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工母亲

2018-08-10 10:31飞鸟
安徽文学 2018年7期
关键词:宴席盆里板凳

飞鸟

凌晨两点,母亲去街道打扫垃圾。垃圾真多,堆满半个院子,我进出都在垃圾山上爬来爬去。到了晚上,院里的垃圾没有了,散发着异味的地面有绿色的蚂蚁在恋爱。它们学着接吻,总是不成功,索然无味后,愤然各奔东西。

我啃着排骨问妹妹:“你知道院里的垃圾哪里去了吗?”

妹妹是个盲人,她呲嘴笑,对我翻白眼,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不屑于告诉我罢了。我生气了,趁她起身摸着挑拣肉多的排骨,抽掉了她的板凳。她摔在地上还能不能翻我白眼呢?她终于摸到了一块肉多的排骨,不顾烫吸吸溜溜吃着慢慢坐下。妹妹的屁股落到原来板凳的位置不动了,她若无其事地啃排骨,像坐在板凳上一样。这是很难做到的,妹妹会武功?我顿觉无趣,把板凳偷偷塞在她屁股下,扑通一声,妹妹摔倒了,板凳歪在一旁,她哭起来,嘴里没忘记嚼排骨。

母亲从外面回来,举起巴掌要打我,说:“你是哥哥,妹妹以后要靠你照顾。”我反驳:“我问她垃圾哪里去了,她不告诉我还瞪我。”母亲说:“到时候了,一切会真相大白。”说完,指指盆里的排骨,嘻嘻笑。妹妹也在一旁呲呲笑。我觉得受到了愚弄,不愉快地回到西屋,蒙头大睡。梦见去参加宴席,迟迟不发筷子,大家都很礼貌地坐等,安安静静,宴席结束,也没人来送筷子,大家饿着肚子一起走,欢欢喜喜,我也装作欢欢喜喜地往外走。出门吓了一跳,参加宴席的人都变成了筷子,一根一根单独走,不愿意聚拢在一起。再看自己,也在慢慢变成一根筷子,我吓醒了。

院门响,一定是凌晨两点,母亲要出门打扫垃圾了。母亲不是清洁工,却干着清洁工的活,我决定跟着她看看。路灯照在清冷的街上,母亲拖着大蛇皮袋,不停装着垃圾。突然有个黑影蹿出来,一把揪住母亲,惊喜而气愤地说:“我可抓着你了。”两人撕扯到亮处,我看见黑影是个年龄和母亲相仿的女人,穿着黄色的马甲,印有闪闪发亮的荧光字“环卫工”。母亲蹲下,抱着头,任凭女人雨点般的拳头打下来。我有心想去帮忙,又生出恶念头,母亲挨了打,就不会再弄垃圾堆院里了。女人打累了,忿忿然转身走向公家配发的垃圾车。母亲站起来,用手里的一个大饮料瓶对准女人的后脑勺砸过去。女人晃了晃,栽倒了。我吓坏了,跑回家,用被子蒙严头。我想,母亲肯定打死人了,要坐牢,我只好与妹妹相依为命了,我甚至开始思考早饭给妹妹做什么东西吃。天亮了,母亲兴冲冲地掀开我的被子,说:“我有工作了。”说着举起一件新环卫服让我看。从此,母亲是一名清洁工了。于是,她更加理直气壮地清扫垃圾,垃圾在院子里堆成更高的山,母亲时常站在垃圾山前骄傲地笑着。晚上,垃圾照例无影踪,盆里的排骨块头更大了。

我长大了,有着一份体面的工作。妹妹学会了推拿,在城里最大的理疗工作室上班。我们一起劝母亲不要干清洁工了。母亲说:“街上的垃圾太多了,这些垃圾慢慢会把城市掩埋,你带着妹妹逃到哪里去呢?”说着掉下一串串眼泪。我和妹妹不好再说什么。過了几年,大家意识到垃圾真的会掩埋城市,不再乱丢垃圾。街上干干净净,清洁工很清闲,偶尔扫几片落叶。母亲常常唉声叹气,没几天头发尽白,腰背佝偻,脸像张黄纸,眼睛也昏花了。有天早上,母亲回来,说:“街上真干净啊,没有一点垃圾,我怕是要死了。”说完,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有家公司开业,放了整整一天鞭炮,红色的纸屑铺满了街道。母亲和她的几个同事忙了整整一夜才打扫干净。第二天早上,红纸屑在院里堆成小山。母亲嘻嘻笑着说了很多话,连吃了三碗饭。夜里,我雇人把垃圾撒满小街。凌晨两点,母亲把垃圾打扫干净。夜里,我再雇人撒垃圾。母亲再打扫。母亲越来越年轻了,头发又黑又亮,腰板挺得笔直,面色红润,眼睛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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