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如风

2018-09-25 07:35马召平
延河 2018年9期
关键词:艾叶大鹏

马召平

天降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四天,干燥的房间里有了湿气显得舒服起来。艾叶躺在被窝里还是觉得冷。进入春天,法国梧桐的叶子开始舒展,常宁寺的樱花满园芬芳。天气适宜郊游也适宜远行。城市里的外地游客明显增多。窗外嘈乱的声音也多了起来。虽然感觉冷,不过,躺在被窝里回看手机里的照片,艾叶还是满心欢喜的。前天她在网上买了一套裙子,在镜子里照看了半天后,有点忐忑地穿到了单位,结果引起女同事惊呼:简直就是女神啊!女同事们大呼小叫着打听裙子是哪里买来的。艾叶眨眨眼,说请吃饭再告诉你。

女人爱美,有时候是稀里糊涂的,也是任性的。得到同事的好评,加上中午一起去吃了杜拉拉大披萨,艾叶这一天的心情都是无比舒畅。但是到了晚上,突然就觉得浑身发冷。加了两床被子,还是觉得冷。立春都两个月了,快要进入初夏了啊。艾叶在被窝里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就觉得眼睛热乎乎的,像要流泪一样,整个人没有一点活力。迷迷糊糊之中,艾叶觉得是不是今天穿裙子受凉感冒了。这么想着,艾叶就觉得有些自作自受。臭美害惨人,想想自己都二十八岁了,还爱在乎别人的评价。

惠大鹏睡觉的时候已经午夜12点了。给孩子洗完澡后光光溜溜地蜷在被窝里,听着外面飘零的雨声和雨夜里车辆疾驰的声音。惠大鹏感觉世界比白天安静了许多,感觉自己像一条鱼潜到了水底。他有些莫名的兴奋,这种兴奋来源于雨夜的寂寥也来源于对他人的窥探。通过手机微信、微博和QQ,惠大鹏喜欢窥探他人的行踪和心情。午夜12点,他打开手机微信的时候就看到了艾叶的微信:神马天气,冷死了。艾叶还发了一张打喷嚏的猫图。艾叶是惠大鹏的同事,一个办公室里坐着也有几年时间了,不过平日里除了工作他们之间没说过多少闲话。只是通过手机号码添加艾叶之后,艾叶的喜怒哀乐包括工作之余的行踪开始被惠大鹏掌握。比如艾叶上午吃了什么菜,晚上看了什么书和电影,周末去了什么地方旅游。惠大鹏从微信里收藏了艾叶的两张泳装图。艾叶的身材真好,惠大鹏时常兴致勃勃地看着艾叶站在大海边的泳装图,就会对老婆产生出无端的厌恶。兴奋中纠结着失落,惠大鹏的晚间生活因此会陷入无限遐想而心不在焉。和老婆看完肥皂剧后,他就抱起一本书去了书房。书房里有张小床,惠大鹏看书晚了就在书房睡。他其实是在找借口躲避妻子的。妻子的呼噜声在黑夜里像小石子突突蹦跳,让他难以入睡。其实在书房睡觉,惠大鹏也是难以入睡的,即使睡着了也是想入非非,胡思乱想。他的一些梦是荒诞的甚至下流。

天气有点冷,惠大鹏套了件衣服继续看着微信。惠大鹏的朋友不多,他通过附近的人胡乱添加了一些朋友,微信圈里有百十多号微友了。但很多人惠大鹏从来没有主动搭讪过。他只是不断地刷新着微信,蜻蜓点水般翻看着,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然后听到老婆在卧室里打呼噜的声音……

昨天,母亲又打来电话说弟弟犯病了,母亲说他们老两口险些被打骨折了。

大鹏啊,到底怎么办啊!母亲说,要不要找个铁链子把他拴起来。你大伯已经说了很多次了,只有拴起来才会相安无事的。

惠大鵬的老家在城市的东郊,一条河流穿越而过。鸟儿飞翔,树荫浓密。春天的时候,河滩上开满了桃花。比起喧闹的城市多了诗意的自然美。但惠大鹏很少回去。他大学毕业刚上班期间,每个周末几乎都要回家,把积攒下来的钱兴冲冲地交给母亲,用来资助弟弟上大学。后来娶妻买房,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妻子看管得又严,兜里没有了可支配的钱,惠大鹏就觉得不好意思回家了。知道他的处境,父母也常常叮嘱他没事就不要回来了。说家里没啥牵挂的,一切都好。母亲告诉惠大鹏,村里开始征地了,老屋子要拆迁,听说不仅能住上新楼房,还会分上一大笔征地款。母亲说了拿到征地款就给惠大鹏,让他在城里买房。但谁也没有料想到弟弟出事了,成了家里最头疼的大事情。惠大鹏的弟弟大学毕业后在城里的一家国企上班,单位效益时好时坏,福利保障有,但看不到多大希望。惠大鹏的弟弟干了不到两年就辞了职,去了南方打工,最初一切都好,谁料想前年回来后整个人状态不好,容易急躁,爱骂人有时候还打人。送到医院,医生说这是精神上的病要好好治疗。开始母亲不相信也不同意去医院治疗。母亲说她清楚是怎么回事,是不需要治疗的。此后,母亲天天给弟弟做好吃的,像个体贴的保姆一样,毫无原则地承担了儿子的衣食起居工作。母亲希望通过悉心照顾,让弟弟的情绪平静下来,精神状态有所缓解。但弟弟变本加厉,后来就砸家里的东西,最后甚至动手打骂父母……

