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奎琳·肯尼迪的“法国特质”

孙珲

作为白宫第一夫人，杰奎琳·肯尼迪的“法国特质”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上世纪60年代的美法关系，改变了普通美国人和法国人对彼此国家的看法，也为自己赢得了媒体的赞誉和更多粉丝。

1960年，约翰·F·肯尼迪被民主党提名为总统候选人。大选之前，法国一家电视台对肯尼迪及其妻子杰奎琳·肯尼迪进行了采访。在采访中，杰奎琳说着一口流利的法语，对法国文化如数家珍。记者注意到杰奎琳的娘家姓氏是布维耶（bouvier），便问她道：“肯尼迪先生娶了一位法国太太吗？”杰奎琳·肯尼迪回答说：“我不是法国人，但是我有法国血统。我的祖辈是18世纪侨居北美的法裔移民。”记者又说：“但是你的法语说得十分流利，毫无口音。”杰奎琳·肯尼迪解释说：“我曾经在巴黎的索邦大学和卢浮宫学院学习过一年时间。”当记者问她留学法国的经历是否美好时，杰奎琳说：“那是最美好的岁月。”记者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若肯尼迪先生当选美国总统，您作为第一夫人，能促进美法之间的外交关系吗？”她回答道：“我不敢妄下这样的断言，但是我非常愿意和法国人民打交道。”

1960年11月6日，民主党候选人肯尼迪击败共和党候选人尼克松，当选美国第35任总统。曾经的摄影师杰奎琳·布维耶成为了第一夫人杰奎琳·肯尼迪。传记作家和学者致力于刻画杰奎琳·肯尼迪是如何将时尚、活力以及文化带入白宫的，却鲜有人关注早年的留法经历对她审美和品位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她和法国之间的联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上世纪60年代初期的美法关系。

法国血统和留学经历

杰奎琳·布维耶·肯尼迪的家庭背景奠定了她对法国的喜爱。她的一位先祖于1815年从法国来到北美大陆，在费城做起了家具生意，颇为成功。后代受其荫庇，也在各个行业开枝散叶。杰奎琳的祖父名叫约翰·韦尔弩·布维耶，是布维耶家族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并创办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为了打入上流社会，约翰·布维耶捏造了自己的家族历史，声称布维耶這个姓氏来源于法国贵族的一个支系。杰奎琳·布维耶在成长过程中对自己的法国血统有着非常明确的认知，她的母亲要求所有孩子在餐桌上必须说法语。后来，杰奎琳在学校里又学习了西班牙语和法语课程。但是，真正引起杰奎琳对法国兴趣的还是1948年的那次夏季旅行，当时她还是瓦萨大学的大一新生。这次旅行之后，杰奎琳申请了史密斯学院的留学项目，目的地就是法国。

1963年9月15日，美国新港。美国前第一夫人杰奎琳·肯尼迪在美洲杯比赛赛场边观赛。图/视觉中国

自1925年起，史密斯学院每年都会选送三四十名学生到法国交流一年，期望她们能够融入法国人的日常生活，提高法语能力。这些学生会在法国的高校中选修部分课程，通常是法语、法国文学、法国历史和法国文化之类的课程。学校希望学生在磨砺自己的法语水平之外，还能增进对法国文化的理解，并培养起超出美国的世界视野。1939年，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这个项目被暂时中断。战争结束后，法国政府和史密斯学院都迫切地想要恢复这个项目。史密斯学院还额外选送了一些外校学生，例如来自瓦萨大学的杰奎琳·布维耶。

1949年的秋季学期，杰奎琳·布维耶和她的同学来到法国，她们先是在东南部城市格勒诺布尔呆了六周，和法国寄宿家庭住在一起。在此期间，她们学习法语，并在周边进行了一些短途旅行。之后她们来到巴黎度过这一学年的剩余时间，学生们在索邦大学、卢浮宫学院和巴黎政治经济学院上课。当时的法国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完全走出来，只有极少数的家庭有能力接待这些美国学生，杰奎琳·布维耶就是其中一个幸运儿。她寄宿在位于巴黎16区的一间公寓里，接待她的是一位守寡的伯爵夫人。

就像其他在20世纪初来到法国的美国人一样，杰奎琳·布维耶在这里生发出对法国历史和文化的深深喜爱、对国际事务的初步关注。她在写给哥哥的信中说：“我真是太爱巴黎了，在这里我非常开心。我现在有一个执念——我要说一口完美的法语。”因为住在法国人家庭，她的法语水平可谓突飞猛进。根据接待她的寄宿家庭成员的说法，法国文化不仅代表法国，也是欧洲文化和艺术的精髓。这是杰奎琳-布维耶第一次离开家人，她知道了孤独的滋味，也获得了更深刻的自我认知。

