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道德君子还是无良文人

文/谭山山

“他对得起自己当年那些为女性代言的诗篇吗？”文学评论家舒芜对白居易的炮轰，主要依据是白居易67岁时写的这首《追欢偶记》：追欢逐乐少闲时，补帖平生得事迟。何处花开曾后看？谁家酒熟不先知？石楼月下吹芦管，金谷风前舞柳枝。十听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乐天一过难知分，犹自咨嗟两鬓丝。

只是，不知为何，舒芜在引用时，“十听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变成了“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并这样解读之：“家里养的家妓，每过三几年，我就嫌她们老了丑了，又换一批年轻的进来，十年间换了三次了。”因此，舒芜把这两句称为“老流氓之句”。

蓄养家妓，是白居易被视为“好色无良文人”的主要表现之一。出版人钟叔河在《众说钟叔河》一书里说：“宋蓉塘评香山诗，谓其‘忆妓多于忆民’……宋氏的话，对香山居士白居易明显怀有贬意，对于只读过《卖炭翁》，还有总想从《长恨歌》中找人民性的人来说，恐怕不易认同。但若将白氏全部诗作2812首分类统计，则不能不承认‘忆妓多于忆民’确是事实……”

郭沫若则认为“忆妓多于忆民”一说“虽苛而未必腐”，理由是：“白居易与元稹，早年创新乐府，本有代民立言之意。其后伺遭挫折，白遯于隐逸，元逃于闺情，无复当年锐气。”郭的意思是，早年的有志青年，到了晚年却堕落了，俗。

除了蓄养家妓，与无背景的湘灵同居却娶了同僚杨氏女、挖元稹墙脚勾引薛涛、写诗使关盼盼走上绝路（薛、关皆为名妓）等，都是白居易被指“无良”的“罪状”。

早年的白居易，对女性的同情和关注，超过前代任何一位诗人。他写过“天上取样人间织”“扎扎千声不盈尺”的纺织女（《缭绫》），写过“乱蓬为鬓布为巾，晓踏寒山自负薪”的卖柴女（《代卖薪女赠诸妓》），并为女性的悲苦命运发出不平之鸣——“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太行路》）。到了晚年，或者是出于政治上明哲保身的考虑，或者是手头宽裕有了享乐的基础，白居易和其他人一样，过起了“左顾短红袖，右命小青娥”（《小庭亦有月》）的富翁生活。

本来这也无可厚非，但联想到他曾积极为女性代言，会让人觉得前后不统一，人设崩塌。舒芜看到白居易这些诗句，就“实在忍不住愤怒”，所以舒芜赞同钟叔河的论断——“白乐天自不妨其为伟大诗人，但也要看到伟大的人亦有不伟大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