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毛的秋天

2018-10-16 17:11付振强
参花(上) 2018年10期
关键词:顾家

付振强

张九毛突然发现了一条能让自己快速聚财敛富的发家之路。这个突然的发现足足让张九毛激动了半宿。他一再地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只要一触碰到这个发现就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他预感到自己的春天,不,应该是秋天,那个收获的季节就要来到了。

张九毛本名其实叫张久谋,九毛是发小顾家昌给起的外号。用顾家昌的话说,这张久谋就他妈是一个人精!你说他什么没干过?当过兵、开过厂、拿过机关俸禄;海里泡过,狱里还短暂待过,享过福受过累,捞过钱也大把赔过,可就从没见人耷拉过一回眼眉!

顾家昌管张久谋叫九毛,其实是有原因的。顾家昌大张久谋两岁,但在一帮撒尿和泥、骑马打仗的小伙伴里,张久谋永远都是那个发号施令的孩子王。顾家昌想不服都不行,张久谋脑瓜儿活泛鬼主意多,顾家昌也只有屁颠儿屁颠儿跟着一块儿喊杀的份儿。长大以后,顾家昌开始成事儿,当着张久谋的面也敢奓奓翅膀儿了。九毛的这个称呼就是在一次饭后,顾家昌仗着酒胆儿喊开的。谋、毛两个人字沾点儿谐音,外人一般听不出差别,但顾家昌“九毛九毛”地喊起来,里边多少就含了几分调侃、戏谑张久谋的成分。

顾家昌对自己的褒贬,张久谋心里是清楚的。但他每次听了至多是付之一笑,更多时候则是连点儿表情都不舍得给。眼下的张久谋脑子里翻腾的都是怎么把自己聚财敛富的计划顺利实施。他心里清楚,这计划实行起来风险不小,关键还是个系统工程,靠他单枪匹马是绝对完不成的。因此他需要帮手,一个好的帮手,张久谋自然就想到了发小顾家昌。

张久谋是十分看好顾家昌的,这么些年小伙伴们音讯全无,俩人却始终没断来往。张久谋最欣赏的是顾家昌的唯命是从,执行指令没二话,甭管多棘手的事儿,他都能给你梳理得井井有条。而且顾家昌还握有一定的物质资源,这也是张久谋整个计划当中不能缺少的东西。张久谋越想越觉得顾家昌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决定立即去找顾家昌。

春晖招待所位于北山市郊。这里远离公路主道,只有一条林荫小路与之相连。院子不大,三栋客房楼呈工字形设置。张久谋把车开进院子,顾不得欣赏成片的银杏树林,趁着院里无人,他径直把车开进了地库。张久谋心里是有盘算的,他印象中顾家昌的这个招待所地库里是有几间地下室的,这可是要派上大用场的,有了它,张久谋的计划也就完成了三分之一。他小心地走下台阶,穿过一段不长的幽暗楼道,在尽头,他发现了那几间蒙着灰尘的地下室。门上挂着链子锁,像是被当做了库房。张久谋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准备上楼去会会这里的主人——顾所长,顾经理?呃,不,应该是咱们的顾总!张久谋心里调侃了自己一句。

张久谋来到二楼的经理室,弯起手指轻敲两下后便推开房门,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正从老板台后顾家昌的腿上慌乱地跳下来。张久谋没动声色,目送着女子狼狈地趿拉着高跟鞋乱颤般地溜出屋。顾家昌也有几分尴尬,见来人是发小张久谋,马上就恢复了神态,赶忙招呼落座。

“堂堂一所之长,就敢这么为所欲为?”张久谋乜斜着顾家昌问。

“嘿嘿嘿嘿……”顾家昌胡噜着脑袋,赔着笑。

“这大白天的搂着女下属,你就不怕被人撞见?!”张久谋语气缓和了些,揉进了点儿嗔怪的意思。

顾家昌正用手里的面巾纸擦着腮帮子上的口红,一听这话,马上正色道:“谁敢不经允许推门就进,老子分分钟开了他!”

“就吹吧?”张久谋虽然嘴上这么奚落,心里却十分认可他的说法。他看了一眼窗外的银杏林,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客人不多?”

“唉,一直这么冷清,半死不活的。”张久谋听了心里暗喜:冷清?一个客人都没有才好呢,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顾家昌这会儿突然想起什么,这张久谋夜猫子进宅,无事是不会来的,于是问:“久谋,找我有事儿?”

张久谋“嗯”了一声,同时瞄了一眼房门。顾家昌立刻会意地起身把门掩严。

张久谋呷了口茶,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到外面边吃边说吧。”“别价,客随主便!我让餐厅炒俩菜,咱哥儿俩好好整两壶。”顾家昌伸手拦擋。

张久谋没表态。顾家昌知道,张久谋没表态那就是表态,于是乖乖穿上外套,俩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清河镇上有一家老酒馆,正是饭口,里边早已人声鼎沸。顾家昌还在四处踅摸座儿呢,张久谋已经拣了靠墙角的一张黑黢黢的桌子坐下了。顾家昌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坚持到外面吃并且单单选了这么一张靠墙角的脏桌子,一定是考虑它闹中取静,两侧和身后不会有闲人,便于安全谈话……顾家昌隐隐感觉到,张久谋今天会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自己商议。

不等顾家昌两杯啤酒下肚,张久谋便打开了话匣子。他把腹中的计划从头至尾细细地讲了一遍,直讲得顾家昌忘了夹菜,两眼放光,面色潮红,端起的酒杯迟迟放不下。张久谋刚讲完,顾家昌就忍不住“啪”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一通乱响,惹得相邻几桌食客纷纷侧目。张久谋锥子一般的眼神剜向他,顾家昌不好意思地撇了下嘴,但脸上马上又堆满了笑,压低了声音有些颤巍巍地说:“我说九毛啊九毛,你脑子咋就冒出这么个好主意呢?久谋?你是真对得起你老爸给你起的这名字啊!”他手指戳点着张久谋,腮帮子上的肉也跟着一块激动地上下乱动。

“好了!”张久谋喝住了他的得意忘形:“如果你没意见,我们就立即着手第一阶段的工作。你负责按要求归置地下室和物色帮手,我来制订行动方案,两周后我们还在这儿碰面。” 说完掏出几张票子扔桌上,径自起身准备离开。顾家昌刚要拦挡,张久谋一把摁住他,然后低声说句“我们分头走”,便大步离开了餐厅。

张久谋行事谨慎,顾家昌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哪怕是他一个下意识的举动,顾家昌都能体察出他其中的周到和思维的缜密。所以他一般都不上去争辩,倒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该减减肥了,带着这么一身赘肉是没法跟上张久谋的行动节奏的。

看着张久谋的汽车消失在公路的尽头,顾家昌的心头突然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激动,他仿佛又回到了儿时骑马打仗的时候,九毛带着他们“冲啊!杀啊”地冲锋陷阵、攻城拔寨。顾家昌知道,一场由他们主导的好戏马上就要鸣锣上演了……

两周后,张久谋和顾家昌又同时出现在了清河镇的那家老酒馆里。趁着饭菜还没有端上桌的空闲,顾家昌把几页纸递给了张久谋。

那是几张人员简历,是顾家昌物色的几个帮手的基本情况。相比其他几个人选,顾超和朱大龙是他格外看好的。这两个人的身体条件超级棒,脑瓜儿好使,反应和判断也算灵敏,基本素质应该合久谋的胃口。

这顾超是顾家昌的一个远房侄儿,而朱大龙则是顾超的同窗好友,俩人同在北山市的一家公司打工做内保。因为嫌收入太低,正谋划着双双跳槽。顾家昌打来电话的时候,俩人刚好从健身房出来。既然是远房亲戚介绍的活计,想必差不到哪儿去。顾超征询朱大龙的意见,朱大龙正朝半空喷烟圈儿呢,听见顾超问他便瓮声瓮气回了一句:“甭问我,一切听你调遣!”

张久谋终于看完了几页简历,顾家昌赶忙把手机又递给他,里边播放的是几段人员的自我介绍。张久谋立刻被视频里扑面而来的阳刚、青春的气息吸引了,他没有迟疑,迅速圈定了其中两个留着平头、身上健硕的肌肉几乎撑破衣衫的小伙子。顾家昌从张久谋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不知道这赞许是来自对顾超两个人超乎寻常的满意,还是为自己录制视频的周到举动而赞许。总之,顾家昌是挺高兴,至少在遴选帮手的环节上他和张久谋又高度契合了。

张久谋叮嘱顾家昌务必把几份简历妥善销毁,之后把一叠资料递给他。这是一本培训教材,是张久谋耗时两周时间完成的。里边对他们完成这次的计划需要具备的基本素质做了详尽的要求,包括体能储备、百米跑、心理分析、电脑应用、反应判断和驾驶技能等都列出了完成时限。他居然连百米跑的问题都想到了?顾家昌不得不在心里佩服张久谋思维的缜密和考虑的周到,他指着张久谋说:“张九毛啊张九毛,你要不干克格勃都白瞎了你的智商了?!”

“行了,别扯那没用的了!这张卡你拿好。”张久谋晃晃手里的一张银行卡,“这里边有四万块钱,是我全部的家当。你拿它到外面租个客房,带着他俩封闭训练一段时间。”顾家昌连连摆手:“用不着用不着,到我那儿去都是现成的房间,随便用!”张久谋指指太阳穴,意思是凡事要动脑子。“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你那儿是我们整个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大戏没有开演,是绝对不能动用这个舞台的。”

顾家昌不再争执,他知道张久谋这么坚持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他把两个酒杯倒满,并把其中的一杯推给张久谋:“我那儿你放宽心,封闭训练的事儿我负责操持,你大可把心搁肚子里。”他端起酒杯又说,“我说九毛,咱们这万里长征今天算是走出了重要的第一步,趁着今儿你也没开车,咱哥儿俩是不是走一个?”

“走一个!”