从法国回来之后，杰奎琳·布维耶和另外几名同学都感到女子大学充满了很多限制（瓦萨大学是美国知名的女子大学），她在乔治·华盛顿大学完成了自己的学业，并获得了法国文学的学士学位。1951年，《时尚》（Vogue）杂志举办选拔活动，优胜者可以获得在巴黎或者纽约实习一年的机会，杰奎琳-布维耶在申请信中写道：“去年冬天我参加了史密斯学院的交换生项目，在巴黎呆了一个学年。这一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年，离家千里，我终于有机会好好审视自己。我学会了不必为求知欲而感到羞耻，虽然我回到了美国，但是我对欧洲的爱将会持续终生。”尽管她赢得了《时尚》杂志的实习机会，但是由于父母的阻拦，她并未成行，而是成为华盛顿《时代先驱报》（The Times-Herald）的摄影记者。在一次工作机会中，杰奎琳认识了来自马赛诸萨州的年轻参议员约翰·肯尼迪，他们于1953年9月成婚。婚后，杰奎琳还在乔治城大学选修了美国历史和外交政策等课程。

艺术品位和时尚魅力

成为肯尼迪夫人之后的杰奎琳凭借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和得体的时尚品味成为美国媒体追捧的对象。人们不厌其烦地阅读着关于她是瓦萨大学和巴黎索邦大学学生的报道。无可挑剔的学历，流利运用法语、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的能力，以及出身纽约精英阶层的家庭背景，这些优势将杰奎琳和其他国会议员的妻子区别开来。1960年7月，一篇预测肯尼迪将会获得总统大选胜利的文章见报，其中提到肯尼迪位于乔治城的房子内部的法式装潢，作者声称这反映了肯尼迪夫人的良好品位，并说：“如果杰奎琳成为第一夫人，她应该能帮助总统先生接待外国客人。她会说法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她在巴黎的索邦大学上过学，所以她的法语几近完美。”另外一篇描写候选人伴侣的文章基于杰奎琳的语言天赋和知性形象将她刻画成一个“耀眼的知识分子”——“她能说流利的法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她广泛地阅读历史书籍、人物传记和新闻时事，并帮她的丈夫润色演讲稿”。

作为总统候选人的妻子，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在显微镜下审视。杰奎琳·肯尼迪喜爱穿法国设计师设计的服装在一些选民看来是不爱国的表现，尤其是共和党候选人尼克松的妻子声称自己只在伊丽莎白·雅顿（美国设计师）的店里买衣服。为了安抚选民，杰奎琳·肯尼迪只好发表声明，强调自己对美国服装行业的支持。但是私下里，她对自己的服装设计团队的要求是符合法国标准。杰奎琳·肯尼迪精心设计自己的公共形象，其优雅的法式造型很快就在美国、法国和其他地方流行开来，女性纷纷模仿她简洁现代的穿衣风格。她的招牌造型包括药盒帽、蓬松的波波头和少量的珠宝。“在肯尼迪总统宣誓就职后的一段时间内，巴黎的每一个女孩都穿着简洁的A字裙，头戴药盒帽，脚蹬中跟鞋。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一个美国人引领了全世界的时尚潮流。”

1962年11月，美国第一夫人杰奎琳·肯尼迪和儿子小约翰·肯尼迪玩木头玩具。 国/视觉中国

1961年6月，法国巴黎。美国时任总统约翰·肯尼迪与夫人杰奎琳·肯尼迪在法国进行为期三天的国事访问。 图/视觉中国

在杰奎琳·肯尼迪成为美国的第一夫人之前，她就已经在法国走红了。她身上的法国特质令法国媒体甚为着迷。1961年5月31日，肯尼迪总统上任以来首次访问法国，《巴黎竞赛》（Paris-Match）杂志发表了一篇关于新任美国总统的文章。但是这期杂志的封面并不是年轻的总统，而是他的妻子。在杰奎琳·肯尼迪的照片下方有一行字——“杰奎琳·肯尼迪重返法國”。内文提到肯尼迪和法国的联系：“通过他的妻子，肯尼迪总统对法国有很深的了解。他的妻子名叫杰奎琳·布维耶，是一位法裔纽约银行家的女儿。她曾经在法国生活，是研究十七和十八世纪历史的专家。”配图是肯尼迪站在塞尚和弗拉戈纳尔的画作前，这些法国画家的作品都是杰奎琳从白宫的仓库里找出来的。

