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斯菲尔德《起风了》的人物不可靠叙述

2018-10-16 10:43李雨徽
文学教育 2018年10期
关键词:凯瑟琳

李雨徽

内容摘要: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作品叙事独特而女性形象丰富,风格清新而主题隽永。本文以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短篇小说《起风了》作为研究对象,立足叙事学理论,通过人物眼光与不可靠叙述的关系论证人物眼光而非叙述者视角的不可靠,由此探析其张力对人物性格及主体意识的塑造作用。

关键词:凯瑟琳·曼斯菲尔德 《起风了》 人物眼光 不可靠叙述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 (Katherine Mansfield)是二十世纪英语短篇小说的拓荒者。“无情节”的叙述手法、“契诃夫式”出人意料的转折和时空转换,以及对女性婚姻家庭生活的精神探索,使其小说具有清新的风格与隽永深刻的主题。

小说《起风了》用自然界的“风”串起了女孩马蒂尔达的个人成长体验,记录了其叛逆、羞涩、惶恐、勇敢的情感变换。以往对该小说的研究主要从其象征主义手法、对比艺术手法、意识流技巧、主题揭示的角度出发,鲜有叙事学层面的分析。事实上,曼斯菲尔德对该小说的叙事时间、空间和视角进行了巧妙的设置,本文将立足叙事学理论,探究小说中人物的不可靠性与性格塑造之间的关联。

Wane Booth于1961年在“The Rhetoric of Fiction”一书中提出了“不可靠叙述”的概念,Booth认为作者创作作品时的“第二自我”为“隐含作者”,而作品的规范则为“隐含作者”的规范。当叙述者的叙述与隐含作者的规范保持一致时,叙事者是可靠的,反之则不可靠。由此奠定了对“不可靠叙述”的修辞性的研究方法。然而,申丹认为在叙事学领域,人们往往仅考虑叙述者声音导致的“不可靠性”,而忽略了人物视角导致的“不可靠性”。事实上,第一人称叙述和第三人称叙述中的人物的眼光均可导致叙述话语的不可靠,这种“不可靠叙述”又可反过来塑造人物形象。申丹阐明了“在不可靠性方面对规约的偏离对于揭示或加强叙述立场有重要作用,也可对‘塑造特定的主体意识起重要作用。”(申丹2009:75)同时,话语的叙述者是可靠的,其不可靠性在于故事中的人物视角,由此产生的张力和讽刺效果可生动刻画人物特定的意识和知识结构,这就强调了叙述层上不可靠的人物视角对人物主体意识的塑造作用。

一.人物视角对“风”的不可靠叙述

“风”如果代表成長中的烦恼与动荡,那么在马蒂尔达的心中,家也未必能充当温馨的港湾,相反,音乐教师布伦先生的家倒能使人感受到庇护所般的安宁。倘若果真如此,为何马蒂尔达还要选择回家,甚至决定去往风力更加强劲的海岸防波堤?

从表层文本来看,风被大肆渲染成摧毁与恐吓的力量。

小说中“风”的登场就是极具戏剧性的,马蒂尔达感受到风摇动着房屋,拍打着窗子,吹起的铁皮砸在屋顶把床都震得乱晃,“猛地一惊,她醒来了。出了什么事啦?出了什么惊人大事啦。不——什么事儿也没有。原来只不过是风……”由此可见风的破坏力使得马蒂尔达身处家中也会心烦意乱。

随着小说场景置换引起的叙事推进,读者能感受到人物视角“风”的多重身份。布伦先生的亲切使马蒂尔达暂时远离风对情感的冲击,但她依然心绪不宁,少女的情窦初开所营造的“柔”与屋外强风所制造的“刚”形成了鲜明对比,人物主观意识的“这儿多舒服……老这个样子……”扮演着蒙蔽读者眼睛的不可靠叙述。曼斯菲尔德曾透露,女性若要获得幸福和自由,就要摆脱阻碍其发展的如妖魔般的教条,这个沉闷死板的教条被强制性地灌输给女性,即:爱情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东西。①由此看来,风看似无情却有情,屋外风的呼啸化身成了帮助马蒂尔达摆脱亲手塑造的自我捆绑的帮手,为马蒂尔达最终不愿接受世俗教条的控制,勇敢追逐幸福和自由作铺垫。

