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简史(组诗)

2018-09-13 05:06梁梓
诗林 2018年5期
关键词:松针金币葵花

梁梓

晚 钟

黄昏是神给予我们的一个金币。

众鸟归林,好收成对它们来说也无所谓。

土拨鼠。它们大多数是隐于地平线以下,

眼含泪水的人是我们

很多时候有着相似的、被驱逐的孤独和命运,

只是它们很少说,很少向谁表达

它们从不想活着这件事儿

到底是不是一个谬误

小心地走过草地的人,不是怕露水打湿了鞋子。

使用铁镢头,也总是不敢过于用力。

我知道我这样做毫无意义。

有多少想起家乡,就要想起教堂的人?

有没有人说起教堂的尖屋顶是一把利器?

有没有谁说得清

晚祷的钟声是一把什么样的钥匙?

这是怎样事实?所有的黄昏都像同一个。

我们的人生就像站在金币的背面。

可是我终要耗费掉我的一生啊!

寻找远山般地寻找发光的钥匙。在此之前,

要种好田园里几垄土豆,几垄芝麻,

要喂饱院里的鸡鸭,要准备好一只削好的铅笔。

要等到夜空里的猎户蓄满力量,等到小熊和

大熊。

等到晚风吹来。刺玫瑰微亮的香气。

黄 昏

散步的空隙

夕阳已把金子涂在高大的树上

霜打过的叶子。闪烁着短暂的荣耀

稠密的手稿。发光的手稿

隐匿其间。麻雀部落的臣民在朗诵

它们说流利的语言,铁匠铺的语言

嘈杂的间隙——

获得巨大的安静

像河水停滞,打着小小的旋涡

黄昏总是弥漫着神秘的气息

多年后,异乡,一个破旧的朗木寺

几个沙弥大声诵《地藏经》

寺庙的犄角撑着一片金光

我想到——

如果不是有一种可以托住光的事物

天很快就会黑下来

刺 头

我说的是“刺头”,是植物中的异类

鸟雀不会吃掉它们,牛马也不啃食

刺头。这没有用的东西

它只对自己有用

它总是长得很茂盛

此刻它们粗大的枝秧,即使枯黄着

也并不影响我判断

它在夏日里曾经开过美丽的白花

而此刻荒芜、尚未有绿色的早春

站在沟边儿的刺头

手里攥着一粒粒种子,不忍放下

像是在犹豫

哦!刺头,这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家伙

它不得不活得比消失的同伴更用心

我不知道刺头面對它自己的明天

用喜悦,还是悲哀

松 针

枯黄,并没腐烂

保留着原来的形状。密密麻麻

遍地松针,我止住脚

松针或许并不是死掉?

树冠里有空出的间隙,明亮着

围拢着的是一些新生的松针

那些被松针围拢的明亮

它也是松树吗?它在松树的时间和秩序里呀

我的身体里,也有明亮的部分

被身体和类似松树的气息用心地围拢过

只是经历过后,现在如同虚无

我知道,记忆也会最终消逝

毋庸置疑,树上的松针

有一天也会枯黄、落下来,带着它的时间

麻 雀

我捏碎过有黑褐色花纹的蛋壳。

触摸到幼仔湿润,温热,光滑的身子。

用弹弓打下来过秋天的肥麻雀,

捏断过它的脖筋,吃它肉的时候叫它老家贼,

后来它们看见我,就吓得像子弹般射向天空。

这么多年,麻雀像钉子一样楔在乡野,

总有一只或几只代替消失的那些活下来,

在枝头叽叽喳喳,

在大地上跳着走路。

葵花田

执迷于种下葵花

在原本空旷虚无的田野里

如同执迷于做游戏的孩子。

除了葵花,我的眼睛里

看不见他物,这是为什么?

它们已深深地低下头来,

洒落花盘上虚浮的金黄颜料,

不再动摇。

它们已经记住了停下来的刻度

已完成肉身的信仰

我磨快镰刀,总是感动于它们

头颅尽失前的时刻,像是看到

有人摇晃着巨大的转经筒。

像是就要发生的

复杂的晚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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