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索诺玛到纳帕

凌音

“我喜欢想象葡萄酒的一生，把它想成是有生命的东西。每一瓶酒在不同的每一天打开，都会有着不同的滋味，那才是我们真正爱酒的理由。”美国影片《杯酒人生》以加州葡萄酒为主线，折射出人生的困惑与情感。而加州美酒于我，是收藏以杰克·伦敦《野性的呼唤》“狼头”藏书票图案为酒标的梅洛，是感受《云中漫步》葡萄藤下的温馨浪漫，还有那诗意的金秋……这便是我前往美国加州葡萄酒著名产地——索诺玛山谷与纳帕山谷，寻觅那份苦涩回甘的缘由。

寻找杰克·伦敦——索诺玛山谷

“起伏延绵的谷地上到处是葡萄园和果园。远处，谷地东面的边缘与深山老林连接起来，在他们左侧是金黄色的丘陵和谷地……”这是杰克·伦敦小说《月亮谷》中的经典情境。而我在索诺玛山谷的寻酒之旅，便是循着作家杰克·伦敦的足迹，从他创新实践葡萄园可持续农耕法的成功典范——“美丽农场”开启的。

坐上“杰克·伦敦历史州立公园（Jack London Historic State Park）”的私旅电瓶车，我们在茂密的桉树林里驰骋了十分钟，狼堡（Wolf House）遗址近在眼前。阳光从断壁残垣间逆向投射下来，加之林间飘渺的雾气，令狼堡更显冷清孤寂。以文养商卓有成效的杰克·伦敦，自1905年起在加州索诺玛山谷购买了5.6平方公里土地建设农场，并投入5万美元巨款打造他梦中的城堡一狼堡。谁承想1913年仲夏，用于装修木墙群的亚麻籽油抹布被意外引燃，1400平方米的狼堡付之一炬。意欲东山再起的他，勤笔不辍以写作偿还贷款，怎奈三年后英年早逝。

但杰克·伦敦曾在农场实施的可持续农耕法，则具有卓越的环保前瞻性。其于1915年写道：“我再生利用那些被早期加州农民破坏浪费的山坡上的土地，我坚信土壤是我们坚不可摧的财产。通过收集畜禽粪便产生的绿肥、氮肥等有机肥料覆盖作物，轮换翻耕土地，以及排水灌溉系统……这些中国4000千年来的实践成果为我所用。”就这样，农场形成了自给自足的种植业、养殖业循环生态系统，特别是大面积葡萄园结出的硕果，是酿造美酒的绝佳原材料。

推开品酒室大门，一位老年侍者见我在酒单前踌躇不决，过来搭话：“索诺玛以‘俄罗斯河谷与‘索诺玛海岸盛产的黑皮诺和霞多丽最为著名，当然，杰克·伦敦酒其因历史意义也非同寻常。”我指向一瓶2011年的梅洛，因为“狼头”酒标正是《野性的呼唤》、《海狼》的藏书票图案。“是个好选择！这款杰克·伦敦红酒荣膺‘Critics Challenge白金奖，尽情享受吧！”

虽然我的味蕾还未进化到能分辨出超市售卖的大众货与有机葡萄酒的区别，但当浓郁醇香在舌尖流转回旋，我仿佛听到杰克的轻声耳语：“我骑行在我的‘美丽农场，空气好似美酒。连绵起伏的丘陵上的颗颗葡萄泛着酒红色，犹如秋天炽热的火焰。索诺玛山谷海雾弥漫，午后的阳光笼罩着朦胧的天空……这一切令我欣喜，因为我还活着。”

我不想用“精神永生”这类高大上的词汇形容杰克·伦敦的不朽，但索诺玛依然流传着他的传说。就像那些半隐半现在索诺玛山谷中，低调中暗藏奢华的200余家酒庄，从葡萄种植到酿造采用严格的监控与认证，索诺玛正致力于成为全美首个100%可持续发展葡萄酒产区。