顾超和朱大龙终于见到了他们心目中的大领导。

这一周的封闭可把俩人折腾得不善。顾家昌凶神恶煞,把俩人练得一点拾闲儿的工夫都没有。天蒙蒙亮,顾家昌就骑着车督促着他俩开始每天的五公里越野,回来还没等汗落儿干净,就被发到楼下拔军姿,之后又是连续地折返跑训练。朱大龙直喊累,顾超其实更累,他的身体机能不如朱大龙,付出的汗水更多。但顾超心里明镜儿似的,照着这么练,俩人不亏呀!眼见人精神了,举手投足干练了不说,连一招一式都开始带着军人范儿了。百米速度提高了不少,駕驶技能更是“噌噌”见长。什么“瞬时启动”“急停急转”过去听都没有听说过的词儿,现在也都驾轻就熟了。

顾超心里当然清楚“艺不压身”的道理,但把他俩一下关到这儿,整天苦练这些东西究竟是要干什么呢?顾超没敢问自己的叔叔,但他心里隐隐感觉到,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肯定是和下面要完成的一件大事有关。会是一桩大买卖吗?顾超把想法说给朱大龙听的时候,朱大龙咬着瓶口儿正往肚子里灌啤酒。“我管他是大买卖还是小生意呢!”他一边用手背抹着嘴角的啤酒沫儿,一边捻着手指说:“只要他给咱点现钞就成……”

顾超似乎没听见朱大龙在说什么,仍顺着自己的思路在遐想。他觉得世间万物都讲求对仗,训练越是严苛,越说明他们将要完成的定是一桩特大号的买卖,顾超的心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顾家昌早上告诉他俩大领导今天要来检查训练情况,临了还不忘叮嘱一句“都给我精神着点儿啊”!顾超心里的期待一下子要爆棚了,他知道大领导的出现意味着枯燥训练的结束,令人期待的任务也将揭开神秘的面纱。顾超、朱大龙俩人一大早就兴冲冲地盼着大领导来,却不想他们心目中的大领导一进门就给了俩人一个下马威。

张久谋是由顾家昌陪着走进这间屋的。

“首长,好……”顾超、朱大龙慌忙站起来,有点语无伦次地喊着。张久谋微微点下头,示意他俩坐下。两个人站着没敢动,直到顾家昌说话了,俩人才规规矩矩地坐好。张久谋瞄了一眼顾家昌,心里赞许地想:这就是顾家昌啊,他总能把你的指令贯彻得天衣无缝,时不时还能按你的旨意给你整出个妙笔生花来。自己不是什么首长,也不稀罕别人这么称呼自己,但这种称谓却把双方的定位一下子界定清楚了。气场对于完成整个计划很重要,这一点想必顾家昌是动了脑筋的。

顾超不错眼珠地捕捉着面前张久谋的一举一动,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细节。眼前这位大领导比他心目中的形象还要好上几分:不大腹便便,身材瘦削但十分结实,走路带风,面庞棱角分明,话语虽少却不失威严。从他踩着九点的时钟一分不差地进屋,顾超就知道这一定是一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他甚至已经有点儿喜欢上张久谋了,暗自庆幸自己能在这样干练的人手底下做事儿。

“你是顾超?”听到张久谋突然问自己,顾超“啪”地一个起身立正:“报告首长,我是顾超!”“好好,坐吧坐吧。”张久谋的手轻轻拍拍桌子,示意他坐下。“你是朱大龙?”“是,我是朱大龙!”朱大龙答道,但他却没站起来。他见顾超刚才起立回答完,张久谋便示意他坐下,就想着不用这么繁琐,所以也就坐着没有动窝儿。顾超见状赶忙给他使眼色,可是已经晚了。只听张久谋一声怒喝:“站起来!”直吓得俩人慌忙起身,笔直站好。

张久谋从桌后冲出来,带着一股杀气戳到俩人面前,空气仿佛一下子要凝固了。“战士!你们是战士!战士回答首长的问题有不起立的道理吗?!”张久谋的声音浑厚有力,穿透力极强。“是、是我错、错了……”朱大龙心里这个骂自己呀:你说你这不是倒霉催的吗?起个身能伤你筋、动你骨啦?“既然是战士,就要有军人的精气神儿!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是对一个战士最基本的要求!”张久谋喊道,见俩人已经服软儿,他的语气也渐渐缓和下来,指着身板最壮实的朱大龙说道:

“你,出列!……来摔我!”

“摔?首长,不敢……”

“听命令,摔!”

朱大龙哪敢造次,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顾家昌,谁想看到的却是一双鼓励的眼神。“豁出去了!正好展展我这身蛮劲儿,给领导们留个好印象!”朱大龙想着,上去就准备给张久谋来个熊抱。却不想张久谋轻移半步,迎着朱大龙的手一接,然后一翻腕儿,再顺势往前轻轻一送,朱大龙“咚”的一声就像一团球一样被扔出去了。

“喔,太极推手!练家子啊?”顾超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知道为什么你被扔出去了吗?因为你脚下没生根,缺定力!”张久谋指点着刚爬起来的朱大龙。“你们俩都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张久谋又发出新的指令,俩人不敢怠慢,一左一右顺从地扶住了张久谋的胳膊。

“你们这样不行!要用力!再用力!”张久谋大声命令着,他厌烦俩人的绵软无力:“你们两只手要像铁钳一样把我牢牢箍死,让我动弹不得!”顾超和朱大龙对视了一眼,既是这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朱大龙使出了掌劈青砖的功底,和顾超一起死死钳住了张久谋的手腕,顾家昌见状刚要喊停,张久谋用眼神制止了他。他满意这样的力道,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你们俩要记住,出手就要像铁钳一样,要让对方动弹不得!这对于我们完成接下来的任务非常重要!”张久谋揉着被攥得生疼的手腕,眼睛里第一次浮上了满意的神色。

中午开饭的时候,顾超俩人殷勤地忙前忙后。见桌上没有起瓶器,顾超刚要喊服务员,被朱大龙一把拦住了:“这不叫事儿,我来。”话音未落,他已经用牙“砰砰”地把几瓶啤酒都咬开了,然后不由分说,“咚咚咚”地把面前的几只杯子都倒满了酒。

张久谋显然看不惯朱大龙刚才的粗俗举动,警告他时刻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战士身份。“你们下午谁开车?”张久谋冷冷地问。“他,他开。”朱大龙抢先站起来,指着顾超说道。

“他开?他开你也不能喝!”张久谋正色道。“他在执行任务,你就要做好备勤!如果顾超中途出现变故,你就要随时顶上去!”张久谋盯着朱大龙厉声问:“一个随时都要顶上去的人可以随便喝酒吗?!”“不可以!”朱大龙赶紧答道。

“把酒撤走!现在我宣布一条纪律,从现在开始,执行任务期间一律不得饮酒!听清楚没有?”连顾家昌在内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回了一句:“听清楚了!”

天刚擦黑儿的时候,张久谋让备车,他要检查一下车辆情况。顾超俩人不敢迟疑,生怕再被领导挑出什么来。却不想车门刚一拉开,车内瞬时一片明晃晃,眼毒的张久谋立刻发现了问题:“车内灯为什么不提前关掉?如果这样不懂自我保护,任务还没开始你们自己就先暴露了!我在教程的第五十三条已经强调了这个问题,为什么不重视?”顾家昌几人面面相觑,不怪张久谋指责,他们的确是把这个重要的问题忽略了。

顾超赶快关掉了车内的所有照明灯,按照张久谋的要求把车驶上了市区公路。“这些道路你俩都熟吗?”顾超和朱大龙连连点头。“前面路口左转。”张久谋发出指令。“报告首长,前面路口禁止左转,您看……”顾超指指前面的交通指示标志。

张久谋似乎没听到顾超在说什么,“你俩给我听好,假如现在遇到突发情况,比如阻拦,我要求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冲过去!迅速摆脱,第一时间驶离现场!”张久谋在说到“不惜一切代价”的时候,顾超刚好把车开进路口,他突然一脚踩停,之后紧打几下方向盘,汽车“吱啦”一声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嗡”的一声消失在了向左的马路上,只把一片惊呼声抛在了身后……

顾超在掌握领导意图上确实比朱大龙强一大截子,但张久谋却没有对顾超刚才的举动表示出什么。可顾家昌心里十分清楚,不要指望張久谋表扬谁,不批评就等于是肯定你。张久谋这会儿突然让车在前边停下,像是说给大家,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对你们这么严苛?是因为我们将要执行的任务异常艰巨,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啊!好,今天的训练结束,大家回去早点儿休息,明天正式开始我们的任务!”

张久谋说完径自下车,迅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顾家昌失眠了。

顾家昌原本是从不失眠的,他属于沾枕头就着的那路人。今夜的难以入眠,大概是和他心情的澎湃有直接关系。张久谋今天宣布明天开始将实施他们的计划,这让他的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他们筹划已久的计划能不能顺利实现呢?”顾家昌兴奋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索性爬起来,点上一支烟,斜倚在床头,任思绪信马由缰……

“你说这张九毛俩肩膀顶着的还真他妈不是人脑子,猴儿精猴儿精的!他怎么就能琢磨出这么一个发家致富的门路呢?——冒充纪委,敲诈贪官?像挤臭虫一样让他们把血乖乖放出来!九毛啊九毛,恐怕可着整个华北也没人能想出你这么古灵精怪的主意来了!不过也别说,九毛的这想法还真有几分可行性。现在这贪官个个贼胆包天,天老大他老二,小日本拔白薯——满不论秧子!可他们也有忌惮啊,就是害怕纪委请喝茶。纪委干部一登门,如同老奶奶吹哨儿把孙子——准尿。

张九毛说,现在贪官多,纪委人手少忙不过来,咱给他们打打零工,替他们分担分担……嘿,这九毛,敢情也会耍耍贫嘴。不过九毛也说了,冒充纪委那可是在刀尖上起舞,舞不好可是要皮开肉绽的!被榨出血的那些贪官倒是无需太过虑,毕竟他们更见不得光亮儿。当然也要提防他们反咬一口,谁被放血谁不疼啊?!

