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校之力，抗两国精兵

方方

八十年代初，我去福州，曾经去过马尾，但那次似乎只是看了下风景，闻知了一点马江战役的事，便匆匆而去。但马尾到底对中国产生过什么样的影响，出过什么样的人物，我却基本无知。唉，那时到底年轻，光顾得贪玩。所以这次到福州，听老同学晓珊说那边有个船政博物馆。以我对博物馆的爱好，这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于是，我们一行四人专门驱车去马尾看船政博物馆。

博物馆很清冷，几无参观者，除了我们四个。一进馆，便立马想起那句名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大凡近代的事，都得从鸦片战争说起。

鸦片战争后，紧闭多年的中国大门被英国人的坚船利炮打了开来。清朝国势，日渐衰微。许多有识之士，都在千方百计地寻找救国的办法。1866年，时为闽浙总督的左宗棠鉴于海上的失利，提出自办船政的主张。清廷立即批准，并让他将此事当急务办理。左宗棠沿海疆四处查看，终于看中了福州马尾这个地方。官方大概是输急了眼，一挑中地方，立即行动，船厂当年12月便动工兴建。清廷的事，似乎还从来没这么快捷过。

巧的是，这时候，西北局势紧张。善战的左宗棠被弄去当陕甘总督（想起来了，兰州黄河边的左公柳大概就是那时种的）。船政刚开始，没有能人来办理，必是不能成功。左宗棠算是有眼光之人，他相中了因母病故、回乡丁忧的沈葆桢。

要说这个沈葆桢，在清朝也是牛人一个。大名鼎鼎的林则徐是他的亲舅舅。非但如此，他还亲上加亲，娶了林则徐的女儿，所以，他又是林则徐的女婿。有如此背景，加上自己肯学，仕途也相当顺利。他在任江西巡抚期间，太平天国的幼天王洪天贵福（这名字好土！）和玕王洪仁玕（他是个基督徒，很有思想）就是在江西被他杀头，他也因此而加官晋爵———按以往历史教材的解读，沈葆桢的顶戴上染着革命者的鲜血，当属罪大恶极之列。

船政动工半年后，沈葆桢走马上任，出任马尾船政大臣。要说沈葆桢也还真是有脑子。左宗棠之办船政，主要目的是要造军舰，造鱼雷，以此武装海军。但沈葆桢知道，仅仅这些是不够的。关键还是人才。是需要一大批能够造船制炮和驾船用炮的人。于是他开办了船政学堂。对外招生，请来洋人教学，让学生学习近代科学、造船和舰船知识。非但如此，还送出一大批学生出洋留学。据说在当年中国的公派留学生中，船政学堂的人占了三分之一。

说起来，这些清朝官员还真不全是庸官，他们常常显得十分清醒。比方，请来洋人教学，但又要防止船政被某一国洋人所控，所以，学校请法国人教造船，请英国人教驾驶。船厂投入生产后，造船厂立即成为了中国拥有工人最多的工厂，而且船厂也成为亚洲最大的工厂。造船业历经了造木船，到造铁胁船，然后到造钢板船的三个阶段。因为马尾船政，中国造船实力一跃而排世界第三，仅次于英国和法国。它甚至带动了近代中国一系列的工业项目的发展。1874年日本人试图占领台湾，便是沈葆楨调动三十多艘船（也有外地船）组织起中国的第一支舰队，调兵百万，前往台湾。日本人慑于中国的强大武力，认输败走。这是船政建成后的第一个胜利。

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船政学堂培养了大批的有头脑有见识有现代观念的人才。马尾船政开办41年间，送出的年轻人留洋求学，这些学成回国的人，在晚清中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比方我们所熟知的严复———他是首批招生考试第一名。严复考入马尾船政学校后，又被公派到英国留学。后来他翻译了《天演论》，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生物进化理论阐发其救亡图存的观点，他还进了西方思想家一批论著，启蒙和教育了整整一代人———包括中共早期所有的领袖们。中国的新文化运动，离开严复，简直无从说起。还有一个我们所熟知的人物，詹天佑———他曾经是船政学校第八届驾驶班的学生。后来，他主持修建的京张铁路等一系列中国铁路，对中国进入现代社会起到巨大推动作用，被称为“中国铁路之父”。还有魏瀚，他是中国近代著名的造船专家；还有陈季同，他后来成为外交家，他将中国的文学译成外文在西方发表，让洋人们对中国文化刮目相看；还有王寿昌，他和林琴南（林不懂外文）一起，将外国小说翻译成中文，最早的《茶花女》就是他和林琴南翻译的，这部作品影响了当时无数的中国青年；还有……还有许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

中国近代史有两场著名的海战，一为马江战争，一为甲午海战。两场海战都以中国惨败而告终。前一场是跟法国人打，后一场是跟日本人打。所有参与的将士，都是浴血奋战，以命抗敌，从容报国。历史教材向我们展示了这一切，但同时也告诉了我们，尽管如此，他们也无力挽救败局。因为导致失败的是他们的上司：中国清朝廷。

两场战争的参战主力，几乎都是马尾船政学堂的毕业生。马江战争自不必说，这是在船政学堂门口打的仗。法国人目的就是要霸占船厂。因为清廷的一味退让，导致中方错失良机，以致这一场战争中，中国人死伤官兵近700人，而法国人却只死了5个，受伤15人，双方差距何等之大。至于甲午海战，中方之惨烈，大家都知道，自不必细说。邓世昌以自杀的方式，将“致远”号驶向敌舰的场景，通过电影，已被我们永远地铭刻在心。甲午海战的十二只舰船中有十一个管带是船政学堂驾驶班的毕业生。

所以，有一个说法就是：中方是以一校之力，对抗两国精兵。纵是失败，却也虽败犹荣。

选自“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