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矮星那么蓝

兰若水

友情的温度都是与距离远近密切相关的：距离越近，友情越高温。

吃饭问题

“莫小北，你知道一颗恒星的命运么？”

“一颗恒星的命运？不是发光么？”

“发光？我的意思是，一颗恒星的生命历程。”

“恒星的生命历程？不是发光么？”

“我真是败给你了，莫小北。”仇若琳与莫北走在校园里，总会进行一些很奇怪的对话。他们的思维习惯南辕北辙，从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但是，他们是同桌。其实不管是在信息极不发达的过去还是在网络如此发达的现在，友情的温度都是与距离远近密切相关的：距离越近，友情越高温。这句话正好证明了同桌是世界上最好的好友这个论点。

仇若琳是谁？仇若琳是一太阳，持续地发光发亮，哪怕是雨天，也会透过厚厚云层给人带来光亮。而莫北是谁，莫北，就是……莫北。

如果人生真是一场修行。仇若琳觉得，莫北便是她修行途中的一座不那么高也不那么低的却总是横亘在她出门路上的山，有点烦心却已经渐渐习惯，甚至还时不时会在这山上逛逛并吟出“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诗句。

当然这已经是高一学年快结束时的感觉。而他们友情的最开始，来得有点狗血。

在这个男女恰好各一半的重点班里，因为遇上了一个笃信“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班主任老师，无一例外，便全是男女同桌了。同桌岁月没过多久，仇若琳就发现，莫北的中餐与晚餐竟然都是吃方便面。第N次，仇若琳从学校食堂吃完饭回来，看见莫北一个人坐在空寂无人的教室里，而垃圾桶里又有一个方便面空桶，她终于爆发了：“莫小北，你又吃方便面？”莫北迟钝地抬起头：“很好吃啊！”然后才后知后觉：“什么莫小北呀？莫北！”仇若琳怒气简直如火山爆发：“方便面是垃圾食品，你怎么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莫北嘟囔：“爱惜身体有什么用呀？”仇若琳一时噎住，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同学陆续回教室，她只好低声说：“明天起，中餐与晚餐，你跟我去食堂。不准找借口，不准不见人。”莫北苦恼地揉着额。第二天，他乖乖地跟着仇若琳去学校食堂吃饭。他不情愿地排队，被仇若琳一把抓住衣袖，便愁眉苦脸地排在仇若琳后面。然后买饭，吃饭，再回教室。仇若琳还时常从家里带炒好的菜来佐餐。她说：“莫小北，你想吃什么呀？我让我妈做。”莫北嗜辣，他吞了一口口水：“辣子鸡。”“好，这可是我妈的拿手菜。”渐渐地，因为仇妈每天清早起床炒的菜，莫北渐渐与方便面绝缘。

吃饭问题，是仇若琳与莫北友情最初的源头。

天文学问题

“莫小北，你知道一颗恒星生命的最后归宿是什么？”

“不是尘归尘，土归土么？那么星就归星呗，继续飘在宇宙间。”

“你答得……还真对。”

下午五点到七点是晚饭与休息时间，吃过晚饭，仇若琳问：“莫小北，周末要不要去我家吃火锅？我爸会做特别好吃的火锅，是我们家每个周末的保留节目呢。”

莫北犹豫：“方便么？”仇若琳：“方便啦，我初中时几乎班上所有同学都到我家吃过火锅。”莫北的眼睛一亮：“不错的主意，要不再叫上我们桌前桌后的四位？”仇若琳爽快极了：“一言为定。”她笑嘻嘻地：“你家里是谁做饭？”莫北一愣，眼皮一垂，转移话题：“女生为什么会喜欢天文学？”仇若琳翻了个白眼：“难不成还有什么学科规定了男女的么？”莫北语塞。仇若琳：“小时候我妈老带我回乡下外婆家，她最喜欢的就是晚上看星星，乡下的星空特别美，不知不觉，我就爱上了天文学了。对了，你知道恒星的生命轨迹么？”莫北摇头，他从来都不曾关心过星星。仇若琳说：“当恒星所有可燃烧的物质都燃烧完后，质量大的，会变成一颗超新星；但绝大部分质量小的，就会成了一颗白矮星，散发着原来储藏的热量，热量散发后就成了一颗黑矮星，没有光没有热，飘在宇宙中，再也看不见。”莫北下意识地抬起头，一片蔚蓝的天，偶有云彩飘过。他终于问出声：“知道了星星的名字，和一颗恒星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又有什么用呢？”仇若琳这次没被噎住，而是反问他：“你听音乐，有什么用呢？”莫北一楞：“没想过。”“不是所有的东西一定得看得到实实在在的用处才有价值呀，就如山中的一朵花，从没人看它，它为什么会长得那么美呢？一颗恒星，它也许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处，但它依然要完全燃烧，那也是它的生命的本能。做一个人，就要活出最好的自己，去做让自己快乐，让自己健康，让自己更优秀的事，对吧？”

仇若琳气势磅礴地说出这一席话，恨不得给自己鼓掌。可是莫北却只是看着很远的远方，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黑矮星问题

“莫小北，我觉得自己是颗黑矮星。飘在天空中，谁也看不见。”

“黑矮星也不错呀，那么蓝。”

“黑矮星怎么是蓝色的呢？”

“你看天空，不是满眼的蓝么？黑矮星也是蓝色中的一分子！”

“胡说，蓝色是因为大气层包含的水汽所致。”

“可这种蓝色，就是我们眼中的宇宙呀，而黑矮星就是这种蓝色的一分子呀。”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仇若琳像一株汁液饱满的植物，迅速被太阳晒得蔫巴巴的了，原因么，当然是成绩忽然变成了中不溜。