小说的第三个场景是马蒂尔达从布伦先生处回到家中。在房间里,马蒂尔达开始独处,与自己对话,表层文本依然是在埋怨“风”的恐吓和捉摸不定,“风啊——风。独自一个人耽在她那间屋子里怪吓人的。”“不是有什么人把风写成了诗吗?不管有什么人……‘我把鲜花带给树叶和阵雨……简直是胡说八道。” 直到小说结尾,马蒂尔达和博吉往风来的地方走下去,又置换时空、今昔对比。“大风也挡不住,这船正破浪前进,直向……出海口驶去,一直驶向……有了灯,船看上去美极了,简直不可思议。”本可以作为结局交代的景物式描写却被马蒂尔达和博吉姐弟俩的对话延续,此时,多年前狂风大作的那日海堤散步及音乐课上的哭泣以直接引语来呈现。读者此时才恍然发觉小说是回忆和现实的结合,其实风从起时就始终未停,只是此刻已然物是人非。小说结尾充分体现了风的激励作用,虽不能带给人舒适,但也并非一无是处、搅乱一切;风叫人觉醒,催人在历练中成长。因此人物马蒂尔达也追逐风一样的自由,呈现出超越自我后的超然豁达的乐观心境。

Booth把作品的规范(norms)视为不可靠叙述的衡量标准,即作品伦理、信念、情感、艺术等各方面的标准。隐含作者曼斯菲尔德致约翰·默里的信中曾表达“在写作游戏中我有两个‘出发点。一个是欢欣……另一个‘出发点是我原来的那个……不是仇恨,也不是摧毁……而是一种极其深刻的绝望的感觉……确切地说——是反对腐败的呐喊,这绝对切中了要害。不是抗议,而是呐喊……我目前正在处于第二种情况的深海上全力出航。”②这封信写于1918年,而《起风了》发表于1920年。比对“隐含作者”曼斯菲尔德设定的“规范”可知,要追逐幸福和自由,就要摆脱被自我塑造的又牢牢捆住自我的“奴隶链”,发出反对腐败的呐喊。《起风了》的潜藏文本实际是人物对个性解放的呼唤和对自由的向往,叙述者叛逆了隐含作者的规范。风的击打和摧毁之力为不可靠叙述,风实则摧枯拉朽;人物形象也不是乖戾鲁莽,而是率真而坚定;叙述者看似讽刺,实则暗暗褒扬人物的果敢。

二.人物视角对物的不可靠叙述

《起风了》对环境中的事物有许多细节刻画,采用纪实的间接引语,显得冷静而客观。贝多芬的小调乐章和被窝上的袜子在结构上被安排在突出位置使不可靠叙述前景化。

小说的第一个场景中,马蒂尔达在去上音乐课的路上,对贝多芬的小调乐章的感受是采用自由间接引语,马蒂尔达的主观意识与叙述者的态度同步呈现:“她十点钟得去上音乐课。一想起音乐课,她脑子里就想起贝多芬的那个小调乐章,颤音又长又凄厉,像一串小摇鼓在抖动……”

而在小说的第二个场景中,马蒂尔达在音乐教师布伦先生的客厅里,心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轻快而羞涩:(1)哦,那亲切的声音——哦,那小调乐章。那小鼓声又响了……

此句既没有双引号,也没有出现人称代词,叙述者和人物的声音混淆。

而之后的:(2)他的声音真是太、太亲切了。乐谱上那些四分音符和八分音符就像好多黑孩子爬在篱笆上蹦啊跳的。他为什么这么……她不能哭——她没什么可哭的……

此段心情是是自由间接引语,叙述者欲言又止,最后一句是马蒂尔达充当视角的人物感知,而非全知叙述者的视角,因为只有马蒂尔达才能感知布伦先生声音的亲切。借用人物的感知来聚焦,制造了短暂悬念,使作品富有戏剧性。

