》里的诗,感觉“夜航者”的“说”,最大的特点就是安静而内敛。我始终觉得,安静是文学最本质的特征,最好的文字都是心灵安静时写出来的,最美的文字也是最适合安静地阅读的。当然,感人的文字一定有深沉的美感,也就是内敛。安静和内敛恰是凌翼诗歌最抓人的一个特点。诗评家吕进有一个观点,他认为诗歌是内视点艺术。这个“内视点”,讲的就是诗歌是对诗人内心的关照,对灵魂的拷问和追诉,内视点艺术就要追求安静之美。我以为,凌翼的诗歌在内涵上就是属于“内视点”艺术,但凌翼的诗歌的内敛性,似乎更加突出,他用的是非常沉静的语言,甚至是刻意压低声音去对灵魂进行拷问和追诉。

如《灵魂有多重》,这首诗是对灵魂的思考,也是诗人对内心的剖析,对人的深层价值的思考:

灵魂比千山万水还远/因为任凭你跋涉多远也找不到另一颗灵魂/灵魂比金银珠宝重/再多的金银珠宝也买不来你要的那颗灵魂/土壤很重/但栖息其上的草木却很轻/相对于宇宙的重量、月亮、星星显得何其轻巧//肉体很重/而灵魂却轻得只剩一缕烟//把所有苦难放在天平上称/也许我们能知道/灵魂到底有多重

又如《一片树叶》,也是安静的文字,诗人的生命姿态是安静的,诗人的内心是安静的,他把最深沉的思考遮掩在低沉、优雅且轻盈的文字里:

是序或者后记/不重要/是正文或者尾声/也不重要//阳光雨露印刷着春天这部书/众多树叶已经装订成册/透过树叶/看见江河流淌/命运在掌纹上孑身行走//树叶的背面/一只虫子,齿噬/忧伤的阴影/微量的辐射着大自然的肺叶/春天这部大书/被岁月吟哦有声/风吹落它,读与不读/都要化为尘埃

从《夜航者说》里,也看出了凌翼的诗歌的第二特点,就是超脱,语言的超脱和灵魂的超脱。《一首不想结尾的诗》就是一个例证,他的诗写得干净,语言干净,内心也很干净,他追求一种纯净的境界,渴望真诚的人生。这是乌托邦的理想,也是所有优秀诗人的潜质或者本能:

一行是给你读的/你的眼睛清澈如玉/一行是給未来的孩子读的/未来的孩子是大树撑起蓝天前的幼苗/一行是给自己疲倦的眼睛读的/疲倦的眼睛检验善良有没有被腐蚀/一行是给逝去的李白杜甫们读的/李杜们的灵魂在大地上空萦绕让诗歌穿透时空/一行给从来不读诗歌的人/他们不读诗不等于胸怀存放不下一首诗/最后一行在星星眨眼时我敲下/送给月亮下等待春天已久/即将发芽的叶子

读《夜航者说》,感觉重现是凌翼诗歌的又一个特点。诗歌也可以表达理性,虽然有的诗人喊着“让理性见鬼去吧”,但还是不可否认,诗歌最需要表现的是直觉。只有直觉得到了恰如其分的重现,诗歌的力量就出来了。凌翼的诗歌多出自直觉,或者说,他的诗里显示出感觉的敏锐,感觉的自然,因此,有的诗读起来好似特别印象主义,有的诗读起来很超现实主义。如《河流在指尖流动》,诗里好像是幻觉,其实是直觉,是感觉的呈现:

河流本来在眼睛里流动/突然跑到你的手指尖上去了/整条河流在你的指尖上缓缓/流动,似乎感觉到/岁月在我的指肚上缓缓长出来/流霞飘移着/河水漂移着/指尖在水面划过/我生命的河流就在你的指尖上/缓缓淌过

当然,回归感也是凌翼诗歌里的内涵之一。情感的回归,心灵的回归,人性的回归。回归不是背叛,也不是逃走,而是一种自我认同和重塑。如《云游》,就不是一首简单的旅行诗,而是诗人走近自然,走近西部后,灵魂提升后的精神回归,里面包含着生命的觉醒、自审和自觉:

来到青海/走贵德/游循化/穿行坎布拉……/四处漂泊//每日,用画笔/描画江山/心灵有了安详的归宿//也期待/有那么一天/我与你/抛弃人间的尘念/去山川与大漠/云游

与《云游》相得益彰的是《春消息》一诗,它很接近儿童诗的特点,但更多的是一种灵魂的回归,回到了童年,回到了童心世界。因此,童心也是凌翼诗歌回归意识的一个表征:

柳条也是春天的好看/一点点嫩芽站在枝条上/飞鸟在那些辫子似的缝隙里钻来钻去/风调皮捣蛋/扯扯你的辫子/牵牵你的衣衫/你不愠不恼/在琴弦上轻轻一弹/把春天驱赶得四处奔走

《早晨》一诗也显示了诗人的回归。诗里的“发现”是一个关键词,它告诉读者,诗人发现了什么,诗人找到了什么,诗人真正追求的是什么。这首诗告诉读者,凌翼诗歌里的回归也是另一种寻找:

从第一缕晨曦里/我发现自己错过无数美好的图画/从第一声鸟鸣里/我开始收藏无数动听的音乐/一切都像露珠那样清澈、明亮/朝霞渐渐展开/眼睛不断被擦亮/耳朵被洗刷一新/呼吸道也变得异常通畅/原来空气被夜晚重新过滤/一切都那么新鲜/像刚刚煮熟的新米/一切都那么诗意/像刚刚沏好的一盏新茶

值得一提的是,与许多诗人一样,难免参与诗歌的社交,包括一些特别安排的采风,凌翼参加了不少诗歌采风,写了不少游踪记咏的诗,《夜航者说》里这类诗经过一番诗性沉淀,细细读来,与一般的旅游诗相比,还是高了一筹。这些诗歌多淡化视觉印象,而更多的是表现对人文地理的思考。这些诗似乎可以定名为“文化书写”,或者“人文地理的诗性表达”。如《在双井邂逅黄庭坚》《桑落洲记》《在黔西南刻下诗行》,还有《穿行在一册山水画廊中》《崂山九帖》等组诗,可以说山水、人文与诗情融会贯通,读来意味悠长。《河西走廊》这样的短诗也富有哲思,充满人生况味:

在漫长的河西走廊/来来去去/捡到唯一的东西就是思念/没有写诗/因为想象被戈壁蒸发/没有画画/因为画纸被祁连山侵占/铁轨的长度/与思念的长度/恰好相等

总体看来,《夜航者说》修辞丰富,语感流畅,内涵深邃,质量整齐,多有“中年写作”的味道。其中有些诗作,有品茗的感觉,这大概也符合凌翼作为中年诗人的生活经验和生命状态吧。看一个诗人,要读他写的诗;了解一个诗人,也要读懂他的诗。也许这对一般读者是个不低的要求,但读懂凌翼这样的诗人,还是要认真读几遍《夜航者说》—它是安静的诗篇,是灵魂的倾诉,是诗人的心声。

《夜航者说》是凌翼的诗歌收获,也是诗歌界难得的佳构。凌翼是一位虔诚的诗歌夜航者,作为读者,我也想成为这样的夜航者。

星汉灿烂,生命如歌,去夜航,去夜航,与凌翼为友,与诗歌为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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