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兵相接

2018-10-11 05:18刘广雄
啄木鸟 2018年10期

刘广雄

上期内容提要:近年来,中国与东南亚邻国全面深化警务合作,共同打击毒品犯罪,让境外武装贩毒集团的“主席”和“司令”们如坐针毡,他们的犯罪活动更加隐秘,手段更加凶残,甚至不惜在中国境内制造流血事件,向中国警方疯狂挑衅。曾借调公安部多年的特警杨威回到他的故乡、边境城市绿洲市,协助当地公安机关训练一支精英特警小队,表面上是为了和俄罗斯“阿尔法”特种部队的访问团进行比武交流,但他们还有一项特殊使命——深入毒枭巢穴,与境外武装贩毒集团短兵相接……

第七章

星期天傍晚,韩啸天接到女人的电话:“你开车去接我们那几个朋友,把他们送到北郊汽车站。”

韩啸天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帕沙和他的伙伴们如果贸然乘坐长途汽车,无论是往边境方向走,还是往内地方向走,恐怕都不那么容易。此前,出于职业习惯,韩啸天通过境外的情报贩子核实了帕沙这伙人的背景,他们都和勐巴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已经上了中国警方的名单。不用说乘坐长途车,只要去购票,他们就会被警察盯上。

韩啸天驾驶七座SUV来到帕沙和他的伙伴们隐身的村落。像往常一样,他不仅更换了SUV的牌照,而且进村后就关闭了汽车的大灯。女人显然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帕沙就在大门外等着。看到SUV缓缓驶来,帕沙推开沉重的铁门。也许是即将离开这个异乡的藏身之地了吧,驶过帕沙身旁时,韩啸天注意到帕沙显出几分神经质的亢奋。

帕沙的伙伴们早已在院子里做好准备,可看上去不像是要出门远行,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携带行李,只是把一捆白布包裹的物件塞进了SUV的后备厢。根据包裹的形状和分量,韩啸天估计里面应该是那些长长短短的刀具。上车的只有四男一女,少了一個人。帕沙主动解释,昨天,那位“尊贵的客人”把他们的一位兄弟接走了,去见他们的上级。两个小时前,那位兄弟传来上级的指示,命令他们马上行动。

韩啸天知道,他们所说的“尊贵的客人”只能是那个神秘女子,但他不想打探任何与他们的行动有关的细节,只是按照吩咐把这些人送到北郊汽车站的地下停车场,把车停在一个监控摄像头拍摄不到的死角。

帕沙等人下车的时候,已经用头套把面孔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每个人都是右手持长刀,左手持匕首。韩啸天突然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寒意。尽管死在他手里的人不少,可那是因为有人出了大价钱,或者是为了自保,他不杀人,别人就会杀掉他。而这些人,他们打算无差别地滥杀,只是为了让死亡和流血成为一场表演,只是为了吸引媒体、公众和某些政治力量的注意。

韩啸天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会和这些人纠缠在一起?

帕沙和他的同伙已经做好准备,隔着头套,帕沙再次向韩啸天确认:“我们那位尊贵的客人告诉我,你会一直在这里等我们,是吗?”

永远是笑眯眯的韩啸天连连点头,目送帕沙等人朝地下停车场的出口走去。待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韩啸天看了看汽车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21时22分。他发动了引擎。

傻瓜才会在这里等他们。

杀戮是从售票处开始的。

北郊汽车站的候车室与售票处位于同一个大厅。帕沙以前来过这里,早已计划好了杀戮路线。一男一女两名同伙将长刀隐藏于黑袍之下,朝正在排队购票的十余名旅客走去,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两人径直走到售票窗口前,正当有人提醒他们需要排队时,他们突然抽出长刀,劈头盖脸朝手无寸铁的无辜民众砍杀!

血……

惨叫……

购票的人们惊叫着四散奔逃……稍远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的候车旅客纷纷朝售票处张望,甚至有好事者朝发生混乱的地方跑过去,想要一看究竟。

“打架了?”

“黑社会火并?”

候车的旅客主观地作出各种臆测。然而,他们立即就听到了惊恐的叫声,看到了四溅的鲜血,有人就在他们面前一头栽倒,两个不明身份的男女正高举长刀,在人群中肆意砍杀!

“砍人啦……”

候车室里的旅客不约而同,疯狂地朝着大厅出口涌去。而帕沙和其余的同伙早就守候在这里,他们手持匕首,见人就捅!后有追砍,前有伏击,短短几分钟时间,就有十余名旅客倒在血泊之中……

四男一女迅速会合,朝地下停车场一路掩杀而去。闻警而至的车站派出所四位民警截住他们的去路,唯一的携枪民警鸣枪示警后,朝帕沙一伙开枪射击。无奈“六四”式手枪火力甚微,又担心误伤群众,七发子弹打光,仅击伤一名帕沙的同伙。帕沙一伙一拥而上,挥刀向民警砍杀,搏斗中,四位民警都受了伤。

每逢周末,依照惯例,特警支队留下备勤分队,其余队员正常休息。“猎枭”的队员也都放了假,但我只是回家陪父母吃了顿饭,就又回到了基地。

星期天是张金泉支队长值班。暴恐袭击发生之前,我正在支队长的办公室里跟他聊天,主要话题是不久前来访的“阿尔法”。不论双方交流的结果如何,仅就“阿尔法”对其他国家特种作战力量的熟悉程度,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瓦西里上校能说出“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样的中国哲言,保尔竟然练过中国武术,伊万修习日本剑道显然也不是一天两天……而我们呢?别说熟悉其他国家特种部队的武器和战术技能,就连英语,恐怕也没几个特警擅长。

“所以我说,我们遇到的对手基本都是幼儿园水平……”

支队长话音未落,对讲机里传来指挥中心的紧急呼叫:“北郊汽车站突发恶性暴恐事件!数名歹徒持长短刀具砍杀群众,已造成二十余人死伤!全城所有机动警力,立即赶往北郊汽车站……”

支队长一把抓起对讲机,我俩夺门而出,直奔离办公楼最近的PTU冲锋车。我在心里说,这回我们的对手可不是“幼儿园级别”了。

特警支队为每一位中层以上领导、大象突击队的每一位队员,以及在基地和城市各安保重点地段备勤的每一辆PTU冲锋车上的战斗小组组长配发了远程对讲机,只要是移动通信网络覆盖的地方,远程对讲机都可以呼叫。特警支队要求,持有远程对讲机的领导和队员无论是否备勤,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

接到通报后,在基地备勤的两台PTU冲锋车已经发动,引擎轰鸣,警灯闪烁,支队长和我一跃而入,冲锋车呼啸着冲出基地大门。支队长通过远程对讲机下达命令:“所有特警队员立即赶往北郊汽车站,自行寻找和组成战斗单元;所有PTU立即搭载武器、弹药和装备赶往北郊汽车站,现场人装结合,临机处置!”

远程对讲机里不停地传来特警队员们的回复,散落在城市不同角落的特警队员采取各种交通方式朝案发现场集结。不久,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是高远,我在现场!”

星期六,高远回了乡下的家。母亲特意杀了一只鸡炖了。高远闷声不响地和父母、爷爷一起吃,母亲不停地给他夹鸡肉,他皱着眉头冒出来一句:“何必呢?队里顿顿都有肉。”

一句话噎得母亲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饭后,高远低着头坐在屋角玩手机,父母说什么,他顶多“嗯嗯”两声。母亲告诉他:“前两个星期,你的大学同学杨威来过,说是现在跟你在一个单位……”

“多管闲事。”高远闷闷地嘀咕了一句。

高远母亲忍了又忍,终于没把我给了她五千块钱的事情说出来。

星期天上午,高远上山砍回来一捆青竹,拿竹刀剖成竹条。高远父亲虽然瘫痪了,但不愿意闲着。他曾经是个手艺精湛的篾匠,现在坐在轮椅上,仍然可以编一些竹篓、竹筐什么的,逢集的日子,母亲会把父亲编的竹器拿到集上去卖,换点儿零花钱。

午饭后,高远烧了一大锅热水,从屋子里拿出大木桶,趁阳光正暖,给父亲洗了个澡。患上老年痴呆症的爷爷看见了,孩子般嚷嚷着他也要洗,于是换水,高远又给爷爷洗。

简单吃过晚饭,高远搭长途公交车返回基地。每隔一两个月,高远就会回家看看,每次基本都是这些事。

长途公交车的终点是北郊汽车站。高远抵达北郊汽车站的時间大约是21时20分,下车之后,他随着其他旅客朝停车场的出口走去。这时,候车大厅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出于警察的职业本能,高远立即朝候车大厅的方向跑去,迎面撞上了奔逃而来的人群,差点儿把逆行的高远撞个跟头。

“杀人了!杀人了……”

零散而混乱的信息,高远的第一判断同样是发生了严重的斗殴事件。越接近候车大厅,奔逃的人群越发惊恐,高远听到了惨叫,看到了鲜血,还有倒在候车大厅前广场上呻吟的伤者。紧接着,他听到了枪声。

在一片惊呼和哀号声中,枪声听起来是那么脆弱。高远立即判断出这是“六四”式手枪的声音。很快,枪声停止了,高远知道开枪的人一定是打光了子弹。他立即朝枪响处奔去。

此时,帕沙一伙已经砍伤派出所民警,逃向地下停车场。高远扑到一名受伤的战友身前:“我是大象突击队的高远,怎么回事?”

远程对讲机里支队长的呼叫就是这时响起的。

帕沙等人大肆杀戮之后,跑回北郊汽车站的地下停车场,却没有找到韩啸天的SUV。慌乱之中,他们从地下停车场的另一个出口再次杀上地面,仍然是逢人就砍,一时间,又有十余名群众倒在血泊中。

接市局指挥中心命令,数十辆警车,数百名警察,包括散落在城市各个方位的数十名特警队员,已经赶到现场。然而,北郊汽车站附近街巷纵横,建筑密集,紧急赶赴现场的警察和警车分属不同单位,缺乏统一指挥,难以对帕沙一伙形成有效的合围之势。高远注意到暴恐分子被两辆警车和十余名警察逼入站前路与金牛路相交的十字路口,距离他不足二百米,于是一路狂奔冲进现场。

数名警察正手持防暴叉、警棍、盾牌等器械,与帕沙一伙殊死搏斗。另有数名警察举枪瞄准,其中有一名警察拿的是“81-1”式自动步枪,却没人敢开枪——暴恐分子和警察缠斗在一起,他们身后,还有正在奔逃的群众。

高远一个箭步扑到手持“81-1”式自动步枪的年轻警员身边,举起印有金色警徽的远程对讲机表明身份:“我是大象突击队高远,把枪给我!”

那名警员一回头,惊喜地叫道:“高队,是你啊!”

按规定,所有新入警的警员都要在特警训练基地接受为期半年的封闭训练,高远是大象突击队的一号悍将,在特警基地受过训的警察,几乎没有人不认识高远。

“把枪给我!”高远再次喊道。

持枪警员立即将“81-1”式自动步枪交到了高远手里,高远对空鸣枪示警:“所有警察,退开!所有警察,退开!”

附近的警察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有人拿起警车上的喊话器:“警察退开!警察退开!”

与暴恐分子缠斗在一起的警察当即明白,这是特警射手需要清空射界,立即朝各个方向撤离。帕沙一伙刚刚还在狂劈乱砍,突然之间没了对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出现了一刹那的茫然。高远再次对空鸣枪,吸引帕沙一伙的注意。早已丧心病狂、完全失去理智的暴恐分子狂叫着,挥舞着长刀和匕首,朝二十米外的高远冲过来。

“砰”!冲在最前面的帕沙被一枪爆头!

“砰砰砰”!帕沙的一个同伙在十米左右的距离上被洞穿前胸。紧接着,高远又冷静地打出两个点射,帕沙的两个同伙当场毙命。最后一个女同伙距离高远已不足五米,她只要再往前跑一步,挥舞的长刀就会砍中“81-1”式自动步枪的枪管。

“砰”!高远射出一发子弹,击中女同伙的右肩,她手中的长刀颓然落地,但凭着惯性,她依然扑到了高远面前,左手的匕首直奔高远的胸膛。高远又是一枪击中她的左肩,女同伙身子一歪,倒在一旁警车的车门上,她恶狠狠地瞪着高远,绝望地挣扎着,但她再也没有力气抬起胳膊了。

高远没有再开枪……

支队长和我赶到现场时,四具暴恐分子的尸体正被装进黑色殓尸袋,被击伤的女同伙已送往医院抢救。高远背靠着警车坐在地上。李鲤蹲在高远身边,打开一瓶矿泉水递给高远,高远挥手挡开。李鲤干脆把瓶口送到高远的唇边,高远才不得不接过来喝了一口。

几秒钟之内毙敌四人,最后一刻高度冷静,留下了最珍贵的活口。高远的心理和生理承受能力已经接近极限。然而,看到支队长和我,他仍然一挺身站了起来。

支队长伸出手,拍了拍高远的肩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又拍了拍高远的肩膀。我也想对他说点儿什么,同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片刻之后,支队长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反手一指警灯闪烁的PTU冲锋车,说了一句我终身难忘的话:“上车!扮上!精神点儿……一会儿大领导肯定要见你!”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一夜,救护车、警车往来奔驰,警灯闪烁,凄厉的警报声响彻天际……市区的医院全部动员起来,紧急救治伤员,很多群众闻讯后自发赶到医院,排起长队献血;公安、武警全体出动,加强机场、车站等重点部位的警戒,各派出所对辖区内宾馆、出租屋等流动人员聚集点逐一进行人证对照检查;公安部专家组连夜飞抵绿洲市指导破案工作;各级领导看望受伤群众和遇难人员亲属;各路媒体云集绿洲市,想尽一切办法打听消息,都想获得第一手的独家新闻……

果然被支队长说中了,高远刚刚换上警服,对讲机里就响起了指挥部的呼叫,命令高远立即赶到站前派出所会议室——现在是临时指挥部,还专门提醒高远“带装备”。高远愣了一下,支队长说:“他们要照相!”

高远咕哝:“那把槍,当场就封存了……”

支队长把一支“95-1”式自动步枪递过去:“这不是枪?快去快去!”

后来才知道,是省委政法委书记和省公安厅长要听高远当面汇报。据说高远的精神面貌、表达能力、形象气质以及大战之后稳定的心理状态,令首长们大为赞叹。

对被击伤的女暴恐分子,救治与讯问同步展开。“猎枭”小队负责在医院的警卫任务,我把李鲤和另外几名女警调到抢救室外,实施贴身警卫。这些丧心病狂的暴恐分子,暂时无法判定他们还有多少成员,还有没有后续行动,比如对医院实施爆炸袭击,在制造新的暴恐事件的同时杀人灭口。

医院门口也拉起了警戒线,上百名警察将医院严密封锁。突然,警戒线外,我又看到了那个叫叶香的女记者。她穿着一身黑色套装,带着两名摄像师,隔着警戒线,正采访一位一级警督。也许是因为那位警官的警衔最高,叶香认定他是负责人。

我把作战面罩拉得严严实实,自动步枪挂在胸前,疾步走过去,拦在那位一级警督和叶香之间。我先是对一级警督表明身份:“大象突击队!我是现场负责人。”

老警察识趣地赶紧走开。夜色如墨,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叶香没有认出我,见我撵走了老警察,她露出惊愕与不满的表情。我一点儿不客气:“这里是戒严区域,不接受记者采访,请你马上离开!”

“被抓获的暴恐分子是不是关在这里?”叶香大声问,“她死了吗?”

“我再强调一遍,现在是非常时期,这里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请你马上离开!”我一边说,一边朝附近的几名警察招手。

叶香看我的架势,是要对他们进行驱离,连忙示意摄像师收拾设备,匆匆离开。我略一思忖,掏出手机,打通专案组一位领导的电话,请他派人调查“大南亚新媒体中心”一个名叫叶香的记者。她怎么知道受伤的女嫌疑人在这所医院?她为什么那么关心女嫌疑人死了没有?这太不正常了。

上级又给我们“猎枭”小队下达了一项绝密任务。出发之前,我们去看高远。

果断处置北郊汽车站暴恐事件之后,按规定,高远必须接受心理干预,暂时离开了警队。所谓的心理干预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因为我并没有经历过。

两年前,我与武警特战队一起捣毁贩毒集团的巢穴,被逼入绝境时,我曾亲手击毙数名武装毒贩。战斗结束后,我返回北京,有那么一段时间,开枪的场面总在我眼前重现,我经历过失眠、焦虑等困扰,甚至对现在都有影响——那个不停装子弹的噩梦,我一直无法摆脱。当时,上级也给我安排了专业的心理辅导师,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安静的环境里跟心理辅导师聊天,并未离开工作岗位。

后来我到俄罗斯交流,也曾参加过一次实战,和“阿尔法”特种部队一起追歼恐怖分子——这些恐怖团伙大多靠贩毒维持,和他们交易的毒贩里就有中国人。那次战斗也十分残酷,但有了之前的实战经历,回国后,我几乎没有出现心理障碍的症状……

高远住在湖边的一家疗养院。我们去的那天阳光明媚,茂盛的三角梅四处开放,院墙顶、花园里、小路边、阳台上,红的紫的白的,花团锦簇。上级给高原安排的是一个带客厅和露台的套间,我们禁不住啧啧赞叹,高远自己也说:“这个假,休大了。”

支队长是带着警犬巴赫一起来的。巴赫一见到高远就扑了上去,钻进高远的怀里又拱又舔。高远不停地亲它的脑门揉它的耳根,虽然嘴里说着“别碰我别碰我,我刚洗过澡”,却把巴赫搂得更紧了。

高远穿着宽宽松松的篮球背心和大短裤,看上去稍稍胖了一些,似乎也晒得更黑了一些。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露台,坐在露台上,可以看到辽阔的湖面,湖滨长草摇曳,云淡风清。露台上有茶几,有两把藤椅,还有一把实木躺椅,我想象着高远光着膀子戴着墨镜躺在露台上晒太阳的样子,禁不住笑出了声。

高远问我:“你笑什么?”

