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 门

2018-09-13 07:16刘圆梦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35期
关键词:大嗓门学学公共场合

刘圆梦

我的家鄉在重庆。这里的人和火锅一样,大多火火热热,重庆话直接,大家的声音也洪亮。大家热情交谈,诚恳爽朗,咋咋唬唬,不懂方言的人还以为在吵架。语言的音调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一个地方的人们的发音方式和性情。在众多大嗓门的重庆人中,我父亲的大嗓门大约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个,他的声音不算十分大,若是有重庆大嗓门比赛,我父亲也不一定会得奖,之所以我最不喜欢,是因为在公共场合,我觉得我与他是荣辱与共的,他的大嗓门,让我觉得尴尬。有时候他在我耳边讲话,我总是抬起头对他幽怨地说:“我耳朵好像聋了,你小声一点嘛。”其实不会真正聋,我只想用自己的安危提醒他说话不用那么大声。可惜,对于耳聋这件事,我父亲不那么在意我的安危。

总之,因我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自己也就不太在公众场合说话大声。然而我成长的城市,是一个把喧哗当作平常说话的城市。这是一件蛮特色也蛮热闹的事,在异乡遇见这样的人,他们旁若无人地大声说话大声笑,竟让我觉得多了几分亲切。

我是在市井中长大的,小时候父母在一条街上开服装店,我放了学也不回家,就在店门口摆一张桌子做作业。那个时候我一边写作业,一边听着街上过往的人声:摆摊的小贩们交谈的声音、人力车铃铛叮当的声音、讨价还价的声音、争闹的声音……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想象那些回家在书桌前安静写作业的孩子的生活,写作业的时候只能写作业,那是多么安静又无趣啊!

很快,我进入了青春期,这是一个想要与过去决裂的时期。那时开始读一些名著,书里面我没有去过的世界十分吸引我。陌生的世界变成了一种优雅宁静的向往。像弗洛伊德提过的人类的弑父情结那样,我也到了对孕育我的环境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挣脱的时候。我就从习惯喧闹异变成了喜欢安静。倒不是认为风风火火的嗓门粗俗,只是更愿意轻言细语一些,仿佛这样就能与这现实的喧闹拉开一点距离,就能高飞远去到了书中的世界里。虽然幼稚可笑,但似乎这样的心理有几分道理。

我不爱大声说话,尤其是矫正牙齿的时候,带着牙箍,有点自卑,说话更是小声。我记得中学时去面试学校元旦晚会的主持人,我站在台上,评委老师远远地坐在台下,我想那么远,他们大约看不见我的牙箍,于是我便大胆地打开口腔,大声说话。那天面试我成功了,入选了学校元旦晚会的主持人。我高高兴兴地跑回教室上晚自习,心还是扑通扑通地跳,我有点小担心:要是他们发现了我的牙箍,会不会把我换掉?那么多同学,他们应该不是故意选一个戴牙箍的人来主持晚会吧?

近几年,我在外面上学。我是恋家的,常常和父母打电话或者聊微信,互相分享各自的日常小事。有时我也给外婆打电话。我从小和外婆亲近。她是个体面潇洒的人,喜欢打扮热衷享乐,老了也会学学摄影学学英语,虽然都学得不太好,她大概也只是喜欢和同学们一起娱乐、旅游、吃饭,学习之类的不过是托词。外婆爱美,可惜审美却不够好。我小时候自己不在意穿着,于是总被外婆打扮得奇奇怪怪,我妈对此总是哭笑不得。从前长得太快,没注意到活泼的外婆竟也老了很多。最近给她打电话,我的声音一定要很大她才能听清。每次她都会说因为在街上,或者下大雨或者手机听筒不太清晰之类的理由来解释难以听清的原因,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听力下降了。周围环境也许是吵闹的,但是我们都知道,她的听力真的是下降了。于是我也学会了大声说话,在公共场合,我要是和外婆打电话,我一定是那个扯着嗓子用方言讲话的人。什么优雅礼貌都一团丢掉了,我只想让我的外婆听得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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