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地五人行

2018-09-08 03:08程学武张平毕建芳徐世清邓琍
安徽文学 2018年9期

程学武 张平 毕建芳 徐世清 邓琍

◎城市生活(组诗)

程学武

小吃摊

像一位老人的叙述,它蜗居城市的一隅

温暖的状态 袅袅不散

这些朴实而放肆的食客

胃口挺好的城里人和乡下人

他们的动作,简单而任意

辣椒在锅中,酒杯在手中

平民的气味 小市民的样子

不雕鑿也不装饰

不绅士也不淑女

一仰脖子

快乐的王

就把城市的夜色和快乐喝进肚子里了

乡 音

在轰轰而过的某节生活列车上

我们声音相遇

挤出了水分

晾也晾不干的家乡特产

我们感到亲切、温暖

来自同一条河流的鱼

我们语言游动的姿态

很有特色

别人听不懂

路途遥远

马上就各奔东西

亲人啊,这种不变的基因

一辈子要好好收藏

火 车

奔跑,呼啸,大口喘气

拉走了今天,又拉走明天

一丝暮色,在空阔的大地奔跑

一条长长的轨道

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站在暮色里 看着远去的轰鸣

体内涌动的血液

任时间的站台

掏空最后一份天真

我不知道,明天

明天过后 我会若无其事地掸掉身上的灰尘吗

街 边

这是一对老夫妻

他们是两个城市里的劳动者

噼噼啪啪的火,支起一个油锅

锅里的油条,像这座城市的早晨,清亮有味道

他们劳动的双手,灵巧有艺术气息

先把一团面粉,摔打、搓揉

然后翻动、炸熟

城市的早晨就这样热烈而繁忙起来

生活多么美好 日子多么新鲜

他们辛苦而幸福的样子

让我在早上

就想点一盏日子温暖的灯

看一个老人散步

有些老态的步伐

坐坐,走走

看树叶落了

看小雨下了

看一些年轻人沿街而过

向我微笑

向我露出还算洁白的牙齿

真快啊!一转身

生命这片影

就走向暮色深处

流浪汉

这些无根的浮萍,这些随风漂泊的叶

除了有一个木然跳动的心

就是灰尘、油垢、呆滞和哀叹

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

你不知道他的明天

归向何处

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的家,就是敞开的大地

四处流浪的影子

是命?还是人生的一场病

一些人,看着他,也只是目光碰碰

没有温暖,就唏嘘着离去

城市在喧哗浮躁中醒来

他系着垃圾桶里捡来的一条新皮带

满脸黑泥地走向远方

整个早晨就忽明忽暗起来

热爱锻炼的人

黑夜被翻过去,天就亮了

来不及道一声:早安

晨曦就已曳过来了

一些风,伸出看不见的脚

在身后跑

跑啊跑,汗水就掉在地上,开出花朵

他们满脸彤红

露水、阳光,这些陪练的小家伙

充满了健康的精神

屏住呼吸奔向远方

穿过通向生命延长的走廊

那些远处的风景,那些让人热爱的美好事物

都面向朝阳 春暖花开

把春天的嫩绿带着,把四季的光亮带着

挺起腰,深吸一口气

阳光在肺叶里展开

生活在热爱中拉长

别说,什么都别说

目光碰碰远方

太阳温暖的没有皱纹

我要出远门

雾 霾

有一辆车缓慢停在高速路上

它长满细小的颗粒和化学物质

不敢继续前行

而远处

庄稼和高楼 看似健壮

却有些喘不过气

许多河流 工厂 口罩

在失去的蓝里 张着大嘴巴

那么多不该有的暗 就是用再多的扫帚

扫到天明也扫不尽

最后 看看那个开车人

无奈走下车

捂着嘴巴吞下自己酿制的毒

堵 车

是谁的喇叭

在聚合,扩散,黏稠中 一动不动

别说尾气

别说阳光

别说距离

只说一头路过的毛驴

它高昂着头

在这些轰鸣的金属面前 悠然着向前

洪 水

以报复的形式 打碎泥土

砸烂钢铁

这凶猛的兽 咆哮 撕咬

桥、庄稼、树林、鸡舍都在颤抖

声音大得惊人

没有诗意的浪花

一座房舍被摧毁

一只鸟在惊慌飞翔

我的亲人们仰天长叹

泪水 在这个夏季 遍地狼藉

找不到自己的家园

◎在南屏山偶遇一只鸟(外三首)