我走到露台上,在躺椅上躺下,扭头冲高远笑:“我也想这样躺几天啊!”

高远长叹一口气:“没病都快躺出病来了。我早就提出来要归队,可他们说,至少两个月……”

李鲤摆出一副很专业的架势:“那当然,两个月算是对你高队特别开恩啦,书上说少则三个月,长则半年,如果最后通不过心理测查,等着你的就是调离警队……”

高远没有接李鲤的话茬儿,追着问支队长:“要不您跟上级请示一下,您也来这儿住几天。二十四式简易太极我都打烦了,四十八式、七十二式什么的,您也教教我。”

支队长说:“叫你养着就养着,别扯那么多。有这么多漂亮服务员侍候你小子,还不满意?非得把我这老家伙弄来陪着你……”

听了这话,李鲤撅起了嘴。

高远张罗着给大家弄饮料,咋咋呼呼端上来七八个杯子。“冰块……鲜柠檬汁……可乐……来,尝尝我的新配方!”

范尚文打趣:“高队,挺讲究。”

金涛说:“再这样下去,我看高队你回来后也别带咱‘猎枭了,干脆去食堂得了……”

国子豪喝了一口饮料,大叫一声:“好喝!我看以后啦,高队你也别当警察了,干脆开个饮料店……”

就连平常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冯振华也开了句玩笑:“嘿,高队最担心的就是两个月以后人回来了,队长没的当啦……”

彭健说:“嘿嘿,老冯,队长这个位子你可别惦记哈,要轮也得先轮到我……”

哥兒几个七嘴八舌,高远半天插不上嘴,末了一声大喝:“都别说了!你们这帮小子,我被圈在这儿都快一个月了,你们也不来看看我,有那么忙吗?”

范尚文是个实在人,听高远这样一说,赶紧解释:“这段时间,针对性训练……”

我瞪了他一眼,范尚文赶紧闭嘴。但高远还是觉察到了什么,问我:“又有任务?”

我岔开话题:“没回家看看?还是不让走出这个院子,真给关了禁闭?”

高远马上说:“哪能啊!想去哪儿去哪儿,跟医生说一声就成。”

我知道,他赶紧回答第二个问题,是为了避开我的第一个问题。我给高远家辖区派出所打过电话,知道这期间高远就回去过一次,连夜都没过,就吃了顿饭。

为了确保高远和家人的安全,击毙暴恐分子的特警枪手的真实身份,不仅对公众,就是在公安内部也是高度机密。我很理解高远,他本来跟父母话就不多,又不能跟父母说北郊汽车站这件事,在家就更待不住了。但是,我一想到他爷爷痴呆的表情,他父亲无奈的眼神,还有他母亲的唏嘘和泪水,心里就难受。我是真心希望高远能够改善跟家人的关系。

李鲤似乎想单独跟高远说几句话,高远呢,看得出来,有意避着她。这让李鲤有些不开心,我呢,心里也在泛酸。

彭健发现书桌的台灯架上用小夹子夹着一张作息时间表,就随口念了出来:“跑步……读书、听音乐、看电影……学英语……哎,我说高队,你学英语干吗呀?越整越高端了。”

高远的脸微红:“没事干,手机上下了个APP,学着玩……”

我赶紧说:“学英语挺好啊!我告诉大家啊,‘猎枭的每一个人都要好好练英语,还要考试,考不过的,淘汰!”

大家纷纷做不满状,其实我知道,他们都挺想学的。毕竟,“阿尔法”来访时,瓦西里、保尔等人蹩脚的中国话,也算是让大家开了眼界。

跟高远聊了一个多小时,大伙儿告辞,高远出来送我们。走着走着,高远冲我微微点头,稍稍落后几步,我知道他有话要单独跟我说,也放慢了脚步。果然,高远迟疑片刻:“二哥,你知道那天开枪的时候我最怕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这个……跟心理医生没法儿说,说了他们也不懂。我最怕的,是我不知道那把枪里究竟有几发子弹……”

我的心突地一跳,差点儿脱口而出:“这下你知道数子弹的重要性了?”

当然,我不会这样刺激他,毕竟他已经通过实战认识到了,于是我故作轻松地说:“就当是个满弹匣呗。”

“也只能那么想了。当时,我朝天鸣枪两次,打了六发子弹,还有二十四发。击中第一个目标的时候还好,打了个单发,可后面几次击发,手指头根本控制不住,打的都是点射,每次三到四发吧。我那个急啊,就怕子弹没了。直到最后打那个女的,我才放心了,就剩她一个了嘛,肉搏我也不怕她……还好,真是个满弹匣……”

我看着高远:“想想挺后怕?”

“可不是嘛!头几天晚上一闭眼就做梦,枪响了,明明打中了,目标却怎么也不倒,就那样朝着你一步一步走过来。我想着赶紧开枪啊,又担心子弹打光了,那个纠结啊。每次都是把自己吓醒,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这不,最近几天才好点儿,不做梦了,也能睡踏实了……二哥,你是对的!”

依着高远一贯的自负,他能够对我说出“你是对的”这几个字,不仅说明实战让他变得成熟了,也说明他已经克服了心理障碍。我不能再说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该吃吃,该睡睡,保持住节奏就好。”

眼看快要走到疗养院的大门了,高远说:“我知道你们又要出任务了,应该还挺机密,我懂纪律,我不问是啥任务。二哥,你……”他使劲咽了口唾沫,“我不在,你可得把大伙儿都活蹦乱跳地带回来呀,一个都不能少……”

我的眼眶刹时就红了,朝他的胸口轻轻擂了一拳:“放心吧你,这些人哪怕少了一根头发,唯我是问!”

“猎枭”小队这次接受的任务属于高度机密。

公安部F局的一位领导专程来到特警支队,把我叫到小会议室,单独对我一个人下达命令。省厅、市局的领导,包括张金泉支队长,都没有参加会议。

“勐巴撒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领导问。

“不仅听说过,而且和他的手下照过面。”我回答,“不久前,我们‘猎枭小队护送中国禁毒专家到MG河腹地调研,勐巴撒派出他的贴身卫队对我水警艇进行武力恐吓,我们双方在MG河上对峙,但没有发生正面冲突。”

“这样就好,关于勐巴撒的背景,我就不多说了。”领导切入正题。

MG河联合扫毒行动指挥部刚刚得到一条重要情报,勐巴撒将组织数百公斤毒品,在M国的W港装船后,沿MG河而下,运到T国的Q港。公安部F局决定,联合L、M两国警方,在MG河上打掉这批毒品。

情报显示,这批毒品目前仍在勐巴撒的地盘上,很快将运抵W港。指挥部打算派出一个侦察小组进入W港,想方设法弄清运输毒品的船只及藏毒方式,毕竟,W港有大小上千条货船,我们不可能在MG河上把每一条由W港驶往Q港的船都拦下来检查。W港那个地方鱼龙混杂,如果贩毒分子发现中国警察,那可就危险了。“猎枭”的任务是,派出一个四人小组,与侦察小组同时进入W港,掩护侦察小组的行动,保护侦察小组的安全。

任务的难度在于,根据MG河流域国家执法合作框架的规定,进入邻国领土执法的他国警务人员,非邻国警方高层特别准许,不能携带任何武器。如果我们主动照会M国警方,要求携带武器进入M国境内侦察,一是公文流程走起来会非常漫长,很可能在公文流转的过程中贻误战机;二是一旦进入公文流程,M国警方的内鬼很可能走露消息,那样的话,一旦进入W港,等待我方侦察小组的就是冷枪暗箭了。因此,侦察小组和护卫小组必须严格按照MG河流域国家执法合作框架的要求,不得携带武器……

“所以,上级就想到了你们这些特战精英……”领导最后说。

我只问了一个问题:“可不可以携带冷兵器?”

“你指的是……”

“短刀,匕首。”

“那应该算是工具吧。”领导给出了一个巧妙的回答。

我挑出的三名队员是李鲤、冯振华和范尚文。

冯振华的剑术功力,不久前与俄罗斯“阿尔法”特种部队交流时,我已经亲眼见识过;范尚文近身格斗是强项,两三名壮汉应该不是他的对手;至于李鲤,我看过她的档案,当特警之前,她是武警“猛虎”特战队女子特勤班的战士,那个女子特勤班被誉为“中国霸王花”,女战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射击、格斗、特种驾驶、化装侦察、野外生存……所有的训练科目,样样拿得出手。女子特勤班的战士多次被抽调参与重大安保行动,承担女性政要或政要女眷的贴身警卫任务。我还考虑到,我们这个四人小组中有一个女性,应该更容易掩人耳目,否则,四条大汉突然出现在港口,既不是船员或民工,也不是老板,难免引人生疑。

人选方案被上级批准后,我向他们三人下达了任务,特别强调了这次任务不能携带武器的规定。在等待出发命令期间,我们制订了多个护卫预案,包括侦察小组被跟踪、遭遇袭击或侦察小组成员被绑架等多种情况,并进行了针对性训练。

我告诉他们,每人可以选择一到两件刀具。我选择的是瑞士军刀“英雄”款。F局的领导没说错,这把闻名全球的多用途折叠小刀,就是件地地道道的工具,由于瑞士军方為士兵配备这种小刀,故被称为“军刀”。我选择的“英雄”,除小刀外,还配备了钳子、钢锯、放大镜等,共计三十三项功能,而且小巧,方便携带。我根本就没打算把它作为武器,而是准备用它制造武器。只要有这样一把刀,外加一个指南针,就算不携带任何食物和饮用水,我也能在野外生存。

范尚文选了两把刀,一把是“SF爪刀”,造型非常独特。名为“爪刀”,顾名思义,杀敌时需要套在手指上操控。这把刀布局设计合理,操作灵活,是近距离搏杀利器;另一把是美国著名的蜘蛛刀具公司研制的一款全齿战术折刀,绰号“土著”。弧形刀身设计,双刃开锋,设计有锯齿,刀柄采用防滑效果极好的蜘蛛网纹路,刺杀功能非常出众。

冯振华选了两把捷克“241-KP”折刀,这是捷克军队的制式冷兵器,采用侧开式,全刀展开时的长度为215毫米。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这把军刀的材质,由440A不锈钢锻造,不仅韧性好、硬度高,防腐蚀和防锈能力也非常出色,不论在军队还是民间市场,都备受推崇。

我看到冯振华找来几根靶杆,就明白他想干什么了。彭健曾开玩笑说,“一个不会扔飞刀的剑客不是一个好狙击手”,果然,冯振华只花了三天时间,就把自己训练成了十米之内双手开弓百发百中的飞刀手。金涛戏称他“小冯飞刀”,国子豪摇头晃脑地吟了句古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尽管小队里的其他人不知道我们的具体任务,但他们都是最优秀的特警,从不问为什么,完全按照我的要求配合训练。

至于李鲤,毫无疑问带着她的户撒方头短刀。严格说,其实是一把长刀的“微缩版”。户撒刀也叫阿昌刀,因产于阿昌族聚居的云南省陇川县户撒乡而得名。户撒刀历史悠久,早在明清时期就以工艺独特、质地精良、锋利耐用而享有盛名,有“柔可绕指,削铁如泥”之誉。

李鲤见我对她的户撒方头短刀很感兴趣,主动跟我说,这种短刀是“猛虎”特战队的前辈专门到户撒寨子里定制的。只有经过“魔鬼训练”,成为“猛虎”特战队正式队员的战士,才能得到这把短刀,也是“猛虎”特战队员离开部队时,唯一允许带走的纪念品。这把刀就是她从武警部队带回来的。

李鲤还给我讲了个传奇故事。

“猛虎”特战队的前身,是武警总队机动三支队一大队一中队的特勤班,十一名男儿。后来,其中十名战士相继退伍,只留下老班长,成了“猛虎”特战队的第一任队长。队长某年休假时,把退伍的十名兄弟都召集到一起,向大家通报,昔日的特勤班已经成长为武警部队赫赫有名的“猛虎”特战队。兄弟们都特别开心,商量着要给“猛虎”的后辈们留点儿纪念品。他们本想定制一批刺刀,但那是军用品,民间难以获得,于是他们想到了户撒刀。包括老班长在内的十一名兄弟集资数万元,定制了第一批户撒短刀。第一把刀的毛坯从熊熊烈火中出炉,搁上铁砧,刀匠师傅敲下第一锤之前,十一位兄弟割破右手食指——那是战士扣扳机的手指,将十一滴鲜血滴到通红的刀坯上……用战士的鲜血淬炼出来的第一把户撒短刀,现在就陈列在“猛虎”特战队的荣誉室里。

老兵们要求刀匠师傅在刀身根部打上一个牙齿状的徽记,这些短刀从此被称为“虎牙”。能够获得“虎牙”,是“猛虎”特战队的至高荣耀。

因为“虎牙”的传奇,在“猛虎”特战队,多了一个训练科目,叫刀功。刀功包括匕首的基本招式,以及一些“猛虎”历代老兵独创的极具杀伤力的绝活儿,最重要的训练内容是单刀求生,也就是只带一把“虎牙”在野外生存一周。

我问李鲤:“连指南针都不带吗?”

李鲤摇头:“没有,就这一把‘虎牙……”

“那如何确定方位?”

“太阳、星辰、风向、山脉、河流、虎牙,报告完毕!”李鲤的回答,就像是战士回答班长的提问。

用太阳和星辰确定方位不用多说,什么季节刮什么方向的风亦是常识,山脉、河流的走向至少数十年不变,我奇怪的是,如何用“虎牙”确定方位?

李鲤抽出“虎牙”,平伸出左手拇指托住,仔细寻找平衡点。奇怪的事发生了,短刀竟然开始缓慢旋转,像一枚指南针。我明白了,原来这把刀是带磁性的,真是不能不佩服中国民间的大智慧。

看着我惊奇的表情,李鲤不以为然:“这是‘虎牙的额外功能,算不上什么。真正做到人刀合一,那才叫绝!”

李鲤告诉我,教她刀法的是一位老士官,姓沙。那人话不多,也不太会教,每次他先做一遍示范,顶多两次,然后就找棵大树,坐在荫凉里打盹儿。战士们操练上十遍八遍,不会,去叫他,他懒洋洋地站起来,再做一遍示范,完了接着打盹儿。遇到不开窍的战士,老士官常说一句话:“这种事得有天分,教不会的。”

这位沙士官有个绝活儿,随手捡片树叶,左手拿树叶,右手拿“虎牙”,刷刷刷,都看不清他是怎么挥刀的,树叶就被切成了十几条。说到这儿,李鲤的脸红了:“这个动作,我直到离开部队也没练会……”

“你说的这位老士官,他……现在在哪儿?”

李鲤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我也不知道……我们这些女兵,说实话,那时候都挺迷沙士官的。后来战友聚会什么的,都会提到他,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反正肯定是不在部队了。”

“你刚才说他姓沙,叫什么?”

“叫沙毅。”

我心中一凛。三年前在边境抓捕武装毒贩的行动中,一名武警“猛虎”特战队员失踪。我在部里工作的时候曾看过那次行动的报告,上面说那个武警的名字叫沙毅。

“怎么,你认识他?”李鲤问。

我摇摇头。我当然不会跟李鲤说这些,哈哈一笑把话题岔开:“你没有学会凌空切树叶,没被淘汰?”

“切,我都得到‘虎牙了,还怎么淘汰?沙士官的刀法太高端,我们是不考核的……”李鲤随手挥了挥那把户撒方头短刀,寒光闪闪,摄人心魄。

我心中感叹,真是好刀!