不过这的确是一条一本万利的发家之路啊!甭多了,拿下几个贪官他和九毛的钱袋子就会装满。那天自己还说正愁没钱换车呢,瞅九毛的嘴撇的,换车?你就等着换别墅吧!想想九毛说的还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果真这样?那可就一飞冲天了!九毛说,甭果真,您就?好吧,我的家昌同志!

顾家昌彻底睡不着了。他佩服张久谋的能力,更相信他的判断。他觉得眼下最紧迫的还是要先迅速锁定目标,这需要些技术手段,毕竟茫茫人海中不会有谁主动站出来指着鼻子承认自己是贪官;目标确定后,能不能从他们的身上顺利榨出血来,更是一件充满了挑战性的事情。

顧家昌越想心里越汹涌澎湃,他决定不睡了。起床,喝酒去!上次在“夜蔷薇”酒吧没勾搭成那个新来的妹子,妈的生生让别的客人抢跑了!那妹子身上带股子野味儿,不错,有嚼头儿!顾家昌一边咂摸着滋味儿,一边美美地朝“夜蔷薇”走去。

秋天是北山市最美的季节。

头天后半晌的一场阵雨,把整个北山市冲洗得干干净净。几缕轻纱样的薄云慵懒地飘浮在湛蓝的天空上,似走似停;空气很洁净,有车经过会带起一股湿漉漉的味道,让人顿觉心肺清新,透出一丝清凉儿。张久谋今天的心情格外舒畅,好像胸腔里都弥漫着一种惬意和满足。选定这么一天作为这次行动的开始,老天真是有如神助啊!张久谋的内心尽管翻江倒海,但他表面却没有带出来一分一毫。今天就要开始行动了,他告诉自己必须把好每一道关口,决不能让行动出现一丝纰漏。

“今天是我们正式开启行动计划的第一天,大家知道,当前我们国家的反腐形势异常严峻。”张久谋像模像样地开始了他的战前动员:“一大批贪官被查办处理,虽然取得了一些成绩,但距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差得很远!”张久谋故意停顿了一下,因为下边要说的才是核心内容,他必须保证顾超和朱大龙俩人能够完全听进去。“鉴于当前反腐形势紧迫、任务艰巨,而纪检监察机构的人员又出现严重短缺。市纪委要求我们迅速组建一支特别团队,专门负责承担查办腐败分子的光荣任务!”张久谋抑扬顿挫又慷慨激昂地讲完了战前动员的第一层意思。

顾超一下子恍然大悟了,那个压在他心底多日的疑团终于揭开了谜底。怪不得大领导要如此严苛地给我们封闭训练,什么叫有备而来,什么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才是一个成功领导者该有的雄才伟略!顾超的所有谜团都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他和朱大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张久谋,巴望着他们心中的大领导能够再多给他们讲点儿什么。

顾家昌则在心里暗暗地给足智多谋的张久谋伸了伸大拇指,还是九毛想得周全,话讲得更是滴水不漏。这次计划的真实目的只有他和九毛知晓,顾超俩人扮演的不过是两个打工者的角色,不是什么事情都必须让他俩知道,特别是这次行动的核心就万万不可以让他俩知道一星一点。

“同志们,我们这次的任务是艰巨的,但使命却是神圣的!上级纪委能够把查办腐败分子的重任交给我们,是组织对我们的极大信任!我们一定不辱使命,以极强的事业心和责任感完成好纪委领导交给我们的重任!让腐败分子无路可逃,让我们的天更蓝,水更清!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信心!”顾家昌带头齐刷刷地喊道,可他心里想说的却是另外一番话:九毛啊九毛,你可真是一个做演员的坯子啊,死人都能让你给说得活蹦乱跳喽!顾家昌虽然心里这么想,却不能不对张久谋佩服得五体投地。

张久谋似乎还没有要讲完的意思,他下面要说的也是他要重点强调的部分:

“鉴于我们执行的任务性质比较特殊,对保密的要求极高,因此我现在宣布两条纪律:一是要一切行动听指挥,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行事。你俩直接归顾家昌处长领导,有什么问题直接向顾处长请示汇报!”

顾家昌先是一愣,但旋即明白了张久谋的用意。身上挂个头衔便于开展工作,日后在面对贪官时会形成一种心理干扰。甭问了,我是顾处,那您一定是张局喽!顾家昌心里调侃了自己一句。

“第二是严守保密纪律,任何人不得对外泄露案情和我们的行动计划,一丝一毫也不行!”张久谋突然变得异常严肃,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这里有一份保密协议,大家认真阅读一下,然后都要在这上面签字!”

顾超和朱大龙早已经被张久谋的一番话撩拨得激情澎湃跃跃欲试了,恨不得现在就能在大领导的带领下施展身手,高奏凯歌。他俩见顾家昌已经签字,便也随着迅速在那份保密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张久谋表示自己要讲的已经全部强调完了,又说:“下面我们请顾处长布置下一阶段的工作。”顾家昌听到九毛在叫自己,便翻开笔记本,找了几页后说:“下一阶段我们的主要工作就是要筛选、圈定目标。实事求是地讲,茫茫人海中要想甄别出谁身上有贪腐行为,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既然上级纪委已经把重任交给了我们,那我们就要宜将剩勇追穷寇,不达目的决不收兵!”顾家昌把问题抛出来后突然停下了,他要确认大家的注意力是不是都在自己这里,然后再把最核心的部分和盘托出。

“所以我们要有的放矢,尽量缩小甄别范围。为了便于我们快速圈定目标对象,我总结了几个关键词,叫一个重点、两个围绕、三个蹲守。”顾家昌呷了口水,故意放慢了语速。“一个重点就是重点关注公职人员,特别是领导岗位上的公职人员;两个围绕就是围绕报纸新闻和电视报道,从那上面筛选目标对象;三个蹲守呢,就是蹲守高档酒店和酒楼、蹲守夜总会、蹲守私人会所,这三个蹲守是最容易出成果的地方,所以我们要特别予以关注。”

张久谋半眯缝着眼,似乎在闭目养神,其实顾家昌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没有漏。这顾家昌的确是上天送给自己的左膀右臂呀,让他安排个事儿永远都是这么严谨、到位,听着就那么舒坦、妥帖。张久谋的心里还在惬意呢,顾家昌第二轮的高论又抛出来了。

“光有蹲守还不够,我们需要的是从里边拎出我们感兴趣的人来,这才是我们的目的。”顾家昌停下来,他在有意等顾超俩人的笔记速度。“为了能最快地圈定目标,我给大家提供几个路径。重点要围绕谁呢?”他扳着自己的手指数着:“‘开好车的和坐好车的,前呼后拥的,穿戴讲究的,左拥右抱的,肥头大耳的,从这些人里筛选,一般不会太离谱儿!”

“对,再加上一个红光满面的。”张久谋也补充了一条,他又转向顾超俩人:“如果发现我们感兴趣的人要立即跟上去,跟他几天。搞清他在哪儿供职,家庭什么情况,下班以后都在哪儿逗留,都什么人在和他来往。”

“是,首长!”

三天后,顾超把一个目标人选报了上来。

“这人在贸促局上班,任副局长,住富美华小区,有个女儿在国外留学。这个人比较色,外边包养着两个二奶。经常夜不归宿,不是在情妇那儿,就是泡在夜总会里花天酒地。他自己开辆奥迪A6,每天歌舞升平后一般都有司机送,不过基本都是到小区门口后自己开进去,所以我们推断这司机不会是本单位职工,应该是代驾人员……”

“贸促局?俩二奶?”张久谋暗自轻吟着,他和顾家昌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然,又转向顾超俩人:“你们的效率挺高啊!”顾超赶忙回答:“主要是这些人太胆大妄为,都不藏不掖……”顾超其实是撒了谎,三天?怎么可能刨出这么多的料儿来,一周时间也未必够啊!这是去年顾超在一家调查咨询公司上班时,这个副局长的媳妇委托顾超他们调查自己的丈夫是不是在外面包了小三,顾超他们溜溜跟了副局长一个月。那天顾家昌圈定了筛选的范围,顾超就想起了这个女人,她的副局长丈夫应该就是大领导心目中理想的目标人选。

张久谋小声和顾家昌嘀咕了几句,然后对着大伙说道:“回头我们再跟一下这个人,看看情况再做盘算。”

林铭义一早上就开始忙碌,在他宽大又明亮的办公室里,找他签字和请示汇报工作的站成了半个屋子。他们都不敢大声说话,在静静地等着他们的林副局长给别人签完,好快点轮到自己。林铭义不急不慌地审看着他们递过来的材料,不时抬起眼来指示几句:“你们这个计划不错,回去跟你们部长说盯住喽,千万别虎头蛇尾。”“……这笔钱缓缓再拨,下周在局长办公会上议一下。”“这材料还是不太成熟,……嗯,我一会儿还有个会,下午吧,你安排个时间,咱们再碰碰。”

林铭义谦和却又不失威严地把几个事交代处理完,就赶紧收拾东西往会场走,一会儿还有个局机关的干部大会等着他去讲话。快到会场的时候,他又被几个人截住,“林局,您给签个字。”“林局,这是您要的材料……”“哟,林局,恭喜恭喜呀……哪天小哥儿几个给您庆贺庆贺?”