张 平

不得不打量满山的树梢

多年前被挂住的一截旧时光

如今想卸下

像一束光从笔峰塔顶泻下,那鸟

俯视石头上的青苔

梅雨的天披着白头发

怎么看都是未干的羽翼

从碧云湖飞来的水肯定与你有关

石碑上文字斑驳,洗吧

誰能把南屏山洗成当初的模样

笔峰尖真的歇脚了

和那只鸟对峙的下午

木栈道上莺歌燕舞,人来人往

神山古井

夏天。空寂。

很多树木怀抱一条山路

就像一个女人领着一群孩子

佛说:这里不许有女人

井壁上倒挂的水

极像千年前的雨滴

柴王井,和某个帝王相关

身世更早的神山,被一首唐诗

放大了很多倍

“神山曾经亲眼看过三个皇帝”

寺顶檐角的铃声四起

香火旺了又旺

碧云湖看水

这么多的水挤在黄栗树周围

一棵树,结那么多果

水做的果子,是刚落下的雨

没有同伴的碧云湖,内心孤独

山是远亲,唯一的近邻

到碧云湖看风景,其实是去探望水

其实是打量天上辽阔的蓝

如同雪夜照亮灯火,打开的文字

是书案上的舞蹈者

他说,热气腾腾的枣叶茶

该怎么去温暖那一湖的空旷

霸王桥怀古

怀揣利剑,劈开第一声鸡鸣

和晚归者的影子

马蹄印,一小块石头上的凹陷

只有在雨天,丰盈的镜子

才能照见霸王杀气的脸

孩童牵着幸福和旧时光

由东向西,战马的嘶鸣翻越桥面

一路向南流走,隔岸的桃花

虞姬的容颜,还有

暮色中的一丝丝挽歌

关上《史记》的封面

旧书柜中木刻本县志第八五页

霸王桥:原名白汪桥

只是在白汪汪的水上,先辈们

口口相传了西楚故事

乌江的水,有几滴来自这座桥

◎缺 口(外五首)

毕建芳

风声穿过的地方,定有

不可名状的谶语被贸然撞破

在风的缺口处,光线会陷下去

海水也将顺势漫上来

水淹没水,漩涡抵着漩涡

白蚁在骨缝里筑巢

堤坝上散落着虚构的春天

固若金汤的人打开身体

只消穿越缺口的光线

风声便会带领海水四处蔓延

春去秋来

说到春天,必须要有

足够的雨水顺着夏天的路径

退回到万物生发之地

必须让果实再一次打开身体

穿过一朵花的内核

以此证实,这秋天的庄重

也曾那样耀眼地挂在春天的枝头招惹过是非

关于秋天,我想说的

是今夜突然降下的温度

是霜枝悄悄在夜里撑开的骨架

是阳光和暗影彼此间无法停歇的侵占

是风声搅乱了的落叶的轨迹

是此刻的天空深不见底

大雁和云朵,正互相遗弃

是一朵花,无论有没有结过果实

都将被秋天再次定义

酒和故事

必须来一场宿醉,或许

才可将平生淤积的钙质稍许软化

借助于杯盏

才可翻动那些尘封往事

后来发现,能够

下酒的事物都经过刀子

而那时春风刚好

酒不醉人

真相潜伏已久,所有秘密都藏在

一指摁钮里,不愿为白天洗去沉冤

在暗处,迷途之人卸下负累

前路不断折叠,风随着光线穿过夜晚

周遭的飞蛾就要孤注一掷了

所有路途都被其占领

灯火摇摇欲坠,有人好梦正酣

有人隐在阑珊里铺陈宿命

该点亮的点亮,该隐匿的隐匿

人世浩荡啊,一盏灯火所对应的

必是头顶的一颗星星

当一切暗下来

下一刻,天光就要点亮人间灯火

收起的白昼里挤满隐喻

天空正在呕吐出大面积暮色

时光向前迈了一步,没有什么

可以遮蔽白昼之后的残局和破绽

旷野撑起薄暮,道路固执地

拐向夜色深处

三尺之外,夜的江湖即将铺开

风声停在此处,一池沸水静下来

留不住的残阳的人,一遍遍

在暮色里勾兑词语,仿佛

这随手落笔的纸张就是一面红尘

悬而未决

至此,胜负已难料定

只差一柄剑鞘来化解锋刃了

烽火一路绵延,像汹涌的

天幕上被风扒开的一道口子

蛛网高悬,等待迷途者自投罗网

真相隐身在未知的结局里

到处挤满了洪水和惊涛

一个人浮在世相里

犹如鱼饵浮在水面

◎四月,在故乡的一夜(外三首)