第八章

这次任务的路线与我们上次护送专家到MG河腹地完全相同。不同的是,上次我们全副武装,搭乘警用直升机抵达边境的S市;这次我们四人穿的是便服,拎的是旅行袋,没有枪械,没有警官证,和普通旅客一样乘坐民航班机。不过,登機时我们没有走安检通道,而是被一辆中巴车直接送到飞机的舷梯旁,比其他乘客早一步登机——如果走安检,我们携带的刀具肯定会引起麻烦。

飞机在S市降落时,一辆旅行车已经在停机坪上等着我们。一位中年男子迎上前来:“杨先生,吴总派我来接你们,请跟我来。”

他说的吴总,就是公安部F局那位领导的代号。中年男子没有作自我介绍,我当然也无须向他介绍我自己和另外三名战友。上车之后,中年男子说:“我们现在去GL港,车程大约三个小时,各位可以在车上睡一会儿。”

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爱睡不睡,总之,他不会在车上跟我们谈论任何事情,也希望我们相互之间不要交谈。我说:“放点儿轻音乐吧,音量小点儿就行。”

驾驶员打开车载音响,优美的旋律轻柔地流淌,竟然是巴赫的平均律钢琴曲,我和李鲤相视一笑。

三个小时之后,旅行车把我们送到GL港海关宾馆。F局的一位处长正在大堂门口等待我们。握手之后,不及寒暄,处长说:“先开会吧,领导已经到了。”

参会人员范围很小,除了我们四人、公安部F局代号吴总的领导、F局的那位处长,另外就是S市公安局分管禁毒的王副局长以及到机场迎接我们的那位中年男子——这时我们才知道,他是S市公安局禁毒支队副支队长罗晓峰。另有四人,便是出境执行侦察任务的四位侦察员,F局的领导只向我们介绍了他们的小组长老秦,同样,我们这边也只介绍了我一个人,小杨。

确切情报显示,勐巴撒的五百多公斤毒品,将于明天凌晨从M国丛林中的某营地装车起运,预计明日午后运抵W港。通常,他们会连夜将毒品装船,次日天亮后,毒品船混迹于离开W港顺江而下的数十条货船之中,驶往L、M、T三国交界处的Q港。侦察小组的任务是,查清勐巴撒的毒品是否运抵W港、是否装船,最重要的是,究竟是一条什么样的船。

根据领导部署,明天我们一行八人同时出发,我和老秦单线联络,两个组的其他组员之间不发生横向联系。如果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比如两个小组的小组长发生意外——当然,我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小组成员可以直接向罗晓峰副支队长汇报。整个任务期间,罗晓峰都在境内的指挥部值守。

在M国的W港,中国移动和中国电信都设有通信基站,大家的手机可以正常使用,同时给每人配发一部长程对讲机。领导提醒大家,尽可能减少通话,特别是长程对讲机。尽管目前没有情报显示勐巴撒具备手机侦听和定位能力,但M国警方肯定拥有这样的技术,而且M国警方内部一定有勐巴撒的耳目……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四人被送到码头,登上“华泰7号”中国籍货船。侦察组的四名战友已先于我们登船,老秦操着当地方言与船长模样的男人相谈甚欢。我们登船时,老秦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在外人看来,老秦他们像是常走W港的生意人,而我们四个,则像是对MG河充满好奇的观光客。

货船经过“MG河第一哨”,再往后,就是上次勐巴撒的手下用遥控水雷对我们实施恐吓的水域。风和日丽,“华泰7号”平稳地航行在MG河上,因为是下水,连马达声似乎也不甚响亮。仰望蓝天白云,横看两岸青山,那整齐地列队于哨位之上向我们敬礼的中国边防官兵,那骤然响起的爆炸声,猝然溅起的冲天水柱……一时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模糊,恍若梦境。

中午时分,“华泰7号”抵达W港,手持S市警方早就为我们办理好的,M国移民机构认可的中国人务工许可证,我们顺利登岸。按原计划,侦察组四人再分为两个小组,每组两人,我们也相应分组,我和李鲤负责警卫老秦这一组,冯振华和范尚文负责警卫另一组。

后来我们才知道,就在我们到达W港之后半小时,勐巴撒的运毒皮卡车也到了。毒贩很狡猾,没有直接去码头,而是把车停进了一家商号的院子。很显然,他们是要等待夜幕降临后再去码头,混迹于匆匆装货、卸货的其他车辆之中,将毒品转移到某艘货船上。码头上停了上百艘货船,船舷挨着船舷,从一条船上迈步就可以上另一条船,也就是说,就算看到毒品上了某条船,也不能排除转移到其他船上的可能。

侦察组兵分两路,老秦这一组负责盯着商号院子里的运毒车,另一组去了码头。我和李鲤走走停停,东看看西望望,像是对这个港口充满好奇,老秦两人始终处于我们的视线之中。

这时,两名精壮男子朝着我和李鲤迎面走来,擦肩而过时,其中一名男子仔细地看了我一眼。直觉告诉我,他认出我了!

“认出我”并不意味着我们曾经见过面,而是有人特意给他看过我的照片或视频。果不出所料,我和李鲤往前走了没多远,两名男子调转方向跟在了我们身后。

“奇怪了,这个地方还有我的朋友?”我轻声对李鲤说,她当然明白我说的“朋友”是什么意思。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个开关,“啪”的一声,猝然浮现出那个名叫叶香的女记者。新闻中心人质劫持案……警营开放日……医院门口……也许,在我挡住她的镜头之前,她已经拍到了我的正脸?

我和李鲤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同时我拿出手机,迅速给老秦发了条短信:“有人请我和女朋友吃饭,我们走先。”

这句暗语的意思是我和李鲤被发现了,必须和他们分开。很快,老秦回复:“吃好喝好玩好。”

不知什么时候,跟在我和李鲤身后的已经变成了四名男子。我们并没有回头,而是利用路边的橱窗、玻璃门等观察盯梢者,我注意到,他们的外衣下很可能藏着手枪。

怎么办?我和李鲤不能再回到运毒车所在的商号附近,那无异于把盯梢者引向老秦;也不能去码头方向,那里有另一组战友。只剩一条路,那就是——上山!

W港是MG河畔的一个小镇,东临MG河,西接M国的山地。我和李鲤被人盯梢这个情况,我并不打算惊动指挥部。作出上山的决定之后,我又给老秦发了条短信:“几盘野菜,我和女朋友能吃完,就不要跟老板说了。”

稍后,老秦回复:“小心野菜有毒!”

我回了个“OK”。只要上了山,凭我和李鲤的身手,对付这四个家伙应该没问题。我断定,在确证我和李鲤的真实身份之前,他们不至于拔枪将我俩当街射杀。毕竟,他们认为这里是自己的地盘,而且他们是四个男人,而我和李鲤一男一女,这应该让他们有恃无恐。认定自己胜券在握的人,通常不会贸然抢先动手。

我们很快就离开小镇,进入山地,一边走,我和李鲤已经商量好了行动计划。我们走得忽快忽慢,时而直行,时而斜行,让那四名男子既能看得见我们,同时也避免处于他们清晰的射界之中。我和李鲤一直在寻找有利的作战地形,经过一片竹林,我们心领神会地对视:就是这里了。

M国的竹子不像中国内地的竹子那么高大粗壮,成熟以后最多七八米高。但M国雨水丰沛,这里生长的竹子接近实心,砍下一段,就像一根结实的木棍。这片竹林东一簇、西一簇,丛生的青竹像是摆了一个迷魂阵。

我和李鲤迅速分开,我藏身于一丛青竹之后,李鲤继续向竹林深处行进。李鲤外穿一件白色的防晒薄衫,在竹林里比较醒目,跟踪我们的四名男子,他们没有发现我,而是尾随李鲤而去。

李鲤和我的手机处于接通状态,我们都戴着耳麦。坡顶就有一个中国移动的通信铁塔,通话效果很好。我们这种两人作战模式,用手机联络,比对讲机还方便。我拔出瑞士军刀,砍下几根青竹,削尖,竹尖朝上埋到地里,用枯叶掩住。又从背包里拿出一卷登山绳,在我刚刚埋下的竹钉附近拉弯两株弹性极佳的竹子,做了一个隐秘的套索。然后,我通知李鲤,我这边准备好了。

盯梢者比我想象的要狡猾一些,他们很快就发现只剩李鲤一个人,大概是打算先对付李鲤,于是他们也分散开来,每人相距约二十米,朝李鲤包抄过去。此地离W港集镇有两三公里之遥,这些人肆无忌惮地拔出手枪,威慑我们的同时也给自己壮胆。

李鲤像一只敏捷的兔子,在竹林间穿梭跳跃,别说那几个人拿的是手枪,就算是狙击步枪,也很难准确地击中她。我再次对李鲤的战斗素质赞叹不已。不过,赞叹归赞叹,这会儿我可没有闲着,我又砍下几根粗壮些的青竹,剔去枝叶,把一头削尖,同时通过手机指示李鲤我的方位。

李鲤巧妙地引领着一名持枪男子朝我设下的套索跑来。跑到套索附近时,她像是崴了一下脚,身子一歪跌坐在地上,又马上跳起,一瘸一拐地朝竹林后面跑去。我知道,李鲤是在制造假象,为的是让追踪者掉以轻心,可我心里还是禁不住忽悠了一下。

待追踪者一只脚踏进我设置的套索,我挥刀斩断登山绳,连接着套索的青竹猝然弹起,套住追踪者的一只脚,刹时将他倒吊在半空之中,手枪也甩出老远。这人显然没有经过什么严格训练,立即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被叫声吸引,又一个冒失鬼匆匆朝着被悬在竹竿上的同伙跑来,三步、两步、一步……不偏不倚,他一脚踏上我埋下的竹钉,一声惨叫,他扔掉手枪,跌坐在地抱脚痛呼不已。

耳机里传来李鲤的声音:“完美!”

我有点儿担心地问:“你的脚没事吧?”

李鲤一声轻笑:“装的,你看不出来?接下来看我的。”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在距我三十米开外的青竹后一闪而逝。此时,李鲤已经脱去了白色防晒薄衫,露出贴身的黑色T恤。这也是野外作战的一种技巧,里外的衣服颜色反差比较大,会让敌人瞬间产生错觉:这是谁?怎么又多出来一个人?

另外两个家伙要精明得多,我和李鲤隐伏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他们露面。竹林里只有那两个受伤的家伙不停的惨叫声,声声长,声声短。我有些担心剩下的两名盯梢者会呼叫更多的同伙,如果他们一下子来上十个八个,那就麻烦了。我通过手机对李鲤说:“我要出去了!”

“收到!”

我一个鱼跃扑出,捡起被竹钉扎穿右脚的那个家伙的手枪,就地一滚,背靠一条土埂,持枪警戒。正在捧脚呼痛的家伙被吓了一跳,大叫起来:“这里这里!”

他说的竟然是中国话,我想他很可能是勐巴撒手下的雇佣兵,被称为“勇士”的那些家伙。

没有枪响,但我可以感觉到,另外两个家伙就在我附近,不会超过二十米。我再次鱼跃扑出,抓住被竹钉扎穿脚的那个家伙,卡住他的脖子,拉著他滚下一道土坎。我用最快的速度剥下他的外衣,然后将我的蓝色外套胡乱套到他身上,朝他屁股踢了一脚:“滚!”

他本能地一瘸一拐跳出土坎。“啪”,一声枪响,那家伙的另一条腿中弹,一头栽倒——他的同伙以为跳出来的是我,朝他开了一枪。我要的就是枪响,枪一响,李鲤就能判断出枪手的位置。果然,转瞬之间,一条巨大的黑影凌空飞来,重重地摔到地上。

原来,李鲤发现枪手的位置后,手持一根长青竹,从侧面悄然接近,突然将青竹的一端插入正朝我这边张望的枪手两腿之间,她的身体继续前冲,让青竹尽可能弯曲,然后放手,利用青竹的弹性将枪手弹了出去。

耳麦里传来李鲤的声音:“还有一个,跑了!9点钟方向。”

我朝李鲤指示的方向望去,朦胧的夜色中,一条灰影如蛇般在竹林中穿行。这家伙显然被吓坏了,只想逃命。我目测方位距离,采用标枪运动员的标准动作,朝着灰影投掷出一根削尖的青竹。青竹准确地刺穿那家伙的左腿,他身子一歪,滚到了土坡底下,只听见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他死了?”李鲤在手机里问。

“死人应该不会叫吧?”

“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到镇上,买件衣服,吃点儿东西。你想吃什么?”

“吃个火锅呗。”

W港果然有一家“老重庆火锅店”,看来,在这里打工的中国人真不少。我和李鲤选了最里侧墙角的座位,两人呈90度坐下,这样我们可以看到每一个出入餐馆的人,而且确保无人能够从身后袭击我们。

我捡来的那把手枪,下山时我已经将它分解拆散,沿路给扔了。对我俩来说,没枪比有枪更安全。M国警方有勐巴撒的眼线,如果M国警方突然对餐馆、旅舍等进行突击检查,我身上有枪,终归是个麻烦。我给老秦发了条短信:“野菜吃完了,不过瘾,我和女朋友正在吃重庆火锅。”

老秦回复:“码头的鱼不错。”

他的意思是说,负责码头侦察的小组进展顺利。

在等待火锅上桌的间隙,李鲤小声说:“你知道我刚才最担心什么吗?”

我摇摇头。

“我怕手重,会打死人。”

我明白李鲤的意思,她是怕我真把跟踪我们的那几个人给杀了。其实我和她的担心是一样的,只不过,我担心的是她手重。能够不杀人就脱困,当然最好,更何况这是在异国的土地上;那些人不死,比杀死他们更能让对手胆战心惊。

“吃饱肚子接着玩。”李鲤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

她的想法又跟我不谋而合了——既然有人盯上了我俩,干脆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我俩这边来。刹那间,我再次产生了与这个女孩儿心意相通的欣慰之感。我是喜欢她的,而她呢,好像很喜欢高远……

我和李鲤虽然说说笑笑,却保持着高度戒备。小伙计端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汤朝我们走来,我刹时想到,如果他突然扬起那锅汤朝我们泼,那还真不好应付。李鲤洞悉我的心思,她像个娇气的姑娘,赶紧站起来闪到一旁,像是担心汤汁溅到衣服上。这样一来,我们俩一坐一站,分处两个方位,顿时形成互保之势,哪怕小伙计真的打算袭击我们,他也只能选择我们其中一个人下手,而就在他下手的同时,另一个人立即就会将他制伏,比如,一把将他的脑袋摁进滚烫的锅里……这样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逝。

当然,想象中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小伙计稳稳地将火锅搁到液化气的火头上。这顿火锅我们俩吃得很开心,尽管有几个显然来者不善的家伙在店口晃来晃去。

我示意李鲤,我们分头走。李鲤去了卫生间,再也没有回来。稍后,耳麦里响起她的声音,她已经进入火锅店背后的一条窄巷,没人盯她。而我一走出火锅店,就有两个男人跟上了我。

现在我需要做的是把盯梢者都吸引到我的身边来,从而给外围的李鲤制造机会。我朝李鲤说的那条窄巷走去。盯梢者对W港的地形应该比我更熟悉,他们绝对会采取前后夹击的方式,把我堵在那条小巷里。他們当然不可能知道,窄巷求生,正是我们反复演练过的科目。

不出我所料,当我走到窄巷中部时,两名男子迎着我走了过来。就在他们离我不到十米远的时候,原本跟在我身后的那两个人加快步伐,紧接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我的后腰,我知道那是一把上了消音器的手枪。我立即双手抱头,双膝着地,挺直腰板,跪下了!

身后的人说了一句中国话:“你他妈的倒挺懂事!”

紧接着,他的手枪顺势上滑,顶住了我的后脑勺。原本迎面而来的两个男人已经跑到我的身前,四个人把我团团围住。他们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永远不要让你的对手跪下,跪姿是一个人最容易发起反击的姿态;必须命令对手四肢着地趴下后,才能与之发生身体接触。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看到了李鲤的身影,或者说,不是看见,而是感觉到她就在我的身边。

我抱住头的双手猝然下滑,抱住正对着我的一名男子的双腿,脑袋猛撞他的小腹,他轰然仰天而倒。这一瞬间,手枪脱离了我的后脑,我搂住摔倒的男子一个横滚,撞上对面的另一名男子,慌乱之中,那人也摔倒在地。我们三个人在地上滚成一团,枪手根本无法射击。这时候,早已潜行到枪手身后的李鲤一砖头砸到他的后脑勺上,枪手软软瘫倒的同时,寒光一闪,李鲤另一只手中的“虎牙”架到了最后一名跟踪者的脖子上,同时,她的右脚轻轻一蹭,把掉落在地的手枪朝我踢了过来。

我握住手枪一跃而起,退开两步,指向仍在地上挣扎的两名男子。真棒,手枪上果然装了消音器。

四个家伙,一个被砸晕了,剩下三个被我们用刀枪逼着,只有干瞪眼。我命令那三名男子四肢摊开,乖乖地给我趴着,搜走他们身上的武器,又抽出背包里的登山绳,四个人统统捆成一团,撕下他们自己的衣服塞住他们的嘴巴。看来,在W港,打架斗殴甚至杀人的事情经常发生,有人经过小巷口,探头一望,发现有人打架,立即转身避走。

灯火昏黄的小巷中,我与李鲤相视而笑。李鲤用右手食指轻敲自己的耳根,示意我保持通讯畅通。随后,我们分头朝小巷两头走去,身后是那四个哼哼唧唧的家伙。

按照我和李鲤吃火锅时商定的方案,这一夜,我们将分头在山地度过。对每一名熟悉特种作战的战士来说,每一处城镇都是不同的,都需要他们重新认识,房屋、街道,处处都可能暗藏杀机,而所有的山野都是相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道沟坎、每一棵大树、每一片竹林,都跟训练场上没有太大的差别,都可以成为生存的掩体。

这样的野外生存,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我想,李鲤这种武警特战队出身的战士同样不在话下。

一夜再无动静。说实话,我一直期待着手机震动,因为那个与我通话的人,只能是李鲤。我不担心她碰上麻烦,其实,我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可是,整整一晚,除了蛙鸣虫叫声,以及遥远的码头上隐约传来的装卸货物的响动,山野一片空寂。

我在山上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接到了罗晓峰的直接命令:“收队!”

罗晓峰给我们安排的撤离路线是,徒步过W港跨国大桥,行至L国一侧,随后乘车沿陆路回国。他还特意告诉我,命令已同时下达给我的每一名队员,我们之间不必联络,尽快赶到大桥就行。

我和李鲤几乎同时抵达大桥M方一侧。在野外过了一夜,她却看不出任何邋遢的痕迹。她的头发梳过,脸也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一件浅绿色的防晒外套,背着一只小巧的双肩包,站在桥头朝我回眸一笑,顿时让洒满江面的阳光为之失色。

范尚文和冯振华早我们一步到达大桥中央的分界线。罗晓峰站在大桥中央L国一侧,他的身后,是一辆悬挂L国牌照的大排量越野车。

我和李鲤朝着大桥中央的L、M两国分界线走去。没有任何意外,我们会合后立即登车。罗晓峰驾驶越野车,沿MG河L国一侧的公路朝着中国一路疾驰。路上,罗晓峰告诉我们,侦察小组已随一条中国籍货船沿江而下,追踪运毒船而去。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已经可以看到中国的国门。这时,罗晓峰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完电话,扭头对我们说了一句:“五百八十公斤!”