“庆贺个啥呀?回头找我一下,我那儿有朋友刚送的好茶拿去喝!”林铭义嘴上回绝着对方,心里却早已美滋滋乐开了。上周传出信儿,市里要提拔他为贸促局的常务副局长,估计月底或下月初就要来宣布。由一般副局长跃升为主持全局日常工作的常务副局长,表面变化的是级别,其实更重要的是对权力的掌控和话语权上的一言九鼎,林铭义看中的恰恰是这后一点。

林铭义走进会场的时候,主席台上的人都纷纷欠起身,原本嘈杂的台下也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只有台上有人在小声说话,是主持会议的领导正在征求林局是否可以开会和林銘义喝水的“咕噜”声,被扩音器毫不掩饰地传送出来。今天的会议是全局三季度末的工作安排布置会,前边有几个发言和讲话,林铭义不时抬起头凝神细听,也拿笔记着什么。“会议的最后一项是请林局作指示!”主持人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不少,林铭义等掌声稍稍平缓下来才转动话筒不慌不忙地讲起来:“今天我们是季度末工作安排会,刚才几位的发言我都同意,也基本代表了我的意见。我就不重复了,大家回去以后按照刚才几位领导的要求把手头工作再捋一捋,还没有完成的工作要抓紧落实。明年的计划也要提早筹划,相比今年都要有质的提高……”

林铭义停下讲话喝了口水,再开口时语气突然就凝重了不少:“利用今天这个机会,我想重点讲讲廉政,讲讲我们的廉洁自律问题。大家知道,现在中央反腐的势头一直保持着高压态势,各行各业都有干部出了问题。我们贸促局也不是世外桃源哪!”

林铭义用笔戳点着桌面,“砰砰”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提示着台下的听众。“有人说我们是清水衙门,果真如此吗?我看未必吧!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在座的各位谁手中没权?有的还是可以攥住人家嗓子眼儿的权力!所以我说,怎样正确行使权力才是我们要认真思考的问题……”林铭义于是从底线思维讲到雷区意识,又从照章行事、依规操作的重要性讲到行政部门如何服务社会,生动而又鞭辟入里,严肃又不乏语重心长。最后,林铭义还不忘再强调几句:“各位要斟酌清楚,不要谁的饭都去吃,什么礼都敢拿!各部门也都要警钟长鸣,要管好自己人,看好自家门!确保我们所辖的一亩三分地不出任何廉政问题,让上级领导放心!”

林铭义的讲话自然是要被掌声包围的,他也需要这样的会议效果。讲廉政就是要像碎嘴的婆婆——勤唠叨,这是他这个当领导的职责。就算是做样子,他也要把样子做得像模像样。就是将来自己真主持全面工作了,那更是会把廉政问题时时挂在嘴边的……

林铭义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年轻人自称是北山市鑫融集团下属一家公司的,他们有一批货物被压在了质检站,需要贸促局出具一份始发证明才能解冻放行。但这份证明压在贸促局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始终没开出来,所以想请林副局长帮忙过问一下。

“鑫融集团?徐子恩?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林铭义心里叨咕了一句。他说的这个徐子恩,是鑫融集团的老总,一个在林铭义的眼里天王老子也不在话下的粗俗不堪的家伙。上次在一个聚会上,就是这个徐子恩天南海北、夸夸其谈,和这个称兄与那个论弟,就是始终不把林铭义这个政府官员放在眼里,连杯酒都不知道过来敬一下。证明是因为什么原因没开出来林铭义也不清楚,不过借此机会教训一下鑫融集团也不是什么坏事。但他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好,回头我过问一下,如果没有特殊原因的话,会尽快帮你们办理的。”年轻人忙连声地道谢,随手把一本企业的宣传册递过来,见林铭义没有要接的意思,便赶忙放到了桌上:“林局,这是我们集团的企业介绍,请您多多指正。”林铭义很警觉,他见宣传册有点异常,便用笔挑开来看,果然发现里面藏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信封开口处露着钱,林铭义目测里面至少装了两万块钱。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林铭义瞪起眼。

“第一次见林局,也不知您喜欢什么。”

“收起来,拿走!”

“林、林局,您别生气,这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林铭义见对方没有收手的意思,便拨了几个号码,很快办公室主任过来了。林铭义语气缓和了点儿,对年轻人说:“事情我可以帮你们过问,但东西你必须拿走,你们不能让我犯错误……”年轻人站着没动,诚恳地又推辞了几句,然后看准时机夺门而逃。办公室主任见状赶忙追出门,但早不见了年轻人的身影,只好把钱又重新交给林局。林铭义像被烫了一样地马上推开:“拿走、拿走,这钱你们替我上交纪委,——给我做好登记呦。”

“年轻人太莽撞,这种钱怎么可能会收呢?嘁!”林铭义不屑地在心里叨念着,忍不住仰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闭目养起了神。这身子一瘫软,他就不免有点儿游思遐想,就想起了那个妹子,想起了她的身体,想起了和她一起缠绵的时刻……

太阳要落山了,天也慢慢地暗了下来。

林铭义的内心开始躁动,开始贪恋那有几分暧昧情色的灯红酒绿。往常这个时候约请他赴宴的电话接二连三,今天却是一点儿声响也没有。他正要打电话给韩小虎,韩小虎的电话“叮铃铃”地就进来了。

“林哥,您想我了吧?”“哈哈哈,我怎么知道?弟是哥肚儿里的虫儿啊!”听韩小虎这么说,林铭义也开心地笑了。

“哥,咱还老地方?”

“老地方。”

“还让那个妹子陪您?”林铭义赶紧捂住话筒,警觉地看了一眼房门,压低了声音:“你定,你定……”

“得嘞哥,明白了,咱晚上见。”

林铭义知道剩下的事韩小虎都能给自己安排妥帖的。这韩小虎是跟了他十多年的兄弟,林铭义所有出行的大事小情全由韩小虎一路跟班操持。韩小虎当着林铭义的面也说:“我就是哥的移动账号,为哥效犬马之劳是我的本分。”当然,林铭义也没亏待了韩小虎,贸促局的大小工程哪个也没少了韩小虎……

林铭义直接把车开进了地库,那里早有韩小虎安排的兄弟把他迎进了电梯。林铭义他们常去的包房并不大,但装潢却极其富丽堂皇。屋中央硕大无比的吊灯,长长的流苏泛着柔和的暖光;厚重的窗幔质感十足地垂落到地面,恰到好处地把这里和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宽大而考究的座椅、制作精良的餐具,无不彰显着这里的品位和档次……韩小虎之所以选择在这儿用餐,除了它私密性强以外,最主要的是这里的档次配得上林铭义的身份,这一点韩小虎从他林哥的眼神里已经得到了验证。

林铭义快走到包房的时候,已经有人提前为他打开了包房门。林铭义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妹子,暖色柔光下的她带着几分妖娆。几乎是同时,那个妹子也发现了林铭义,一路娉婷地跑过来,嘟着小嘴儿一脸娇羞地叫声“哥——”便一把勾住了林铭义的胳膊,两个人相拥着倒在了沙发里。

韓小虎瞅机会给她使了个眼色,笑着命令道:“还不快服侍哥入席!”那个妹子心领神会,立刻引导着林铭义步入上座,又取出香喷喷的湿巾细细地把林铭义的两手擦净。然后趁着酒菜还没端上的间隙,绕到椅后给林铭义揉起了双肩。一边捏还一边侧过身附在林铭义的面颊亲昵地低语着什么,林铭义也不时配合地扭过头会意地笑着,俩人的脸几乎都要叠在了一起。

“哥,这妹子可是想您了,净念叨哥啦。”韩小虎有意给面前的两位添柴续火。

林铭义没回答,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妹子,又抓起她的手,重重地在她白皙的手背上亲了一口,像是回答:“哥也念着你呀……”

“哥,您猜我今天给您准备了什么横菜?”

“什么横菜?总不会是穿山甲吧?”林铭义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妹子的脸。

韩小虎“啪”地一拍桌子,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哥,您简直太神啦!就是穿山甲,我刚让朋友从广西淘换来的!”

“这玩意儿可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吃它是要犯法的呀!”林铭义坐直了身子,略带严肃地说。

韩小虎赶快打圆场,忙不迭地说:“哥您放宽心,我上下都安排好了,不会惹麻烦的。”韩小虎跟着又表示这次未经哥的同意擅自做主,一会儿先自罚三杯。“主要是想给哥尝尝鲜儿,哥平时工作忙,也需要补补身子不是?”他色色地一笑,又转向那个妹子,怒嗔道:“晚上好好伺候哥,别紧着折腾啊……”

听了韩小虎的话,始终伺候在林铭义身边的那个妹子含羞带笑,索性把林铭义的胳膊拥得更紧了,其实桌幔下她和林铭义的腿早就缠绕在了一起。不过韩小虎的话倒是让正在暗自享受欢愉的林铭义听起来十分受用,褪去白天一身盔甲的他,喜欢这种灯红酒绿,喜欢夜晚有弟兄们的簇拥和美女相伴,喜欢柔色暖光下的美酒珍馐和厚重窗幔所营造出的暧昧情调。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在自家弟兄们面前,林铭义才会彻底放松下来,尽情释放着身上每一个躁动的毛孔,让放纵的心旌毫无阻拦地一路荡漾开去……

“哥,我敬您,今天小弟们陪您一醉方休!”韩小虎双手捧起手中的茅台酒,一扬脖儿先干了。

“好,今天咱们不醉不归!”林铭义也不含糊,一扬脖儿,手中的杯子也见了底儿。

兄弟们开始转圈过来给林铭义敬酒,那个妹子见状,立刻花容失色,赶快过来救驾。“不行不行,哥您不能这么喝嘛!”林铭义也乐得有人帮自己挡酒,一揽她的腰肢,妹子顺势就坐在了林铭义的腿上。她果真就从林铭义的嘴边一次次抢过酒杯,然后一饮而尽,却不忘夹菜送进林铭义嘴里……

“不是不让哥喝,哥晚上不是还有工作吗?”妹子伏在林铭义的耳边娇嗔地说。“工作?”林铭义一时没转过弯儿,待完全明白过来不禁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对对,是工作,这妹子太他妈招人稀罕了!手就情不自禁地滑下来,在她丰腴的腿上狠狠地抓了一把……

