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岛的“新麻烦”:难民

2018-08-15 02:01陈树
看天下 2018年22期
关键词:济州济州岛哈马斯

陈树

中学毕业后,两条路摆在17岁的哈姆扎·奥达尼面前:一是扛起枪,冒着生命危险,加入在也门持续三年有余的内战;二是逃离这个国家。

母亲替他选择了后一条路。于是,他从阿曼横穿亚洲,抵达马来西亚。数周后,他继续向东,把终点落在了“度假胜地”韩国济州岛。

奥达尼希望能在此继续学业,成为一名工程师。然而,过去三个月的见闻,正将他的期待一点一点消磨殆尽。和济州岛另外551名逃离故国、辗转至此的也门难民一样,奥达尼无法工作、活动范围仅限于这个小岛,焦虑地等待着韩国政府对其难民身份的审核。

韩国政府也在为这些人头疼,一场又一场的反移民游行正在韩国各地上演。青瓦台官网上,要求将难民驱逐出境的在线请愿书,也已经拿到了超过71万人的签名。

“安全的生活”

5月4日,33岁的也门难民哈马斯所乘坐的飞机降落在济州岛国际机场,为他16个月的避难之旅终于画上了句号。对于也门人来说,济州岛——韩国最受欢迎的旅游地之一,是一个理想的避难所。广告里,这个小岛风景优美、四面环海,当地民风淳朴、崇尚勤劳。

与象征着富足、安全与稳定的济州岛不同,也门早因始于2015年的内战变成了人间地狱——联合国将这种情况描述为“世界上最大规模的人道主义危机”。该国境内,至少800万人正遭受饥饿,食物、饮用水、药物及日用品供不应求,由于全国范围的封锁,多数学校、医院被迫关闭。

“即使你幸运地躲过从空中突然飞来的子弹、火箭或是其他什么,你也会死于饥饿。”29岁的阿德南说,他是济州也门难民社区的非官方发言人,“有很多种死法,但总归一死。”

数十万人离开也门避难。有人去了沙特阿拉伯、卡塔尔等中东国家,另有许多人不远千里来到马来西亚——这里不需要签证,且在宗教上相近。几乎所有来到济州岛的也门难民,此前都在马来西亚呆过一段时间。

不过,对于难民来说,马来西亚不算是安全的地方。该国不是联合国1951年《关于难民地位的公约》的成员国,政府也未采取管理难民、保障其权利的措施。根据NGO“避难通道”马来西亚分部的说法,難民“不断遭到逮捕,拘留和剥削”。

在马来西亚的第九个月,和朋友共进午餐时,哈马斯得知一个消息:韩国接受难民,且济州岛对临时访客免签。巧的是,亚航在2017年12月开通了一条从吉隆坡直飞济州岛的新航线。

“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非常高兴。”哈马斯说,三天后他就抵达了济州岛,并对未来充满憧憬,“我能得到一份工作,一份工资,甚至一所房子,过上我一直寻求的安全生活。”

这个消息通过脸书、推特和口口相传,迅速传播开来。今年一月到六月,共有552名也门人陆续来到济州岛——2017一整年,不过是42名。

“没有任何东西的监狱”

在难民登陆后不久,心怀同情的岛民行动了起来。

像奥达尼这样的未成年人,或者带着孩子的难民一家,通常会被当地家庭收留。而其他成年男性难民,大多以每天2000韩元(约13元人民币)的“特别低价”住进当地一个小酒店Olle Tourist Hotel。这是一幢狭窄的建筑,夹在一家小型便利店和一间破旧的卡拉OK室之间。

他们将酒店经理朴敏俊(音译)呼作“妈妈”,还获许随意使用厨房。济州岛红十字会则将食材源源不断送入这家酒店。脸书上,一个名为“济州也门难民”的小组在6月5日成立,旨在组织捐助、为难民提供各类支持服务,如针对难民儿童的心理治疗。

尽管如此,许多也门人逐渐意识到,开始新生活并非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当我提交难民身份申请后,希望能在一两周后获准前往(韩国的)其他地方。”6月10日,哈马斯接受韩国媒体采访时说,“但我惊讶地得知,我们不能去其他地方,也找不到工作。我真的非常伤心。”

和在济州的多数也门人一样,哈马斯计划前往首尔,那里有规模更大的也门社区和更完善的难民服务。但他没有获得旅行许可,且没有得到任何政府援助——在他之前登陆的人,还曾享有补贴,但这笔钱很快断了。采访当天,哈马斯只剩下84000韩元(约526元人民币),酒店预定也只剩三天。哈马斯的解决方案是,在钱花完后搬到公园露宿。