这天清晨,中国籍货船“东风号”与其他十余条货船一起,离开W港,沿MG河顺流而下。

侦察小组查明,勐巴撒的大宗毒品已连夜转运到这艘货船上。中国警方与L国警方以联合演习为名,派出承担MG河联合执法巡逻任务的中国公安边防部队水上支队,对沿江而下的货船实施登船检查,当然,重点是“东风号”。

二十四名中国公安边防水上支队的警察乘坐四艘摩托艇,经过近一个半小时的航行,抵近嫌疑船只。登船后,对货船进行搜查,在驾驶室正下方的船舱甲板夹层中发现冰毒二十麻袋,总重约五百八十公斤。

为什么护卫小组——准确地说是我本人一上岸就被毒贩发现并跟梢?案件总结会上,我对此作了检讨。当然,我没有贸然把自己对“大南亚新媒体中心”女记者叶香的怀疑说出来。上次的暴恐事件发生后,我曾提醒领导调查这家媒体和这个记者的背景,调查结果显示,媒体和记者都按照法律和相关规定进行了登记注册,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其实不光是我和李鲤,在码头上,范尚文和冯振华同样引起了毒贩的警觉。在指挥部的统一安排下,范尚文和冯振华离开码头,在W港的集镇里四处转悠,一度逼近毒贩藏匿毒品的商号。他们俩一个人高马大,一个沉静内敛,贩毒分子不敢轻易对他们下手。而稍后我和李鲤的竹林一战,成功地把原本盯梢范尚文和冯振华的家伙给吸引了过来。

“特警嘛,毕竟不是搞秘密斗争的,警察特征太明显。”案子破得很成功,公安部F局领导主动替我们解释。继而,又充分肯定了我们护卫小组的成绩,说我们是“将计就计”,我和李鲤“搅窝子”,让毒贩阵脚大乱。

后来的讯问表明,勐巴撒的干儿子之一、坐镇W港指挥转运这批毒品的王建强判断,港口出现了中国特警,一定是来抢这批货的。这批货长时间留置在商号的院子里很不安全,必须连夜装船,尽快离开W港……没想到,这正中我方下怀,中国警方的意图就是要在MG河道上,利用中国公安边防水上支队和邻国联合执法的优势,擺脱勐巴撒安插在M国警方内线的干扰,确保打掉这批毒品。

毒贩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我们这个护卫小组身上,侦察小组几乎未受任何干扰就查明了运毒船只,甚至拍摄到毒品装船的画面。

我突然想到二战中著名的诺曼底登陆。盟军为欺骗德军,使他们相信登陆地点是加莱而不是诺曼底,虚构了以多佛为基地的第1军,其编制比蒙哥马利的第21军还大,并任命巴顿将军为第1军司令……W港的侦察行动,莫非我们护卫小组本来就是虚构的第1军?那么,我扮演的角色,难道是巴顿?

这段时间,韩啸天和女人见过两次面。

第一次是北郊汽车站暴恐事件发生的第三天,警方全城戒备,却并不妨碍山间的静修所依然鸟语花香。女人与韩啸天对坐,红木茶桌中央摆着精致的茶盘,水气氤氲,女人十指纤纤,执壶给韩啸天斟茶。韩啸天浅嗅茶香,他那张天生乐呵呵的脸,竟然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忧虑。

“你害怕了?”女人突然问。

她的声音很低,语气相当温柔,却仍然让韩啸天吃了一惊。片刻之后,韩啸天竟然点了点头。对一个声名显赫的职业杀手来说,承认自己害怕,比让他承认失败更难。

“这种做法……出乎我的想象。”韩啸天迟疑着说,“我原来以为他们……只是要刺杀特定的目标……我以为他们的目标会出现在汽车站……”

女人一声轻笑:“韩先生,其实你把他们送到汽车站的时候,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当然,你现在这样说也无所谓。怎么,教会他们用刀,你后悔了?”

韩啸天摇摇头:“他们本来就是用刀的专家。”

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很多时候,刀比枪厉害太多。刀无声,枪有声,在闹市中用刀杀人,起初并不会引起人群的恐慌,甚至会有人凑上去看热闹,而枪声一响,人群必然四散奔逃;枪,毕竟要用子弹,杀人者携带的弹药毕竟有限,而只要一刀在手,甚至可以杀戮无限。当然,韩啸天不会把这些话讲出来。

“你可以回去了……”女人的神情显出几分落寞。

韩啸天明白她的潜台词——你可以回去,而我,必须留在这里。

“我还有一件事没做成。”韩啸天说。他指的是杀掉那两个逃跑的“勇士”。

“那件事不做也罢。现在全城都是警察,你要找的那两个人不会轻易出现。就算他们出现了,在警察的眼皮底下,想要杀掉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件事做不做,你说了不算,老板说了也不算。”作为一个声名显赫的杀手,除了技艺超群,最重要的是信誉,只要拿了定金,哪怕天涯海角地老天荒,也一定要杀死目标,除非杀手本人已死。

“好吧,那是你的事,我帮不了你。”女人轻轻挥了挥手,“我这里的东西,你需要的,自己来取,不用客气。”

“谢谢。”韩啸天知道,她指的是酒窖里的那些武器。

“我们的合作很愉快,老板很满意,佣金应该已经打到你的账户上了。”

所谓“我们的合作很愉快”的意思,其实是“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让韩啸天隐隐感到不安的是,与帕沙一伙人见面时,每一次女人都戴着面纱。他们没有见过她的真面目,但他们见过自己的真面目。而且,据官方的消息,他们抓了一个活口。韩啸天以往没有跟中国警察打过交道,以后,他也不希望跟中国警察有什么交集。

韩啸天与女人在山间的静修所对坐饮茶时,鲨鱼和耗子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了。

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警察和武警,早已成惊弓之鸟的耗子主观地认为是自己贸然回家触发了警方的追捕机制,吓得他一个劲地向鲨鱼认错求饶;冷静的鲨鱼虽然不相信警方的大规模行动是针对他们俩的,但他同样认为暂避风头为妙。

耗子和鲨鱼没有手机,没有电视可看,没有收音机可听,根本不知道这个城市刚刚经历了一个血腥之夜。像所有的特种兵一样,危机来临时,鲨鱼本能地选择了山野而不是城镇。在鲨鱼的引领下,他们潜入城郊一处著名的森林公园,这里溪流潺潺,饮水不成问题。仅凭那把户撒方头短刀,在这样的森林里,鲨鱼可以生存数月。

短刀的刀柄缠着细麻线,麻线下绑着几根针。针头弯曲可以做成鱼钩,针眼穿上细麻线,可以缝合伤口,麻线系上鱼钩,可以钓鱼……鲨鱼很快从溪流中钓上来一条鱼。可惜,森林公园不能生火,鲨鱼把那条鱼一剖两半,两人分着生吃了。

“我们还是回去吧……”耗子看着手里的半条生鱼,难以下咽,“在这边,我他妈真就是一只老鼠……”

鲨鱼不理他,细心地咀嚼着,生怕浪费一丁点儿的样子。他显得有些焦虑,他不知道外边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也许耗子说得对,他们根本不应该回来。他的战场在“那边”,不是这里。

韩啸天与女人的第二次见面,正是中国警方联合L国,在MG河上查获勐巴撒的五百八十公斤毒品的第二天,依然是在山中的静修所。

“花都谢了,也无人打理。”女人引领着韩啸天,缓缓穿过两边种满了熏衣草的小径。“再做一笔生意如何?价钱跟汽车站那笔生意一样。”

“那种事我不会再做了。”韩啸天的语气异常坚定,虽然他天生一张笑脸。

“这笔生意更难,不过你放心,绝对不是汽车站那样的生意。”女人信手扯下一根花枝,却不嗅,用手指把花瓣慢慢捻碎。

“你这儿需要一个花工……”韩啸天说。

“中国特警让老板很没面子。”女人说着,将手中捻碎的花瓣撒向原野。

“我不找他们,他们可能也要找我……这生意我接了。”韩啸天的语气里有一丝苦涩。

北郊汽车站暴恐事件之后两个月,高远回到“猎枭”小队。

此前,他已经接受了体能、射击、驾驶、模拟实战等一系列严格的考核,特别是通过了公安部和省公安厅两级专家的心理评估,专家们一致认为,高远各项生理和心理指标均已恢复正常,睡眠良好,情绪稳定,完全可以继续从事警务工作。

省厅和市局的领导也认为,高远尽快返回特警岗位,有利于树立警察的正面形象,提振公安队伍的士气。毕竟,暴恐事件给这个和平宁静的城市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城市需要守护神形象;另外,广大公安民警和武警官兵放弃节假日,昼夜巡逻执勤,生理的疲惫和心理的倦怠,也让他们盼望着“英雄归来”。

我们在大象突击队的住宿楼前列队欢迎高远。原来的安排是,高远一下车,我们就一起向他敬礼,按照支队长的说法,这叫“仪式感”。本来支队长是要和我们一起迎接高远的,而且要亲自下达敬礼的口令,可就在高远乘坐的汽车驶进特警训练基地大门的时刻,支队长变卦了,他说:“我这么大一个领导,来接他一个小兵,不行不行,规格太高,这口子不能开……”

说着,支队长转身就走。警犬巴赫看看支队长,又看看我们,“呜呜”地叫着,不知所措。原地逡巡了几圈,它无可奈何地跟上支队长离去的脚步,却频频回首朝我们张望。后来我想,支队长可能是担心控制不住情绪,在我们这些年轻人面前过于“真情流露”。

支隊长走了,他定下的仪式就此作罢。高远一下车,李鲤第一个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接着,彭健、范尚文也拥了过去,把高远和李鲤一齐抱住。国子豪、金涛和冯振华把高远从他们的怀抱里抢出来,几条大汉抓住高远的胳膊和腿,把他举起来抛向天空。这才是特警队员们欢迎英雄的传统仪式——把英雄抛向天空,然后同心协力接住他,表明他们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生死团队!

看着被兄弟们抛向天空的高远,我的眼眶有些潮润。一旁的李鲤也悄然伸手,抹去眼角的泪花。她是“有证”的心理咨询师,我们去W港执行护卫任务之前,她曾经忧心忡忡地对我说:“我担心高队回不来了。这种情况,能让他继续当警察就不错了,要想回特警队,重新拿枪,太难……”

其实我也担心高远无法通过严格的心理测查和实战科目考核,只有安慰李鲤:“我了解高远,他一定想回来,也一定能回来。”

现在,高远回来了,离开我们只有短短两个月时间,却像是离开了三年五载。

等彭健他们几个闹够了,我朝高远走过去,稳稳地向他伸出右手。高远有力地握住我的手,笑着说:“就你矜持。”

“我是教官嘛!”我也笑。

“高队回来了,不庆祝庆祝?”彭健兴高采烈。

“怎么庆祝?大吃大喝三天三夜?”范尚文乐呵呵地说。

“大吃大喝三天三夜”是特警队员的一句口头禅。每次进行野外生存训练,饿到受不了时,我们都会自我安慰,相互开玩笑:“忍忍,再忍忍,训练完了,大吃大喝三天三夜。”

“你就知道吃!”金涛朝范尚文的肩上擂了一拳。

“那当然,我是饭桶嘛!”范尚文的绰号就叫“饭桶”,可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别人不叫,他自个儿也成天把“饭桶”挂在嘴上。

“我看最好的庆祝就是上街执勤……”高远一指PTU冲锋车,一支特警小队刚刚执勤回来,全副武装的队员们正次第跳出车厢。“这身装备,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汪汪”!警犬巴赫突然挤进人圈,两条前腿搭到高远胸前,红通通的大舌头就往高远脸上舔。紧接着,人丛外响起支队长的声音:“听听,什么叫政治觉悟?这就叫政治觉悟!当了英雄,这水平,这境界,的确不一样了啊!”支队长还是没忍住,又回来了,一巴掌重重地拍到心头爱将的肩上。“今晚是平安夜,全城警察都要备勤。这样吧,晚上8点到12点的这个班,6号执勤点,就交给你们‘猎枭了!”

6号执勤点位于这个城市最大的广场。新年夜、平安夜、国庆日……每逢重大节日,广场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历来都是重点警卫目标。鉴于不久之前发生的暴恐事件,有市领导建议今年的平安夜封闭这个广场,但被上级否决了:广场必须开放,向广大人民群众表明,我们的警察有信心、有能力保证大家过一个欢乐祥和的节日!

特警、武警、消防、120急救中心……在广场上设置了十多个执勤点,数十辆PTU冲锋车、武警特战车、消防车、救护车云集广场,在现场指挥部的统一调配下,分别执行定点备勤、驻点警卫、流动巡查等任务。警方的意图是显示强大的力量,以震慑犯罪分子,使其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发生情况,无论是暴恐事件、普通治安事件,还是火灾、踩踏等意外事故,现场的人员和装备足以第一时间妥善应对。

虽然从小生活在城市,其实我也就是高二那年参与过一次平安夜的狂欢。就在这个广场上,无数的年轻人戴着红色圣诞帽,摇晃着闪闪发亮的星形彩灯以及各式各样的彩色手电,拿着一种叫“飞雪”的喷雾剂,开心地相互乱喷。空气里都是爆米花、炸薯条和甜甜圈的味道,“铃儿响叮铛”的旋律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持续了好几天。

对城市而言,平安夜的安保压力远大于除夕夜,这是因为除夕时,学校已经放了寒假,外来打工者大都返回故乡,人们都习惯春节在家中团聚,很少到街头狂欢。除夕夜压力最大的不是特警,而是消防的兄弟。

平安夜就是年轻人的狂欢夜。最易引发纠纷和冲突的,是那种叫“飞雪”的小玩具。那是一种带压力的金属或塑料小罐,按下按钮,就能将半凝固的彩色泡沫条喷到数米开外。泡沫彩带落到衣服上很难洗掉,落到地上,像是涂了一层胶,每每让环卫工人头疼不已。

往年的平安夜,年轻人喜欢用“飞雪”互喷,玩嗨了,也会对着路人胡乱喷射,常常引发打架斗殴。今年的平安夜,警方提前采取了措施,严禁小商小贩在广场附近兜售“飞雪”,并且制订了预案,一旦发现恶意喷“飞雪”者,负责巡逻的派出所民警将立即制止。

6号执勤点位于现场指挥部的正前方,“猎枭”小队是直属于指挥部的快速反应机动力量。本来我们可以全都待在PTU或者指挥部的大帐篷里休息,但高远和我一商量,还是决定将大家分成两个小组,高远和我各带一组,轮流值守在PTU冲锋车外面,以战斗戒备姿态“显示存在”。

高远、李鲤、彭健和金涛率先上勤,他们穿着全套特战装备,胳膊上的五星红旗像一簇小火苗,后背的“SWAT”字样闪烁着白色莹光……一亮相,顿时吸引了市民的目光,很多群众拿出手机,隔着警戒线给他们拍照。

天光渐暗,流光溢彩的广场,人越来越多。因为禁售“飞雪”,秩序较往年好了许多,尽管如此,至晚上22时,指挥部通报,广场及周边街道人流量已达十五万,各路口开始实施限入及分流。我们也愈发提高警惕,就像烧水,此时已达节日气氛的沸点,由于各种原因情绪失控的人,很可能在沸点引爆。

这会儿,是我带领冯振华、范尚文和国子豪上勤,高远在PTU里坐不住,下车走到我的身边,望着警戒线外欢乐的人群,深深吸了一口气:“多好啊!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在大街上过平安夜。”

我“嘘”了一声:“你这不是过节,是上班好不好?是随时准备打仗好不好?”

隔着黑色作战面罩,我同样能感觉到高远笑了。他说:“难道这些灯火,这些鲜花,这些音乐,这些笑脸,不是为我们准备的吗?你闻,连空气都是甜的……”

我用肩头拱了拱他:“哎哎,在湖景房里过了两个月好日子,变诗人了?”

此时,统一组织燃放的焰火升上了天空,大朵大朵的烟花在夜空中璀璨绽放,李鲤、彭健、金涛也跳出PTU,我们一起仰起头来,望向夜空中美丽的烟花。是啊,高远没有说错,这灿烂的烟花,为每一个热爱和平、热爱生活的市民而绽放,同样,也为我们这些持枪守卫人民安宁的警察而绚丽绽放!

我看到了高远清亮的双眼,看到了李鲤如水的眸子,看到烟花在他们的眸子里亮起,熄灭,随后又亮起……

第九章

在森林公园藏了一周,鲨鱼和耗子乘着夜色下山,他们注意到警察的防控区域主要集中在城区,郊区和农村相对薄弱。

鲨鱼决定冒险试一试警方的大规模行动是否与他们有关,他找到一处城郊的建筑工地,走进工棚,询问一个工头模样的中年男人有没有短工可打。

工头打量鲨鱼一眼:“会什么?”

鲨鱼摇摇头:“没什么手艺,力气活儿还行。”

工头看他的身材也不怎么壮实,朝墙角一袋五十公斤的水泥努努嘴:“那个,能搬得动吗?”