酒足饭饱后,林铭义的奥迪车终于开出了地库。车一驶上公路,后排座椅上的林铭义就和那个妹子迫不及待地拥吻在了一起。林铭义不知道,这时候在他的后面正有一辆车慢慢尾随上来,他和那个妹子在后排座椅上的一幕,早已被后面车上的张久谋看了个清清楚楚。

奥迪车停在了丽景假日酒店门前,那个妹子挽着林铭义走进了酒店。张久谋一摆头,顾超立刻会意地跟了上去。只见林铭义和那个妹子并没有在大堂停留,而是径直进了电梯。那个妹子边走边从包里捏出一张房卡,俩人直接进入了1513的豪华套房。

顾超回到车上,把刚才看到的细细描述了一番。张久谋听罢沉吟许久,又和顾家昌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做出了他们的第一个决定:这个周五动手,目标就锁定林铭义。

北山市的夜晚是绚丽多彩的,尤其是到了周末,街上的人流、车流陡然增加。人们行色匆匆,似乎都在奔赴着各自的约会场所,就连汽车喇叭的鸣叫声好像也比平日欢快了许多。

林铭义的汽车也汇入了这欢快的车流人海中。贸促局大厦落成后,一些精明的商人敏锐地嗅到了这里的无限商机,于是纷纷通过关系想方设法地都要靠上林铭义这棵大树。今天恭请他赴宴的就是一个搞餐饮的商人,叫余思天。这贸促局大厦的地下一层林铭义他们想做个职工餐饮,用来解决大厦人员的吃饭问题。余思天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消息,踅摸着要把这个职工餐厅承包过去。林铭义和余思天不熟,本来不打算见他,无奈朋友几次相托,这才勉强同意见上一面。余思天心里也清楚,想拿下这个职工餐厅并不容易,毕竟狼多肉少,想挤进来的恶狼都打破了脑袋。所以他今天准备下点血本,好好款待一下林铭义,即便这次不成功,也要借此攀上林铭义和贸促局这棵大树。

这是一家高档的海鲜酒楼,林铭义到的时候,余思天他们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林铭义也不多说话,前呼后拥下大步径直登堂入室。余思天几个赶忙小心伺候不离左右,唯恐怠慢了领导。龙虾、鲍鱼、东星斑、帝王蟹……一道道海鲜陆续端上桌,菜上了五味,酒已过三巡,林铭义的脸上才稍稍见了一点儿悦色,他不紧不慢地问道:

“听说你们想拿下地下一层的餐厅?”

“是啊是啊,还请林局多费心帮忙。”

“僧多粥少,僧多粥少啊!”

林铭义叹了一声,许久没有再说话,似乎陷入了沉思。其实他根本没有沉思,他是故意抛给了对方一个诱饵,意在放一放长线,毕竟狼多肉少,凭什么肉就让你余思天叼走呢?

余思天毕竟也是混迹商海多年的人,林铭义话里面藏着的意思他已经完全听出了端倪。他心里反倒有点儿放心了,但他不能直接就把林铭义的话茬儿接过来,他需要迂回一下。现在的领导大多属于豺狼虎豹,虽然贪吃,但也要讲求投喂的方式方法。如果不能投其所好,事儿办不成不说,还有可能惹一身腥。于是他利用近前敬酒的时候关心地询问了一下林铭义:“林局,最近工作太累吧?您看着可是有些疲惫啊!”

余思天的关切在措辞上是十分有讲究的,一声疲惫充满了疼惜,内中又暗含了对领导的景仰之意,还不乏敦请对方注意身体的意思在里边。林铭义果然就有了一点儿感动,像是诉苦又像是卖弄地摆摆手说:“唉,干不完的活儿,忙不完的事儿呀……”

余思天趁势压低了声音征询道:“林局,要不给您安排个小妹晚上解解乏?”余思天有意把声音控制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范围,他这么做的目的是要考虑到林铭义的心理承受,即便说冒了也不会惹毛对方。林铭义的脸上果然没起愠色,领导范儿十足地挥挥手:“违法乱纪的事儿我看还是免了吧。”

余思天“那是那是”地附和了两声就赶紧退下了,林铭义的态度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两个人不熟,关系也远没有铁到那份儿上。像这种容易被人攥小辫子的事儿,浸淫官场多年的林铭义是不会轻易松口上钩儿的。既然这条路没有走通,余思天决定再继续迂回一下。直觉告诉他,今晚他基本可以搞定林铭义。

“林局,您平时工作忙,家里可能也照顾不过来,像装修啊跑个腿儿啊出个力气活儿啥的,您就只管招呼,千万千万别客气!”

“噢,家里倒是没有什么,主要是我那个孩子较比让我操心。唉,不说这闹心事儿了,来喝酒喝酒……”

余思天知道这是林铭义在给自己抛线头儿呢,他必须牢牢抓住这个线头儿,才能把对方真实的想法扯出来。

“林局,您就只管说,我们也好帮您排解排解。”

“唉,我那个闺女不是在澳洲留学吗?这女孩子呀花费太多,这不刚又来信儿,让交十八万的学费。十八万哪!不怕小哥儿几个笑话,到现在一点儿着落还没有呢!”林铭义像聊家常似的就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自然地亮了出来,这其实也就是他给地下一层标出的价码。他心里清楚,对方如果是明白人,这点儿好处费不叫钱儿;如果接受不了,自然也就知难而退了。

“得嘞哥,我先谢谢您了!这事儿您能跟我说,是没拿兄弟当外人儿啊!”余思天太会察言观色了,林铭义十八万的话茬儿一出口,他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真实意思。他心里当然清楚林铭义这是在巧取豪夺,但话从嘴里一出来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味道。明明是林铭义在敲竹杠,但怎么听都像是他在做检讨,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一声“哥”适时地叫出来,顿时拉近了他和林铭义的距离。但余思天并不满足,他还想趁热打铁,继续把关系套得再牢靠一点儿:

“什么都别说啦哥,这事儿我若没听说您别怪我,既然知道了我就不能袖手旁观!这样,哥,拿您车钥匙用下,我来前给您特意备了两盒茶叶……”

余思天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始终没提到過一个钱字儿,这恰恰是他的高明之处;不说,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林铭义也喜欢余思天的这种做法,顺从地把钥匙交给了他的手下兄弟。林铭义开始有点儿欣赏起余思天了,这个人办起事来倒是稳当妥帖,不露声色,让人心里踏实。本来收钱这事还有几分尴尬,却没想到经他一弄,自己接受得还挺体面。最关键的是他能够在其中进退自如,如果真遇不测,自己完全可以推个爪干毛净,毫发无伤。他心里不由得舒坦起来,第一次主动端起酒杯和余思天相碰对饮,感情似乎也一下子熟络了许多。

酒足饭饱,事情也基本搞定,余思天提出再去娱乐城放松一下,被林铭义婉言谢绝了。林铭义惦记着车里的那两盒茶叶,他当然知道余思天口中的“茶叶”意味着什么,他不想带着这东西去满世界招摇,那样容易出岔子,还是先回家比较踏实。况且他还要先验验货的“成色”,才好决定和余思天的这笔买卖是否成交。

余思天想派自己的兄弟开车送一下林铭义,被林铭义拒绝了。他坚持找代驾送自己,这样省心省力也最踏实。他不想让自己更多的个人信息被无关人员所掌握,像他这种级别的领导都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意识,所以每次酒后他必请代驾来送。余思天也不再坚持,护送着林铭义坐上车,还不忘意味深长地叮嘱一句:“哥,别忘了后备箱里的茶叶!那是新茶,您务必留着自己享用……”

林铭义从车窗伸出手和余思天握了握,同样也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好好,谢谢你今晚的款待,我们再会。”车窗徐徐关上,车也徐徐开走了,余思天也终于放下了一直不停摆动的手。他突然有了一种释然的感觉,今晚应该算是初战告捷,那个地下职工餐厅肯定是缸里的王八——没跑了,最让他高兴的是就此攀上了林铭义这棵大树。“朝里有人才好做官嘛,以后在贸促局也算有人能替咱说话了!这二十万砸的,值!”

林铭义所住的富美华小区其实离刚才吃饭的海鲜酒楼不太远,车子开了约摸三十分钟就到了小区门口。林铭义从后座下来准备给司机结账,然后按照惯常做法他会自己直接把车开进小区。正当他团着身子准备钻进车里的时候,张久谋带着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林铭义局长吧?我们是北山市纪委的工作人员,现在有个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一下。”顾家昌说这番话的时候,顾超和朱大龙已经一左一右把林铭义紧紧地夹在了中间。

顾家昌的声音不高,却极其清晰,严肃得没有一丁点儿商量的余地。林铭义的酒虽然早被吓醒,脑子却异常地忙乱起来,一切都突然而至,让他根本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本能地想挣脱,却不想胳膊早已被两只大手像铁钳一般死死地箍住,根本动弹不得。张久谋一使眼色,林铭义就被顾超和朱大龙拥进了后座,依旧是一左一右的架势,中间则夹着缩成一团的林铭义。顾家昌负责把车门关好,然后警觉地环顾一下四周,见周围没有任何异常动向,这才坐进副座,张久谋一踏油门,车子迅速驶上主路飞驰而去……

林铭义不知道,为了这个晚上能顺利把他带走,张久谋带着大家按照各自分工不知演练了多少个回合,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事先都预想到了,张久谋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万无一失,不许出现一点纰漏!

