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菜场记旧

2018-08-28 08:17孔明珠
妇女之友 2018年7期
关键词:菜场腊肉莲藕

孔明珠

在《文汇报》“笔会”看到作家傅月庵推日本作家川本三郎的新书《少了你的餐桌》,说到大叔感言:“年过60后,不论吃什么都会想起从前……如今我由衷地认为,食物就是回忆。”

真的是这样。我也不知不觉发现自己吃到食物便会记起与食物有关的事,都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八九十年代的上海,是与家人围绕餐桌的回忆。

虽然那些年物资供应匮乏,食物不易得到,但那些买买买、吃吃吃的细节,是会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年月,去菜场买菜是上海人每天必做的家务。我13岁就开始提篮买菜,家附近的几个菜场几乎每天都要逛一圈,在学会逛街之前,早早地就学会了逛小菜场。

去得最多的是虬江路吴淞路口的“大小菜场”,那是相对于附近几个路边菜场而言比较大的室内菜场。上下两层,一楼卖鸡鸭鱼肉、蔬菜,二楼卖洗、切、配好的“盆菜”以及豆制品。

盆菜比较精致,价格高,是为双职工家庭准备的,像我這种“失学少女”有大把的时间做家务,不需要别人帮我配菜。豆制品凭票供应稍显高端,而我父亲因为严重糖尿病能多得几张票子,故经常光临豆制品摊。

我起床稍晚,揉着惺忪的眼睛,穿过马路对面的四川里,再穿过一条小弄堂,“大小菜场”到了。

在凭票供应副食品的年月,“大小菜场”显得很空旷,东西总是早早被排队买完,大多数摊位已在用水龙头冲洗,意思就是“明日请早”。我急了,拎着竹编空篮子慌慌张张进去寻找父亲让我买的东西。

禽类比较贵,吃的人少,我买半只开片的鸭子,再去楼上凭豆制品票买一块豆腐以及发芽豆,再去咸菜摊讨半杯咸菜卤,准备回家咸烤发芽豆。

心定下来后,在充满潮湿、腥气的菜场里细细梭巡,我寻到一些被遗漏的长得不好看的蔬菜,请求卖菜阿姨用刀削去烂头,便宜一点卖给我。卖菜阿姨总是粗声大气回答:“我没有空!”但她们往往都是善良的女人,只要我赔笑脸赖着不走,过一会儿就达到了目的。

买到黄芽菜、花菜、萝卜这些菜总要有猪肉来搭配,于是到肉摊等师傅肢解冷气猪肉。

那些巨大的半爿猪肉被冻得邦邦硬,被大力士用一只铁钩“哗”地一下拎到案板上,一一分割成前腿、后腿、中段,接着改刀,变成蹄髈、脚爪、脚圈,带骨头的肉又分成大排骨、小排骨、汤骨、尾骨、肋排,肉分成腿肉、夹心肉、五花肉,有些肉还会放入机器搅成肉糜……

通常我的钱只够买点肉丝炒炒,有一次天寒地冻,我等师傅从骨头上剔下碎肉,不料被一个如《我的前半生》中薛甄珠那样的喳吧女人插队,幸而卖肉师傅比较像陈道明,他严词拒绝了薛甄珠发嗲套近乎,把一堆纯精碎肉秤给了鼻子冻得通红、素不相识的我。

有时候“大小菜场”一无所获,我连忙转道东宝兴路菜场,那一长条路两旁的简易棚下都是菜摊,经常会意外有菜到货,一群家庭妇女拥过来,迅速形成新的队伍。我挤在里面,脑子冒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诗句。

离家不远的虬江路新广路口有个“小小菜场”,去那里买菜可顺便带回大饼、油条、粢饭糕等早点。我经常被父亲派去同时做两件事情,脑子记不住太长的购物单,就会一路背诵,喃喃自语。

吴淞路上赫赫有名的“三角地菜场”是个有百多年历史、外观很漂亮的巨大圆形建筑,上下三层,20世纪初属于“远东第一大菜场”。

我跟着姐姐去过几次,那里人多喧闹令人头晕,如果经济条件宽裕,在那里是可以找到很多好吃的东西。据说光是野味摊就很壮观,肉身有很多散弹的野鸡、野鸭、野兔血淋淋地陈列在摊位上。而轮到我买菜当家的时候,吃野味已属奢望。

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上海四大菜场分别是三角地菜场、长寿支路菜场、巨鹿路菜场和陕西北路菜场。

除了长寿支路菜场,另三家我都去买过菜,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之后,我当上了小家庭的主妇,在菜场日渐琳琅满目的生鲜副食品面前,心中充满了购物的喜悦,逛小菜场终成了我一生的爱好。

众筹一头远方的猪

爱吃爱烹调的女人有个共同点,善良。

年初六受邀去小朋友家一起烧菜吃,又新结识一位同好陈妹妹。她说哎呀今年天气不好,我养的一头猪没有赶上过节。这话听上去怎么像童话?我只顾捻手里一把牌,几十年没有打80分了,手太生。

她又说,山里的腊肉真太好吃了,再过几天,我干儿媳就快递出来那头猪,整整一头,十几二十个人分。我一听是山里的腊肉,瞬间口水分泌,精神上来了,哇,是哪里?贵州望谟!那么远啊,啥故事呢?