鲨鱼没有说话,走到水泥袋前,先把袋子竖直靠在墙上,然后蹲下,反手抓住袋子朝上的两只角,把水泥袋背到背上,缓缓直腰站起,在工棚里来回走了一圈,又回到墙角,蹲下,将袋子搁回地面,连大气都没喘一口。

“呵呵,看不出来,瘦是瘦,有肌肉!”工头笑了,“行啊,你等等……”

片刻,工头打电话叫来一个男人,指着鲨鱼对他说:“给你找了个搬运工,别看人瘦,力气不小。”又对鲨鱼说,“这位是王师傅,你跟他走吧。”

王師傅领着鲨鱼朝工地深处走,问鲨鱼怎么称呼。鲨鱼说:“我姓李……”

话音未落,王师傅说:“那就叫你老李。有啥搬啥,不需要技术,上午八点半上班,下午六点半下班,不管饭,一天一百五,工钱日结,下班的时候找我领。不想来了,要提前跟我说一声。”

十五分钟之后,各个攻击小组均已部署到位。我和冯振华从悬停于写字楼顶部的直升机上跳下,设置好吊绳和挂钩;高远和彭健占据制高点,瞄准人质所在房间;李鲤和金涛,以及范尚文、国子豪带领的楼道突击组,均已抵达十五层……支队长下令:李鲤和金涛沿楼梯上到十七层,交替掩护,将叶香带离现场,其余小组待命。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女记者叶香与劫匪有关,因此不可能对其采取任何攻击手段。而楼梯间通向人质被劫持的房间只有一条过道,李鲤和金涛必须与叶香正面相对。按照预定方案,李鲤在明处,金涛在暗处,两人在便服下面均穿有防弹背心……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李鲤闪出楼梯间,侧身对着叶香:“叶记者,我是省电视台的,我们领导让我来替换你……”

叶香似乎对李鲤的出现早有预感——后来我们才知道,韩啸天潜伏于写字楼对面,也就是高远和彭健设置狙击点的那幢楼上,同样手持红外夜视望远镜,一直在窥测警方的活动情况,并随时通报给叶香。

叶香说:“我不管你是哪里的记者,请你不要过来——我跟屋子里的人正在微信视频,如果他们看到你,也许会拉响炸药包……”

李鲤依然保持侧身贴墙的姿态,朝叶香走近一步:“为什么呢?你是女記者,我也是啊……”

“你不是记者,你是警察!”话音未落,叶香抽出手枪,朝李鲤射击。

李鲤早有防备,闪身后退,避入楼梯间。叶香的枪响时,金涛的枪也响了。李鲤没有受伤,但金涛也未能击中叶香——人质被劫持的房间门突然打开,叶香开枪的同时闪身退入房内,房门再次紧闭。

耳麦里传来支队长的命令:“情况有变!各组行动暂停!”

叶香朝李鲤开枪,是因为她知道,一旦被我们控制,无论她如何伪装,肯定无法抵赖自己是境外贩毒集团成员的事实;而且制造北郊汽车站暴恐事件的女嫌疑人在警方手中,随时可以指证她。此外,叶香不惜暴露身份,还因为她决定做完这一票就伺机潜出国境,回到勐巴撒的身边。

而支队长所说的情况有变,是因为周政委的手机响了。一个明显经过变频处理的声音怪腔怪调地说:“好吧,换个玩法。二十分钟之内准备一辆车,加满油,停在大楼前的车道上,车内放五百万现金。我的人会去开车……不要玩花招,你们可以抓住我的人,但我可以炸掉整个大楼!”

说罢,对方挂断了电话。片刻,周政委的手机再次震动。吴局急忙示意技术人员追踪信号。依然是那个怪腔怪调的声音:“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只想告诉你,炸药包是真的,遥控器就在我手里。”

周政委问:“刚才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拖延时间是没用的,条件我说得很清楚。我知道你们在追踪我的手机信号。你追踪不到的,这是一个虚拟号码……现在,你们走到窗户前,看9点钟方向……”手机再次挂断。

吴局、张金泉支队长、周政委等人同时看向窗外。人质被劫持的房间窗框上突然爆起一缕白烟,显然是被一发子弹击中!如果不是刚才那个打电话的家伙,大家甚至会误认为是高远开的枪!

支队长和周政委几乎同时喊出声来:“狙击手!”

耳麦里传来高远的声音:“他和我在同一幢楼上,我能追踪到他!”

韩啸天当然也知道特警狙击手和他在同一幢楼上。按照叶香的指令,朝人质被劫持的房间警告射击之后,他立即转换位置,耐心地等待着特警狙击手的出现。韩啸天竟然微微有些兴奋,毕竟,这是他作为一个职业杀手,第一次与中国特警狙击手正面对决。

指挥部迅速对形势作出研判:叶香是劫匪一伙已经确定无疑;劫匪一伙在写字楼对面的楼里埋伏有狙击手;被劫持的女设计师身份不明,但必须假定她真的是人质;房间内有爆炸物,威力不明,引爆方式不明;劫匪突然提出要车要钱,很可能是想一箭双雕,驾车逃跑后引爆炸弹,把突入室内营救人质的特警炸死炸伤。当然,要车要钱是次要目标,首要目标是利用人质诱杀特警。

支队长立即下令:已经进入写字楼的两个攻击小组立即回撤至十二层,我和冯振华在楼顶迅速隐蔽。写字楼是钢筋水泥结构,人质被劫持的房间并非支撑节点,就算劫匪引爆炸弹,也不可能把整个一幢楼炸塌。劫匪的计划很可能是将我们诱入人质被劫持的房间,在封闭空间里引爆炸弹,这样才能造成最大的杀伤。

此时,位于写字楼对面大楼顶部的高远和彭健已经大致判明了劫匪狙击手所在的位置。他俩会心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高远携狙击枪,彭健抽出手枪,两人分头朝劫匪狙击手可能藏身的位置包抄。

韩啸天能够被称为“东南亚第一杀手”,绝不是浪得虚名。转移狙击位置后,他隐身于楼顶的太阳能热水器蓄水罐下方,高远和彭健身形一动,就被他发现了。韩啸天微微有些犹豫,对方两个人分开了,如果他朝其中一人射击,自己的位置就会暴露,他可以射杀对方一个人,但另一个人马上就能对自己下手。

这两个中国特警很聪明。他们不像通常的狙击手和观察手那样,并肩匍匐在地。要是这样的话,韩啸天就可以悄然潜行至他们身后,以他的射击速度,有把握在一秒钟之内连开两枪,将对方统统射杀。而现在他能做的,只有静观待变,必须安静得连呼吸都不发出声音。

而高远担心的是楼顶上不止一名劫匪。他用战术手语示意彭健,两人立即隐入楼顶护墙的阴影之中。杀手和特警狙击手较量的就是“耐心”两个字。

有个巨大的疑团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三名劫匪和一名人质同处一室,炸弹就在那个房间里,当我们突入房间时,劫匪引爆炸弹,炸死警察和人质,难道也要把他们自己炸死?一个劫匪有这样的必死之心也就罢了,三个劫匪包括女记者叶香,他们都不打算活了?我想不太可能。

所以,劫匪一定会预留逃生通道。问题是,这幢写字楼内有诸多小公司,每个公司都对原有的房间和通道进行了改建,要很快找到通道的位置不那么容易。

这个问题支队长也想到了。劫匪要车要钱,但他们肯定不会指望警方真的会乖乖地给他们一辆车,所以,劫持人质的房间里很可能有连接隐秘通道的暗门,可以在引爆炸弹前经由通道安全逃离大楼。他们之所以要车要钱,为的是拖延时间。劫匪狙击手的警告射击,恰恰是担心我们突然发动强攻,在逃逸之前与特警正面遭遇。那样一来,劫匪除了引爆炸弹鱼死网破之外别无选择,而这正是他们要避免的。支队长判断,既然要车要钱是劫匪的缓兵之计,他们一定会再打电话进来。

果然,周政委的手机再次震动。劫匪提醒警方,准备车辆和现金的时间还剩下十五分钟。吴局长示意周政委:“答应他!”

狭路相逢勇者胜!空中传来巨大的轰鸣声,警用直升机雪亮的大灯照亮楼顶平台。指挥部决定:所有突击队员检查装备,立即准备强攻!

那个经过变频处理的怪腔调在手机里冷笑:“你们那套程序我都懂。现在该绳降了吧?从外面破窗强攻,对吧?”

话音未落,对方挂断了手机。支队长命令我和冯振华立即实施大楼外立面绳降,对讲机里,支队长的声音斩钉截铁:“不用担心对面大楼上的狙击手,他要是敢开枪,高远就会爆他的头!”

我和冯振华立即挂上绳扣,从楼顶交替下降。

一声枪响。冯振华的吊绳附近的墙面上冒出一星火花。我一伸手抓住冯振华,我们两个人同时急坠。我赶紧摁下吊绳上的急停手柄,两人悬停在空中。对面楼顶的狙击手果然朝我们开枪了。我想,高远和彭健不会给他开第二枪的机会。

事实上,韩啸天接到叶香的指令,让他射击大楼外立面绳降的特警时,韩啸天颇为踌躇。如果他屏息凝神,采用卧姿射击,肯定可以击中我和冯振华中的一个。但这样一来,与他位于同一楼顶的两名中国特警也会发现他的位置。稍一迟疑,他决定连打带跑,也就是运动中射击。

他没有击中我们,开枪之后,他闪进楼梯间。高远和彭健立即发现了他,交替掩护朝楼梯间靠近。

这时,技术人员报告:“人质被劫持的房间里,生命体正在减少……”

吴局断言:“他们逃跑了!”

支队长下令:“各小组注意,全方位电子屏蔽已经实施,排除遥控引爆炸弹的可能。听我倒数,五秒钟后实施强攻,必须确保人质安全!五……”

周政委的手机又震动了。吴局示意周政委接听。

依然是那个怪腔怪调的声音:“你们已经看到了,如果破窗强攻,我马上引爆炸弹,我的狙击手也一定会干掉你的人。我的条件很简单,撤掉所有警力,十分钟内给我准备一辆车和五百万现金。”

周政委说:“好!我答应你的条件。不过,准备现金需要时间,半小时怎么样?”

对方没有回答,挂断了手机。

支队长盯住周政委,举起右手,用手语倒数,他举起的手还剩下三个手指……

韩啸天相当狡猾,他可不愿意在楼梯内被特警前后夹击。他假意潜入楼梯间,随后攀出气窗,又回到了楼顶。彭健追入楼梯间,没有觉察到劫匪狙击手的动静,立即通知高远:“他又上去了!”

高远低声说:“明白!”

彭健与高远的对话都传送到了指挥部,指挥员们意识到,劫匪狙击手仍在对面楼顶,随时可能对实施绳降的我和冯振华进行狙击。

此时,叶香带领她的两名同伙,经由暗门进入通往另一个单元楼梯间的密道。她没想到特警这么快就发起强攻,气急败坏地通知韩啸天,立即狙杀绳降的特警,掩护他们撤离。

叶香与韩啸天通话时,他的蓝牙耳机呼吸灯闪烁,立即将位置暴露给了高远。高远微微一笑,狙击步枪瞄准仪中的十字交叉点缓缓移向韩啸天的右肩……

就在这一瞬间,支队长举起的右手猝然攥成拳头:“干!”

我用尽全力,将炸药包朝空中抛出

原本悬停于楼顶上空的警用直升机猝然转向高远和韩啸天所在大楼的方位,雪亮的大灯将楼顶照得亮如白昼,在这样的强光下,任何一名狙击手都不可能看清目标。这样做是为了确保绳降破窗的我和冯振华的安全。可是,雪亮的大灯同样晃花了高远的眼,一眨眼的工夫,劫匪狙击手已经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和冯振华安全降落到写字楼十七层人质被劫持房间的窗外,踹破窗户,飞身而入。几乎与此同时,范尚文和国子豪带领的破门小组撞开房门。女人质被反绑在一把椅子上,她的胸前捆着炸药包,炸药包上是一个电子引爆器。

我们都判断错了!炸弹不是遥控引爆,而是定时引爆。叶香等人在逃离房间时,已经启动了定时引爆器。引爆器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正一秒一秒地倒数:11、10……

我扑到人质身前,反手抽出匕首割断绳子,将炸药包从人质身上解下。

7、6……

我抱起炸药包,一个箭步登上窗台,穿过刚刚被我们踢破的窗户,飞身朝窗外跃出。

4、3……

我腾出右手,摁下速降绳上的锁扣,我的身体猝然悬停在大约十二层的高度。

2、1……

我用尽全力,将炸药包朝空中抛出!炸药包出手的一瞬间,我反手解锁,我的身体沿着吊索急速下坠!

炸药包在空中爆炸。巨大的火球猝然照亮天空和大地,巨大的气浪推动我的身体朝写字楼的外墙撞去,我看准一个突出的露台,一跃而入。我的头部、肩部和膝盖被撞得生疼,但我知道并无大碍。

对面的楼顶,持枪搜索的高远和彭健下意识地抬头朝天空望去,他们一时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确定无疑,他们失去了目标——劫匪狙击手不知去向。

人质获救,爆炸并未伤及人员和建筑。李鲤和金涛带领的小队进入密道追踪叶香及其同伙,发生了短暂交火,叶香的两名同伙被捕获,但是,叶香逃跑了……

被抓获的两名劫匪供称,他們这伙人以新媒体为掩护,实则充当勐巴撒武装贩毒集团在中国境内的联络站,一共五人,叶香是他们的头目。

叶香是中国人,尚未成年就流落境外,被勐巴撒的前妻收养,名义上是勐巴撒的养女。勐巴撒的前妻患病去世后,他宣称不再娶妻,这时,叶香事实上是勐巴撒的情妇。时间长了,勐巴撒对她的兴趣减弱,为了避免她深度介入其“事业”,就把叶香派到中国。

在叶香看来,这几乎是一种流放,但她对勐巴撒却绝对忠诚。她在同伙面前不经意地透露过,只要她做好勐巴撒安排给她的事情,立下大功,勐巴撒就会将她召回,甚至有朝一日真的成为勐巴撒的夫人。

叶香从小在勐巴撒的军营里长大,对枪械、爆炸物等非常熟悉。勐巴撒的前妻还把她送到T国的首都念书,她不仅精通中、英及L、M、T国语言,对东南亚国家的历史、文化也很熟悉,这正是她利用新媒体做掩护的原因。叶香的枪法很好,驾驶技术高超,特别擅长瑜伽,据说整个身体柔若无骨,能够做出很多让常人不可思议的高难度姿势。

叶香的这几名下属都是中国人,是她到勐巴撒的“勇士队”里挑选的。他们识文断字,战力过硬,假扮成摄像师、技术员和司机等员工。叶香不仅发给他们高薪,而且向他们承诺,永远不用再回“勇士队”,一旦叶香被勐巴撒召回,这些人就是她的贴身卫队。另外还有一个神秘的“韩先生”,据说是境外的总部专门派来协助叶香的。

被劫持的女服装设计师以前接受过叶香的采访,她们很快就成了闺蜜。女服装设计师还兼作私房摄影师。所谓的“私房照”,大多是尺度比较大的写真,客户也多为有钱女性,拍这样的照片,无非是自我欣赏。为了保证私密性,她在自己的工作室,也就是后来她被劫持的那个房间开了一道暗门,暗门通向另外一套房间,那套房间位于旁边的单元,使用另外的电梯和楼梯。叶香决定劫持女服装设计师,恰好就是看中了那道暗门。

我们发起强攻时,叶香率领两名团伙成员从暗门逃逸,抵达地下停车场附近,被李鲤和金涛带领的小组发现,两名同伙拖住警方,叶香在另外两名同伙的接应下逃跑了。至于那个神秘的“韩先生”,被抓获的两名劫匪都没有见过,他们只知道此人号称“东南亚第一杀手”。他们劫持人质、设置炸弹,试图诱杀警察时,在写字楼对面的制高点上持狙击步枪为他们提供掩护的,就是这个人。

综合叶香团伙成员以及被捕的女暴恐分子的供词基本可以确定,叶香正是北郊汽车站暴恐事件的幕后策划者,而那个神秘的“韩先生”,是这群暴恐分子的司机和刀法教练。

市局全城调警,追捕叶香团伙漏网成员以及那个神秘的“韩先生”。第二天上午9时左右,警方的一个卡点发现叶香及其同伙的踪迹。包括叶香在内的三名匪徒与警方交火后驾车逃窜,在警方地空联合围捕下,不知是早有预谋还是瞎打误撞,三名匪徒闯进西郊发电厂,利用发电厂内复杂的地形和纵横交错的通道,与警方对峙。

上级命令张金泉支队长率特警突击队火速赶到西郊发电厂,与叶香团伙展开决战!我和高远率领“猎枭”小队,作为第一突击小组,立即出发!

第十一章

朝西郊发电厂风驰电掣而去的PTU冲锋车内,指挥部通过无线视频系统向我们简明扼要通报案情。

叶香等三名匪徒驾驶一辆黑色越野车,接近警方设置的一个武装检查点时,执勤民警示意他们停车接受检查。黑色越野车突然加速冲卡,车内匪徒开枪向执勤民警射击。执勤民警一边驾车追击,一边呼叫增援。警用直升机居高临下,对黑色越野车实施监控并伺机拦截。交火、追捕区域有车辆和行人,警用直升机没有贸然开火,而是以喊话攻心为主。警方火速清空附近道路上的车辆和无关人员,并在黑色越野车行驶的道路前方部署路障车和阻车钉,设置数道拦截关卡。

指挥部的方案是:通过武力震慑,逼迫匪徒离开城镇等民众聚集场所,将其压迫至下一道关卡,利用路障强行拦阻,迫使匪徒弃车,将其就地捕获或歼灭;或者将匪徒压迫至人员、车辆相对较少的地区,在确保不危及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情况下,对其实施地空联合强攻,争取最短时间解决战斗。

叶香等三名匪徒似乎已经意识到,警方必然会在道路前方设置他们无法逾越的障碍。他们驾驶的黑色越野车冲下公路,闯进一片树林,利用枝繁叶茂的树木阻挡警用直升机的射界,企图脱离警方的视线。冲出树林之后,匪徒接近西郊发电厂。这里有大型变压器,空中输电线路密集,警用直升机不敢开火,以免误射输变电设施。

此前,警方已将此区域内的无关人员紧急疏散,发电厂内空无一人。匪徒冲入厂区之后立即弃车,消失在车间、厂房之中。

警方将发电厂围得密不透风,匪徒绝不可能逃出去,抓捕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发电厂是重要能源设施,一旦遭受破坏,将严重影响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指挥部下令:由我指挥“猎枭”小队,承担主攻任务,以最快的速度将武装匪徒缉拿归案,必要时可以就地击毙。

经外围清剿,我们可以确定,叶香等三名匪徒已被压迫至发电厂主厂房之内。在警用直升机的掩护下,我们“猎枭”小队八名成员以PTU作为屏障,迅速通过发电厂大门至主厂房之间的开阔地带。

躲藏在主厂房内的匪徒在窗口朝我们射击,子弹打到PTU冲锋车的车体上砰砰乱响。从枪声判断,匪徒拥有自动武器,至少三支。一名匪徒朝警用直升机打出几个点射,虽然没有命中,但射击位置隐藏得很好,点射打得也很老练,不愧为勐巴撒“勇士队”的雇佣兵出身。

警用直升机没有还击,指挥部的顾虑是,直升机一旦开火,强大的火力很可能对发电设施造成重大损害。我们同样没有盲目开枪,我们的作战目标是:安全进入主厂房之后,与匪徒贴身近战,开枪次数越少,发电设施就越安全。

我们很快接近主厂房入口,高远打头,我断后,交替掩护冲进厂房。就在我即将进入厂房的一瞬间,一发子弹擦着我的耳朵飞过。从枪声判断,这是国产85式狙击步枪射出的子弹。这种狙击步枪曾经大量装备中国军队和警方,也曾作为外贸产品出口,在国际武器市场上很容易搞到。

我通过耳麦通知队友:“注意!对方有狙击手!”