张久谋驾驶着汽车继续在主路上奔驰着,车里谁也不说话,空气死一般地寂静,只有窗外黑黢黢的建筑物一座座向后倒去。林铭义的脑子这会儿倒有点儿冷静下来了,他迅速地在心里梳理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起先他觉着自己是遇到了绑匪,他甚至想到了跳车自救,或是对外呼救来寻觅逃跑的机会,他也巴望着这会儿如果韩小虎能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该有多好!不过只一刻他就推翻了自己被绑的想法,因为林铭义发现车里的几个人,举止谈吐没有一丝绑匪的迹象,训练有素的样子倒是和政府工作人员有几分相像。林铭义突然为自己的发现感到了些许的放松,但转瞬他又揪起了心:不好,如果真是纪委在找自己那就更不妙了,那必须加倍小心才行。林铭义迅速地在自己的大脑里检索着,看看究竟是在哪个环节出现了纰漏,他必须马上找到应对之策,来抵御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

唉,也许是一场虚惊,也可能就是一次普通的问话!林铭义刚刚冒出一个念头,旋即又被自己推翻:“嗯,不可能!普通的问询能费这么大的力气带我走?”林铭义不由得揉揉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心绪不禁一下子又灰暗起来。自己究竟是在哪个环节露出馅儿来了呢?林铭义的脑子像是生了锈的齿轮,想转却始终使不上劲儿。他头疼欲裂,烦躁不安,他想问问面前的几个人,究竟是什么案子需要他来协助调查,不想话一出口却变成了“请问几位纪委同志,能不能方便让我看一看你们的证件”?

张久谋驾驶着汽车依旧一股脑儿地飞驰着,没有人搭理林铭义的问题,车内还是死一般的寂静。已经驶入那段林荫路,前面不远就是春晖招待所的大门了。张久谋伸出大拇指做了个朝下的动作,顾超和朱大龙立刻心领神会,俩人一用力,林铭义的脑袋就被摁在了两腿中间。林铭义被窝得“吱哇”直叫,顾家昌回身儿拍拍他的头,安抚道:“配合一下工作……证件呢,你也不用担心,会给你出示的!”

林铭义大口地喘着气,心情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他颤颤地想:完了,一定是遇到绑匪了!等到他被允许抬起头,汽车已经停入地库。他本能地想辨认一下方向,顾超和朱大龙早就一左一右地抓着他连拖带拽地穿过了那段幽暗的楼道……

林铭义慌里慌张中被推进了这间屋,还没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被摁坐在了屋中央的一把软椅上了。只见顾家昌和顾超在屋里不停地进进出出,也不知在忙乎着什么,只有朱大龙自始至终坐在自己的左前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林铭义趁乱赶快瞄了几眼四周,他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其实是一间普通的客房,不过房间显然已经被人精心改造过了。四围的墙壁被软质材料包裹得严严实实,屋内凡是有锐角的地方通通都做了软处理,就连屋顶的照明灯也被铁丝编织的铁网紧紧罩住。卫生间的木门已被拆走,隐约看见里边的水龙头、淋浴花洒为防意外都被精心嵌在了墙壁里。屋内只有一桌四椅,一个单人床垫在地上胡乱地趴着,林铭义估摸这个床垫大概就是给自己留着用的,这会儿的他已经不再怀疑面前几个人的纪委身份,而这间房也应该是北山市纪委的一个办案地点,他心里这样确定着。排除了被绑架的隐忧后,林铭义的心里反倒是稍稍有點儿熨帖了。

顾家昌和顾超一前一后地又进了屋,室内的气氛也顿时开始紧张起来。顾超撑开一个透明的密封袋,命令林铭义把口袋里的个人物品全部掏出来。林铭义顺从地把手机、钱包、钥匙、香烟等物品掏出来放到桌上,顾超一一做着登记,然后等林铭义签上字这才把密封袋封口,锁进了抽屉。

“把皮带也解下来,快,还有鞋带儿!”朱大龙一边命令着一边抄起一把剪子,上来几下就把林铭义衣服上的钮扣和裤钩齐展展地剪了下来。林铭义有几分恼怒:我犯什么罪了?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待一个在任的领导干部?!他刚想争辩几句,朱大龙哪容他开口,一把就给他摁倒在了椅子上。林铭义心里虽怒却不敢发作,他还真有点儿怵面前的这个黑大个儿,好像不拴着点儿他随时都会扑上来把谁咬个好歹似的。林铭义过去也听人说过纪委是如何办案的,今天他算是亲身领教了一些,难道自己就这样被“双规”了?

顾超打开了笔记本,林铭义立刻听到了一阵悦耳的开机声,这和他每天早上打开电脑听到的声音是一样的。他不禁想起每天早上自己坐在宽大明亮的办公室里,品着工作人员特意为他泡好的香茶,点开电脑处理着文件,身前围满了来向他请示汇报工作的人……身陷“囹圄”的林铭义看着自己眼前的处境,想着往日的美好不再,不免黯然神伤起来,心里突然就涌上来一股子凄凉的感觉。

“报上你的姓名……”正在暗自神伤的林铭义被顾超的喊话吓了一激灵,他看不见顾超的脸,顾超的声音是从电脑后边传出来的。我的姓名?我的姓名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不知道你们把我弄到这儿来?问这话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林铭义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早已乌云密布了。

“问你话呢!”林铭义心里还在运气,不想肩头猛地被朱大龙杵了一下子。他不由揉了几下肩,心中暗自怒骂:好小子,等我出去,有你兔崽子向我服软儿的那一天!

“我,林铭义,北山市贸促局副局长,市委组织部马上就要来我们局里宣布,准备任命我为贸促局的常务副局长,就这几天的事儿!”林铭义“突突突”地上来就是不停歇地一梭子。他这么说其实是有用意的,他不光要宣泄心中的不满,更是要告诉面前的几个人不要瞎搞,要正视自己的身份地位。林铭义自认在北山还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自己刚刚还衣冠楚楚呢,这会儿却被生生剪了扣子,趿拉着鞋,裤子也只能用手拎着,就差再被剃个阴阳头了,林铭义感到颜面尽失,这怎能不令他平地生出三分怒呢?

“问你什么答什么!”顾超从笔记本后抬起头,翻了林铭义一眼:“住址!”

“北山富美华小区……”

“家庭成员?”

“妻子梁茵,女儿……”

顾超和林铭义一来一往地做着笔录的时候,顾家昌正在室内的一侧面墙而立。他就像决战前夜的将军正在地图前运筹帷幄一样,身子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沉思,只把一个背影留给了室内的几个人。其实顾家昌一直在听着顾超和林铭义之间的对话,这是他和张久谋早就设计好的一个过场儿。这个过场儿可不能少,他俩要让林铭义甚至包括顾超俩人都要相信这是北山市纪委在办案,是非常严谨规范地在办案。

顾家昌之所以始终一言不发,定定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只给众人一个后背,其实是要营造一个气场,就是想让身陷其中的林铭义茫然不知所措。现在看来这个目的是达到了,虽然他没有回头看,但顾家昌明显感到林铭义在回答顾超问题时的心不在焉,时不时会偷偷地往他这边瞄上几眼。

顾家昌不能不算计得精准到位,他和张久谋能够利用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两天两夜。如果在这期间不能把林铭义榨出血来,他们周日就必须立刻放人。之所以选择周末拘禁林铭义,就是考虑到这个时间段单位一般不会来找他。不然一旦让单位发现了林铭义失踪,他们的行动就会败露,也会惹来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张久谋和顾家昌深深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为了今晚能够顺利拿下林铭义,他俩可是没少下功夫,把各种可能遇到的情况都事先演练了一遍。现在由顾家昌正面接触林铭义,张久谋则在隔壁房间通过视频遥控指挥,就是他们事先想好的策略,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尽快撬开林铭义的嘴,让他乖乖把血吐出来。

“顾处长,目标人的基本情况已经问讯完毕,请您指示……”顾超起身向依旧面墙而立的顾家昌报告着。他这么说也是张久谋事先拟订好了的,是想通过顾超的口自然而然地把顾家昌的身份准确无误地传递给林铭义,既不让他的心里出现身份上的落差,也要提前杀一杀他的气焰,不让他嚣张起来。而把林铭义直接唤作目标人,更是想告诉对方,纪委锁定你已经很久,好好配合交代才是唯一的出路。

顾家昌听到了顾超的报告声,但他没有立刻转过身来,依旧定定地面墙而立,似乎还在沉思着什么。其实他是故意没有马上转身的,他要牢牢把控着这里的主导权。他知道他越是按兵不动,林铭义就越会六神无主,不知所措。所以他才在沉吟了一分多钟后慢慢转过身来,顾超见状赶忙把椅子拉开,顾家昌坐定后瞟了一眼电脑屏幕,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都问清楚啦?”

“都问清楚啦。”顧超边答应着边把屏幕往顾家昌这边移了移。

顾家昌打开自己的笔记本,蹙眉翻了几页后再用掌心用力压实,又瘪着腮帮子把桌上的一个小纸屑细细吹走,这才提高了声音说道:“都问清啦……那咱们就正式开始?”他似乎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对面明显紧张起来的林铭义,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哦,还没给你出示我们的证件呢?”他的手伸向抽屉,但抽屉似乎咬合上出了问题,顾家昌拉了几次也没有拉开。林铭义见状赶忙舞着双手连连阻拦:“不用、不用出示了,领导,我相信咱们组织!”

顾家昌知道林铭义对自己的身份已经确信无疑,这至少说明他们之前设计的这个过场儿还是起到了作用,这也为下边顺利撬开林铭义的嘴开了一个好头儿。其实关于证件这事儿他和张久谋之前还真琢磨过,只是后来考虑制作纪委的假证太惹眼,容易节外生枝才没有进行,好在这样的瑕疵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叫事儿,轻而易举地就能搪塞过去。

“林铭义,根据群众举报和我们调查了解到的情况,现在有一些廉政问题需要向你核实一下,请你围绕廉洁从政方面先自己检讨一下吧……”顾家昌声调虽平和但表情却很严肃,话刚一讲完他就随手把笔丢在了桌上,然后身体后仰,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这时候他身上的所有动作都在明白无误地告诉林铭义:“下面该听你讲了!”

