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显灵

丁秀红

清朝末年，枳镇上有两家医馆，据说坐诊郎中在方圆几十里都非常出名。

镇东的郎中叫尹德，此人唯利是图，一旦病人上门，他就如蚊子见了血，恨不得一下子掏光人家的家底。盡管他医术不错，平日里来找他求医问药的却寥寥无几。镇西的郎中徐道厚，为人厚道，药价公平合理，童叟无欺。但凡有病人找上门，有钱没钱先治病。遇上个老弱病残没有能力支付药费的，便免费治疗，口碑极好。所以，远近的病人，都奔他而来。尹德对这个同行耿耿于怀，恨之入骨，认为是他挡了自己的财路……

这年春上，镇上发生了大规模的瘟疫。凡是染上瘟疫的人，一开始都是浑身乏力酸痛，高烧不退，继而便昏迷不醒。要是不及时救治，就有性命之忧。

瘟疫横行，让尹德看到了商机，就想提高药价大发一笔。可是，要是徐道厚不跟随，他的如意算盘就是白日梦，弄不好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把病人彻底赶到徐道厚那里。于是，他就去撺掇徐道厚共同趁机提高药价。

他首先劝说：“徐兄，病人就是咱郎中的衣食父母，瘟疫的来临是老天对咱们的赏赐。咱一定要把握这个机会，抬高药价，多赚几个钱。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徐道厚皱着眉头没有接话。

尹德见他沉默不语，这是不迎合的表现，就威胁道：“我可是一番好意。你不识好歹，让我吃不上饭，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扔下这句话，他就走了。

徐道厚生性老实本分，望着尹德离去的背影，不知道如何是好。要是按尹德说的那样，趁人之危，发昧心财，实在是于心不忍。可是要是不按他说的办，尹德报复自己怎么办？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尹德是镇上的老户，家族庞大，家中又有3个如狼似虎的儿子。徐道厚是来镇上开药馆的外来户，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取名莲儿，如今只有17岁，还待字闺中。他虽然没有能力和他抗争，但绝不能和他同流合污，坑害病人。

尹德回到家中，便开始谋划自己的发财之道。可是，当他想起徐道厚那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还是不得安心。第二天一大早，他带上自己的3个儿子，准备再去给徐道厚来个下马威。如果徐道厚实在不上道，就故意找茬，揍他个半死不活，让他起不了床，行不了医，看不了病。

开门的是徐道厚的老婆，还没等女人开口，他就气势汹汹地说：“徐道厚呢，让他出来说话。”

徐道厚老婆愁眉苦脸地说：“我家老爷昨天晚上染上了瘟疫，昏迷不醒，起不了床了。正巧您来了，求您进屋给看看吧。”

尹德闻听此言，暗自欢喜。心说：“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他染上瘟疫，省我动手了。让我给他治病，门都没有。死了才好呢。”嘴里却说：“开什么玩笑，你们家开着药馆，哪里还用别人瞧病？算了，让他好好养病吧。”然后，带着儿子扬长而去。

徐道厚病重，医馆也关了门。病人只好全涌到了尹德家里。尹德可以放开手脚，毫无顾忌地大捞一把。凡是到他家看病的，药价提高到过去的好几倍。一时没钱，可以赊账，但是价钱翻番。实在不行，可以拿房产地契作抵押。病人明知道这是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却还是任其宰割。钱财乃身外之物，但凡有一线希望，还是保命要紧。

镇上有一个姓胡寡妇，大家都叫她胡三嫂。胡三嫂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和儿子石头相依为命。这天早上，胡三嫂发现石头昏睡不醒，用手一摸，烫得吓人。情急之下，便背着儿子去找尹德救治。

尹德看了一眼病儿，对胡三嫂说：“这个病不好治。要治好得花费10两银子。你赶快去筹钱吧。”