不能拴链子啊,那样让人笑话啊。再说了,弟弟的病也是时好时坏。你这样大家都容易受伤。惠大鹏开导着母亲,自己却显得心烦意乱。

母亲还是带着浓重的哭腔说再商议吧。

我真担心他哪一天闯大祸了。

母亲说,我真想下药让他走了算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母亲几乎要号啕大哭了起来。

中午的阳光渐渐灿烂起来,透亮而又刺目。行人变得懒散,微风吹拂中,有人竟然在马路边上放起了风筝。当然,度过冬天的一个疯子依旧穿着棉袄在阳光下自言自语,他是兴奋的又是胆怯的。对于广场上晒太阳的一群老人来说,生活总是日新月异的,他们看到的是新楼房越来越多,汽车越来越多,女孩子的衣服越穿越少。他们的眼前,一座楼房开始装修,两个工人踩着滑梯在安装玻璃墙幕,反射的光芒形成一个耀眼的焦点,在另一块玻璃上跳动着,特别刺眼。

微风中,刘媛媛急匆匆地出了办公室乘坐公交车去办事。她网上团购了一个头发护理项目,眼看着消费期限日益临近。这一天中午,刘媛媛计算了一下时间,就急忙去修剪了头发。团购是便宜:洗染烫全套才五十八元,要是平时价格,要二百多元的。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刘媛媛一直在想着做什么发型,是将额头的头发卷成波浪式还是全部拉直成韩式刘海?是继续留着现在的长发还是剪短一些才好?后来,经不住理发师的忽悠,她就没有主意听从了理发师的建议,做了所谓时下流行的发型。照着镜子,刘媛媛心情格外的好,她感觉新做的发型让自己年轻漂亮了。

刘媛媛在上大学之前留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同学们都在紧跟着时代潮流做着各式发型,只有刘媛媛固执地留着两条大辫子,就像她固执地等待有个男同学追求一样,结果大学四年,没有一个男同学用深情的目光注视过她。舍友再三分析说是刘媛媛的两条大辫子影响了她的形象。要想早结硕果,品尝爱的甜蜜,首当其冲的就是剪掉大辫子。舍友们革命式的建议很是认真,但刘媛媛我行我素没有理会。大家想不到的是:快毕业的时候,刘媛媛却去校外的美发厅剪了辫子,剪成了常见的刘海头,整整齐齐像是木刻出来似的。这样的形象就一直留到了现在。这次做头发虽然是团购价格,但刘媛媛还是感慨不已:理发越来越贵,记得十几年前,做一个头发才二十块钱,而现在简单修剪一下也要三四十元。

五年前,刘媛媛做过一次在她看来很是昂贵的发型。那天,她和老公为了一件小事吵架,吵得不可开交。一气之下,刘媛媛就跑出门,先是到商场溜达,在商场的地下层小吃店吃了碗神仙凉粉,发了一会儿呆后就去理发店做头发。理发店里都是些小青年,他们姐长姐短地叫着刘媛媛,推荐着各式各样的新发型。刘媛媛身心俱疲地靠在椅子上,就说了一句:做最贵的。在小青年欢快的小曲哼唱中,刘媛媛的头发被年轻的发型师摆弄着,就像在打造一件艺术品,四五个小时后,刘媛媛惊奇地发现自己判若两人:一道高高拢起的贵妃式发型将自己的身体拉长了,脸型拉长了。甚至将她浑圆的下巴也拉长了。当然,拉长的结果是刘媛媛变得时尚和漂亮起来。那天,刘媛媛郁闷的心情因为全新的发型而舒展了起来,但她付出的代价是九百元。对此理发师的说法是护理头发的营养液贵。再说了,为她做一个发型花了那么长时间。花钱的感觉就是舒服。当时,刘媛媛有种报复老公的快感。但过了一个星期她就后悔起来,整整九百元啊,当初怎么就没想要打个折扣啊。九百元是她三分之一的月工资啊。刘媛媛天天早上在镜子前埋怨自己,充满了对往事的由衷悔恨。为此,她一周没有给自己买水果,也没有上网买衣服,甚至她最爱吃的山西大麻花也没买一根。

刘媛媛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眼下正在步入中年的队伍。她每天的时间是那么忙乱,匆匆送孩子上学,再慌慌张张地上班,下午再接孩子辅导做作业。每个月,她还要乘坐火车回陕北老家探望母亲。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人过着,虽说身体还算硬朗,可刘媛媛放心不下,她是独生女,父亲去世后她的心思有一半都放在照顾母亲的生活上。她要接母亲来她这里住,母亲不肯,说不习惯。所以,刘媛媛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她基本上就是一个月左右回去一趟。回家的距离是300多公里,乘坐火车需要3个半小时。回一趟满打满算也就是待一天时间。刘媛媛回去帮母亲洗洗衣服,做做饭,至于和母亲说话倒不是那么重要。母亲常常犯困,一年四季痴迷于看电视和睡觉。除此,说话颠三倒四,母亲犯糊涂的时候,甚至不认识刘媛媛。

你是谁?母亲睁大眼睛端详着刘媛媛。刘媛媛又气又好笑,但从不责怪母亲。母亲八十多岁了,除了老年痴呆症,身体并无大恙,还能擀出一案板的面条来。

四月的太阳照着绿树和街道。经历了北方最为灰暗的雾霾季节,春光明媚的感觉让每个走在大街上的人心情愉悦。蓝天显得格外的蓝,一群鸽子绕着图书馆转圈飞翔。卖草莓的女人们站在天桥下,一边叫卖一边机警地提防着城管队员,大风吹过的街道也比往日干净了许多。

艾叶感觉自己的心情舒畅极了。整整一个冬季,她不断咳嗽,间歇发烧。一头秀发也变得干枯,为此她有些情绪低落。艾叶的家乡在秦岭以南,再单调的日子也有暖阳和绿树,空气像水一样流动,带着草木的气息,熏染着每一个人。从地理环境上来说,艾叶天生丽质,皮肤一直很好,不用化妆也是光彩照人的。艾叶为此是有些自负的。艾叶记得自己当初来单位应聘的时候正是初冬,排队面试的大概有几十个男女。艾叶看见一个女孩光着两条腿穿一件大红的衣服在她之前招摇而过,那旁若无人的气势和无畏让艾叶自惭形秽。艾叶记得那个女孩子的背影很好看,她的气质说起来应该也是不错的。艾叶当时就沮丧了,莫名地悲观,呆滞地站在走廊外。结果她却一路顺利地应聘上了。那天,她把自己包裹得很是严实,身材是臃肿的,她是忍受不了寒冷的。因为寒冷会使她大脑缺氧,紧张,她的嗓子甚至会发不出声音来……但结果是令人欣喜的,她应聘上了。