始建于1857年，占地400英亩的Bartholomew Park酒庄，是索诺玛当地具有代表性、采用生物动力法种植葡萄的酒庄。走进酒庄，空气中弥漫着平和成熟的气氛。“我们和大学合作，研究到底哪些植物可以吸引来有益的动物和昆虫，来帮助驱赶对葡萄生长有不良影响的动物和昆虫，从而建立起由动物、植物和昆虫组成的自然生态系统。”讲解员说，“此外，我们不使用化肥，而是选择自然发酵的肥料来给葡萄和这些植物提供生长需要的养分。”在这里，牛、羊、狗也是常常可以见到的“朋友”，“因为独特的消化系统让牛粪中可以带有很多有益成分，是自然沤肥不可缺少的部分，至于羊，通常我们会把它们赶到葡萄田里，利用它们的走动来帮助松土，让土壤自由呼吸……”酒庄坚持不懈以生物动力法种植酿造葡萄酒，是经认证的有机蘇维翁白葡萄酒和梅洛红葡萄酒的生产基地，我看到一瓶瓶以生物动力法酿造的美酒被游客争相收藏……

复古、限量、小众，古法酿造、独家秘笈、精雕细琢，超优质……这些点赞是葡萄酒发烧友口口相传，对延续150余年酿酒技术，传承6代人的Gundlach Bundschu酒庄的业界标签。一些资深红酒迷来到这里，有时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该酒庄的厨师精心打造了美食与美酒的完美结合，旨在让客人体验从葡萄园至餐桌的全过程，意识到真正的美酒并非适宜在真空环境中品尝。例如，酒庄拥有数十种番茄、农场里新鲜的鸡蛋和草本植物、香料，来宾可选用洋葱、当地蘑菇腌阿拉斯加比目鱼，或者农场柴鸡蛋焖羔羊肉。品酒的同时还可享受以母牛、绵羊、山羊的鲜奶制成的奶酪，风味独特，妙不可言。

在索诺玛山谷的寻酒过程中，我发现虽然这里先天具有种植葡萄的地理、气候优势，但此地的葡萄种植者和酿酒商们却并非止步于此，他们将先进的葡萄种植理念在实际中加以运用改进，从而令索诺玛葡萄酒带有更多的自然风味。很多葡萄园甚至就是自然生态公园，所有的生物各司其职，来维护整个生态系统的稳定与健康。我知道，这就是杰克·伦敦小说中比利和萨克逊夫妇为逃离奥克兰的蚁族生活，跋山涉水觅到的人间乐土——“月亮谷”。

多年前观看影片《云中漫步》，令我对纳帕山谷充满幻想。漫山遍野的葡萄园，笼罩在薄纱般的轻雾里，画面中走出了男女主角，浪漫温馨的爱情故事由此展开……纳帕谷地纵深35英里，海岸线的雾气和微风提供了天然空调，适合莎当妮、黑皮诺的生长；凉爽与艳阳结合，适合赤霞珠、梅洛等优质葡萄品种；特别是拥有沙土、粘土、花岗岩、火山灰以及河流冲积砾石等富含矿物质的肥沃土壤……以“绿色纳帕山谷项目”秉承的“可持续酿酒法”酿造出的优质美酒，令纳帕山谷成为与旧世界葡萄酒分庭抗礼的世界级珍酿产地。 来到“爱的城堡（CASTELLODI AMOROSA）”酒庄，意大利托斯卡纳式建筑风格仿佛把我带入了遥远的中世纪。阳光穿过拱形门洞，折射在古旧的墙壁与地面上，仿佛时光隧道，悠深漫长；厚重的石材承载着欧洲建筑装饰的精髓，传递出优雅的贵族气息；窗洞里摆放着古旧花盆，里面盛开的鲜花却是娇艳欲滴。院落一隅展示着古老的酿酒设备：各式各样的榨汁机、用于碾碎葡萄的石臼、运输葡萄酒的小推车……仿佛时光倒转，昨日重现。

吉堡家族的经历颇具传奇色彩。1885年，意大利移民“维托里奥·萨图伊（VITTORIOSATTUI）”在旧金山成立了“V.SATTUI”葡萄酒公司，正在公司业务蒸蒸日上之际，一个政策性风险突然而至——1920年美国“禁酒法案”颁布，公司被迫关闭。“禁酒法案”解除后，维托里奥的曾孙达里奥·萨图伊（DARIO SATTUI）于1975年再次成立“V.SATTUI”葡萄酒公司。