顾家昌的这一番开场白绵里藏针话中有话,虽然没有直接点明林铭义的具体问题,却又似有所指,让人不能不激灵一下。林铭义毕竟也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顾家昌的话一出口,他就感到面前这位纪委的顾处长水平不可小觑。问题问得似是而非,却又处处暗藏机关,摆明了就是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避而不谈肯定是过不了关,主动招供?来个竹筒倒豆子?更是万万使不得,况且对方究竟掌握了多少东西自己也不清楚,贸然开口那岂不是要自投罗网?林铭义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应对,千万千万不能干自毁长城的蠢事儿。

“群众举报?唉,现在做工作没有个举报倒好像是个稀罕事儿了,理解理解啊……不过要说起廉政工作呢,我们一直抓得还是比较紧的。”林铭义开始周旋,他不能让顾家昌牵着鼻子走,他要用自己的正面形象来主动回击对方的质疑,用工作业绩来冲淡和化解有可能出现的隐忧。

“比如说我们局每位领导都划有责任区,廉政问题那是大会小会要不断唠叨的,就是要不断唠叨!这紧着唠叨还不行呢,现在的反腐形势多严峻啊,您应该也知道。不过不客气地讲啊,我们单位在一岗双责方面落实还是很到位的,应该说是做到了风清气正!能倒杯水吗?我,润一润……嗓子……”林铭义侃侃而谈,他感到自己已经基本主导了这里的气场,他其实并不渴,要水就是想支使对方为自己转起来,要让他们始终归顺在自己的指挥棒下。

“至于我个人,毕竟在局里还多少负着点儿责任,所以我时时提醒着自己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啊,要求别人不能做的,自己首先不能坏规矩。咱不能让群众戳脊梁骨,更不能叫培养我们这么多年的党组织寒心!”林铭义用指尖戳着自己的腿,配合着越来越重的语气。

“哦,就在上周,我还拒绝过一次两万块钱的礼金。那小伙子还真执著,撂下信封就跑,拦都拦不住!结果我第一时间就把钱上交给了纪委。现在这风气啊,唉唉……不过咱也能理解,人家为什么要送钱给你?还不是因为你手里有权?可这权力是谁给的?没有党的培养,我们是啥?你啥也不是嘛!”林铭义呷了一口水,喝水的咕噜声夸张地从喉咙里传出来。他暗自庆幸自己上周拒收了那笔礼金,这让他今天凭空涂上了一层保护色,可以和对方堂堂正正地进行一番博弈。

顾家昌身子没动,只把头转过来看着顾超他俩,抬起下巴指指林铭义,略带戏谑地说:“他这话你们爱听吗?”

“不爱听!”

“谁爱听这个呀?”

顾家昌身子前倾,眼神突然像把锥子死死盯住林铭义,声音不再平和,明显带出了几分杀气:

“林铭义,你要认清楚形势!我们今天把你请到这儿,不是来听你做廉政报告的!……不错,你开展廉政教育,你拒收礼金都对,没人能抹杀你这一点。可这不都是你应该做的吗?我今天呢就想听你不应该做的!”顾家昌讲完,“啪”的一声再次把笔丢在桌上,但这次的力道明显比上次重了许多。

顾超正在埋头做笔录,笔丢在桌上的响动倒把他吓了一跳。他敲打着键盘,心里却对自己的远房叔叔充满了敬意。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补习了这么多的讯问技巧,刚刚抛给林铭义的问题依旧似是而非,貌似问得漫不经心,却又指向极其清晰。这类问题回答起来深浅都不合适,脑筋需要费一番周折,顾超心想下面就看林铭义该如何接招儿了……

“不应该做的?我先想想,想想……”林铭义眼睛翻着,用手胡噜着脑门儿,做出一副思考状。他其实并没真想,他在琢磨着是不是需要避实就虚先丢给对方一个甜枣含着,不然这一关怕是难以过去。想到这儿,林铭义双手一合,态度诚恳地近乎有点儿谄媚了:

“不应该做的?有有,还是真有……唉,也是自己不注意思想改造吧,中央三令五申严禁领导干部出入楼堂馆所,自己还是存有侥幸心理,偷着去了几回。”林铭义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偷瞄了一眼对面的顾家昌,见没有什么反应,他决定再丢一颗甜枣出来:“另外就是赶个年节儿,有人送个烟酒啊或是山货土特产,粽子汤圆啥的,自己也不假思索就都留下了……唉,按说这都是不应该做的,可您也知道,咱中国就是个讲人情的社会,有一些礼尚往来实在是难以推辞,难以推辞呀!”

“当然,我这决不是推托,更不是为自己找辙。毕竟咱们都受党教育这么多年了,规矩啥的都懂,所以顾处长您今天的提醒太及时了!虽然现如今社会的风气有点儿不正,但不该你拿的,哪怕就是根儿绣花针咱也不能伸手接!嗯……提醒得好,提醒得好!所以那老话儿怎么说来着?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还真不是危言耸听!一支烟、一盅酒多吗?不多,可那就是千里之堤上的蚁穴!今天您给我上的这一课太振聋发聩了,值得我好好警醒警醒……”林铭义摇头晃脑地咂摸着滋味儿,脸上浮满对顾家昌的感激之情。

“演完啦?演技不错嘛,哪个学校毕业的?是中戏还是北京电影學院?我说怎么咱们国家的电影事业现在这么大发展呢?——原来遍地都是演员啊!”顾家昌乜斜着林铭义,声音充满了讥讽。稍顷,他坐直身子,声音也明显地严肃起来:“林铭义,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们今天把你带到这儿来进行问讯谈话,是想给你机会让你主动谈谈自己不廉洁的问题。这是组织从保护咱们干部的角度出发而采取的一种形式,你自己要掂量清楚。好了,机会已经给你了,珍惜不珍惜在你……”

林铭义的脸上挂满了委屈,心里却是充满了十足的鄙夷:唬谁呢?从打我坐到这儿,你们所有的问题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是旁敲侧击,就是似是而非。真掌握了我什么不妨直接亮出来!怎么地,想套我的话?拴个贼扣儿等我钻?然后再一条一款地给我办死?你们也太低估我的智商了吧?!

林铭义料定顾家昌的手里并没有掌握自己什么致命的材料,不然他们也不会和自己打了这么半天的哑谜,所以他打定主意就这么一直和对方周旋下去,你给我顾左右,那我就继续给你言他。不过顾家昌刚才抛出的可是一个布满了陷阱的问题,自己一定要小心应对,然后瞅准时机也要狠狠地将上对方一军!

“哎哟,我说咱们顾大处长,您这可是冤枉本官啦!不廉洁问题?您到我们局去打听,我可是连年的单位先进啊!不敢说是楷模,廉洁模范还应该是众口一词的呀!顾处长,您一定是听了什么不实的传言,不然不会给我安这么一个挫伤我心灵的评价来。”林铭义嘴上努力辩解着,心里却是充满了调侃。他就是想撩拨一下对手,他还要把这个问题原封不动地怼还给顾家昌:“要不,您跟我们领导通通气儿,再侧面了解了解我?”

顾家昌鼻子里“哼”了一声,语调里带着更大的鄙夷。“林铭义,你可真是一朵奇葩呀!我审理了这么多的案子,个个都怕单位知道自己办的那些坏事儿,你可倒好,唯恐天下不知?”顾家昌说到这儿顿了顿,思考了一下,说:“至于你说到跟领导通气的问题,你听好,通不通气儿,什么时候通气儿,通气到哪一层级的领导,这不是你关心的事情,我们自有安排。你眼下要做的就是好好想想你自己有什么问题需要向组织交代清楚的!”顾家昌对林铭义的挑衅没有丝毫的客气,结结实实地给他回了一个篮球场上的“盖帽儿。”

“不过你既然说到了通气的事儿,我也不妨给你交个底,我们之所以利用周末的时间对你进行问讯谈话,就是想着给你留足面子,尽量不惊动你单位的领导。”顾家昌貌似不经意地接着林铭义的话茬儿说着这一番话,其实他心里是有盘算的,他是在为明后天的放人提前埋下伏笔,做好铺垫。

林铭义似乎并不领情,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肩膀也随着往上耸了耸。他心里早已打定主意,你顾家昌就是说破大天,也休想从我的嘴里套出一个字来,休想……

顾家昌毕竟在继续教育的时候进修的就是法律专业,其中也学过心理学方面的专业知识,所以林铭义的这点心理路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原先给自己设定的问讯步骤是先引蛇出洞,但没想到林铭义是属泥鳅的,净给他耍滑头打哑谜,他只好启用第二个步骤——打草惊蛇,直至捉蛇七寸,逼他吐出毒牙。顾家昌使了个眼色,朱大龙立刻心领神会,旋即转身出屋,不多会儿便拎回一个装潢考究的包装袋来,他把这个印着“经典茗茶”的纸袋倾倒在桌上,里边立刻“扑簌簌”地滚出了一捆一捆的百元大钞。

“说说吧,这钱是怎么回事儿?”顾家昌冲桌上的钱努努嘴。

“钱?什么钱?”林铭义一脸蒙圈,茫然地问道。

“什么钱?你的钱!”顾超“啪”地一拍桌子:“从你汽车的后备箱里翻出来的!怎么?想赖账吗?”

“后备箱?我的钱?我、我没往那儿放钱呀?”林铭义依然是一脸茫然、不明就里的样子。

“那这钱是怎么回事儿?天上掉馅儿饼?我那后备箱天天敞着,怎么也没见谁给我扔俩馅儿饼啊?”顾家昌继续奚落着,“还真不少扔,二十万、二十万地往里招呼,啊?”