胡三嫂家中，除了两间破茅草屋，再没有值钱的东西。娘俩的生活全靠她给人家缝缝补补、洗洗刷刷赚点钱来维持，到哪里去弄这10两银子？她“扑通”跪在尹德面前，含着泪哀求：“钱，我一时拿不出。求您行行好，先救救我的孩子。过后，我当牛做马，自卖自身也还上这药钱。”

尹德把袖子一拂，冷冷地说：“都和你一样，我还怎么开药馆？喝西北风去？没钱还治什么病……”

胡三嫂抱着孩子走出医馆，来到大街上，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儿子，心如刀绞。此刻她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理，只有绝望地流泪不止。

正在这时，有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来到了她的面前。姑娘身穿红色衣裙，戴着一顶斗笠，红纱遮面，见她哭得可怜，便向前说：“大嫂，您别哭了，孩子会有救的。”

胡三嫂一听，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拉住姑娘的手说：“大妹子，快说，我家石头怎么救？”

姑娘说：“昨晚菩萨托梦告诉我，她要显灵解决这地方的瘟疫。晚上子时，到菩萨庙里焚香磕头，菩萨就会免费送药。但是，记住，来去不准回头，更不准抬头看。否则，破了天机，就不灵了。切记，一定要去啊。”说完，就匆匆走了。

胡三嫂虽然半信半疑，但是别无他法，也只好有病乱投医。她抱着孩子回到家里，耐心地等到天黑半夜，便去了菩萨庙。她焚上炷香，便在菩萨像前跪下，一边磕头一边祷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求您显灵救救我这苦命的孩子……”起来后，果然发现香案上有一个纸包，打开一看，是一包草药。她喜极而泣，回家熬好给孩子吃下，第二天，孩子的烧就退了，病自然就好了。于是，她逢人就说：“菩萨显灵，救了石头……”

很快，镇里镇外都传开了——菩萨庙里的菩萨显灵，凡是得瘟疫的人，夜半子时到菩萨庙里去求神，分文不花就得到治病良药。于是，病人半夜里成群结队，挨号到庙里去取神药。

单说尹德，本来徐道厚一病，他的医馆就门庭若市。他暗自盘算，这样下去，瘟疫过后，得到的钱财，即使自己下半辈子什么也不做，也够吃香喝辣的了。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菩萨显灵，免费送药，他的药馆便没有人光顾了。着急上火之下，他觉得事有蹊跷，决定亲自去看个究竟。

这天晚上，尹德打扮成普通老百姓的样子，混在人群里求医。他和其他病人一起，早早来到庙里，跪在庙堂里等时辰。半夜子时，突然从神台后走出一个女子，身穿白色衣裙，以纱遮面，毫无声息地走上神台。求神者一个个跪在下面，口中虔诚地念念有词：“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然后排队依次从神台旁经过。那女“菩萨”便给每人发一包药。病人得到药，便叩头拜别而去。

尹德心怀鬼胎，哪里会相信什么菩萨显灵？借着香头微弱的亮光，他模模糊糊看出施药的“菩萨”是个年轻女姓。他想取药时趁机装作不小心触摸一下她的手，如果温热就是凡人所为，自己也好见机行事，采取对策。于是，还隔了两个人，他就急切地往前凑。毕竟他做贼心虚，慌忙中一脚踩下台阶，跌倒在地。结果，嘴碰在了香案上，把两只门牙磕掉了。他大吃一惊，以为自己的非分之想触犯了神灵，得到惩罚，哪里还敢继续胡来？慌慌张张爬起来，接过“菩萨”递过来的神药，头也不回地赶紧离开。