艾叶吃了两个虾包,喝了一大杯豆浆,提着一袋子的水果上班来了。春光里的艾叶就像个高中生,尽管她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但仍顯得年轻有活力。艾叶的衣服一年四季总是鲜艳的,即使在北方严寒的冬天里,也是花红柳绿的,总是能引来路人的关注,对于路人投来的目光,艾叶觉得很是享受。不过在夏季,艾叶就讨厌一些男人的目光,比如男人们总是有意无意地盯她的胸和大腿。夏季,对于艾叶来说,也是有些陶醉感的。尽管她总是有意识地把胸口的衣领提得高高的,但她的胸饱满结实而又挺拔,还有她的腿,是细长而又白皙的。配上流行的超短热裤,自然是风光无限。这些无法遮掩的身体特点是很容易吸引别人注视的目光,这目光不仅属于男人还属于女人。

艾叶多次注意到惠大鹏的目光,那目光是若有若无,有意无意。他们两个曾经面对面坐过,中间有玻璃挡板和电脑,两台电脑左右交错着挡住两个人的脸。但她还是能感觉到电脑缝隙之间飘过来的一缕目光。这目光是有信息的,就像若有若无的光纤一样,在传递着任何女人都懂的信息。艾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男女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应对,有时候,艾叶故意戴上耳机听音乐。后来,艾叶发现,惠大鹏也戴起了耳机。惠大鹏看的是电影,有时候一上午都在看电影,厕所也不去。有几次,艾叶起身的时候看见惠大鹏两只眼睛红红的,似乎被剧情感动得哭了。后来,办公室调整,艾叶借机坐到了靠墙的一个角落。

对于同事惠大鹏,艾叶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反感。惠大鹏结婚十多年了,女儿七岁。他不善言谈,上班就是盯着电脑看,有时候也会和她搭讪一下说说天气变化之类的话题。除此,他们之间常常很少交流。

这一天是周三,艾叶下班后的重点事情是去练瑜伽。按理说她的身材是标致的,但艾叶觉得还是胖了些。她常常会想起那个露着光腿在她前面排队应聘的女青年。那个女青年窈窕的身影在她心里一直挥之不去。在艾叶的内心里,还有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就是舞蹈家杨丽萍。她看过杨丽萍的电视专访。杨丽萍一天只喝三杯牛奶吃两个苹果。杨丽萍的体重只有50公斤啊,想想自己60公斤的身体,艾叶不假思索就报了瑜伽训练班。效果似乎是明显的,练了一个月,她的体重没减多少,睡眠却比原来好多了。重要的是,对于一个三十岁的未婚女青年来说,她找到了一个消磨时光的好去处。

为此,艾叶还给部门女主任推荐过瑜伽。女主任也就四十出头,平时话不多还挺严肃,但她喜欢和艾叶交流服装美容之类的话题。女主任的网购代理基本上都是艾叶在操作。让女主任感慨万分的是:网络购物的确方便实惠。去年“双十一”的时候,女主任的疯狂状态让艾叶吃惊。女主任购物上万元,吃的喝的穿的买了一大堆。其中,仅情趣内衣就买了三套。

女主任要求艾叶保密:千万别对别人说,我也是听别人介绍的,老夫老妻了,该对自己好一些了。

单位的女同事不多,到底是谁给女主任介绍的。艾叶没兴趣知道。她后来也给自己买了一套,晚上偷偷地穿戴起来,竟然脸红的睡不着觉了。

细心呵护着新做的发型,刘媛媛挤上了公交车。中午时分,车里乘客不少。刘媛媛感觉有一些人在扭头看她,淡漠的目光让她略显不自在。她知道自己的发型没有太过出众的地方,应该是头发上浓烈的香波味冲荡在车厢里,给人强烈的嗅觉刺激。

刘媛媛本来是想着打出租车的,后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坐公交车。一是省钱二是这个时间点坐公交人不多也方便。单位门口就有公交站,一下车就到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行驶着,刘媛媛靠着后门的大玻璃长吁了几口气。突然,她觉得路边的场景有些错位,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坐反了公交车。她忙喊着司机停车,司机没有理会她,直到到了车站才停下。刘媛媛急急忙忙走到马路对面准备坐车,这时有人用力碰了一下她的胳膊,是那种明显的碰撞。刘媛媛扭头一看是两个年轻小伙子,一个留着染黄的长发,一个穿着圆领长袖,脖子上挂着条粗重的金项链,一条醒目的文身延伸到了耳根下方。刘媛媛没敢吱声,故作镇定地大声咳嗽了一下挤进了驶过来的一辆公交车。没等她站稳,就有人对她说你包里掉东西了。在别人的示意下,刘媛媛发现自己的包下面割开了一个大口子,有一支口红就掉在脚下面。

头嗡得一下开响了,就像爆竹在脑子里炸裂了一样,刘媛媛就感觉血似乎全部涌上了脑部,她有些眩晕地蹲了下去。她知道遇上小偷了——她的手提包被割破了。在包的下面,狰狞地裂开了一条十多厘米的口子,就像她的身体有了伤口一样,刘媛媛的疼痛在心里起伏。

旁边的人都围了过来,无数条腿在刘媛媛的面前晃动。

没事吧,姑娘。有个老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别太伤心了,姑娘,折财免灾。人没事就好。还是那个老人在旁边安慰着她。