进入主厂房之后,我们很快发现,三名匪徒分处三个方位,形成交叉互保之势。我用战术手语示意队員们,分成三个小组,分头对三名匪徒进行搜捕。高远主动举手示意,他要跟我一个小组,我的心头刹时一热。

李鲤、国子豪和金涛组成第一小组,由西向东搜索;彭健、冯振华和范尚文组成第二小组,由东向西搜索;我和高远由南向北,正面突入。三个小组将在位于主厂房后部的主控机房前会合。

我一挥手,三个小组同时行动。

我和高远都察觉到,正前方的一根钢柱后隐藏着一名匪徒。我俩默契地分开,交替掩护着朝钢柱逼近。匪徒沉不住气了,伸出“AK-47”自动步枪的枪管朝我们射击。我立即开枪还击,吸引对方的火力,而高远则抓住时机,果断朝匪徒后方蛇行奔袭,以形成对匪徒的前后夹击之势。

我不停地引诱匪徒开枪,一方面消耗他的弹药,另一方面借此判明匪徒的射击习惯:他是打空一个弹匣再换上满弹匣?还是像我一样,每次都会在弹匣里留下几发子弹?对一个多年使用武器的枪手来说,射击习惯一旦养成,在性命相搏的实战中根本不可能改变。

很快我就判明,這个匪徒的习惯是打完弹匣里的子弹再换弹匣——“AK-47”自动步枪的弹匣容弹量三十发,心慌意乱的匪徒打的都是连发,试图以此压制我的还击,我可以轻易判断出他换弹匣的“气口”。我一边还击,一边利用匪徒换弹匣的“气口”,每次他换弹匣时,我就朝他靠近几米。匪徒三次更换步枪弹匣之后,我已经逼近到距离他不足十米之处,同样隐身于一根钢柱后,探身朝匪徒隐藏的方向打了一个点射,试探匪徒的反应。

“啪啪啪”几声枪响,匪徒朝我所在的方位射击。这次他使用的是手枪,从枪声判断,是中国警方已经淘汰的“五四”式。我猜他的步枪可能没有子弹了,但也不排除他故意制造假象的可能,以此引诱我强攻,然后集中火力消灭我。我继续射击牵制对方,耐心等待高远发出到位的信号。

在战场上,心理素质不够过硬的枪手会情不自禁地开枪而顾不上计算、清点弹药,我面对的这名匪徒的作战经验显然不够丰富,心理也很脆弱。他用手枪朝我所在的方位连续射击,很快,就打光了四个手枪弹匣。我决定再试探他一次,突然从隐身的钢柱后面扑出,就地翻滚——如果他的枪里还有子弹,一定会朝我射击。

果然,我听到枪声,是手枪,这家伙又是一口气打光了弹匣里的子弹,我甚至可以听到手枪空仓挂机的“咔嗒”声。我隐身于另一根钢柱之后,等待着对手换弹匣。但是,我没有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匪徒发了疯似的冲出隐身处,朝主厂房后部狂奔,看来,他真的是没有子弹了。

我决定生擒这名匪徒,朝他的身前打出一个点射,子弹打到钢梁上,溅出串串火花。匪徒吓得换了一个方向逃窜,我再次用子弹封堵住他逃窜的路线。匪徒以为他已经被我们包围,不敢再跑,而是在一个金属工具柜后方就地卧倒,似乎想等待同伙救援。我可不会像有些电影里那样,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拿枪指着他的脑袋,帅呆酷毙地对他说“起来吧,你的子弹打光了”。我必须非常小心,绝不能贸然暴露——还有两名匪徒位置不明。

我利用厂房里的钢梁、钢柱等各种隐蔽物迂回蛇行,接近躲在金属工具柜背后的匪徒。确认自己的后背和侧翼安全之后,我抵近他的后方,用枪指着他的后脑,低沉而不容置疑地命令:“出来!不要回头!两只手举起来!慢点儿!”

匪徒大吃一惊,刹那之间像是要昏厥过去。我再次重复命令。片刻之后,匪徒两手举过头顶,缓缓爬出来。我摸出手铐朝匪徒扔过去:“把你自己铐起来!”

匪徒一边伸手去摸手铐,一边带着哭腔哀求:“是……是……不要开枪,不要开枪啊……”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击中了匪徒的大腿,匪徒大声惨叫!耳麦里传来高远的声音:“他们的狙击手!”

匪徒大概以为是其他特警在朝他开枪,一个劲哭爹叫娘:“不要开枪啊!不要开枪……我投降!投降!”

我压低声音,通过耳麦对高远说:“他们想要围尸打援,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围尸打援”是一个军事术语,指的是狙击手打伤你的战友,但不打死,等着你去营救战友时,去一个打一个。匪徒当然不是我们的战友,但我们是警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已经投降的犯罪嫌疑人被射杀。事实上,叶香的狙击手把自己的同伙当成人质了。

耳麦里,高远低声说:“明白。我负责狙击手……”

又是一声枪响,匪徒另一条大腿中弹,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对方狙击手没有觉察到高远正在锁定他的位置,他想用“围尸打援”的方式将我激怒,引诱我现身。

高远说:“我看到他的位置了,不是很确定,只要他再开一枪!”

“好,倒数三个数,我引他开枪!”

高远急了:“不要乱来,等一等!”

我一声轻笑:“相信防弹衣吧!3……”

高远没有再说话。他一定正在凝神搜索目标,因为他只有一次机会!

“2……1……干!”

我一个前跃,扑向两腿都被射伤的匪徒,伸手去抓他的胳膊,作势要把他拖入狙击手的射击死角。我非常清楚,狙击步枪瞄准镜里的十字中心正对着受伤匪徒的后腰,我的右手一旦触及受伤匪徒的胳膊,我的头部将被瞄准镜的十字中心套住。那一瞬间,枪响,而我,被爆头……

当然,伸手去抓受伤匪徒的胳膊只是一个假动作,靠近匪徒的瞬间我一个侧滚,闪入受伤匪徒刚刚爬出来的金属工具柜后方。对方狙击手果然没能沉住气,他的枪响了。子弹击中金属工具柜,差那么一点儿就打中我了。对方枪响的同时,我听到“95-1”式自动步枪清脆的点射声,高远打出了三发子弹。

片刻的沉寂之后,一支狙击步枪从5点钟方向的钢梁上掉落,紧接着,对方狙击手从钢梁上一头栽下来,他的右肩胛骨被子弹击穿,像是晕了过去,甚至没有发出惨叫。

我通过对讲机呼叫彭健的第二小组,我们五个人建立起稳固的安全屏障后,我和高远分别逼近两名匪徒,确认他们已失去抵抗能力。这两个家伙就留给外围警力处置了。我和高远带领“猎枭”的队员们,继续展开对最后一名匪徒叶香的搜捕。

按照事先说好的联络方式,叶香摁下对讲机的通话键之后松开,如此重复三次,用不着说一个字。这样,同伙的对讲机会传出“咔咔咔”三声轻响。如果同伙安全,会以两声“咔咔”作为回复。但是,叶香的对讲机里没有任何回应。她估计那两名同伙已经挂了。现在,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韩啸天呢?劫持女服装设计师、设置炸弹诱杀特警的行动失败之后,他不仅从叶香的视线中消失,而且从她的所有通讯工具上消失了。叶香不知道他是否落入中国警方之手。她更愿意相信,这个貌似憨厚大叔,实则无比精明的家伙,已经像一滴水珠融入大海,隐身于滚滚红尘芸芸众生之中。

叶香有一瞬的茫然。想要摆脱中国警方的追捕,希望看起来相当渺茫。短暂地思索之后,她钻进一条直径约四十厘米的通风管。通风管应该通往厂房外部,而警察似乎不太可能把整个发电厂围得滴水不漏。她想象着自己悄然滑出通风管,看到的将是青草和天空,而不是特警的枪口。

多年練习瑜伽,叶香练就了特别的柔身技巧,加之她本来骨架就不大,对常人来说根本无法穿越的通风管,她却能像一条灵巧的蛇,在管道中穿行。通风管的某些转角几乎是直角,这也难不倒她,她将身体弯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蠕动着,像高明的杂技柔术演员,从一条管道进入另一条管道。

这是她唯一的逃生之路,她必须加快速度,她不可能一直滞留在管道中,缺氧,脱水,都是致命的;更致命的是,她根本不知道管道通往何方。

这时,原本呈30度向下倾斜的管道陡然变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叶香以接近垂直降落的姿态,拖着她的作战背囊,撞破一层金属隔离网,掉进了一个封闭的房间。落地时,叶香就地翻滚,缓解冲击力,保护身体不被撞伤。恢复平衡之后,她惊奇地发现,自己无意中闯进了发电厂的主控机房!

摊开的发电厂平面图上,支队长的右手食指重重地压住主控机房。侦测表明,叶香就藏身于此。

主控机房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房门已被叶香反锁。技术部门设法将一根软管摄像头探入室内,传输过来的图像显示:一把美制“M4”卡宾枪搁在操作台上,叶香右腿外侧的快拔枪套里插着“西格P226”手枪,她正有条不紊地从作战背囊里拿出C4塑胶炸药,粘贴到主控器、仪表台等设备上,又拿出电雷管插到炸药块上,随后开始准备遥控电子引爆器……

发电厂主控机房一旦被炸毁,整个城市三分之一片区都将陷入突然断电的恐慌,修复主控机房不仅耗费财力,更需要数十甚至数百小时的时间,这是一个城市不能容忍的。叶香的意图很明显:以炸掉发电厂主控机房为要挟,迫使警方放她一条生路。

要进入主控机房,只能通过被叶香反锁的房门。破门突击至少需要七秒,七秒钟,已足够叶香引爆炸药。从她设置的炸点分析,一旦爆炸,不仅会摧毁主控机房,厂房主体结构也会遭到破坏,并且造成警察的巨大伤亡。

起初,警犬巴赫不停地绕着我们走来走去,像一个好奇而勇敢的孩子,想要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想帮我们一把。此刻,它突然在支队长的身侧坐了下来,歪着脑袋,半仰着脸,盯着支队长。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突”地狂跳了几下。支队长显然和我想到了一块儿,不待我吱声,他闭了闭眼,猛然睁开,咬牙说道:“只有一个办法,用警犬攻击!”

厂房结构图和现场侦测都表明,有一条直径约四十厘米的通风管道位于主控机房上方。那条通风管,突击队员无法通过,警犬却可以行动自如。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支队长说,“更不能跟匪徒谈判!让巴赫经由通风管进入机房扑咬匪徒。警犬到位的同时,破门强攻,一锤子买卖!”

“如果警犬刚刚朝她扑过去她就引爆炸弹怎么办?”范尚文提出疑问。

“任何人被狗攻击时,基于本能反应,都会选择打狗……”高远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不管……那是一条受过训练的警犬,还是一条普通的看家狗。当狗朝你扑过去的时候,你会就近捡一块石头;如果你手里有一根棍子,你会用棍子打狗;如果你手里有一把枪……你只会朝狗开枪,而不会选择跟一条狗同归于尽。”

“她情急之中手忙脚乱,会不会摁下起爆器?”冯振华还是不放心。

“如果这个叶香是一个会慌乱到摁下起爆器把自己炸死的人,我们早就抓住她了……”彭健摇了摇头,“已经很清楚了,她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杀手,受到攻击时首先判明形势,这是杀手最基本的反应。朝她扑过去的是狗,而不是强行破门的突击队员,她绝对不会引爆炸弹,而是开枪把狗……打死。”

“那巴赫不就没命了?”金涛叫了起来。

“我不同意,巴赫是我们的战友!”李鲤脱口而出。

高远轻轻拍了拍李鲤的肩膀,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李鲤明白了高远的意思,她的眸子泛起了泪光。

不仅李鲤与高远心意相通,我想,我们每一个人都明白高远的意思:“如果换了我,或者你,用自己的牺牲换来胜利的契机,我们都将在所不惜。正因为巴赫是我们的战友,只有它能够穿过那条通风管逼近敌人,所以,这个任务,或者说,这个以牺牲换取胜利的任务,非巴赫莫属。”

片刻之后,国子豪说:“我可以在巴赫的头上装一个无线传输的摄像头,配合我们这边的软管摄像头,两路视频实时传输,双保险,可以确保巴赫到位的同时,破门组发动强攻。”

支队长一声喊:“好!”

于是再次明确分工,警犬巴赫经由通风管突击,范尚文和金涛,冯振华和彭健,组成两个双人小组,持两部破门器,警犬到位后,立即联手破门。高远和我担任射手,同时开枪,确保在门被撞开的一瞬间朝匪徒射击,绝对不给她摁下引爆器的机会。我拍拍高远的肩,用手语向他示意:开枪时,他负责打匪徒的双臂,我负责射击匪徒的双腿。

控制双臂的难度显然大于双腿,我这是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同时也把最大的信任给予了他!高远当然明白我的意思,冲我异常凝重地点了点头。

支队长转身朝巴赫下达“起”的口令,巴赫霍然站起,像是早已了解自己的使命,没有丝毫迟疑。李鲤蹲下身子,抱住了巴赫的脖子,巴赫轻轻拱了拱李鲤,像是表达感激,又像是让李鲤让开,别耽误事。

国子豪用弹力绷带将摄像头固定到巴赫的头顶。支队长拉住巴赫的牵引绳,离开临时指挥部,朝通风管的外围入口走去。一声令下,警犬巴赫钻进通风管,直扑主控机房。

笔记本电脑上,无线传输图像非常稳定,清晰地反映出巴赫在管道内矫健地穿行。软管摄像头拍摄的画面表明,叶香已经安置好C4炸药和雷管,设置好电子引爆器。她拉过一把转椅,在主控台前坐下,两条腿架在桌面上,似乎打算稍事休息,又像在紧张地思考着对策。M4卡宾枪搁在主控台上,电子引爆器搁在枪柄附近,叶香触手可及。

突然,一条黑影从屋顶的通风口一跃而出,警犬巴赫咆哮着凌空朝叶香扑去。叶香不愧为受过职业训练的杀手,反应相当敏捷,在巴赫接触到她的身体之前侧身跃出,一脚蹬到转椅上,转椅撞向巴赫。同一瞬间,两个小组合力破门。

叶香定睛看清朝她扑来的是一条警犬,就在巴赫凌空跃起准备再次扑向她时,她抽出手枪,朝着巴赫连开数枪。巴赫一声惨叫,像一块大石头,沉重地砸在地上,鲜血汩汩地从它的头上、身上涌出。

就是这片刻的分神,叶香已经没有机会了。房门被撞开,我采用跪姿持手枪,高远采用立姿,站在我身后,持步枪对准了叶香。叶香一声狂叫,试图扑向主控台,抓住电子引爆器。

枪响了。

我和高远同时开枪,他开了两枪,我也开了两枪。高远射出的两发子弹,准确地命中叶香的双肩,她的双臂猝然绵软垂落,宛若关节失灵的木偶,在胸前徒然晃动;我射出的两发子弹,击碎了她的两个膝盖,她呆立片刻之后,腿一软瘫倒在地。

叶香绝望地朝主控台望去,那只黑色的电子引爆器如同置身事外一般,安静地躺在“M4”卡宾枪旁边,纹丝不动。

李鲤一个箭步扑向血泊中的巴赫,将它抱在胸前。巴赫的两只眼睛依然圆睁着,它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鲤,随后,像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眼睑缓缓垂下……

警犬巴赫的牺牲,换来了发电厂的安全,以及叶香被我们生擒。

对叶香的背景进行深入调查之后发现,她在城郊的山间开设了一个静修所。我们分析,这个所谓的静修所很可能是她的秘密据点,隐藏有武器弹药和其他犯罪证据。上级命令,我和高远率领“猎枭”小队,立即对静修所实施地毯式搜查,重点是搜寻武器和证物,特别是文本和电子设备,就地封存。

我们在叶香的静修所遭遇韩啸天,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后来我们分析,韩啸天之所以回到静修所潜藏,首先是基于杀手的本能。绑架女服装设计师诱杀中国警察的计划失败后,他知道中国警方肯定会全方位追捕叶香团伙。逃出去当然万事大吉,但希望不是很大。如果逃不出去,对韩啸天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叶香被中国警方击毙——死人不会说出他的秘密,暴露他的来历和行踪。但他必须假设中国警察能够活捉叶香,而且叶香一定会向警方供述有关他的一切情况。这样一来,无论他采用何种交通方式离开这个城市,路线都已被封死。就地潜伏是保住性命的最佳选择。犹如青蛙捕食昆虫,那些飞翔在空中的目标将成为青蛙的猎物,选择蛰伏却往往能逃过一劫。