尹德把取到的神药拿到家里，顾不得处理碰掉门牙的事，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包查看，再次验证了自己的怀疑。神药应该是不同于凡间的东西，这包药却是地地道道的中药材，而且和自己治瘟疫所用的药是大同小异。一定是人扮的！可是，这个人又是谁？除了行内人士，局外人有这个心没有这个力。可是，她为什么不公开给人看病施救，而是采用这样的手段？思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人。谁？徐道厚的独生女莲儿。徐道厚只有一个女儿，他还能舍得把毕生的医术带到棺材里去？之所以她不公开露面给人看病，一是怕他尹德找麻烦，二是怕触犯闺女不做女郎中的规矩。她这样假借菩萨显灵之举，实在是高明！谁敢和菩萨过不去？不行，得赶快想个妥善的法子整治她一下，要她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县太爷的千金也得了瘟疫，就近请了几个郎中去诊治，吃过药都不怎么见效。后来，就把尹德请去了。尹德把过小姐的脉，想：那晚装神仙给人看病施药的是不是莲儿还不能确定，自己何不趁此机会引她出来，探探虚实？若是她治不好小姐的病，还可由此打压败坏一下徐道厚医道的声望。如果她露出破绽，再让自己捉住把柄，就可以揭开她装神弄鬼的真面目，让莲儿从此没法抬头做人，甚至嫁不出去。这不是一举多得的妙计吗？于是他开了一副药，对县太爷说：“这药只能缓解小姐的病情，却不能根除。”

县太爷疑惑地问：“为什么？”

他说：“这病要是在男人身上，我可以毫不顾忌地诊病下药。令爱乃是千金之躯，不便被我这个粗鲁的男人细看。为了保全小姐的名节，我推荐一个姑娘来给小姐治病，要是她治不好，我再给小姐治也不迟。虽说有病之人都要看大夫，但有些事，咱还是能避免的就避免……”

县太爷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就问：“快说，谁家的姑娘能治小姐的病？”

“枳镇徐道厚老郎中的独生女，名叫莲儿，虽然没出阁，但听说得到其父的真传，医道也非常高明……”

县太爷闻听此言，事不宜迟，立刻命人，用一乘小轿去把莲儿抬到府上。

再说莲儿从小就被父亲手把手教着，学习医术，早把医道学到了手，只是碍于闺女不做女郎中的规矩，不能抛头露面一显身手。如今县太爷相请，自然不敢怠慢，也就顺顺溜溜上了轿。她进了小姐的闺房，对小姐一番望闻问切，然后又要过其他人开的药方做一比较，做到心中有数，方可对症下药。当她看过尹德开的方子，不禁皱紧了眉头。小姐的病只可用两味药川芎和当归用漏沙水煎服即可。尹德也是用的这两味药，但是他加大了剂量，用了14钱川芎，若继续服，必然会发汗过多，造成头重脚轻，起不了床，甚至带了后遗症。按说像尹德这样的老郎中，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除非他是故意的。想到这里，莲儿恍然大悟。这是尹德故意给自己设的一个套，如果自己稍一疏忽，麻烦就大了。难怪他推荐自己来为小姐治病！她仔细地琢磨了一番，又开出两服药，把川芎改为6钱，漏沙水加3倍煮服。以水养脾，使病者有汗可输，避开弊端，病者就会起死回生……

莲儿治好了县太爷千金的病，名声大振。县太爷看到莲儿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本事，实在是难能可贵。他爱惜人才，把莲儿收为义女，和自己的千金女儿结成异姓姐妹。然后，县太爷出资，在县城开办了一家大型药房，取名“慈善堂”大药房，由莲儿公开坐诊。至此，莲儿这个未出嫁大姑娘破格成了女郎中。有县太爷做主，谁还敢对没出阁的莲儿做郎中说三道四？胡三嫂便不再隐瞒，把莲儿假扮观音显灵为人看病的事公开出来。

徐道厚当时被尹德胁迫，凭自己的实力不敢公开与尹德对着干，却不忍心看乡亲们忍受病痛的折磨，任尹德宰割。他料定尹德对自己一定不肯善罢甘休，于是想出这么个法子：自己装病，利用人们敬重神灵的迷信心理，在家针对疫情配药，让闺女出面，假借菩萨显灵，为病人免费治病。且说当晚胡三嫂拿到药后，莲儿为了方便給其他人治病施药，就掀起面纱，现出身来。她将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告诉了胡三嫂，并让她如此这般地出去宣传，病人才相信菩萨显灵……

尹德弄巧成拙，成就了莲儿，败坏了自己的医德，真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