钱包里是没有多少现金的,只是包里的银行卡和一些会员卡没有了。缓缓站立起来的刘媛媛心里清楚,让她伤心的不是钱,而是被划破的这个包。她的这个卡其色的手提包是在法国旅游时买的正宗古驰包,当时就花了两万多元。是在同行的人怂恿下一时头脑发热买下的,平时上街也舍不得提,没想到这次一提出来就被小偷划破了。

刘媛媛突然之间有了一股怒气,她想起那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她肯定是那两个小伙子割破了她的包。要是现在看见他们,她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扇他们两个耳刮子。

两人的办公室今天只剩下惠大鹏一个人值守。惠大鹏浏览的是时事政治和军事咨询,他经常会借助一些翻墙软件去一些境外网站。这些网站上有很多关于时事政局的八卦爆料。惠大鹏在男同事跟前卖弄的重大新闻都是从这些网站上获知的。惠大鹏所在的单位是个水质监测站,他的日常工作就是整理环境监测报告,综合一些环保数据向社会公开,一个季度一次。所以惠大鹏有很多时间喝茶看报纸,广泛浏览国内外大事。自从办公室配上电脑后,他就天天盯着电脑屏幕,感觉世界一下子在眼前打开了。无奇不有无中生有,这是惠大鹏使用电脑上网多年来的深刻总结。对着电脑,惠大鹏一天坐下来眼花缭乱,茶水喝得腹胀,屁股也会坐得麻木。惠大鹏的消瘦大概就是从看电影开始的。从去年开始,惠大鹏不再热衷于那些八卦新闻,他喜欢上了看电影,八个小时的上班时间,他大概要看上两部电影。边下载边看,他为此常常感觉到精神不振,脑子里塞满了电影里的人物和故事。

惠大鹏最近睡眠一直不好,晚上老是做梦。有时候深夜一两点醒来就再也睡不著。他尝试着冲热水澡,喝牛奶,外出跑步,但作用不明显。由于睡眠不好,食欲也不好,情绪也低落,精神恍惚。他在网上对着这些突然产生的症状查了一下,有些诧异地发现这些竟然和抑郁症比较相似。他去医院检查,医生又说没啥问题,只是精神高度紧张而已。

工作如此的平淡,哪里来的高度紧张。惠大鹏自嘲一番之后,依旧我行我素。除了上网,他实在找不出来打发时间的方式。

用手挠了挠头,惠大鹏竟然抓下来一大把头发。惠大鹏有些伤感也有些莫名地烦躁,有时候走在街道上会莫名其妙地有种想打架的冲动。

就在上个月,惠大鹏上网的时候,QQ里弹出一个陌生女人的头像,要加他好友。惠大鹏没有多少迟疑就加上了,然后,两个人就聊天,聊得很是投机。那个女人说她二十八岁单身,惠大鹏说他三十岁也是单身。其实,惠大鹏已经四十好几了,孩子都上小学了。那女的说有时间我们见面聊聊,惠大鹏自然欣喜地答应,说就这个周末吧,我们去南湖看天鹅。结果,惠大鹏晚上回到家,遭到老婆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原来是老婆试探他,网上和他热聊要加好友的那个女的是他老婆,老婆新申请了个QQ号,目的就是试探惠大鹏在紊乱的网络世界里是否起了花心。

惠大鹏感到脊背发凉,说不清是羞辱感还是恐慌。虽然清楚自己的老婆这么多年来就是这副德行,但还是气愤不已,很想上去抽这个女人。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惠大鹏后来忍住了,他在阳台上抽了几根烟就出门了。事实上,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和她说话了。老婆怀疑他在外面有女人,他也觉得老婆有问题。两个人持续冷淡着,如同寄居在一间客栈里的陌生人。

后来有一天,惠大鹏气不过来,也注册了一个QQ号去试探老婆,但老婆却不理会他。不过,惠大鹏用这个QQ号申请了新的微信,他由此添加了很多陌生的女性。不过,他不寄希望一场艳遇,他只是窥探,不由自主地窥探。每天深夜,惠大鹏一遍遍翻阅着微信朋友圈很是享受,包括专心致志地窥探同事艾叶。

艾叶和一脸秀气的瑜伽教练缠绵在一起的时候是恍惚的。瑜伽教练柔软的身体紧紧拥抱着艾叶,就像一件贴身的衣服套在艾叶的身上。拉紧窗帘的屋里依然有种明亮在闪烁,不知道是阳光还是月光。

艾叶感觉自己出汗了,她冲了澡,过了一会又出汗了。我得走了,亲爱的,我真的要走了。瑜伽教练急切地唠叨着,穿好衣服后,再次亲吻了艾叶的脸颊。

艾叶翻身侧睡着,紧闭住眼睛,她似乎要睡着了。但心里巨浪翻滚。昨天,她和唐相如正式提出了分手。他们交往的时间并不算长,大概有半年吧。当初同事惠大鹏介绍的时候极尽溢美之词,说他是大学校长的公子,虽然学历不高,但有自己的公司。惠大鹏说,重要的是他了解自己的校长,为人真诚热情,家庭教育不错,他的师母也是大学教授,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儿子。

惠大鹏说得很是认真,艾叶却没有上心。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的男人打来电话提起惠大鹏,艾叶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说那就约个时间见见吧。

唐相如个子中等,人瘦得出奇,两只小手像极了鸡爪子。唯一的美感来自于眼睛,看起来很有神采,不过唐相如看人的时候不冷不热,有种天生的漠然。让艾叶产生好感的是唐相如衣着得体,显得干净。艾叶喜欢干净的男人,也喜欢有距离感的男人,她见多了那些咋咋呼呼的男人,她喜欢深藏不露的男人。

艾叶和唐相如就这样不冷不热走在了一起。他们在唐相如家里拥抱在一起的时候,艾叶因为疼痛哭了起来。事后唐相如惊讶地对艾叶说,没想到你还是第一次啊。唐相如对于男女之事似乎懂得很多却又力不从心,他常常草草地了事,然后去洗漱间长时间刷牙再默默地抽烟。有两次,唐相如给艾叶扔过来一沓子钱,说我最近很忙没时间陪你,你去给自己买件喜欢的东西吧。艾叶看着那沓子钱,觉得很不舒服。不过,她还是拿起了钱,相比于男人,女人对于钱的感觉是最直接的。

艾叶发现唐相如吸毒的事情是两个月前,春节前,唐相如父母邀请艾叶到家里吃饭。吃完饭,唐相如的母親善解人意地对儿子说,别闷在家里了,带艾叶去外面玩吧!

