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万海外医疗后遗症：病好了，人没了

晚美

出于强烈的求生欲望，安徽癌症病人聂远超要变卖私人藏品，去海外求医。两个儿子强烈反对时，小女儿聂明珊站到了父亲这边。父女俩如愿远赴德国治疗。可海外医疗，真如看上去那么美吗？

癌症突袭而来：惜命父亲要去海外看病

查出癌症的那一刻，在小女儿聂明珊看来，60岁的父亲聂远超整个人都垮了。

聂远超出生于1956年，是安徽省淮北市的一名验光师，爱好玉石及书画收藏。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2006年5月，聂远超50岁时，当会计的妻子杨梅在淮北市人民医院查出胃癌。经过手术和漫长的放化疗后，癌细胞还是扩散了。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她生不如死，只想早点解脱。一家人看在眼里，痛在心底。

2007年初，48岁的杨梅去世。三兄妹大学毕业后，均回到淮北工作。老大聂明路子承父业，老二聂明斌在市重点中学当老师。小女儿聂明珊成了一家私营企业的质检员。此后几年，他们也相继组建了家庭。

2015年，59岁的聂远超提前内退，准备颐养天年。全家聚餐庆祝时，聂远超说：“我有退休金和收藏品，退休生活衣食无忧了。我会好好保养身体，不给你们惹麻烦。”子女们也达成协议：谁都不动老父的钱财。

也许是亲眼目睹过发妻治病所受的苦，聂远超平时就特别惜命。退休后，他开辟了个小菜园，自给自足。不喝碱性大的自来水，刷牙都用矿泉水。早晚各一次慢跑，还常去打乒乓球。他连感冒都很少得。

2016年4月初，聂远超无意中发现自己尿液中有血丝，下腹也出现坠涨和疼痛的感觉。他赶紧前往淮北市人民医院。经B超、核素骨扫描和MRI检查，医生怀疑是前列腺癌。随后做了前列腺穿刺活检，确诊为前列腺癌中期。聂远超彻底蒙了……

赶来的三兄妹纷纷劝他放宽心，可聂远超害怕：“我，我怕又像你妈那样生不如死！”

当天，他住进人民医院。一周后，病情稳定了些。聂远超提出要去合肥大医院治疗，但医生提出放射性粒子植入加前列腺切除术的治疗方案，称是国际通行，没必要去大医院。聂远超还是坚持。

三兄妹同意了。5月3日，他们将父亲转至安徽省立医院。住院才一个月，就有俩病友去世了。聂远超惊悸不已，想去上海、北京治疗。两个儿子认为他过于紧张，聂远超就让女儿女婿帮他打听，自己也加了些病友群。6月底，他转至上海长海医院。在这儿，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与前两家一致。

可就在手术前两天，聂远超忽然感到身体不适，怀疑是前期治疗有不妥。跟病友们一番交流后，他与女儿商量，想去国外治疗。据他转述病友的话，说德国医疗条件优越，设备先进，出错率低，环境还非常好，适合病人休养。他还翻出一段网上的话，癌症五年生存率在德国达到70%，远超国内……

聂明珊觉得出国治疗不切实际，但父亲意愿强烈，想想他这一生对自己和哥哥们的付出，又于心不忍。聂明珊特意咨询了海外医疗的中介公司，得知，该项手术难度不大，所有费用在15万-20万欧元左右，折合人民币100多万元，比国内手术费用高出好几倍。但聂远超说他能变卖收藏品，费用不用子女负担。话说到这份儿上，聂明珊不得不支持了。可当聂远超将这一决定告知两个儿子时，聂明路和聂明斌不同意！

组团赴德手术：这场求医之旅五味杂陈

聂明路表示，在国内能治好的病，千里迢迢跑去国外，简直是瞎折腾。聂明斌则从实际出发，说人生地不熟，无人照应，语言又不通，信息也不对称，被人坑了，耽误了病情咋办？

聂远超却说：“我和几个病友组团找海外医疗中介。他们能安排专职翻译，联系医院和住宿。好几个病友都过去治好了病，花费不算高，体验却很好！”大儿媳许可英犀利道：“那八成是中介公司的托！”聂远超愠怒道：“我是病了，可我没傻！”“那钱怎么办？”小儿媳杨凌说。聂远超早就做好了打算，说：“我的收藏品能卖出400万左右，按病友给出的赴德治病费用，不仅足够，回国还能留些钱，将来分给你们。”两个儿子忙说他们不是在乎财产，只是不想浪费钱。