陈妹妹是一位文雅的上海女子,当编辑,爱写作与旅游,闲时考心理治疗师、茶艺师。小时候父母在贵州支内,她跟随着在贵州生活过一段时间,挺喜欢贵州的山水与人民,在那里认了一个干儿子。

过了好多年,干儿子大了,结婚娶了位贵州望谟县的苗族女子。干儿媳怪孝顺的,去年寄了块腊肉到上海。陈妹妹一尝味道真好,明年还想吃,不仅自己吃,还想要让上海的朋友们一起分享土法养的猪。这种吃玉米喝糠菜汤,有机会圈内散散步晒晒太阳的半自由猪,原生态,真滋味,谁会不喜欢啊。

陈妹妹对干儿媳说,以后你不要送我腊肉了,我出钱,请你在乡下的外婆顺带为我们多养一头猪吧,就按外婆的习惯养,养肥了,年底按苗族人的土法腌制烟熏,做成腊肉寄到上海来。

然后,陈妹妹就在小姐妹们的微信群里说了这件事情,谁料话音刚落,一头猪腊肉很快被秒杀,大家纷纷急不可耐付定金,演变成一场欢乐的众筹活动。

众筹一头远方的猪,这么富有想象力又有行动力的故事,让围坐在电热榻榻米上打牌的我们听了眼神有点直。

陈妹妹安慰我们,听者有份,过几天肉来了,我会给你们都留一点尝尝味道。是吗,太好了,那你今年的众筹什么时候开始?

过了几天腊肉真的运到了,我骑车去方校长那里的集散地,取到一块五花肉。猪身肉膘很厚,可以想见是头大肥猪,肉上黑乎乎的糊的是豆瓣酱,鼻子凑上去闻,浓烈的腊肉香。我把腊肉吊在风口里又吹了几天,肉变得更紧实。割了一块隔水蒸,大约40分钟以后开锅切稍厚的片。

正是中午,我炒点新鲜菜秸头,下了碗菜汤面,上面搁块贵州腊肉。菜汤面冒着热气,腊肉的油脂部分呈水晶状透明,阳光下煞是诱人。迫不及待一口咬上去,鲜香扑鼻,手里仿佛是端着农家蓝边粗瓷大碗,人倚在柴灶旁,贪婪地吸溜面条,咬水晶烟熏肉,慈祥的外婆与年画上的灶王爷一起,笑吟吟看着我。

想起年前另一位律师女友(也是爱吃爱烹调的女子)在静安白领朗诵沙龙群里为哪个困难地区吆喝卖莲藕的事。

我在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看到过挖莲藕的场景,那是非常艰苦的工作——大冷的天,淤泥地里的藕农穿着高筒胶鞋、橡皮围裙,用手把埋在淤泥底下根与根连在一起的莲藕使劲地拖出来,风大地滑,步步艰难。

丰收的季节也不全是好事,劳动力紧张,收购跟不上,贱农伤民。

女律师其实不认识当地藕农,只是在网上看见,热心扩散消息而已,况且那地方莲藕质量确实不错,价格也实惠。

后来因消息传播及时,付款拍下藕的人太多了,那边运输跟不上,沙龙群有些买家迟迟没有收到东西。女律师着急了,到群里告诉大家她已经收到,做菜做汤都很好吃,再三拍胸脯担保,谁没有收到东西只要讲一下,损失由她承担。

结果很好,农民是守信用的,天气与劳动力原因,延迟的莲藕最后都运到了,旁观的我亦松了一口气。

信息越来越流通,地球越来越小,我们在这里,他们在那里,彼此看见,彼此信任。有了这一次,便会有下一次,周而复始,良性循环。

明珠JJ微博:美国北加州拿帕Napa一家人气餐厅,讲究从田头到餐厅直销的概念,工业风设计。主打烤肋排、猪肉、鱼都非常好吃。生牛肉生鸡蛋黄拌起来很鲜美。烤大蒜头也是绝。以前没认识到美国菜的好吃,其实是停留在汉堡、牛排、热狗概念上,无知错过多少美味!我发现美餐与上海菜一样海纳百川,大气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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