那天唐相如喝了酒没开车,唐相如叫来了自己的朋友。那是一个留着寸头的女汉子,车开得飞快。艾叶眩晕地来到了一家KTV。在那里,她见到了唐相如的一群男女朋友。他们都称呼唐相如为唐总。在那里,她目睹了唐相如吸毒,见到了那个留着寸头的女汉子,把手伸到了服务生的裤裆里……

在唐相如仰头陶醉中,艾叶在厕所里止不住地呕吐,她觉得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她想要吐掉那些脏乱的记忆。

第二天,艾叶就跟唐相如提出了分手。唐相如没有一点惊讶和挽留。分就分吧,过了这个春节好不好?唐相如说,我妈有严重的心脏病,看在她那么喜欢你的份上,过完年再分手吧。

现在,太阳的光盘已经跌落到了西边的山峦上,看起来特别的温暖。刘媛媛抱着被割破的手提包心里翻江倒海。现在,汽车行驶的方向应该是向西追着太阳跑。刘媛媛想,要是自己当初不那么较真多好。当初,她在公交车站再次碰到那两个青年要是不吭声多好,要是不再讨要被偷的银行卡多好,要是不跟着他们进了那条小巷子多好……

很多时候刘媛媛都在埋怨自己的性格,她觉得自己的体内还有一个自我,那个自我常常拉扯着她指挥着她,让她愚蠢地犯下致命的错误。就像现在,她为了讨要自己被偷走的银行卡被这伙年轻人劫持到了车上。开车的是个消瘦的男子,一路上不说话,只是从倒车镜里时不时瞅瞅她的反应。一路上,只有那个黄毛青年不断地问她银行卡的密码,她起初不知道是哪一张银行卡。她包里是装了几张银行卡的。有一张和网购平台关联的银行卡,卡里没有多少钱。她告诉了密码。但小偷反馈的信息是密码不对。后来,她终于醒悟过来了,她今天在包里装的是另一张银行卡,那上面是家里全部的积蓄,她本来是要将一笔到期的存款购买理财产品的……

她因此沉默了。那个黄毛青年最后打了她,一个巴掌拍过来的时候,她耳鸣了很长时间,但没流泪。从小到大没有人打过她。第一个巴掌打过来的时候她不由自主骂了那个黄毛青年,结果是又挨了一巴掌。这次鼻血流下来了,滴在了衣服上。她也抡起了手掌挥向了黄毛青年,他们在汽车的后座厮打了起来。她心里想大不了就是个死。但她哪里有力气,一个上午的折腾加上没吃饭,她的胳膊还没落下来就被扭住了。当一拳猛地打在她胸口的时候,她终于哭了,是那种撕心裂肺地哭。刚止住的鼻血又流了下来,她的头发也乱了……

刘媛媛脑子闪过要死的念头,但是除了逼问和撕打,那伙年轻人并没有其他的举动。

后来,一直沉默开车的男子叫停了黄毛青年狂躁的举动,责怪黄毛不懂得怜香惜玉。后来,那个男子把车停在了路边抽烟,黄毛青年也下了车,两人嘀咕了一阵子。黄毛青年从车上拽下了刘媛媛,坏笑着说,大姐,这里风景不错,要不要给你拍张照片?一阵风突然刮了起来,刘媛媛在路边打了个寒战,从山的起势来看,应该到了深山区。太阳落山了,几只乌鸦急切地喊叫着。昏暗的余晖下,她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们不是想要银行卡密码吗?那张银行卡应该有四五十万元吧!如果我说了密码,结果又会是什么?

刘媛媛站在路边,脚下面就是一条潺流的小河。春天了,深山里还是一片潇潇之气,不远的山脚下,还有一堆没有融化的雪。

四月一日,惠大鹏继续一个人值守办公室。艾叶已经两天没有上班了。奇怪的是,刘媛媛也两天没有上班了,好像两个人约好结伴出游了。幸好站里没有什么紧迫性任务,当然,也没有领导来过问。全市取缔污染小企业,惠大鹏他们管辖的区域剩下的几家污染企业都在花钱技术改造,所以他们的工作越来越程序化了,就是做做报表,定期统计公布一些数据,汇报给上级部门。

惠大鹏在给办公室花草浇水的时候,第一次仔细端详了艾叶办公桌上明亮的写真照片。惠大鹏突然很想抽一根烟,自从艾叶坐在他对面之后,惠大鹏就开始戒烟了,竟然戒掉了。戒烟其实缘起那一年的体检。那一年体检,惠大鹏患有严重的颈动脉硬化,医生郑重其事地说,如果不改变生活习惯加强锻炼,颈动脉硬化将会造成脑部供血不足,眩晕,容易中风,可能危及生命。医生告诉他,除了低盐低脂的饮食外,还必须戒烟,戒烟是唯一的良方。惠大鹏本来下不了决心戒烟,后来听艾叶说她父亲就是得了这病,患上中风不治身亡之后,下定了决心。当然,艾叶不喜欢办公室有烟味才是关键原因。

