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余华《现实一种》的冷叙述

2018-09-13 10:46刘柳
牡丹 2018年17期
关键词:山岗皮皮余华

刘柳

冷叙述即冷漠叙述,主要是指叙述人以局外人的视点,平和冷静、不动声色地叙述作品中的人和事。它包含反对语言上张扬情感,反对作家介入叙述两个方面。余华在创作中很好地践行了冷叙述的创作模式,其中篇小说《现实一种》即从人性的冷酷、语言的冷静、情感的冷漠三个方面体现了余华小说的冷叙述特点。

余华是20世纪80年代崛起的先锋小说代表作家,他的小说创作以1991年底第一部长篇小说《呼喊与细雨》发表为界,可以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其前期以中短篇小说为主,在叙述方式方面带有很强的实验性、先锋性: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相对于传统“革命现实主义”小说的“激情叙述”所采用的冷叙述。所谓“冷叙述”即冷漠叙述,主要是指叙述人以局外人的视点,平和冷静、不动声色地叙述作品中的人和事。它包含反对语言上张扬情感、反对作家介入叙述两个方面。中篇小说《现实一种》是余华的前期代表作,作品即以一种冷叙述的方式描写了一个亲人间仇杀的血腥、残忍、暴力的故事,其冷叙述表现在人性的冷酷、语言的冷静、情感的冷漠三个方面。

一、人性的冷酷

在《现实一种》中,余华描写了血脉相亲的一家七口的日常生活。这一家本该是其乐融融的同堂三世,但他们之间看不到一点人性的温情,在这种人际关系下,家庭成员之间关系的破裂可谓一触即发。

首先山岗四岁的儿子皮皮无意中摔死了山峰的儿子、他的堂弟,于是围绕这一事实一系列亲人间的仇杀行为迅速蔓延开来。弟弟山峰因为自己的儿子无辜死掉,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自己的妻子毒打一通,接着又挥拳指向自己的哥哥。这场景使他们的老母亲惊愕不已,她连声叫着“吓死我了”,却坐着未动,“因为山峰的拳头离她还有距离”。一位老母亲看着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打架却“坐而未动”,这场景令她惊愕不已,但这“惊愕”不是来自于自己两个儿子的厮打,反而是害怕山峰的拳头伤到她自己。人性的自私、冷酷可见一斑。

山峰终于以残忍的方式将皮皮杀害,而他的哥哥山岗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报仇也以更加残忍的方式将自己的弟弟杀害。接着,山峰的妻子报案,山岗被枪毙,后来她又冒充山岗妻捐献山岗身体器官以完成她的复仇。

在作品中,每一个人物的人性冷酷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即使是以配角身份出现的人物,都没有一个人给予这世界一点温情。作家在这看似无理性、无秩序的家庭关系中,不动声色地向人们展现了隐藏在人类灵魂深处的黑暗与真实。这真实是精神上的真实、逻辑上的真实,它直指人性——人性的冷酷。

二、语言的冷静

语言方面,《现实一种》使用的几乎都是语气平淡的陈述句,从中人们看不到作家的任何评价性语言,作家只是作为一个叙述者、目击者,冷静地讲述着故事,叙述他所看到的一切。

在小说的最后,描写山岗被解剖时,作家冷静地叙述着医生们的漫不经心、司空见惯,他们冷静地评价着他们眼前的尸体:“他很结实”“不错”。然后,一位女医生在山岗身上笔直地画了一刀,这“笔直”得到了同行的赞美。也许是职业的关系,这些医生丝毫没有觉得面前躺着的是一具尸体、是一个没了生命的可怜人或是杀了弟弟的可恨之人,他们只当他是一个作品,或是一个可供他们玩味、欣赏的物体。

那长长的切口像瓜一样裂了开来,里面的脂肪便炫耀出了金黄的色彩,脂肪里均匀地分布着小红点……不一会儿,山岗胸腹的皮肤已经脱离了身体像是一块布一样盖在上面。

读到这里,人们就像亲眼看见了山岗是怎样一步步被解剖一样,让人心惊肉跳、很不舒服,但作家异常冷静,依然只是淡定、客观地向读者诉说着他所看到的一切,没有情感、没有评判。

