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坠落谷底

○刘 淼

小编叨叨叨：

人生很奇妙，有些人似乎注定要相遇。结识淼淼，源于上期《晒干的骨头可以生火》，有人盗了她的文被编辑发现，然后我们找到了她本尊。她谦和有礼，让我印象深刻。当我看到她写曾经的逃避，写奶奶，蓦然记起也曾在想要放弃的那一刻给老妈打电话，害怕她失望迟迟不敢张口却早已泪流满面的自己。我们都是这样在放弃与坚持中挣扎，并学会了成长。

飞机停在两千米的高空，太阳就落了下来，有些温暖也有些明媚。

彼时，台湾海峡顺着流动的山脉一路攀爬，在奋进中长成一条游动的鲤鱼。我的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随着这海峡般的鲤鱼一起越过层层云彩，越过我人生中的二十一岁。就在这一年，我综测排到了全年级第一，拿到了五千元的国家励志奖学金，还得到了去台湾国立台南大学的免费交换生名额。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选择做了咸鱼，有些人选择翻了身，而我就是那条幡然醒悟还来得及翻身的咸鱼。

高三那年，我的摸底考试成绩排在全年级最后，破罐子破摔的我丝毫没有高考的紧迫感，不光如此，我还每日沉浸在看小说的快乐中无法自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想这大概是人体惰性的发酵作用，在我的意识中，高中已经是我人生的制高点，我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做到了自己最满意的状态，就这样我存活在自己认为理想的世界里乐此不疲。直到2013年高考结束后的那个下午，我知道我完了。

彼时树上的蝉聒噪地叫着，汗珠子顺着我的额前滑下来，我的眼睛就酸了，心也酸了。

高考落榜是意料之内的事情，我似乎应该伤心欲绝，可是事实上我根本没有伤心的资格。我看着那些奋斗了许久依旧落榜的沦落人，我听着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知道自己是不配伤心的。因为他们最起码努力过，而我却是在混日子。六月份过后，我去了另一所高中复读，带着不甘和些许希望，元气还没有恢复过来的我丝毫找不到学习的节奏，我每天按部就班地跟随着老师，可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是不快乐的，是痛苦的。

我瞒着学校和父母，偷偷地将高中所有的课本拿去废品站卖掉，回老家看奶奶。在这个世界上，奶奶是最疼爱我的人，我想要从她单薄的嘴唇里找到一丝安慰。我至今都记得当时的情景，奶奶站在院子里，她背后火红的柿子树上结满了大大小小红灯笼般的柿子。她就站在那儿等着我，像是等待自己高贵的公主。她不等我张口说想她，她便比我还早地开了口。

“路上累了吧？晚饭是不是还没吃？奶奶这就给你做饭去。院子里柿子熟了，你自己摘了吃。”

她的关怀一个字一个字轻而易举地蹦出来，砸在我已经酝酿好的借口上，我所有的话开始迅速衰败和死亡，我意识到自己再也挤不出任何一个巧言善变的谎言。我上前几步拉住她的袖子，头垂得低低的，“奶奶，我不读书了……”我等待她的责备和暴怒，过了许久，我却只听见从头顶传来的一片叹息声，“我先去给你做饭。”奶奶松开我拉她袖子的手，身子颤颤的，背着头朝屋子里走去。我不知道她哭了没有，但是能感受到她的绝望。

从小到大，我的成绩一直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是她在别人面前可以拿得出手的谈资，如今我亲手毁了这一份光荣，让她与我一起感受这坠落山崖的苦痛，我的身体从那一刻开始发颤，牙床之间全是对于她的愧疚。

“不读就不读了，收拾收拾东西回来吧！”奶奶头都没回地说道，声音却是低哑的，这种低哑像一颗石子落在我的喉间，我喘不上气来，就任由它在我胸腔中嗡嗡作响，我难受我委屈，我想要从奶奶嘴里找的安慰反而变成一种利器要将我撕碎。她的话明明是轻飘飘的，可为什么进入我的耳蜗会那般有分量。“如果你觉得读书会让你不快乐，会让你为难，我宁愿你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奶奶这辈子没什么指望，我也活过大半生，身子是埋进土里的人，又奢望能有几天享你的福吗？”奶奶一边走一边说，她的话依旧是轻飘飘的。

从读书识字开始我们就走上了一条孤独且寂寞的路，我们要考大学，我们要去大城市，我们要找好的工作，过别人口中艳羡的人生。我以为我读书所有的意义就是这些，可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所谓的意义首先是给最爱的人一份安心。

从废品收购站拿回自己书的时候，总觉得那家老板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我，他不明白一个刚刚还对书嫉恶如仇的姑娘下一刻受了什么刺激对书又这般宝贝，我哪里会跟他解释那些道理，只是匆匆地拿着奶奶给的钱还给老板就去了学校。

欠了整个高中的知识点要在短短的半年里补回来，那种感受就像是让一个回不了头的浪子重新做人，我如同一块破旧的废铁在熔炉之中重新锻造，浑身的骨头都松散开，透过骨头缝隙我听见血液叫嚣的声音。那时候唯一的乐趣是去买新的便利贴，因为书本的空白处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知识点，所以只能一层又一层重重叠叠地贴便利贴上去，到了高三毕业的时候，自己的书是当初新书的两倍厚。因为与别人的水平相去甚远，我只能花费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来为自己的错误埋单。

北方的冬天冷得要命，可为了躲开四处喧闹的人群，我在早晨六点跑到教学楼后面背书，昏黄的路灯就像人生路上的一道光，顺着那道光，我将要走的路一点点地走下去。母亲在三月份来看我，当时我在市里面复读，离家远，她拿着一大瓶咖啡跟我说，这是奶奶攒钱买给我的，因为奶奶听说喝这个上课不会睡觉。也许真的就是因为这瓶咖啡，我在每晚熬到深夜一点的时候都会觉得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我向前出发。再后来，学校给我们放假的时间更少了，周末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六点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光，我们可以吃完午饭睡个饱觉，将这一周欠的睡眠都补回来。

那些细碎的日子似乎是真的过去了，可是后来回忆起来的时候真的觉得充实得很，那时候没有人为今天没洗头发而懊恼，不用为该买迪奥还是美宝莲的口红而纠结，有的还是如何在下一次考试中干掉名次在自己前面的那个人。时间太久了，以至于后来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却依旧记得高三复读那年，我在深夜睡觉四点起床的艰苦岁月，那些日子就像是闪闪发光的碎钻埋在一堆砂砾中间，光芒无法掩映。我越过山水穿过荆棘，在一次次的放弃与继续中痛苦挣扎，我庆幸自己始终没有放弃自己当初对于奶奶的承诺。

距离2014年高考已经过去了四年，如今的我在大学过着以前憧憬的生活，这里花团锦簇，这里知识浩繁，这里有人生最简单的起点和最精彩的将来，这里是将一切苦痛与幸福结合起来的桥梁。我坐在台南大学的图书馆里，突然很想写一封信，就写一封关于我坠落山谷又重新生长的信，把它寄给远在大陆的奶奶，也寄给也许正在迷茫中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