惠大鹏从抽屉里抽出一根烟后点燃了。袅袅烟雾中,惠大鹏感觉到一阵巨大的眩晕,似乎烟雾全进了脑子里。惠大鹏本想打个电话问问艾叶为什么没来上班,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他曾经给艾叶介绍一个对象,是他大学老师唐校长的孩子。唐校长说儿子已经三十出头了,还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唐校长很是着急。催了多次,甚至和儿子之间多次发生激烈争执,但都没有效果。惠大鹏上大学时,唐校长还是环境地理系主任,他的环境与人口学代课老师。惠大鹏毕业之后,唐老师当上了副校长,后来又当上了校长。惠大鹏那年本科毕业时,唐校长极力推荐他读研究生,惠大鹏考虑到家庭情况报考了公务员考试,最后如愿以偿考上了选调生,先是在基层锻炼了三年,最后回到了城里的机关单位,因为没背景加上为人也不算活道,虽然回到了机关最后又被分配到了机关下面的一个事业单位。混了七八年的清淡日子,还是个科级待遇。他们这个部门就三个人,除了他和艾叶,还有部门主任刘媛媛。

当唐校长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给他的儿子时,惠大鹏就很认真地答应了。他诚恳地委托刘媛媛帮忙介绍对象。刘媛媛撇撇嘴说,咱们这有现成的未婚女青年,还要舍近求远啊。

惠大鹏于是添油加醋般地向艾叶介绍了自己大学老师唐校长的儿子。而在这之前,他从未见过唐校长的儿子。前不久,他听艾叶说和唐校长的儿子分手了。他后来见过唐老师的儿子,脸色灰暗,眼圈发青,精神恍惚。据此判断,惠大鹏认为艾叶的分手是正确的,为此他没有在艾叶面前再提起过自己的老师唐校长。让惠大鹏感到放松的是,很长一段时间,唐校长也没再给他打电话说起这事。于是惠大鹏计划请艾叶吃顿饭,以此表达自己的歉意,顺便和艾叶探讨交流一下最新文艺电影的相关信息。在办公室,艾叶经常会提到某某某青年导演又拍了一部文艺片,镜头很有叙事性,像一篇散文一样散漫而又耐人寻味。

但艾叶最近一段时间热衷于瑜伽练习,一下班就不见了人影。在柳絮洋洋洒洒的春季里,惠大鹏深陷在办公室里,覺得呼吸异常的沉重,觉得时间漫长人生空洞。他感觉有沙尘暴要来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沙尘暴总是要光临城市,让人窒息而又恐惧。

四月一日是愚人节,无比落寞的惠大鹏收到了一些恶作剧的短信,其中一条关于科技大学唐校长跳楼自杀的消息。惠大鹏几次想打电话证实这条消息的真假,后来本地的都市报网站上发出的报道证实:科技大学唐校长跳楼自杀。消息的后面还有更多的内容,说是纪检部门调查科技大学建设科技实验楼的账务,发现了腐败问题。当然这是跟帖传言。传言说唐校长是畏罪自杀。

惠大鹏打电话给刘媛媛,电话不通。刘媛媛和惠大鹏是同一所大学毕业,早毕业七年。唐老师那会儿还是刘媛媛的大学班主任。

刘媛媛死于愚人节那天。具体时间应该是晚上7点左右。消息流传到单位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情了。据办案警察介绍,在距离川陕公路不远的一条山道里,刘媛媛赤身裸体地被杀害了。凶手本来想伪造一起强奸杀人案,但现场处理得太慌乱,经过法医鉴定排除了强奸杀人,确认是一起谋财害命案。

案子很快就破了,真相也渐渐浮出了水面。准确地说,凶手是一伙吸毒贩毒分子。根据凶手的交代,办案民警还原了一段案发经过。

在那个春光明媚的中午,有些失魂落魄的刘媛媛在气恨交加中再次碰见了在公交车站晃荡的黄毛青年。她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回身份证和银行卡。

令人感到蹊跷的是,那天中午,刘媛媛碰到的黄毛青年并不是在公交车上划破她手提包的小偷。那天,黄毛青年其实是在等待一笔毒品交易。但是从清晨到中午,交易没有一点进展。事后他才知道,上游的毒品贩子已经被警方控制了。黄毛青年他们日常的生意就是倒卖毒品,从中赚钱,再供自己吸食。那几天,游荡在公交车站的黄毛青年和他的同伙已经是“弹尽粮绝”。当他无所事事地在垃圾箱旁边捡起小偷丢下的银行卡和身份证时碰见了满脸怒气的刘媛媛。

事情就这样转向了悲剧性的一面。在与怒气冲天的刘媛媛交锋之中,黄毛青年灵机一动,以给刘媛媛归还银行卡和身份证为由,将刘媛媛领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之后,面对惊恐的刘媛媛,几个青年男女和她一本正经地谈起了交易。

无论你卡里有多钱,我们只要两千元。

大姐说吧,我们要钱不要命。

给两千元换你身份证和银行卡,然后我们各走各的路。

那天的具体场面大概就是这样的,面对一群吸食毒品青年男女的恐吓,刘媛媛不是畏缩而是显得异常激动和固执。她大声地喊着:我的卡里没钱,我的钱全让你们偷走了,我没钱,给我银行卡……

最后有人捂住了刘媛媛的嘴,原因是她的喊声太大。最后刘媛媛被这伙人弄上了一辆破旧的小汽车,车开始在城里转悠,后来就出城进了一条山路。那伙毒瘾发作的年轻人本来没想要害死刘媛媛的。他们起初是客气的,满脸堆笑好话说尽,他们还给刘媛媛买了矿泉水,还有面包。他们希望刘媛媛识相地给他们一笔钱,以解发作的毒瘾。但刘媛媛愤怒而又固执,到最后干脆沉默不语。

后来,让那伙年轻人想不到的是,在停车休憩的时候,刘媛媛竟然认出了他们的头儿,刘媛媛显得很是吃惊,她对着他们的头连声说,怎么会是你?你这样做是要坐牢的!