其次,韩啸天还必须假设,中国警方已经发出协查通报,甚至发布了对他的通缉令,只要他出现在旅社、饭馆……总之,出现在公众场所,立即就会有人报警。韩啸天不会选择在公众场所劫持人质以换取生机,他很清楚,中国警方绝对不能容忍那样的恐怖行动。他只能隐藏于人迹罕至的山野草泽,但是他必须吃饭,必须可以就近取得枪支弹药……所以,回到静修所是唯一合理的选择。

对于劫持女服装设计师时出现的敌方狙击手,也就是叶香团伙成员交代的那个神秘的“韩先生”,我和高远都认为,这个人是相当危险的对手。但我们必须承认,我们都低估了他的能力,而且的确没有想到,他居然就隐藏在静修所。也许在韩啸天看来,风暴的中心,恰恰是最平静的地方吧。

紫色的、蓝色的薰衣草正在盛开,微风吹过,花穗随风波动。远方黑云低垂,阳光刺透云层的缝隙,洒下殷红的光芒,抹涂到绵延至天边的花海之上。

静修所周围用铁丝网拉起一圈简易的边界,一条连接主干道与静修所的土路通往大门。PTU冲锋车驶上土路时,手持望远镜的韩啸天发现了我们。他站在静修所主体建筑的顶楼,拧紧眉头,盘算着逃逸计划。就算这种时候,他那张与生俱来的笑脸依然是一派乐天知命的表情。

他下到酒窖,打开武器库的暗门,取出狙击步枪、自动步枪和带消音器的手枪,足够的弹药,以及数枚遥控引爆炸弹和燃烧弹,装进一个帆布作战背囊。之后迅速离开那幢建筑,潜入山野之中。

韩啸天沿着自己设计的逃逸路线,每隔数十米设置一枚遥控引爆炸弹;他将自动步枪和足够的弹药隐藏在一株大树的枝丫上,设置了一个火力拦截点;他将狙击步槍放置在小山头上的一个制高点,作为狙击位置;最后,他携带手枪隐身于薰衣草花海中,静观待变。

战后总结时,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条相当专业的逃逸路线:首先,他不用负重奔逃;其次,在暴露身份或藏匿地点之前,他完全可以伪装成平民,一旦被我们识破,对他进行围捕追击时,他可以遥控引爆炸弹和燃烧弹,一方面造成对我们的杀伤,另一方面给我们制造敌人众多且火力强大的错觉,迫使我们减缓推进速度,甚至原地等待增援,他就可以从容逃逸,至少可以退守至第二火力点,也就是他隐藏自动步枪的地方。

如果我们不待增援到来,立即对他展开追捕,韩啸天将在大树后方使用自动步枪对我们展开一波攻击。巨大的树冠可以干扰直升机的射界,随后,他将引爆设置在大树上的燃烧弹,迫使我们的地面部队乃至直升机无法抵近。这时,他将继续逃逸,如果我们追得很紧,他就转移到制高点,使用狙击步枪对我们进行射击,阻止我们继续推进,他则借机遁入山野。

如果我们搜山,像他那样的杀手,只要有饮水,三天三夜潜伏不动并非难事。最后他还可以孤注一掷,潜入城郊的火车站,攀爬货运列车逃窜。最坏的结果,就是劫持人质与警方对峙……

幸亏韩啸天只是一个人,要是他有一到两个专业点儿的助手帮助他观察整个战局,协助他清理警方外围火力,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我们很可能要吃大亏,弄不好真的会全军覆没,而他将杀出重围,一逃了之。

不过,韩啸天的作战计划,模拟的对手无非是M国北部的贩毒武装和雇佣军。尽管他明白自己这次的对手是中国特警,但是他对中国特警的作战理念和作战模式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他不仅把我们简单地等同于M国北部的贩毒武装,更是低估了中国特警的高科技作战能力。

我们的PTU冲锋车进入静修所的大门后,并未朝着主体建筑长驱直入,而是停了下来,八名队员立即下车,以车体为掩护,首先查明作战区域的状况。

搭载高清摄像头的无人机升上天空,视频实时传输到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器上,我们很快就发现,貌似无边无际的薰衣草花海中,有一个疑似人形的目标。架设于PTU冲锋车车顶的热成像观察仪启动,我们立即判明,那是一个成年人。

韩啸天仰头看着无人机在他的头顶盘旋,顿生无奈之感。他不可能拔腿就跑,更不可能抽枪将无人机击落。

我们的PTU冲锋车上有不止一架无人机,不仅可以拍摄、追踪,还可以投掷爆震弹。我们的热成像系统已经将他锁定,在这样的山地环境里,我们可以驱动无人机对他进行自动识别,空中追击……就在韩啸天保持原地不动,紧张地思考对策时,我们释放的攻击机器人,已经在热成像系统的制导下,朝着可疑目标驶去。

说是机器人,其实更像一台玩具装甲车,这台设备长约五十厘米,宽约三十厘米,高约二十厘米,履带驱动,可手动遥控,也可用热敏制导或激光制导系统控制,车载小型炸弹和对讲设备,可以代替警员接近可疑目标,对可疑目标进行询问、甄别,必要时引爆车载小型炸弹,通过爆破解除可疑目标的武装,所以,有时候我们也把它叫作“炸弹人”。

这个“小玩具”摇摇晃晃地爬行到距离韩啸天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下,高远抓起喊话器:“你好,这是警察在向你问话,请你如实回答!”

高远的声音从机器人搭载的扩音器中传出,差点儿把藏身于花海之中的韩啸天吓得跳起来。这不奇怪,在测试“炸弹人”的时候,几乎每一名受试者都是这样的反应。

“请你说出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证号!”高远通过机器人继续询问。

韩啸天迟疑良久,报出了一个名字。当然,是一个假名,他说自己是这里的花工,身份证号码记不住了。韩啸天的声音清晰地传送到PTU冲锋车上,他的声音里已经透出一丝绝望。号称“东南亚第一杀手”,纵横黑道二十余年,韩啸天没想到,今天跟他交手的竟然是天上的无人机与地上的机器人!

“跟着警方的机器人,双手抱头,慢慢走出来。”高远命令。

韩啸天选择了服从。他跟在遥控玩具般的“炸弹人”后面,沿着熏衣草花海中隐约可见的小径,缓缓朝我们的PTU冲锋车所在的方位走了几步。无人机像一个小精灵,盘旋在韩啸天的头顶。此时,韩啸天与我们的直线距离约三百米。

头顶,被机器蚊子一般的无人机“嗡嗡”地盯着;地上,被机器小狗一般的“炸弹人”引领着,他根本看不见对手,根本不知道对手是人还是机器。难道就这样像个傻瓜一样乖乖地走到中国特警面前举手投降?这是韩啸天绝对不能容忍的。他决定拼死一搏!

韩啸天摸出一枚燃烧弹,反手朝自己的后方扔了出去。接着,他摁下遥控器,引爆了设置在主楼附近的数个炸弹。刹那间,爆炸声震天而起,熏衣草花海中烈焰升腾。

突如其来的巨大热辐射使得电子信号受到极大的干扰,“炸弹人”一时不知所措,在原地乱转。无人机受到燃烧的巨大气浪冲击,定位和平衡系统紊乱,无头苍蝇一般在空中乱窜,紧接着被骤然腾起的火浪击中,一头栽进火海,瞬间被烧成一堆报废的塑料和金属块。

韩啸天不愧为顶级杀手,他抛出的燃烧弹,不是向自己的前方,而是向自己的后方。这样,他身后的花海会最先开始燃烧,而他一头钻进火海,等他冲到火海中央,这里的花草已燃烧殆尽,火焰呈圆圈状向外扩散,形成一堵火墙,阻挡我们进攻的路线。

这是一道古老的智力题:一个牧羊人,在草原上突遇荒火,火焰铺天盖地朝他扑过来,他如何才能逃生?答案是:立即引燃自己身边的长草,长草燃尽,没有了可燃物,猛扑过来的火势自然会戛然而止。

然而,韩啸天再次低估了中国特警的训练水平和作战能力,钻火墙早已列为我们的必训科目之一。

“我的炸弹人!”国子豪大叫一声,不待高远下令,一头撞进了火海。那个“炸弹人”价值上百万,是配发给我们试验和改进的最新装备,国子豪是担心他的“炸弹人”给毁了。

韩啸天拔出带消音器的手枪,不假思索地对准扑进火海的人影开枪射击!

我们不会给他第二次开枪的机会了!硝烟尚未散尽,韩啸天突然发现,自己的胸前闪烁着一个红点——匍匐在PTU冲锋车顶的冯振华已经用狙击步枪将他锁定。就在韩啸天愣神之际,高远和我已经交替掩护,穿过火墙,踏着一地灰烬,逼近到距他三十米之内。我们打开了自动步枪上的红外瞄準仪,瞄准仪投出的红点准确地落到韩啸天的脑门和前胸。

韩啸天面如死灰,重重地叹息一声,随即倒转手枪枪柄,让手枪挂在右手食指上,表示放弃抵抗。

耳机里传来李鲤的声音:“指挥中心,有警员中枪,呼叫救护车,呼叫救护车……”

彻底控制韩啸天之后,我和高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国子豪身边。子弹射穿了国子豪的颈动脉,起初喷泉一般冲天而起的鲜血,现在已经差不多流尽了。装备有特种作战头盔和防弹背心的特警或特种兵,防护最薄弱的部位就是颈动脉……

国子豪牺牲了。

叶香被我们击伤俘获,韩啸天束手就擒,他们供述的犯罪事实,向国际禁毒组织提供了勐巴撒武装贩毒集团的大量犯罪证据。其中一个情况尤其值得注意,据叶香交代,在中国与M国边境位于M方一侧的BK小镇上,勐巴撒新建了一个冰毒加工厂。

由于国际社会的共同努力,特别是中国政府的持续高压和严厉打击,勐巴撒能够控制的地区不断萎缩,其地盘上的罂粟种植面积连年减少,依靠海洛因这样的传统毒品维持其“以军护毒、以毒养军”的战略,显然已经力不从心。他不得已转型制造冰毒这样的新型毒品,获得“快钱”,继续其MG河沿岸的霸主地位。

上级决定,绝不能让勐巴撒所谓的“转型”成功,必须尽快打掉位于BK小镇的这个冰毒工厂。

MG河流域国家禁毒反恐合作机制迅速启动,在中国警方强大的情报系统支撑下,勐巴撒位于BK小镇的冰毒工厂被准确定位。中国警方派出行动小组,虽然按照合作机制要求,没有携带武器,却携带了大量高科技装备。中国警方行动小组成员被编入由M国政府军、M国特警组成的一个个抓捕小组,承担着“触须”、“眼睛”和“雷达”的作用。

抓捕行动非常顺利,冰毒工厂被彻底摧毁。恼羞成怒的勐巴撒下令绑架了正在M国从事禁毒考察的一男一女两位中国专家,将他们转移到MG河对岸勐巴撒赖以起家的L国腹地。随后,勐巴撒大言不惭地向中国政府开出条件:中国警察不得跨境干涉他的“自治”,中国武装力量不得在MG河上巡逻、执法,要求中国警方交还在BK行动中抓获的制毒技术人员……如果中国政府对他的要求置若罔闻,他将毫不手软地杀死中国专家,并且继续针对中国公民展开报复行动。

高层决定,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两名中国人质的生命安全;与此同时,立即再次启动MG河流域禁毒反恐合作机制,派出特警小队,在L国的配合下,深入L国腹地,营救两名中国人质。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猎枭”小队。

跨境营救人质行动,代号“中断”!

出发前,我们去向国子豪告别。

国子豪的骨灰安葬在这个城市的警察墓园里。经上级特批,警犬巴赫的骨灰也安葬在这里。巴赫的墓碑就在国子豪的墓碑旁,墓碑上铭刻着:

警犬巴赫之墓

在反恐战斗中壮烈牺牲,追授“功勋犬”称号

数百座墓碑,宛若整齐的队列,守望着英烈们生前护卫的这座城市。我们在国子豪和警犬巴赫的墓碑前整齐列队,高远下令,全体敬礼。我们拔去杂草,献上鲜花。我们给巴赫带来了火腿肠、牛肉罐头……

子豪不抽烟不喝酒,我们给他准备了一个U盘,拷贝了最新的电影、好听的音乐,金涛还给他拷了几个最新的游戏。我们不知道天堂里有没有互联网,有没有电脑和手机,但我们大家都同意这样做,仿佛子豪不曾离开我们,永远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在子豪的墓碑前坐下,陪他说一会儿话……

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缓缓朝我们走来,是张金泉支队长。支队长本来差几个月就要退休了,子豪和巴赫的牺牲对他打击太大,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沉默数日之后,他提前向组织递交了退休报告。

很显然,支队长已经在墓园徘徊良久。我们起立,齐声问候:“支队长好!”

“在这种地方,你们向我问好,什么意思?”支队长还是支队长,虽然心情沉重,依然改不掉“杠精”本色。

支队长示意我们坐下,他也打个盘腿,跟我们坐在一起。“又有任務?”

高远低沉地回答:“是!”

“绝密任务?”

“是!”

“要去那边?”

这次高远没有回答,而是扭头望着我。我果断回答:“是!”

支队长没再追问,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任务很艰巨,也很危险啊!”

“我们绝对有信心有能力完成任务!”

“我不怀疑你们的能力!”支队长猝然提高音量,刹那间,那个威风凛凛,那个率领我们出奇制胜,那个叱咤风云的特警支队长又回来了!“我命令你们,必须全都给我活着回来,一个都不许少!一根头发都不许少!”

我们迅速起立,挺起胸膛,齐声回答:“是!”

支队长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带特警十多年,从来没有丢过一个兄弟,这一回,一下子……两个……”

山风吹过墓园,树木飒飒作响。我们无言垂首,李鲤已经快要哭出声来了。

“不要哭!”支队长一巴掌拍到李鲤的肩膀上,“要胜利!要凯旋!要鲜花!要掌声!等你们回来,我私人请客,给你们庆功!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状况,永远不要放弃,一定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能够克服难关,打败敌人,胜利归来!”

“是!”我们不约而同,齐声回答。

群山回应,仿佛所有墓碑下的烈士,都跟我们一起,发出了同一个声音。

第十二章

L国经济比较落后,MG河L方一侧,都是山地、丛林,民众世代以农耕为生,还有不少村落不通电,不通公路。不过,这里的人们倒是会使用手机,尽管信号时断时续,尽管电池耗光电力之后,可能找不到地方充电。

在这样的地区执行营救任务,别说用直升机将我们空降到目标区域附近,就算出动大排量的武装越野车,当地民众也会把我们看作外星人。这里是勐巴撒的根据地,勐巴撒的“群众基础”很好,不管是空中出现了直升机,还是路上出现了武装越野车,勐巴撒都会在第一时间接到报告,甚至用不着勐巴撒下令,当地人就会拿起武器追杀我们,我们将陷入“汪洋大海”,别说营救人质,连我们自己都性命难保。

我们从陆路出境,乘坐两台看起来老旧不堪、糊满泥泞,实际上性能优良的福特猛禽皮卡车,沿着MG河L国方一侧的简易公路,朝勐巴撒关押中国人质的山地挺进。我们的衣服五花八门,经过伪装之后,我们七个人的年龄看起来从二十岁到四十岁不等,偶遇路人,很容易把我们当成某个贸易公司派到L国境内来换班的员工。

距关押人质的村落二十公里处,有一个略具规模的小镇。小镇上有商号、有店铺、有旅社,我们在这里稍事休整。上级提前给我们联系了一个中国商人开设在L国的商贸公司,这个公司在小镇上设有分号。说是分号,其实就是个马帮。我们得到了八匹驮马和两名向导,名义上,我们是这家商贸公司的员工,在L国收购了一批野生松茸和灵芝,要将这批L国特产,经由山间小道,运送到MG河边,装船运到中国,途中,会经过勐巴撒关押人质的那个小村落。

这也是我们事先规划的撤离路线:营救人质成功后,穿越山间小路,直达MG河边,隶属于四国MG河联合执法体系之下的中国公安边防武装巡逻艇会在MG河边等待我们,凭借强大的火力,武装巡逻艇将护送我们安全回国。当然,马背上驮的不是松茸和灵芝,而是我们的武器装备;考虑到两个人质被关押的时间较长,很可能还遭受了肉体折磨,行动比较困难,将他们救出后,可以让他们乘驮马撤离。

之所以不选择从水路抵近人质关押点,是因为无论我们搭乘民船还是中国公安边防部队的武装巡逻艇,只要有人看到我们上岸,就有可能走漏风声,轻则引起勐巴撒的警觉,转移人质;重则伏下重兵,把我们引入圈套。

午后,我们的马帮抵达关押人质的村落附近,山野、田间几乎见不到人影。情报显示,人质被关押在一个水库中心的小岛上,只有一条勉强可供小型车辆通行的公路与岸边相连。依照作战方案,金涛与两名向导留在村外,看守驮马。其他人迅速拿出武器、换上装具,利用灌木、田埂、土包等地形地物,交替掩护,悄然向水库方向推进。

透过高精度望远镜,可以看到水库中心小岛上的木屋,木屋前有两名勐巴撒的山地旅士兵持枪巡逻。木屋南侧有一个瞭望塔,塔上架着一挺“M249”班用机枪,一名士兵守着机枪,像是在打瞌睡。小岛与湖岸相连的公路路口有一根放下的拦车杆,旁边是一个岗亭,岗亭里外各有一名持枪哨兵。

我打开卫星电话,与指挥部进行无线电联系测试。指挥部位于MG河四国联合执法体系的中方巡逻艇上。通话效果良好。指挥部通报,武装巡逻艇已经做好接应我们的准备。我向指挥部报告,“猎枭”已安全到位,“中断”行动十分钟之后开始。

冯振华和彭健占领制高点,冯振华的高精度狙击步枪锁定木屋前的山地旅士兵。他们这个小组的代号是“A”;我和高远使用便携式潜水装具,潜泳接近木屋。我和高远的代号是“B”;李鲤和范尚文交替掩护,接近路口的岗亭。他俩的代号是“C”。

耳麦里传来“A组,目标已锁定”,紧接着传来“C组到位”。我和高远浮出水面,我用战术手语示意高远解决木屋背面的哨兵。高远用手语表示明白,重新潜入水底。我潜游至木屋正面的哨兵脚下,片刻,耳麦里传来“嗒嗒”两声轻响,表明高远已经到位。

我浮出水面,倒数:“3、2、1,干!”