读者可以联想到也许布伦先生正是马蒂尔达的暗恋对象,音乐也因人物的爱屋及乌而轻快起来。由“又长又凄厉”到“哦,那亲切的声音……黑孩子爬在篱笆上蹦啊跳的”,前后矛盾的心理体验呈现了人物对“贝多芬的小调乐章”的不可靠叙述,凸显了马蒂尔达多愁善感和情绪化的少女特征。

小说的第三个场景是马蒂尔达独自呆在房间的心理描写,此场景发生在钢琴课和与弟弟博吉去海滨斜堤散步之间,既是铺陈事件的过渡,又是人物心理的过渡。如果说小说的段首并没有给读者预留足够的时间维度来洞悉马蒂尔达的内心起伏,即外察,此场景则是充分展示了中心人物马蒂尔达的内心的惶恐,即内省:

独自一个人耽在她那间屋子里怪吓人的。那张床、那面镜子、那个白水壶和脸盆就

像外面的天空一样闪闪发光。那张床最吓人,这东西就躺在床上沉睡……妈妈有没想到过

那些像蛇似的盘在被窝上的袜子都要由她来织补?她才不干呢。不,妈妈。我不明白为什么

该我织补……

从叙述方式来观察,此段场景主要由自由间接引语构成,直到最后两句话,人物似乎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我”直接跳出来介入,使用了自由直接引语,“不,妈妈。我不明白为什么该我织补”。自由直接引语对自由间接引语的补充,实现了人物内心独白的前置。相应地,在叙述视角上,作者先是采用了叙述者和人物的共同感知,随后人物视角完全代替了叙述者的视角。

显然,被窝上的袜子不具有情感,不对人构成惊吓和威胁,是人物的不情愿使“这东西”被无限放大为仇视的对象,甚至成为吓人的蛇的形象。馬蒂尔达正处于青春期,内心独白式的叙述展现了其青少年所特有的迷茫、孤单和愁烦,以及对未知的恐惧。另外,“那张床”、“那面镜子”、“那个白水壶和脸盆”的单数概念与“那些像蛇似的盘在被窝上的袜子”的复数形象并置,也暗示着马蒂尔达幻想自己形单影只、单枪匹马地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与无数潜在看似平奇的事物较量,体现人物成长的孤单与不安。

三.结语

“人物视角”的本质是用人物的眼睛代替叙述者的眼睛。叙述者借用人物的不可靠视角来聚焦事物,使得人物感知和叙述策略相融合,不仅塑造了人物的主观能动意识,而且加强深化了主题。小说《起风了》成功运用人物视角观察风和物,其不可靠叙述帮助塑造人物马蒂尔达青春、爱幻想、率真果敢的形象,又强化了年轻女性追逐幸福和自由的成长主题。

注 释

①Murry, ed.,Journal of Katherine Mansfield, pp. 36-37

②Vincent OSullivan and Margaret Scott, eds., The Collected Letters of Katherine Mansfield (Oxford:Clarendon Press, 1984), Vol. II, p.54

参考文献

[1]Wane Booth, The Rhetoric of Fiction (Chic)

[2]关晓仙.化平淡为神奇——浅析曼斯菲尔德短篇小说《起风了》的对比艺术手法[J].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8(s2):237-240.

[3][英]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曼斯菲尔德短篇小说选[M].陈良廷,郑启吟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

[4]李碧慧.曼斯菲尔德《起风了》中的人物话语、时间转换与逃离主题[J].兰州教育学院学报,2014(12):26-27.

[5]申丹.叙事、文体与潜文本:重读英美经典短篇小说[M].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9.

(作者单位:贵州医科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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