于是他们很慌张地杀了刘媛媛。他们是在头儿的授意下杀了刘媛媛的。他们的头儿叫唐相如,社会职务是一家商贸公司的总经理。他的生意时好时坏,唐相如已经把多年的积蓄都花在了吸食毒品上了。有一段时间,他们的头儿一直在威逼他的父亲变卖房产给他钱。

黄毛青年说,如果当初刘媛媛给了两千元,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面对威严的警察,黄毛青年还在为自己申辩,他认为他们没有杀人的犯罪动机。

警方抓住的是黄毛青年和另一个同伙。据黄毛青年交代,事情发生后,他们的头儿唐相如搭乘着一辆货车有可能去了四川也有可能去了云南,那里有他生意上的同伙。

十一

艾叶那天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晚,她在小区楼下被一个男人用力地拥抱了一下。男人戴着一个口罩一副眼镜,鼻子上有汗,身上有股浓烈的酒气。男人的动作是羞涩的,看得出来也是紧张的,匆忙一抱之后转身就跑了。闪进路边树林的时候,男人还回头望了她一眼。

那天的风很大,艾叶心跳得厉害。艾叶一时间难以判断那个人是谁。让艾叶奇怪的是,她的房门口放了一束鲜花。她倒是收过几次鲜花,都是送到办公室的。不过,在心情最糟的时候看到鲜花,艾叶的心情还是好受了一些。

艾叶那天在派出所待了整整一天。原因是瑜伽教练涉嫌聚众淫乱。几个女民警面红耳赤地在暗示艾叶给予指正,艾叶却什么都不想说。其实,艾叶也是面红耳赤的,她听说瑜伽班的一个女的举报说教练迷惑过多个女学员。她也听说,瑜伽班一个学员的老公是警方的高层领导,很是恼怒,直接指示抓了瑜伽教练。听说瑜伽教练被打得死去活来,就剩一口气了。

艾叶头脑木木地坐在候审室里,回想自己和教练交往的部分情节,觉得像做梦一样。瑜伽教练年轻帅气,没有结婚,看起来像个孩子似的,表现得很是单纯。倒是那些练习瑜伽的女人们眉目传情,常有挑逗之势。每次散场,女人们围在教练跟前,说是交流练习体会,其实是在春心荡漾地调情,等待着和年轻的瑜伽教练一一拥抱之后才欢笑而归。这些,艾叶都是亲眼看到过的。她不明白,那些女人和瑜伽教练是什么关系?瑜伽教练倒是给她承诺过,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后,感觉好的话他们就会结婚的。瑜伽教练说他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三十岁的艾叶曾经被三个男人拥抱过,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是中学体育老师,一个是同事惠大鹏。父亲拥抱她的时候她十六岁,那时候她上高一,经常被学校的几个男同学纠缠。每次晚自习后,父亲总是来接她。起初,父亲走得快,她跟不上了就在后面闹情绪。后来,父亲就搂着她的肩膀向前走。那时候艾叶觉得别扭,想挣脱父亲的手臂却又不好意思。后来接了几次后,父亲不再接她回家了。父亲和母亲离婚了,原因是父亲犯了男人们共同的毛病:喜新厌旧。父亲和单位一名年轻姑娘好上了。那个姑娘也就二十七八,跟着父亲做学徒,后来就和父亲好上了。母亲知道后大吵大闹,砸碎了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任凭父亲怎么解释和保证都不行,坚持离婚。艾叶坐在房间里,听父母在外面争吵,她讨厌母亲情绪坏的时候砸东西。那声音就像一把刀子一点一点刺破少女艾叶对爱情的美好向往。

事实上,父亲和那个姑娘没有更深层次的行为,很多说法都是捕风捉影的传言。和母亲离婚后,父亲并没有和那个姑娘结婚,而是辞职去了南方。父亲是八级钳工,走到哪里都是人才。只是苦了母亲,脾气越来越坏。在母亲的影响下,艾叶学习的劲头也是越来越弱,最后,艾叶上了南方一所普通大学,专业是城市环境工程。毕业时,父亲打来电话说南方有家景区招聘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希望她能过去。艾叶想了想还是留在了母亲身边,母亲年龄不大,但神志恍惚不定,常常莫名其妙地哭泣。艾叶先后干过几份工作,后来,市环境监测中心招聘,她本来没抱什么希望,觉得这种招聘基本都是利益关系拉拢的结果,没有想到,在最终的面试中,她以总分第一名的成绩阔步走进了很多人梦想的事业单位,虽然是合同制的招聘,但艾叶很是满足,觉得飘荡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艾叶是在刘媛媛被害三天后的晚上见到唐相如的。那个像魔鬼一样狰狞却又浑身发抖的人找到她,说要借一笔钱去远方。艾叶憎恨地看着唐相如大声地喊着:你父亲自杀了你知道吗?都说是你逼死的,你知道吗?

艾叶抓过沙发上的头枕砸向唐相如:赶紧滚,要不我就报警。

唐相如的身子抖动得厉害:给我钱,算我借你的。

滚出去。艾叶将钱夹里的几百元扔向了唐相如。

艾叶拿起了手机,这时候,唐相如抓起了桌子上的水果刀……

那晚,隔壁老仝听到了一些嘈杂的声音,当警察赶来的时候艾叶已经没有了呼吸……

十二

科技大学唐校长儿子唐相如被抓捕归案的时候,惠大鹏已经在乡下老家待了一个多月了。城市的扩张终于惠及了惠大鹏的老家。家里的耕地被征用了,政府发放了一大笔补偿款。母亲一直盘算着春暖花开的时候带小儿子去北京求医,但惠大鹏的父亲却背着他的母亲把钱入股到了一家民办大学,原本想着利息高年底还有分红,可是学校的法人把钱卷跑了。政府定性这是一起非法集资事件,老人们群情激愤,围堵政府大门,公安局立了案也抓了人,但是钱被集资者挪作他用,讨要回来的希望渺茫。