杰奎琳·肯尼迪的法国血统、她在法国留学的经历、她对法语的熟练掌握以及她对法国文化的推崇，使得肯尼迪总统的欧洲之行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戴高乐总统亲自到奥利机场迎接肯尼迪夫妇，在爱丽舍宫举行的招待晚宴上，杰奎琳·肯尼迪特意邀请了当年在法国留学时招待她的寄宿家庭。巴黎人对这对夫妇的热情是显而易见的，比起年轻有为的总统，媒体似乎更偏爱他的妻子。法国人喜欢杰奎琳·肯尼迪的年轻、优雅和法国特质。《巴黎竞赛》这样写道：“他们所到之处皆受到热烈欢迎。他，44岁，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她，31岁，在巴黎女人的外表之下藏着美国女人的灵魂。”

杰奎琳在法国的声望如此之高，以至于在一次媒体见面会上，肯尼迪总统自嘲道：“我就是陪同杰奎琳·肯尼迪来巴黎访问的那个人，这次旅行真是十分愉快。”《时代》（Times）杂志转载了肯尼迪总统的玩笑话，并评论道：肯尼迪总统并非夸大其词。在全世界看来，他和戴高乐总统的会面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但是在巴黎人民看来，他们都是次要的，从杰奎琳·肯尼迪抵达奥利机场那一刻起，这位光芒四射的第一夫人才是最重要的角色。《展望周刊》（Look）评论说：“肯尼迪夫人是法国人最喜欢的外国女性。不仅仅因为她拥有美貌和优雅，还因为她是法国人，她会说法语，她曾经在法国生活，而且她热爱一切与法国有关的东西。”

第一夫人的“法国特质”对密切戴高乐将军和肯尼迪总统之间的联系也起到了关键作用。杰奎琳·肯尼迪和戴高乐将军之间的互相欣赏为两国元首的交流营造了友好的氛围。在戴高乐将军的回忆录中，他形容杰奎琳·肯尼迪是一位“有教养有智慧的女性”。而此次欧洲之行也让肯尼迪总统对妻子刮目相看，他意识到杰奎琳是宝贵的政治资产，能够帮助他建立积极的公共形象。

入主白宫之后，杰奎琳·肯尼迪成立了“白宫艺术委员会”，发起了整修白宫的计划。这个委员会致力于整理白宫收藏的艺术品和文物，第一夫人明确强调这个计划的目的是为所有的美国人保存历史，让白宫成为展览美国文化历史的平台。为了确保整修计划的视觉效果，肯尼迪夫人聘请美国早期装饰艺术专家亨利·彭特担任委员会主席，与此同时，她还私下请巴黎设计师斯蒂芬·布丹为自己出谋划策。法国专家和美国专家常常意见不统一，肯尼迪夫人从中斡旋，但是在一些重要房间的设计上，她都采纳了布丹的意见。整修完成后，杰奎琳·肯尼迪拍摄了《白宫之旅》，向全世界观众介绍焕然一新的白宫，收到了很多积极反馈。白宫整修计划取得了巨大成功，杰奎琳·肯尼迪高超的管理术，以及她对法美两国历史文化的精通与熟稔，使她成为一位特别的第一夫人。

1963年11月22日，肯尼迪总统遇刺身亡，法国受到的震惊可以说不亚于美国。法国媒体上充满了政治领袖、知识分子和艺术家献给总统的悼词。《世界报》（Le Monde）的记者安德烈·方丹如此评论这位为法国人所接受的美国总统：“由于他娶了一位有法国血统的女性，所以比起他之前的那些美国总统，他更加了解法国，也更喜欢法国。”戴高乐总统专门飞往华盛顿参加肯尼迪的葬礼，在美国媒体看来，法国总统几乎是葬礼上最重要的外国领导人。除了法国媒体，许多法国人自发给肯尼迪夫人寄去慰问函。肯尼迪夫人在葬礼上表现得克制而得体，令许多法国人深受触动，而他们认为这都是拜她的法国血统所赐。

严格说来，杰奎琳·肯尼迪并未改变肯尼迪总统和戴高乐总统的外交政策，她起到的不过是润滑剂的作用，让双方的沟通亲切愉悦一些。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她确实改变了普通美国人和法国人对彼此国家的看法。在美国历史上，所有第一夫人都以不同方式代表着美国形象，杰奎琳·肯尼迪依靠出色的外语水平和个人魅力对肯尼迪任期的美国外交做出了自己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