一家人都沉默了。聂明珊站了出来：“我跟爸算过了，费用不成问题，浪费是有一点，可但凡手术成功率增加10%，或是爸少受罪一点，这事就划算。而且，爸没用咱们的钱，他的钱还不能自己支配吗？”两个哥哥觉得妹妹不懂事，连聂明珊的丈夫刘建也不太赞同。看着父亲脸上的失望，听着至亲话语间的冷血，聂明珊觉得父亲太可怜，力挺他出国治病。

父女俩一起谋划出国事宜。经过一番比较，聂明珊敲定了北京候德医疗服务有限公司。此次，一起出国的病友还有3人，对方收取了他们每人4万元中介费，保证协助办理出国就医手续，安排去海德堡一家肿瘤医院，性价比高，手术成功率有保证。

聂远超委托朋友把他所有藏品悉数转卖，共得约400萬元人民币，折合约50万欧元。2016年8月21日，父女俩和3个病友一起，坐上了飞往柏林的国际航班。

他们一行人抵达海德堡后，中介公司果然给父女俩派了翻译，安排了住处。可来了之后，聂远超才知道，看病需要先预约。而怎么预约，中介却不管了，并声称服务到此结束。父女俩傻了眼。可身处国外，他们没法跟对方扯皮，只得先进行预约。而国内的诊断书检查单，国外医院不认，必须重新检查。当天，聂远超突然牙疼，但一次只能预约诊治一种症状。牙疼事急，父女俩便约了牙科。结果，预约要等五天，还取消不了。除了耽误时间，光看这个牙科住宿费就花了几千元。好不容易到了第五天，牙已经不疼了。

经过四次预约，聂远超做了四次不同的检查，折腾近一个月才得拿到确诊报告，申请入院。刚申请9月30日入院，医生就让交钱：手术费预计13万欧元，需交三倍的保证金，出院时会退还剩余部分。父女俩交完保证金，手里只剩下11万欧元。

第一天，医生给聂远超的左前胸插留置管时，深度没把握准，刺破了一个肺叶。当晚，父女俩得知，由于肺部有出现炎症可能，聂远超的前列腺手术需推迟，具体时间视肺部恢复情况而定。这要在国内，就是医疗事故！聂明珊要求院方赔偿，可院方答复，由于人体结构差异，这种误伤属正常范围内，无法赔偿。

聂明珊气坏了，让翻译帮忙找律师。翻译却说，这种官司你打不赢的，到时还得搭上律师费。最终，肺叶事故导致了11天的时间损失，并多花了6万欧元。

这些波折，父女俩没敢告诉家人。而另外3个病友也各自遇到了不同的意外状况，叫苦连连。

10月12日，聂远超做了手术，用的还是国内那套治疗方案。好在手术很成功，父女俩也没再计较。聂明珊打电话给哥嫂，告知手术成功，约莫能剩下一半的钱，很快可以回国。哥嫂们还挺高兴。

谁知，过了半个月，父女俩提出要出院时，医生以病人白细胞、血红蛋白等指标偏离正常值为由，要求留院观察。一个多月过去，白细胞和血红蛋白正常了，血小板又降了下来。住院一天，不用药也要花费250欧元。父女俩心急如焚，家里电话也一遍遍打来，问他们何时回国。听说了公公的住院原因，小儿媳杨凌说：“术后一些血象指标偏低是正常的，根本不影响出院，你们是想待在德国享受吧？”父女俩百口莫辩。

这留院一观察，就是小半年。办手续结账时，父女俩大吃一惊，发现账户余额只有几百欧元。再加上住宿等花销，当初带来的400万元已所剩无几！

2017年4月，父女俩回国。晚上，全家人吃饭时，两个哥哥提出要看在德国的费用票据。聂明珊摇头称，没有票据，只有清单。看着十几页德语打印的清单，大嫂许可英问：“连个章都没有，确定这是清单吗？”聂明珊很委屈，她拿到的就是这个。二嫂杨凌要看住宿饮食账目，聂明珊说太忙，只记了一部分。

400万元只剩不到6万块！哥嫂们议论道：“你们被骗了吧？”“我看是挥霍了。”聂远超力证女儿清白，儿子们依然话里藏话。那顿饭，每个人都吃得不开心。

哀哀老父自判死刑：反目三兄妹多少辛酸泪

回家休息了一个月，聂远超感觉走路疼痛，而且愈演愈烈。家人送他去淮北市人民医院一查，说是股骨部位大面积坏死。医生结合他的治疗史，认为是之前所用激素量过大导致的副作用。

这下，儿子儿媳炸了锅，指责聂明珊找的黑中介、水货医院。聂明珊去找中介，可中介公司已人去楼空。她又辗转托人核查海德堡那家医院的资料，惊悉对方确实只是家不入流的私人医院！