将哈马斯及其他难民“困”在济州岛的是韩国司法部在4月30日颁布的“旅行禁令”。但是,他们已经比另一些也门人更幸运——6月1日,韩国政府调整政策,将也门和阿富汗、伊拉克和科索沃一起,排除在免签证入境政策之外。这意味着,韩国已向更多也门难民关上了这条避难通道。

NGO“难民网络”济州委员会主席金松银(音译)表示,不管“旅行禁令”还是取消免签,都是为了“限流”。“起初,来到韩国的也门难民数量很小,政府并不担心。”考虑到马来西亚目前约有15000到20000名也门人,且从这里飞往济州岛的难民不断增多,“政府担心他们会都来”。

在取消免签政策后不久,韩国国家人权委员(NHRCK)会曾发表声明,敦促政府采取更多行动以保护难民的基本人权,包括提供住宿。司法部发言人随后以电子邮件的方式对该声明作出回复,表示政府须“根据难民法和难民公约确定的标准和程序,通过个人评估决定是否授予难民资格”。

金松银并不认为这是正确的做法,尤其现在,所有赴韩也门难民都被迫无限期滞留在济州岛,“济州岛之前没有任何接纳难民的经历。这里没有专门的组织,也缺乏面向难民的基础设施。”

目前,大多数也门难民终日在便宜的酒店里徘徊,或是在济州的移民办公室前闲逛,偶尔参加由济州非营利移民中心与司法部合作推出的免费韩语课程。他们不多的储蓄,在一点一点减少。

“在监狱,你至少有食物和住所。”哈马斯的室友、22岁的艾素非说,“这里就像没有任何东西的监狱。”

“我们不像他们”

这些“终日在街上晃荡”的也门难民引起了一些民众的不满。

“如果他们是女性或婴儿,我会相信他们。但他们是身体健壮的男人。”济州岛一个“反难民”团体的负责人李贤生(音译)说,“他们是假难民。”

确实,来到济州岛的五百余名也门人里,有约50名女性,其他都是男性——因为他们更可能被派往战场。这些人也不是岛民们想象中的样子——他们大多是曾经的“中产阶级”,即便落难,也非面黄肌瘦,更不衣衫褴褛。

互联网上未经证实的谣言也在传播焦虑。反对者指出,一些欧盟国家开始接受更多难民之后,性侵事件急剧增加。一位在济州岛开办咖啡馆的女士说,“我那些有女儿的邻居们都警告孩子不要独自外出。”

就难民接受度进行的民意调查显示,只有24%的民众支持让也门难民留在韩国;对接纳也门难民持反对意见的人中,大多数人是女性、年轻人,且来自中等收入家庭——這些群体通常被认为“更开放、更有同情心”。

除了安全外,济州人还担心难民会和当地年轻人抢夺工作机会——济州移民局在6月11日宣布将为也门难民发放工作许可证,废除了“等待申请结果期间不得工作”的规定。

更重要的是,韩国不是一个具有移民传统的国家。直到2007年,韩国官方教科书上还写着,“韩国是一个由单一民族组成的国家”。尽管该国签署了联合国难民公约,获得难民身份仍是件难事。自1994年韩国政府开放难民申请以来,已有超过15000名申请者,但只有580人获得难民身份。NANCEN称,截至2015年底,韩国的难民接纳率仅为3.8%。

“他们看到了我们的脸,我们长得和他们不像。”住在Olle Tourist Hotel的阿尔吉西表示,“他们不喜欢我们,因为我们不同。”朴敏俊告诉《财富》,当她和难民们在酒店门外抽烟时,路人常对他们投来充满恐惧的眼神。

事实上,这种恐惧早已从济州岛漫出,席卷整个韩国。反对接纳难民的游行在各地举行,青瓦台官网上,要求将难民驱逐出境的在线请愿书已获得超过71万个签名。青瓦台的回应是:作为联合国难民公约的成员国,韩国须承担接纳难民的义务。

不过,政府的天平并没有真的倾向难民。除了对也门停止免签政策外,政府发放的工作许可仅限于农业、畜牧业等领域——多是当地人不愿从事的体力活。由于不会说韩语,也门人无法理解雇主的指示,工作效率不高。渔船为工人提供的食物通常是生鱼,多数也门人也不习惯。

雇主们同样感到很沮丧。工作时,也门人会突然停下来祈祷。语言不通、习俗不同让雇主认为他们“工作不认真,总是偷懒”。

一个在当地餐厅工作的也门人说,自己从早到晚都在工作,还只能睡在厨房。“人们朝我大呼小叫。”他说,“我不被当人看,这太难以忍受了。”

“我只想也门内战快点结束。”这名23岁的餐厅服务员说,“然后,我就能回去安静地睡上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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