一声轻微到难以觉察的枪响,冯振华准确击中木屋南侧瞭望塔上的哨兵,哨兵一头伏到机枪上,再不动弹。与此同时,我抓住哨兵的脚,猛然发力,将他的身体拖过走廊栏杆。哨兵一头栽进水里,我将一根针管刺进他的胳膊注射高强度麻醉剂,哨兵刹时昏迷。我把他的头搭到栏杆上,以免他窒息而死。木屋的后方传出轻微的扑通声,我知道,高远也得手了,用的是跟我一样的手段。

这次行动,上级给我们配发的是最新研制的麻醉弹头。测试表明,这种弹头射入大象体内,只需五至十秒,大象就会一头栽倒,昏迷一小时以上。

我和高远从木屋的前后两侧潜行至木屋外围的游廊。木屋里果然还有两名看守,他们大概是听到了哨兵落水的响动,端着“M16”自动步枪,急急忙忙地冲出门来查看。我和高远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噗噗几声枪响,两名看守都被解决了。

耳机里传来李鲤的声音:“岗亭安全!”

我们使用的枪械都带有消音装置,在这个阳光炽烈,水面仿佛凝固,所有植物的叶片都显得无精打采的慵懒午后,我们演练过无数次的营救行动,就像是天地之间正在上演的一场无声电影。

“C组封锁路口,做好撤离准备。”我下达命令,“A组保持位置,随时清场。B组清理房间,寻找目标。”

搜寻到第三个房间时,我们发现了被捆在一起,嘴里塞了布团的两名人质。高远负责门前警戒,我在掏出人质嘴里的布团之前,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对他们说:“这是营救行动,明白?”

两名人质拼命点头,他们的眼中泪光闪动。

这是跨境救援行动,虽然已经事先征得L国高层的默许,但我们仍然不能暴露身份,以免造成外交麻烦。我想,我标准的普通话,已经让两名人質明白了我们究竟是什么人。

“现在我需要确证你们的身份。”我拿出手持扫描仪,分别对准他们的瞳孔。

瞳孔扫描信息立即通过卫星上传,传输到MG河上的指挥部。不超过三秒钟,我的耳麦里传来指挥长的声音:“身份确认!”

我叮嘱两名人质:“不要出声,跟我们走!”

我割断捆绑他们的绳索,掏出他们嘴里的布团。这两位专家真是走南闯北见过太多世面,而且长期在毒源地进行毒品考察,心理素质不错,没有出现我们担心的情绪崩溃的状况,也没有追问我们的身份。

就跟我们进行过的无数次演练一样,制高点上,冯振华和彭健正密切地监视着周边动静;桥头的岗亭,李鲤也做好了接应我们的火力准备。我和高远护送两名人质,迅速通过连接岗亭和木屋的小路,朝第一集结点,也就是金涛、向导和驮马所在的位置移动。

路上我下达命令,让冯振华和彭健自行撤离至第一集结点。数分钟后,我们在第一集结点会合。接着,我们采用标准的“要人警卫”战术,卫护着两名人质朝MG河撤离。

只是,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得让我隐隐感到不安……

耳麦里突然传来指挥部的紧急呼叫:“猎枭!猎枭!有近百名武装分子正在乘车追击你们!预计五分钟之后就会追上你们!”

后来我们知道,那一天勐巴撒刚好回到了他的“故乡”,想上岛看看中国人质,电话打不通,呼叫无回应,勐巴撒当即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二话不说,立即指挥他的“勇士”们,气势汹汹地朝我们追杀过来。

此时,我们离MG河边的登船点至少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隶属于MG河四国联合执法机构的中国武装巡逻艇只能在岸边接应,艇上的中国武装人员绝不可以上岸;紧急联络L国高层,他们的边防部队至少要两个小时才能赶到现场,根本指望不上。我们七个人,在必须确保两名人质生命安全的情况下,如何迎战一支真正的军队?

我和高远对视一眼,我转向队员们下达命令:“执行B计划!”

尽管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真的到了这一时刻,队员们仍然显出几分迟疑。所谓B计划,是“中断”行动的一个子方案,代号“断腕”。在解救行动或撤离过程中,一旦我们被敌人包围或追杀,由我和高远吸引敌人火力,掩护其他队员保护人质脱离战场,确保任务完成。而我和高远,就是被壮士毅然砍断的那只手腕!

这其实跟我们围捕韩啸天时,他率先引爆燃烧弹,以断绝自己后路的方式为自己竖起一道防火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如果B计划即“断腕”行动失败,也就是说,如果我和高远挂得太快,挡不住追兵的步伐,接下来就是C计划。C计划代号“狭路”,由彭健、范尚文和冯振华返身向追兵冲杀,确保李鲤和金涛无论如何也要将两名人质护送到MG河岸边。

我和高远心意相通,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营救行动拖进C计划。我一声大喊:“立即行动!要快!”

高远厉声下令:“走!走啊!”

彭健咬牙转身,率领冯振华、范尚文、金涛和李鲤,将两名人质扶上马背,两名向导牵马,朝着江边进发。走出几十米,李鲤突然回头冲我们撕心裂肺地呼喊:“你们,一定要回来呀!一定要回来——”

在追兵的必经之路上,我们在地下、草丛中、树杈上,预伏下数枚遥控引爆炸弹。

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勐巴撒的“勇士”的呼喊声,夹杂着零星的枪声,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突然体会到某种大平静,我想,高远的感觉应该跟我一样。高远竟然冲我笑了笑:“回去之后,我有两件事要办。一是给我老爸买一台电动轮椅;二是……打报告,跟李鲤结婚。”

我明白他是在向我交代后事,如果他牺牲,而我能够回去,请我替他照顾家人,照顾李鲤。我也冲着他咧嘴一笑:“回去之后,我只有一件事要办,那就是参加你和李鲤的婚礼。”

我们俩运用娴熟的战术动作,潜伏于道路两侧,准备伏击勐巴撒的车队。

数辆车顶架着机枪的大型皮卡,满载着勐巴撒的“勇士”们,呼啸着朝我们冲来。我们引爆炸弹,把他们炸得人仰马翻。“勇士”们没有退缩,因为他们身后还有山地旅士兵,如果他们掉头逃跑,山地旅士兵会毫不犹豫地冲他们开火。他们根本看不到我和高远的位置,却仍然狂叫着,朝MG河岸的方向猛扑。

我和高远冷静地打出一个个点射。我们的自动步枪带有消音器,我们发射的是强力麻醉弹。“勇士”们几乎是悄无声息地中枪,倒地后并未开膛破肚血流成河,而是表情怪异地陷入昏迷。他们从未见过这种梦境般悬疑的作战场面,像是遭遇了一支从未来穿越而来的部队,短暂的迟疑之后,他们选择了就地防守。

这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几个月前,“猎枭”小队奉命护送专家到MG河腹地考察,在宽阔的江面上,贩毒集团的摩托艇对我们进行围追堵截,以武力向我们示威。那时,这个人就站在摩托艇的艇首与我们对峙。那次执行护卫任务回来后,我们的情报系统侦知:这个人就是勐巴撒的干儿子之一王建强。

此刻,王建强站在一辆皮卡车的货厢里,挥舞着手枪,命令“勇士”们冲锋。正当我举枪向王建强瞄准时,一声轻微的枪响,王建强一头栽倒,滚出车厢。高远只用了一发子弹,就让他晕了过去。

突然之间,“勇士”们纷纷跃起,宛如涨潮一般,朝着我们猛扑过来。很快我们就明白了,勐巴撒到前线督战了。

我和高远从容不迫地交替掩护,不退反进,朝着“勇士”们进攻的狂潮反攻。一个又一个“勇士”倒在我们的枪口下,然而,再强大的信心,再过硬的战术,以一当十也许可能,以一当百,只能是神话。

我们的子弹很快就打光了。勐巴撒也意识到,他的对手没有子弹了。勐巴撒下令“勇士”们停止射击,他要抓活的。丢了两个人质,再抓回来两个,这样的生意至少不赔。

我和高远都只剩下最后一个手枪弹匣。这个弹匣里装的是实弹,金属弹头。我们会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刹那之间,我再次体会到了那种难以言说的大安宁、大平静。

我和高遠肩背相抵,目不转睛地盯住持枪朝我们缓缓逼近的敌人。那些攒动的人头后面,一个身着黑色无领对襟衫、黑白方格棉布纱笼、头发微卷的中年男子,正阴森森地打量着我和高远所在的方位。我们立即认出,他,就是勐巴撒!

如果我们手里还有足够的弹药,高远一定和我想的一样,擒贼先擒王!然而,此刻,我们俩只剩下两把手枪,两个弹匣。我们不能贸然发起冲击,我们与勐巴撒对峙的时间越长,越能为彭健、李鲤他们赢得时间。我们只能选择岿然不动,等待着敌人靠得再近些,甚至等到敌人触手可及,我们才能开枪,当然,我们一定会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我们绝对不能被勐巴撒活捉,绝对不能给勐巴撒留下任何口实!

奇迹总是在最后一刻降临!

枪声突然爆响。子弹不是飞向我们,而是从勐巴撒的侧后方,飞向勐巴撒的贴身警卫们。正在朝我们逼近的“勇士”们也停下脚步,纷纷朝勐巴撒所在的位置张望。

刹那之间,一小队同样身着“勇士”军装的士兵,已经将勐巴撒的贴身警卫悉数击毙。刀光一闪,我看到一名男子抽出一把形状怪异的匕首,他的左手闪电般地勒住勐巴撒的脖子,右手持刀,刀刃抵住了勐巴撒的颈动脉!

那是一把方头户撒短刀,那样的匕首,李鲤也有一把;那把户撒短刀的故事,李鲤跟我讲过。那种短刀有一个传奇的名字,叫“虎牙”!

我一下子明白了劫持勐巴撒的人是谁!他就是那个三年前在抓捕毒贩的行动中失踪,不久前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从银行劫得巨款的前“猛虎”特战队员。他的绰号叫鲨鱼,他的大名叫沙毅!他有个同伙叫陈浩,绰号耗子,抢劫银行时被我们抓获。

就是这条鲨鱼,竟然潜回勐巴撒的“勇士”队之中,组织起自己的“叛军”,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发难,劫持了勐巴撒!

高远低声说:“看起来,他们跟我们是一伙的?”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耳麦里响起彭健焦急的呼叫:“B组,B组……你们还……在吗?”

高远回复:“在!都在!”

李鲤的声音:“目标已登船,我们马上杀回来接应你们!”

金涛抢着说:“你们一定要撑住啊!”

我摁下通话器的送话键:“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很好,比想象的……还要好!”

高远紧接着下令:“谁也不要动,我们很快就可以登船。”

耳麦里刹时一片静默,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战局发生了怎样的逆转。

就在我和高远与战友们通话时,鲨鱼示意我们不要开枪,挟持着勐巴撒,在他的“叛军”兄弟们的卫护下,缓缓朝我和高远走了过来。王建强处于昏迷之中,勐巴撒突然被劫持,无论是“勇士”还是山地旅的士兵都不知所措,一个个愣在原地。有个冲动的“勇士”刚举起枪,立刻被鲨鱼的手下一枪撂倒。

勐巴撒发出一声大喊,用的是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从“勇士”们的反应来看,他喊的应该是“不要开枪”或者“不许乱动”之类,因为所有的“勇士”都缓缓垂下了枪口。

鲨鱼挟持着勐巴撒走到了我们身边,直勾勾地看了看我的脸,又看了看高远的脸。我们的脸上都涂着迷彩伪装油。鲨鱼问:“特警?还是武警?”

我和高远都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

“我以前是武警,中国武警!”说出“中国武警”这几个字的时候,鲨鱼的语气中竟然流露出一种自豪。“我们走吧!”

鲨鱼用户撒短刀抵住勐巴撒的颈动脉,率先朝河岸的方向走去。他的“叛军”兄弟们持枪护卫,我和高远一人一把手枪断后。

“勇士”们和山地旅的士兵们像是都被施了定身法,呆立良久,接着,有人像是大梦初醒般,离开战场,三三两两朝村落的方向走去。這让我想起了一句中国老话:树倒猢狲散。

我们终于看到了浩荡的MG河,看到了岸边的中国公安边防武装巡逻艇,看到了船舷上的战友们,看到了艇首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

战友们首先看到的不是我和高远,而是鲨鱼和他的“叛军”。难道他们想对中国武装巡逻艇发动攻击,强行抢回人质?战友们立即进入战斗戒备状态,艇首的85式12.7毫米高射机枪指向这群来历不明的武装人员。

鲨鱼示意他的“叛军”兄弟们止步,让我和高远上前。看到我俩毫发无伤,战友们虽然依然保持高度戒备,但我完全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惊喜。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鲨鱼一把将勐巴撒朝我和高远推了过来,高远的手枪顺势顶住了勐巴撒的后心。

勐巴撒当然也看见了中国武装巡逻艇,看见了飘扬的五星红旗,他神色绝望,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突然,勐巴撒双膝跪地,面对故乡磕了一个长头。

随后,我和高远一左一右挟持着勐巴撒,登上中国武装巡逻艇。

“叛军”们沿着河岸朝下游走去,只有鲨鱼还伫立在岸边。巡逻艇汽笛长鸣,即将起锚,溯流而上,胜利返航。鲨鱼突然抬起右手,面对我们,面对中国巡逻艇,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高远正打算举手回礼,我抓住了高远的胳膊。

“毕竟,他救了我们的命……”高远轻声说。

“我想,一个新的司令就要诞生了!”我冷冷回答。

勐巴撒被四国联合巡逻执法机构抓获后——接应我们的中国公安边防武装巡逻艇隶属于四国联巡机构,依照相关国际法,勐巴撒被引渡给中国政府。随后,因制毒、贩毒、制造暴力恐怖活动、绑架人质、滥杀民众等多项罪名,被中国政府处以极刑。

“猎枭”小队这样的精英战队模式,在城市反恐处突、国际警务合作中取得的出色战绩,得到了上级的高度肯定。捣毁勐巴撒贩毒武装之后,我本以为能安心在绿洲市“落户”了,不料却接到公安部F局的指示,将对我另有任用。新的城市,新的警队,新的任务在等待着我。我想,如果我们组建的是“猎枭一队”,很快就会有“猎枭二队”、“猎枭三队”……

我本想悄然告别战友们,一个人乘飞机离去。没想到,我拎着行李刚刚走出宿舍楼,高远、彭健、冯振华、范尚文、金涛,当然,还有我们大家都喜爱的小师妹李鲤,都全副武装站在PTU冲锋车旁。李鲤俏皮地说:“我们不是来送你的,正好到机场执勤,顺便把你给捎上。”

高远恳切地说:“我们也想过搞个送行仪式什么的。但我们都觉得,你就是去外地出个差,很快就会回来,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的眼眶一热。

彭健大声说:“杨教,我们一起出发吧,你来指挥!”

高远通过PTU冲锋车上的对讲系统告知机场特警执勤小组,“猎枭”小队正在通过城区,大约三十分钟后抵达机场与他们换岗。

驾驶员打开了音响,车厢里回荡着恢弘壮丽的电子音乐。我听着有些耳熟,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我只知道,警犬巴赫牺牲后,我们所有人,从此不再听巴赫。不过,支队长还是耐不住寂寞,返聘到特警支队担任战术顾问,他的要求是再给他一条警犬,新警犬的名字叫肖邦……

高远像是能猜透我的心思,探头对我说:“《征服天堂》……范吉利斯1992年的作品,故事背景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我们的电视剧《士兵突击》也用过。”

经历了数次与暴恐分子的较量,多次跨境执行任务,开展与国际顶级特战队的交流合作,高远和他的战友们越来越明白,要成为一名绝顶特警高手,达到支队长常说的“大境界”,音乐、美术、阅读都是必不可少的修养。

这是一个晴朗的黄昏。PTU冲锋车在一街车流中缓缓前行。车厢里回荡着《征服天堂》的壮丽乐章,我的目光透过车窗,留恋地张望这个我曾经战斗、曾经胜利、也曾失去亲爱的战友的城市。

金色的阳光投射到摩天大楼的外墙上,投射到缓慢蠕动的汽车顶上,投射到骑自行车或走路的人们的脸上,人们已经习惯了拥堵和繁忙,生活一如既往,平淡无奇,中规中矩。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那些劫持、绑架、杀人、贩毒,那些警察与罪犯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远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之外,遥远如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人们不知道,也不用知道,正是那些他们永远看不见的鲜血乃至生命,悄然卫护着他们的和平与安宁。是男人就要去站岗,是勇士就要去打仗,让妇女和儿童安心劳作快乐嬉戏,用鲜血和生命捍卫家园,从人类的远古直至遥远的未来,永远都是战士的使命。

(全文完。本连载有删节,全书即将由群众出版社出版,敬请关注)

啄木鸟2018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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