徐世清

这一夜,我无法入睡

故乡夜无法入眠

极度兴奋和喜悦的蛙鸣

抢占了故乡的整个夜晚

我的两只耳朵被这种久别的亲切彻底占领

只能安静地坐在月光里尽情享受着

有巡视的夜萤偶尔经过

我真想扑上去抢占那盏灯

再次点亮童年

不知不觉间,我踏上了岁月的回程

直到露珠误把我当作故乡的草木覆盖起来的时候

我才发现青蛙们已经不好意思地收住了述说的嘴巴

环顾着安宁熟悉的故乡

我把自己拖进父母的老屋

强迫自己做一个好梦留下来

夏日乡村的这场担心是多余的

朗朗的心情,突然变了

天空和大地几乎同时黑下阴沉的脸

在对峙着

闪电不时伸出手臂来劝慰

凝固的空气令风惧怕地绕着走开

牛蛙扯着嗓子打破了沉寂

惊动一群雨破门而出

天空和大地在越聚越多的雨水面前

互相不好意思地抬起歉意的脸

周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禾苗们

惊悚之后在交头接耳地互诉着担心的程度

麦子站在岗上挺着丰满的身孕

任一把把弯镰幸福地搂着腰身

这个时候,麦子的产床被所有村民用目光抬在村庄之上

他们在紧张有序地做着分娩的准备

一把锄头,在痛苦地昂着头颅

一把锄头的祖祖辈辈

都是低着头行走在大地上

任由一双老茧的手没完没了地触摸它的身体

穿梭在禾苗里修改和润色出一行行生动的诗句

这是我从一个农具收藏馆的墙上瞬时打捞起的记忆

它现在就像亲人的遗照从此成为静物

看着它被高高挂在墙上的头颅

目光已经不再明亮

只有一种木然在独自承受着别样的滋味

等时间

等时间。时间

迟迟不来

我开始站着等蹲着等来回踱着步等不断翘首等

左顾右盼地等

直到坐下来等

时间还是没有来到

这时间

我只能继续耐心地

◎火 焰(外三首)

邓琍

总是梦见枯枝,带着本身的幽光浮动

想到和一个夜晚的联系,抽搐的篝火

曾经以颤栗的方式,燃烧——

交给深黑,一个竭尽的具体

窗外依旧是,挥之不去的黑光

一波一波的袭来,冷却的回忆

在真空中衰竭,瘫软的灰烬

循着旧痕,遗落在时间噬空之地

人间的烟火,已不能用来照亮

陌路的归途,扼住的命运

燃点之下,不肯将息的灵光

“我教导我的身体,成为火焰”

枝头上的一片枯叶

遗留枝头的一片枯叶,在空旷的

荒野,幡动着坚守的风向

寒颤了一个雪季,莫过于是想

一遍又一遍赘述,胫骨破碎的经过

它的世界,总是憧憬

一个又一个虚构的远景

时光之线,生命反复

死而又生,分裂的细节

保持的形状,一直动荡起伏

倔傲挣扎的背后,还有多少不甘

需要依附、需要独自腾空

需要抗于无形,再次盼等

修剪枝头的二月春风

心头的猛虎

倘若有一座庭院

我会在四周竖起栅栏

亲自栽植上蔷薇

在柔和的春季,等你

然后让那些粉艳的花儿

优雅地爬满——

风吹草动的夏天

不可抑制,夏风的护翼

耽溺,如那小小的鸣蝉

鼓动着日子,和季節的惯例

拼命地挣脱身体

视野满目,草已成型

以高度的绿,覆盖潮湿与幽深

把成熟的经年,迷离穿越在有容乃大的凝视里

埋下双目,一再绘制绿茎的图案

依偎进一种波澜,基于本能而歌唱的蝉

纯粹灵魂的动态,当务之急

责任编辑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