达里奥不仅将家族葡萄酒业发场光大，更以半生光阴倾情建设古堡。他用15年时间考察了意大利几近所有的中世纪古堡，并购买若干废弃的城堡，将拆卸下来的一砖一石运到纳帕，历时13年终于建成了121000平方英尺，拥有高防御城墙、五塔、庭院和凉廊、107间客房、葡萄酒发酵室、品酒室、教堂、礼堂、秘密通道、马厩，甚至监狱和酷刑室的原汁原味的意大利托斯卡纳式古堡。

我们走进地下品酒室，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侍者热情介绍说：“葡萄酒的灵魂是葡萄。以纳帕赤霞珠葡萄酿制的红酒，香气浓郁，口味醇厚，那是黑加仑香气伴随着桉树清香。因为酿酒师会将收获的葡萄放在桉树枝下，以便樹脂滴落到葡萄上……”这令我想起1970年代美国加州葡萄酒与法国顶级葡萄酒庄的那场巅峰对决。清一色的法国评判在盲品数十款葡萄酒后，将加州的红、白葡萄酒列为冠军。而这款扬威世界的赤霞珠红葡萄酒，正在V.Sattui酒庄被买家成箱预订。据传这款加州王牌红酒已成为美国人手中的期货，囤积居奇，等待升值。于是，我也购买了一瓶赤霞珠红酒，并为自己也拥有这款系出名门的美酒而暗自得意。

“你看这个AVA标志（AmericanViticultural Areas，葡萄种植原产地），标明产自纳帕的纯正血统。”他指着精美的酒标笑着说： “任何标有‘加利福尼亚州AVA产地的葡萄酒，必须保证100%的葡萄均在加州种植。”

问起纳帕限量版美酒为何在超市无缘相见，侍者说：“为保护纳帕品牌，加州政府特别制定了酒庄数目和规模的上限；酒庄多为家庭企业，土地人工设备有限；各酒庄采用古法独门秘笈，精工细做，宁缺勿滥。目前市面上售卖的加州葡萄酒，真正产自纳帕的只占4%左右。”

此外，可持续发展的概念已经深深地烙印在纳帕山谷的DNA之中。早在1968年，纳帕山谷已成为美国第一个农业保护区。“把纳帕作为一个酿酒目的地后，当地州政府有必要保护农耕面积少，但葡萄酒产量与质量高的资源。规定了哪些树可以砍伐，以此来保证当地作物的多样性。另外，规定了一块土地用于农业耕种的比例，而不能用于建设大面积建筑……”

如今，由美国国家海洋渔业局、区域水质控制委员会，以及纳帕山谷农业委员会联合认证的“绿色纳帕山谷项目”，旨在帮助葡萄园所有者以“可持续酿酒法”为先行理念，倡导绿色先锋。如用绵羊、益鸟及昆虫来控制杂草及害虫；堆置肥料，回收以及循环利用来减少浪费；使用无合成杀虫剂或非有机化学品；土壤肥沃、杀虫、除草和葡萄树疾病管理的预备方案；在日常运营中使用太阳能；环保实践者有采购优先权；特别是针对近几年加州的严重干旱节约用水，通过减少农业径流的数量来保护纳帕谷的水道，降低可能导致洪水或其他问题的磨损和侵蚀，以及恢复野生动物的生态栖息地……

在这片孕育了享誉世界的葡萄美酒之乡，曾有许多年轻人离开家乡闯荡世界，而后又重新回到这个美丽的小镇，与葡萄园相伴终生。正像“爱的城堡”振兴人达里奥·萨图伊回忆他的曾祖父时说“作为一个小孩子，我的第一次回忆来自葡萄酒窖里醉人的香气。我的曾祖父一直住在楼上，直到他94岁去世……”“Napa”的含义是“故土”，深入骨髓的故乡情怀，让这里的人们永远无法离开。

回到旧金山的家里，我打开那瓶赤霞珠葡萄酒，细细斟酌。“我喜欢想象葡萄酒的一生，把它想成是有生命的东西。想葡萄生长的那年发生了什么事，下过雨之后太阳如何闪耀；想那些采摘葡萄的人们，曾经有过怎样的生活。当你打开一瓶陈年好酒，有没有想过，酿造这瓶酒的人，或许已经离世。一瓶酒不单单是一瓶酒而已，它是人生。就好像，每一瓶酒在不同的每一天打开，都会有着不同的滋味。那才是我们真正爱酒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