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点成了足球解说员

2018-08-16 04:55马尔克斯
视野 2018年15期
关键词:青年队赫尔曼弗雷

马尔克斯

“大师,您得赶紧,下礼拜出《纪事》。”

我并没被吓着,这话听过两遍了。但事不过三。那周的绝对头条,最轰动的新闻事件,是巴西球星埃莱诺·德弗雷塔斯加盟巴兰基亚青年队。我们不想跟专业体育杂志竞争,而是想将其打成社会文化头条。我们不希望《纪事》被贴上任何标签,更别说足球这么大众化的标签。大家一拍即合,工作卓有成效。

我们提前备好了充足的稿件,最后一刻,只需一篇由球迷赫尔曼·巴尔加斯大师执笔的埃莱诺专题报道。一九五〇年四月二十九日,周六清晨,创刊号准时送达各售卖点。那天是圣卡塔利娜·德锡耶纳圣日,她曾在世界最美的广场上写下蓝色的书信。最后一刻,我在刊名下补上题记:“您最好的周末刊物”。明知挑战了那些年思想纯正、复杂难懂的哥伦比亚主流杂志,可那是我们的心声,西语中找不出其他更好的表达方式。封面是埃莱诺·德弗雷塔斯,由三名画师中唯一的肖像画家阿方索·梅洛用钢笔完成。

次日,四月三十日,星期天,巴兰基亚的两支球队——青年队对阵竞技队——的精彩比赛在市体育馆举行。尽管最后很赶,缺乏宣传,创刊号居然在球赛前被一抢而空。周刊内部观点不一:赫尔曼和阿尔瓦罗支持竞技队,阿方索和我支持青年队。然而,埃莱诺的名字与赫尔曼·巴尔加斯的精彩报道无疑使《纪事》成了哥伦比亚人翘首以待的高水平体育杂志。

体育馆旗帜飘扬,人头攒动。开场六分钟,埃莱诺·德弗雷塔斯中场左脚射门,球破门入网,这是他在哥伦比亚进的第一个球。尽管竞技队最终以三比二胜出,但那个下午是埃莱诺的,也是我们的——我们押宝押中了。然而,无论人力还是神力都无法让读者明白:《纪事》不是体育杂志,而是文化杂志,埃莱诺·德弗雷塔斯是被我们当作年度重大新闻事件才备受瞩目的。

艾莱诺·德·弗雷塔斯,巴西足球运动员。这位前锋在运动生涯的绝大多数时间待在博塔佛戈俱乐部,并为之贡献了209个进球,大部分都是头球。

也不是新手运气好。我们中有三个人在大众专栏写过足球:赫尔曼·巴尔加斯自然是其中之一,阿方索·富恩马约尔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球迷,阿尔瓦罗·塞佩达多年来一直是密苏里州圣路易斯《体育新闻》驻哥伦比亚记者。我们对读者满怀期望,读者却不接受后面的几期杂志,绿茵场边的球迷义无反顾地弃我们而去。

为了补上这个窟窿,编委会决定,由我写一篇有关青年队乌拉圭球星塞瓦斯蒂安·贝拉斯科切亚的重磅报道,希望能让足球和文学殊途同归,如同我在每日专栏上屡屡将足球和神秘学联系在一起。路易斯·卡梅洛·利雷亚在卡塔卡的田野里传递给我的足球热情早已冷却。更何况,我早就迷上了加勒比垒球——当地俗称“投球”。但我还是接受了挑战。

当然,我主要参考赫尔曼·巴尔加斯的报道,也拜读了其他一些体育报道,作为辅助参考。和贝拉斯科切亚长谈后,我松了一口气。他聪明又亲切,希望给读者留下好印象。糟糕的是,我定错了位,单凭姓氏,就把他描绘成典型的巴斯克人,竟然沒留意到他的黑皮肤和黑头发:来自非洲最显赫的家族。我在杂志兴衰成败的紧要关头,犯下了这辈子最大的错误。读者来信,骂我枉做体育记者,连足球和电车都分不清:骂得真好!赫尔曼·巴尔加斯一向出言谨慎,多年以后,他也在回忆录中写到,有关贝拉斯科切亚的专题报道是我此生最大的败笔。这么讲有些言过其实,但也不能算太夸张。他对新闻业了如指掌,撰写报道、社论无不行云流水,口吻就像在对铸排工口述,一气呵成。

我们没有放弃加勒比海岸盛行的足球或垒球,但是加强了新闻时事与文学动态的报道力度,只可惜无济于事。读者将《纪事》误认作体育杂志,错已铸成,回天乏术;而真正的球迷早已看清形势,扬长而去。我们想恪守最初的原则,但从第三周起,原则已摇摆不定,模棱两可。

我没有气馁。陪妈妈回卡塔卡的旅行、与堂拉蒙·宾耶斯的历史性对话、和“巴兰基亚文学小组”的深情厚谊,给我注入了新的活力,让我受益终生。此后,我所赚的每一分钱,都是用打字机敲出来的,个中艰辛,他人殊难想象。在出版了四本稿酬微薄的书后,我在年过四十时才盼来了能使我真正地靠卖文为生的头几笔版税。此前,我的生活中充满了陷阱、推诿、幻想,更要竭力避开无数的诱惑:似乎我干哪行都行,就是当不了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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