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藏

作者简介：陈芷晴：（2001.5-），女，汉族，河南淮阳人，郑州市第一中学1913班学生。

“眼下情势只会更危殆，我只担心走后，你俩尚年轻，对时局没有个把握。家业树大招风，必要的时刻，什么最重要，明白吗？”

“您放心。”

谭老先生喃喃道，双眼空洞。“一定不要忘了……”

话说到一半，老人眼睛猛地睁大。年轻人忙连声唤，可谭老先生已不再作声。他的眼睛圆瞪着，似有满腹的话要说，却无从说起。

年轻人愣了半晌。末了，他从老父的床边起身，眼神坚毅。

“九泉之下，愿您安息。为儿这两行热泪，待您夙愿竟了，再洒不迟！”

时民国二十六年秋，北平。

时令残消，秋风肃杀。自立秋日起，接连传来了广州，武汉等地沦陷的消息。眼下华中南各区战事一片糜烂。而北平去年年中就已失守，大户人家多南迁，因此整座城便愈加清寒。

这时局下，住城北旧王府花园的谭家也受到影响。谭家本是大户，坐拥苏杭几个茶庄的生意。户主谭老也搞文玩玉器的收藏。谭老大去之后，长子谭绍礼应其父之命中断学业，回家主持家事。

“明明被录取了，为什么不一块走？”思葭泫然欲泣。“北平太危险了。”

绍礼看着妹妹，似笑非笑道：“可还记得小时候那次关于宝的谈话？”

……

那日在书房，他们见父亲靠坐在太师椅上，伸手从旁边多宝阁中取出一块甲骨，用麂子皮仔细擦拭一番，才放回去。又取下一枚玉佩，在掌中细细摩挲。片刻后，他悠然道：

“绍礼，思葭，你们说，什么是宝呢？”

思葭张口道：“这些玉石，漆器，字画，就是宝吧。”

绍礼沉吟片刻：“人的精神是宝。格物致知，物器本不值钱，因人赋予它道理而值钱。三纲五常，道德仁义，玉石中蕴含的君子之德，这样的是宝。”

父亲边听，边点头。末了他开口道：“你俩说的都对，又都不全。文物是宝，它的精气神也是宝。但最重要的宝，还是我们脚下的土地，是我们国家上古千年传承的气魄。这是我们的根，一定要守好。”

万千思绪抽回。思葭慢慢地想着，而今哥哥本有去知名大学访问留学的机会，他却宁愿留在风雨飘摇的北平，大概是这个道理吧。

“不要忘了那个。”送上码头的时候，绍礼最后说。“到了波士顿，交给威尔逊教授。”思葭看着他，点了点头。

是日，绍礼正在家整理文物。眼下时局愈来愈乱，大宗已叫他分别送走，宅里剩下的无非是些零头。只有那件，他还是放心不下……

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绍礼眉头一动，手上却不慌不忙地继续擦拭玉器。接着是一声门被踹开的巨响。有人喊了几句日语，又用中文喊道：“谭，中国人，特务，逮捕走！”

绍礼把清洁用的麂子皮放在桌上，从容不迫地下了楼。

大厅里涌入一群日本兵。有的四下顾望，看见摆着的小玩意儿便毫不客气地拿来据为己有。绍礼缓步从楼梯上迈下。

日本人皱着眉头打量眼前这个戴眼镜的白净后生。为首的军官模样的人捏着一张照片，问：“谭绍礼？”

“我就是。”他平静地答道。

“谭君，你涉嫌窃听情报，与皇军为敌。我们要逮捕你。”他指了指屋子。“这，都要上交皇军，犒劳将士。房子也要作军驻地，明白了吗？”

绍礼面无表情道：“听凭皇军安排。”

那位军官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谭君，我是大日本帝国支那风土研究会成员，听说在你这，藏有一件历史遗珍。学会很希望对其进行研究。”

绍礼心中一凛，他不动声色道：“不知阁下所述，是哪一件？”

“那座宝玺，传国玉玺。”

绍礼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我没有那玺。难道日本帝国不知道，传国玉玺早在五代时候，就已经佚失了吗？”

那军官前跨一步，逼视着他：“不要玩躲猫猫。你不说，我就把这宅子都烧光。所有的文物，一概不留。”

绍礼面色一白。他思忖片刻，沉声道：“我带你去。”

他默不作声地走上阁楼，军官紧随其后。

谭家是古玩大家，多宝阁从阁楼半层延伸至书房，文物琳琅满目。绍礼走得很慢，他紧抿着嘴，目光在这些文物上流连。它们都是有生命的，他想。它们的气韵无声地涌动着，诉说着，向他传递承自千年华夏的精神。

军官不耐烦地骂了几句日语，扬手把几块甲骨扫在地上，又狠狠击打了他一拳。

绍礼一个趔趄，堪堪稳住身形。“到了。”他站定，小心翼翼地搬下书籍，打开一个暗格，从里面木匣中取出一个蒙着红绸的东西。他单手托着那物件，另一手揭开绸子，精巧绝伦的玉玺便露出来。在昏暗的书房中光泽流转，温润如水。

军官眼神发亮，急忙伸出手来，却被绍礼轻轻避开。他一步跨上楼梯，持玺的手悬空伸出，淡淡道：“再过来我就扔下去。”

“你！”军官咬牙切齿地怒视着他。绍礼仿佛没看见，轻声念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军官气得发抖，却怕他突然松手，竟无可奈何。

绍礼沉声道：“传国玉玺早在秦代就已制成。歷朝历代无不奉为镇国之宝，皇权象征。其在五代一度遗失，又几度易手，到了我谭家祖先手上，秘藏今日。”

“可是——”他面色陡然一变，厉声道：“炎作石璘，禹铸九鼎，国运之承，俱已遗佚。时至今日唯有这玉玺一块，贯我华夏千古浩然之气，让它辱没在盗匪之手，何颜面对先贤祖宗？”

军官大吼一声，跃上要抢玉玺，可为时已晚。绍礼猛地一掷，玉玺砸向地面，顷刻间碎为千片。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今日问心无愧了。”

……

美国，波士顿。

“这是他让我带来的。”思葭哽咽，眼睛红红的：“家中宝玺一共有两件，可为什么哥哥非要留下那件乾嘉年间的仿品呢？”

威尔逊教授敲着笔杆，面色沉痛。“谭把计划和我说了。无论谁惦记那宝物，只有他当面将它摔毁，才会叫那些人死心。而我负责保管，在合适的时候把它归还。这样的结局，也许他早就想到了。”

“我很遗憾，但我们都应该为他感到骄傲。他守住了这个民族的宝藏——无论是在哪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