重点高中的重点班，谁不是初中学校的尖子生呢？习惯了在成绩表前面找自己名字的仇若琳，硬是在中间位置才找到自己，其中的落差，大得仇若琳無法接受。所有的，原来在初中时代与仇若琳有关的赞誉、表扬、骄傲都消失了。那天下午，她晚餐也没胃口吃，独自一个人来到了校园最偏僻的树林间，倚树而坐，头伏在双膝上，满心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不断地鼓励自己：你可以的，不过是一次考试，还有两年半的时间，你完全可以将自己的名字提到前面的位置去；仇若琳，这里都是高手呀，你原来不是有预计的么？仇若琳，这没什么，一次失败，正好让你警醒……

但是这些内心的声音都不起作用，被一种深刻的忧郁给压了下去。那种忧郁无法言喻，她坐在那里，蚊子在她光裸的小腿、手臂上忙忙碌碌，都没有任何感觉。甚至，在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莫北一向的调调：知道那颗星的名字有什么用呢？爱惜身体有什么用呢？所有的美好都没有意义，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忧郁里。

“啪，啪……”一连串响声，一只手拍打着她的手臂上、小腿上的蚊子，顿时，一串血糊糊的蚊子尸体粘在她的皮肤上，她刚要跳起来，那只手又出现在她低垂的视线里，手里还有一包纸巾。是莫北。

他默默地看着她。莫名其妙，原来怎么也不肯成形的泪水这会儿立刻盈满了眼眶。待那泪水流了一阵后，莫北嫌弃地说：“哭有什么用呢？”仇若琳爆了：“我就要哭，你怎么着？”莫北一副噎住了的模样。仇若琳不由得笑了起来，终于呀，他也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刻，这可不是报了仇了么？

仇若琳说：“莫小北，我觉得初中的自己是太阳，现在的自己是黑矮星。飘在太空中，谁也看不见。”“黑矮星那么蓝，你不是喜欢蓝色么？”“蓝？”“对呀，你看这蓝色的天空后面，不知有多少黑矮星。”“强词夺理！”

但是仇若琳终于笑了，莫北偷偷地松了口气。他们一起走出树林。仇若琳才想起问莫北：“莫小北，我都沒看你的成绩。你怎样？”莫北摸摸自己的下巴：“我是一颗超新星。”

仇若琳大笑：“你怎么也开始关注天文学？”“难不成某门学科还规定了我莫北不能喜欢？”仇若琳一巴掌拍到他臂上：“太棒了，欢迎你也去参加天文学社团。”

这是他们更深友情的开始。

吃饭是最大的问题

“超新星其实只是一颗重质量恒星的末期，你上次为什么说你是超新星呀？莫小北？”

“我叫莫北。”

“莫小北！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因为超新星的爆炸触发下一代星球的形成。所以，你喜欢超新星。”

“新的事物总是给人希望。”

但莫北依然没加入天文学社团，只是他开始看相关的书籍。从此，两个人的谈话就开始内容奇特，在大部分同学耳里听起来就是密码。

但期末的时候，莫北请病假了，第一天，仇若琳觉得甚好，一个人坐两个位，下午她发了一条短信给莫北：“轻伤不下火线，现在是重伤了么？”没有回应。第二天莫北还是没来，她觉得有点不适应。第三天，她约了桌前后四位同学一起去莫北家探病。

走到门卫处才发现，小区里面是一栋栋独立别墅。五个同学都惊了一惊，再加上小区保安那种审视的眼神，大家下意识地便想回撤。仇若琳硬撑着，低声说：“别呀，这可是免费观光富人区，一定要去。”保安与莫北家里通了电话，才放他们进去。

莫北来开门，看起来有点憔悴。仇若琳看着他，他揉了揉额头：“我外婆瘫痪在床多年，一直需要专人照顾，可是这几天保姆有急事回老家，所以我请假了。”仇若琳的心放回肚子里，大家一起去卧室看莫北的外婆，颧骨高耸的脸上，一双眼睛很浑浊，看到人来了，眼睛微微转动。

三层的小别墅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气。没有家人的照片，玄关边，一双剩余的拖鞋都没有。一切迹象表明，这个家里，没有莫北父母的存在。仇若琳很想问莫北：你爸你妈呢？但不知为何，竟是问不出口。

餐桌上叠了几个外卖的饭盒，仇若琳忽然十分难过。她问：“保姆哪天来？”莫北：“今天打电话来，说明天下午到。”“那你后天就能去上学了？”他点头。

那天，仇若琳特意与母亲做了四个菜带到学校，中午吃饭时，她打开保温饭盒，笑嘻嘻地说：“莫北，我妈今天早上起得早，便一口气做了四个菜，没办法，为了这伟大的母爱，我们今天吃光这些菜吧。”更神奇的是，前后桌的几位同学不约而同居然也都从家里带了菜，小餐桌上摆得满满的。

大家伙儿都低头吃饭，当作没发现莫北眼里的泪光。

剩下的问题

莫北一直没说起他父母的事，仇若琳也没问过他家里谁做饭这样的问题。

第一学年结束的时候，期末考试成绩排名表上，仇若琳的名字已经排到前十的位置，而在她之前的是莫北。

仇若琳站在教室前面，阳光灿烂，她对莫北说：“‘校园歌手海选开始报名了。”莫北没吱声，陪她站了一会儿，说：“我下楼去一下。”

她叫：“莫小北，我帮你拿了报名表。”

莫北停下脚步，朝她翻了个白眼。旋即笑了。

满金凤摘自《中学生百科·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