聂远超再次住院，做股骨头置换手术。置换双侧股骨头需要15万元，聂明珊提出三家人平摊费用。许可英立刻拒绝：“是你带爸去德国花了远超预算的钱，而且很多花费并无票据，这个账我不认。”杨凌说得更直接：“就算账目是真的，这个钱花得冤枉。当初是你怂恿爸去德国的，你得负责。”聂明路、聂明斌不说话，但明显是站在媳妇这边。聂明珊不想两个哥哥发生家庭矛盾，而父亲治病又等不得，无奈，她和丈夫刘建商量后，决定先解决当务之急。

聂明珊分两次拿出15万元积蓄，让父亲做了手术。住院康复期间，儿子儿媳都没怎么来看他，只有女儿和女婿鞍前马后地照顾。聂远超十分内疚，对不住女儿。聂明珊摇头，觉得父亲是真的苦。

2018年5月，聂远超的住院账户上余额为零，而他还需要巩固性化疗。这次，哥嫂们还是不愿出钱。聂明珊哭着与嫂子好言相商：“我家确实没钱了，如果非要纠结当初去德国的问题，那我认错就是。”大嫂说：“几百万啊，你淌淌眼泪就过去了？”二嫂说：“这个钱就得你出。你造的孽，我们没有理由买单！”

聂明珊只好与丈夫商量，借钱为父亲交费。丈夫摇头：“虽是你惹的祸，可他们也太过分了。咱们躲一阵，他们也有义务，自然会接招。”聂明珊很犹豫，觉得对不起父亲，但也觉得丈夫说得有理，咬牙关了手机，带着一家人到外面躲了起来。

很快，聂明路兄弟发现小妹一家联系不上了。两家人觉得小妹不仅败光了父亲财产，还撂下了烂摊子，给他们接盘。许可英和杨凌出主意，把父亲从医院接回家，逼着小妹现身。兄弟俩起初觉得不妥，但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气愤之下同意了。

当天，两兄弟给聂远超办理了出院，在微信上威胁聂明珊：“我们把爸接回了，你不来就不住院！”

几天后，聂明珊打开微信，除了哥哥发的，还有父亲发的：“珊珊，你两个哥哥把我扔回家，不给我治疗。我现在路也走不了，生不如死！”聂明珊要回家，刘建不同意：“他们给你下套呢。毕竟是亲爹，他们会给爸治疗的。”聂明珊只好决定再等等看。

6月初，见聂明珊一家还是没有音讯，聂明路和聂明斌两家都怨声载道。两个儿媳更是当着聂远超的面，大骂小妹一家“狼心狗肺”。

6月16日，两个儿媳前来打扫房屋，干活懒洋洋，指桑骂槐说聂远超败光自己财产，完全不为儿子着想；又说聂明珊处心积虑不知道搞走多少钱。聂远超实在听不下去，跟她们吵了起来。俩儿媳从她们嫁进聂家的委屈说起，一直说到她们恨不得离婚分家。听着她们破口大骂，聂远超沉默了。许可英和杨凌发泄够了，大摇大摆地各自回了家。

这天晚上，聂明珊接到大哥电话，父亲自杀了！她大惊失色，当即往人民医院赶去。急救室外，两个哥哥已经哭成泪人，告诉聂明珊：“爸没了……”原来，当天傍晚，聂远超服下养花种菜用的农药，不省人事。等聂明路去看望父亲时，才发现父亲喝了农药。医生一番抢救，仍没能挽回他62岁的生命。

聂明斌递给她一封遗书：“去德国看病，本是想多活几年，多看看你们和几个孙辈，这应该没啥错。错的是我花光了所有钱，还遭到了你们的嫌弃。身体上的肿瘤治好了，可心里的肿瘤长大了，控制不住。与其让你们闹，不如我一走了之……”

捧着遗书，聂明珊失声痛哭。她指责哥嫂，说是他们逼死了父亲！而许可英和杨凌丝毫不买账，说她才是罪魁祸首。旁边，聂明路和聂明斌一言不发，看不出他们心底波澜几许……

一切，再也回不到美好的从前。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为化名。）

[编后]如今，组团海外医疗渐成阵势，很多普通家庭的重病老人也加入其中，期待能用国外的先进医疗技术，给自己减轻疾病痛苦，挽救自己的生命。可海外医疗本身，也有很多特定性，一些疾病原本在国内也能得到很好根治。而且老人赴海外看病，由于國情不同，也可能遇到很多问题，遭遇一些心酸和意外，最后散尽千金，还可能因财产继承和养老等问题，引发子女间的种种纷争。所以，海外医疗并非谁都适合，应量力而行。而作为子女，也应对父母的选择，多一分理解和尊重。

编辑/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