同时,在作品中,作家也极少描写人物的心理活动。例如,在山峰杀死山岗的儿子皮皮后,其实山岗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但面对妻子反复和他说的一句“你应该揍他一拳”,他冷漠对待,作家也没有告诉读者山岗在筹备一件多么盛大而残忍的复仇计划。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作家将这一片叙事空白留给读者,他只是平铺直叙地把他的故事讲出来,随着故事的推进让读者自己寻找答案。

三、情感的冷漠

人们往往理所当然地将余华与死亡、血腥、暴力联系在一起,甚至有人说余华的血管里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冰碴子。其实,描写血腥、暴力的死亡场面古已有之,比如在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中的“偷骨殖何九送葬 供人头武二设祭”一回中,武松先是将潘金莲头倒揪过来,接着用脚踏住她的胳膊,然后“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衔着刀,双手去挖开胸脯,取出心肝五脏”,最后“肐察一刀,便割下那妇人头来,血流满地”。

这一段描写同样让人看得毛骨悚然,作家在这里所展示的血腥、暴力场面丝毫不逊于余华,但为什么没有人说施耐庵是血腥、暴力的代言人呢?究其原因大概是以往小说中死亡都是带有一定意义的,《水浒传》中的这场死亡描写——武松怒杀潘金莲,是為了给哥哥武大郎报仇。作家在作品中给潘金莲的定位也是一个不知检点的淫妇人物形象,她与西门庆通奸并残忍毒害自己的丈夫武大郎,令人憎恨。所以,在这里,武松杀死潘金莲就具备了正当理由——为哥哥报仇。正是由于以上的人物设定和作家在作品中为读者设定好的情感倾向,这种死亡场面描写得越残忍、越惊心动魄,读者读来越能大快人心,从而使这场死亡场面中本身的血腥、暴力得以淡化,甚至被读者所忽视。

而在《现实一种》中,余华采用一种科学记录式的冷叙述形式来诉说一个没有意义的死亡事件。作家用冷静的语言、冷漠的态度讲述着人性的冷酷,将一切血腥、暴力放大给人们看。四岁的孩子皮皮,只是因为堂弟的哭声“使他感到莫名的兴奋”,便对准堂弟的脸给了那么小一个婴儿一记耳光。在这里,皮皮因为见惯了父亲经常这样揍自己的母亲而对自己的堂弟屡次下手并沉浸在这种病态的乐趣当中,虽然是无意识却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堂弟。当叔叔山峰想要杀死他为自己的孩子报仇时,他浑然不知危险已至而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叔叔挥舞过来的拳头。是因为孩子本性中所带的恶之因子,还是他的生活环境并没有给他一个正确的是非判断标准?一个四岁的孩子对血腥、暴力的玩味、欣赏不得不令人陷入沉思。但是,这一切作家在作品中并没有直接提出,而是以冷漠的态度向读者叙说着这个可怕、残忍的事实,没有厌恶、没有怜悯、没有震惊、没有呼唤。

四、结语

与传统的小说讲述不同,余华《现实一种》的叙述者以冷静的语言、冷漠的情感,将人性的冷酷、人的兽性的一面不动声色地讲述出来,即冷叙述。但这种冷叙述在文本中的具体表现又都可以归结于作家对文本的控制——对激情的控制。冷叙述虽然反对在语言上张扬情感,反对作家介入叙述,但是让作家完全不带一点情感创作一部作品也是不现实的。尽管在形式上,作品的语言可以是冷静的,所表现的情感是冷漠的,但是作家在创作时,其内心一定是波涛汹涌的,只不过采取了冷叙述的创作方式,有意地克制了自己内心的激情。虽然作品表面看是冷的,但内在蕴涵的东西是热的。换言之,就是作家把真正所要传达的东西隐藏在冰冷的外表之下,留给读者自己去思考、去追寻。

(内蒙古民族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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