听说钱要不回来了,惠大鹏的父亲彻夜难眠最后脑溢血,幸亏抢救及时,落下了两条腿走路不稳的后遗症。家里的生活秩序全乱了套。弟弟又犯病了,拿起铁锨打破了村长的头。弟弟嘻嘻哈哈地笑着说对村长说,谁叫你多吃多占,我家的征地款你克扣了多少?村长抱着流血的头恶狠狠地说要弄死弟弟,但后来一直没有动静。母亲担心,打电话叫回了惠大鹏,惠大鹏就像个保镖似的,请了假,天天跟随在弟弟的身后,比傻笑的弟弟看着还失魂落魄。

弟弟是个疯子,疯子是不好欺负的。尤其是时疯时好的疯子更是让人觉得可怕。不过,村里不少人为弟弟的行为暗暗叫好。他们原本是要联名举报村长的贪污行为。村长的问题多着呢!作风也有问题,经常拿着大家的征地款挥霍去城里找小姐。大家义愤填膺,但只是私下嚷嚷而已,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举动。

河边的芦苇起苗了,大雁北归。野鸭子在河里扎着猛子嬉闹。不远处是七八台推土机和挖掘机轰鸣着。几条大道的雏形已经形成,伸向了远处的城市。村庄终将消失,亲人们也将消失。跟在一路蹦蹦跳跳的弟弟身后,惠大鹏突然觉得一阵悲凉涌上心头。再想到艾叶和刘媛媛的事情,惠大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都在发抖。时间在黑夜和白昼中穿行,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惠大鹏有了更多沧桑的感觉。

昨天,妻子接连打了几个电话给他,说再待在老家不回城里就离婚。妻子在手机里发来了离婚起诉书,并留言如下:

这次我是认真的,你班也不上家里也不归,真是和你弟弟一样得了精神病啊!

十三

惠大鹏还真是神经了。一个下着小雨的早晨,惠大鹏回到了单位。他极其认真地去找了单位领导谈话。他向领导交代,自己受贿一万元,希望组织处分。惠大鹏交代:前年年初,一家碳素廠负责人找到刘媛媛,说是希望能改一改他们厂环保监测的数据。惠大鹏知道,一旦数据发布出去,这家企业就会被媒体围攻,接下来就会停产整顿。他们的处罚简单,无非是罚款整改,如果媒体一旦跟踪报道,碳素厂面临的局面可能就是关门停产。

企业负责人很是诚恳地对惠大鹏说:我们已经找了具体监测的同志也和相关领导沟通过了,希望你能给个改正的机会。企业负责人走的时候在惠大鹏的桌子上放下了一个信封袋子,说是他们的整改措施材料。然后就悄然离去了。惠大鹏打开袋子,发现了整齐的一万元人民币。

后来,刘媛媛找到惠大鹏商量,说碳素厂负责人已经找过领导了,看这事怎么处理?

惠大鹏又能怎么表态?刘媛媛是部门主任,他含糊不清地对刘媛媛说你定吧,数据改与不改,发布与不发布都由你们领导定。

事情的结果是监测数据进行了重新登记,碳素厂勉强过关。惠大鹏几次想找刘媛媛说说一万元的事情,每次都被刘媛媛打断话题。一万元一直在惠大鹏的抽屉里锁着,他为此紧张不安过。他在网上偷偷查阅过:受贿五千元就可以入刑。按照已有的案例,受贿一万元是会被判三到五年的有期徒刑。但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事情没有一点波澜。惠大鹏的心情才慢慢舒缓了起来。不过,每次看到一些公职人员因为受贿被处分起诉的消息,他的心里就会七上八下,慌乱一团……

那是一个洋溢着茉莉花香的早晨。惠大鹏也向领导坦白了他蒙面在楼下拥抱艾叶的事情。他说本来是要强奸艾叶的,但后来只是抱了抱艾叶就跑了。惠大鹏诚恳地说着,领导认真地听着,不时起身给屋里的花草浇水。一盆茉莉花被领导浇灌的枝叶茂盛,乳白色的小花在枝叶间竞相绽放出的清香冲淡着屋里的烟气,让尴尬的谈话气氛有了些许的舒缓……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惠大鹏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最后领导对惠大鹏说,今天的事情就说到这里。我要外出参加一个活动,这些事情随后再说。领导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振作起来吧!一个多月了,你们的工作都让别的部门干了,大家都有些意见,尽快回来上班吧。

一起出门的时候,领导又若有所思地对惠大鹏说,前段时间我们开会商量过了,你顶替刘媛媛做主任!我们一直等你回来后发任职通知文件的。

外面的雨下得不大也不小,惠大鹏站在楼道里,脑子一会发胀一会空白,但他却分明感受到所有的雨集聚到了心里,长出了奇形怪状的草木……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神经了。他摸摸自己的脸,感觉胡须长得是有些旺盛,扎得手疼。

十四

事情的结果还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惠大鹏当上主任不久,就被弟弟抡起锄头打成了傻子。据办案的民警说,惠大鹏的弟弟之所以抡起锄头打伤惠大鹏,是因为惠大鹏的弟弟认为惠大鹏不安心上班,处心积虑地向父母索要征地款。两人最终发生了冲突,弟弟的锄头抡起来打在惠大鹏的后脑勺上,没流多少血,却把惠大鹏打成了傻子。

惠大鹏的弟弟后来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强制治疗。村庄整体拆迁了,迁移到了离城市更远的东塬上。天气好的时候,惠大鹏被母亲推在轮椅上,推到塬边看远处的火车,火车开得很快,说是新开通的高铁,跟一道闪电似的,一露面就飘走了。

惠大鹏歪着头,像个孩子似的流下一股细长的涎水。世事如风,风刮走云彩,露出深邃的天空。惠大鹏的父亲躺在床上,死死盯着窗外漫天飞舞的柳絮默不作声。从二月开始,先是榆树飞絮,再后来是杨树,最后是柳树。

柳絮是要飞舞到五月的。灞柳飞雪是当地最为壮觀的景致。说的就是柳絮如雪,洋洋洒洒,在这个让人恍惚的季节里,迷乱着行人的脚步和双眼。

责任编辑:丁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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