“二十万?”林铭义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想起了余思天,想起了他说的那两盒茶叶。这一晚上的折腾,他早把晚上吃饭的事丢到脑后了,现在看来余思天这小子的确是把二十万放进了他的后备箱。

林铭义的心里忽然醒过来,噢,原来顾处长他们把我带到这儿是奔着二十万元这事儿来的呀!转这么半天圈子,是想拿这二十万治我的罪啊?那这恐怕要叫你们失望了。林铭义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经手这笔钱,不然这可真是一条能让自己身陷囹圄的铁证啊!他心里窃喜脸上却是充满无辜地对着顾家昌说:“顾处长,我的确不知道这钱是怎么一回事呀!”林铭义在心里抱定了必须坚持这一说法的念头,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和这钱有半毛钱关系,扛过了今晚,顾处长他们自然就会束手无策了。

“不知道是吧?好办……”顾家昌扭过头来,对顾超指示道:“回头你们去酒店调监控,倒查!看看今晚咱们的林大局长是和谁在一起共进晚餐,又是谁不好好吃饭跑去打开林局车子后备箱的……”

“查呗,反正余思天他们放钱的时候我不在现场,别说是放了二十万,就是两千万你们又能奈我何?!”林铭义心里想到这儿,不禁“啊——”地打了一个长长的、略带夸张的哈欠,他的确是有点儿累了,在确定自己安全无虞后,林铭义紧揪着的心突然就放平坦了,困乏也一下子袭上来,他真想美美地眯上一觉了。

隔壁的房间里,张久谋一直在注视着面前的监控屏幕。让他满意的是顾家昌始终把控着讯问的节奏,倒是林铭义的耍滑让讯问暂时陷入了僵局,不过这都在他的预想范围之内。他正准备发信息让顾家昌停下来,叫他们先喝点水喘口气儿,自己也好借着这个时机给他们重新确立一下讯问方向,门铃这时候突然鸣叫起来。张久谋赶忙来到楼道的另一端,防盗门外正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来给他们送夜宵。年轻女子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也不多说话,隔着防盗門把一大兜子鸡腿盖浇饭交给张久谋就转身走了。张久谋起初还有点儿诧异,看着手里的五份盖浇饭,突然想起这个年轻女子就是和顾家昌在办公室亲热的那个女下属,怪不得看着有点儿眼熟呢?手里拎着这一兜子饭,张久谋的肚子还真有点儿“咕咕”叫了,他心里不禁对顾家昌的办事周到竖起了大拇指。其实他更欣赏的还是顾家昌对送饭人的选择和安排,这才叫思维严谨、行事缜密,家昌同志的确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呀!

张久谋发信息叫顾家昌他们过来吃饭,顾超拎走了三份饭,其中还把一份饭中的鸡骨头细细地剔除干净,那是为安全起见,专为林铭义准备的。张久谋注视着顾超的举动,心里挺喜欢这个小伙子对于教程要求执行上的一丝不苟。这个教程是他点灯熬油费了半个月的心血才编纂而成,是这次行动的“总乐谱”。所以他要求大家在执行上必须个个弹“准音儿”,如果稍有差池,行动不仅要前功尽弃,恐怕还会惹来意想不到的乱子,那样的话,“咏叹调”岂不就成“永叹调”了?

顾家昌带着张久谋的指令重新回到讯问室的时候,林铭义正坐在那儿鼓着腮生闷气。原来是林铭义饭后想要个牙签剔牙,结果不光牙签没要成,还被朱大龙结结实实地给呛了一顿。朱大龙做得没毛病,对于林铭义来说,牙签是被明令的禁用品,这也是教程里明确要求的。不仅牙签,吃饭都只能使用软勺,筷子等尖锐的竹制用品是断然不能落入讯问对象手中的。

“林铭义,我这儿不是酒楼也不是宾馆,不预备那些东西,你就将就点儿吧。”顾家昌不冷不热地说着,又转向朱大龙:“大龙去倒杯水,拿给林局漱漱口……”趁着朱大龙他们忙活的工夫,顾家昌给顾超耳语了几句,又在纸上写下了“单刀直入,速战速决”几个字,顾超看后会意地点了点头。

“林铭义,这个星期二的晚上你在做什么?”顾家昌待林铭义收拾停当,便重新开始了第二轮单刀直入的讯问。

“星期二……晚上?没、没做什么呀……”林铭义的心里有点发慌,他不明白顾处长怎么想起问自己星期二的晚上在做什么。他原以为二十万的事儿问完就完了,不说讯问偃旗息鼓,至少自己可以先踏实眯上一觉了。可怎么又问起星期二的事儿了呢?那天晚上我在做什么呢?林铭义在心里苦苦地追问起自己。

“没做什么?好好想,想清楚后再说,我有的是时间陪你。”顾家昌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是有意表现出一种了然于胸的轻松状态,其实他才是耗不起。刚才张久谋和他根据前半夜林铭义的抵赖态度,又重新调整了讯问策略,确立了瞅准时机,趁热打铁,力求速战速决的主攻方向。所以他首先把星期二晚上的事儿拿出来,就是想把它当做头炮轰向林铭义,先打他个猝不及防。

“不过,林铭义你也要掂量清楚,接受组织的讯问一定要老老实实。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在这里记录在案,可不是儿戏呀!”顾家昌临了还不忘再给林铭义施加一层压力。

“星期二的晚上?应该……应该是和几个朋友应酬去了……”林铭义小心支应着,因为到这会儿他脑子里仍然是一头雾水,还没有搞清楚对方问话的真实意图。

“应酬完呢,去哪了?”

“应酬完……就回家了。”

“嗯?真回家了吗?”顾家昌质疑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那丽景假日酒店是怎么一回事?你有没有在一五一三号豪华套房过夜?!”

“豪华套房?”林铭义的脊背“嗖”地掠过一股寒意,他想起了那晚的丽景酒店,想起了和那个妹子的鱼水之欢。顾处长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呢?莫非……不行,我必须把这个窟窿迅速堵上。林铭义马上堆起一脸笑,带着十二分的惭愧表情连连说道:“唉,真是不好意思说出口,那天晚上喝得确实有点儿大,朋友就给开了间房。哦,最后还是他们扶我回房间休息的,当时真是糗大了、糗大了……”林铭义的回答滴水不漏,虚中有实、真中藏假,没点儿脑力的人真能被他的这番回答给糊弄过去。

“扶了你林大局长一宿吧?”顾家昌揶揄道。

“什、什么意思……”林铭义本能地狡辩着。

“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林铭义,我奉劝你不要跟我兜圈子,我们如果不掌握你的情况是不会把你请到这儿来的!”顾家昌目光如炬,盯得林铭义不敢抬眼正视。

“据我们所知,当晚扶你回房休息的并没有你说的‘他们!陪着你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是在次日清晨才离开的房间。经我们调查了解,这个女子叫苏小妹,是本市金孔雀夜总会的驻场小姐……”

“不,这不可能、不可能……”林铭义结巴着,已经开始有点儿理屈词穷了。顾家昌注意到了他的细微变化,他要乘胜追击,继续给他施加更大的压力。

“没有什么不可能!当天晚上的情形有酒店的监控为证。林铭义,你知道你行为的后果吗?”顾家昌故意停顿一下,等到林铭义把头抬起来,和自己的眼睛对视上才又不急不忙地说道:“往轻了说,你这叫生活奢靡、腐化堕落,需要接受党纪和政纪的处理;往重了说呢,你已涉嫌领导干部嫖娼,是要被追究刑事责任的!”

“我……”林铭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脑门儿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还有……”顾家昌清楚林铭义的心理防线已经面临坍塌,他要不断烧火,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从你车里搜出来的二十万,你可以不认,但我找出行贿者很容易。根据“两高”关于办理贪污贿赂案件的最新解释,受贿数额在二十万元以上的,应当认定为《刑法》第三百八十三条第一款规定的数额巨大,依法判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顾家昌义正辞严,脱口而出的法律条文让林铭义垂下了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不住地抹汗。

“你的女儿在国外留学,每年保守估计需要费用四十万,今年已经是留学的第四个年头了。据我们了解,你女儿所在的国家严禁留学生打工助学,以你夫妇两个人的收入仅够孩子的留学费用,可你依旧每天锦衣玉食,生活无忧,你难道还有其他的来钱渠道?”

“这……这……”林铭义张口结舌,想说什么却又感觉理屈词穷。

“还有……”顾家昌大手一挥,根本不给林铭义分辩的机会,他要一鼓作气,宜将剩勇追穷寇,“去年你们贸促局大厦装修,几千万的工程你一手遮天,根本不走公开招标的程序,工程想给谁就给谁,严重违反‘三重一大的规定,这里边有没有暗箱操作、利益输送啊?!”

“……”

林铭义已经被完全震慑住了,他佝偻着身子,屁股出溜到椅子边儿上,似乎随时都有瘫软下来的可能。

“还有……”顾家昌可没有一点儿要停歇下来的意思,他还有重磅炸弹要轰出来,不怕林铭义不乖乖就范,“你自己本来有家室,可你在外面还同时包养着两个情妇。这两个情妇一个姓曲,一个年方二八。我说的没错吧?仅这一条就可以给你来个‘双开处理,判你个重婚也一点儿不委屈你!”

林铭义“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不明白顾家昌怎么掌握了自己这么多的东西,他的心头有一种巨大的恐惧袭上来,感觉自己身上的外衣正被一件件剥去,他那污浊的身子正在一点一点地暴露出来,羞愧和恐慌让他把哀求的眼神投向顾家昌:“顾、顾处长,别说了……我、我交代……”

顾家昌和顾超俩人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告捷的那一刻已经来到了。其实顾家昌还真没有掌握林铭义更多致命的材料,不然他也就不会不断地迂回,采取的大多都是旁敲侧击、点到为止的办法,虚实兼顾、投石惊鸟,貌似都了解,却又始终含住不全说。最后之所以能够击倒林铭义,顾家昌用的是连环炮式的组合拳,动用了一些讯问上的技巧。

林铭义彻底撂了,他稀里哗啦地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不仅交代了那晚发生在豪华套房里的事儿,也痛快承认了余思天放进他后备箱二十万块钱和包养两个情妇的事实,而且还供出了韩小虎的行贿行为和陆续送给自己二百万钱款的情节,并交代这二百万一直藏匿在位于翠湖美苑情妇的家里,现在正赶上情妇抱着孩子回娘家小住,家里刚好没人。林铭义主动表示这笔钱就锁在卧室一角的保险柜里,他愿意带路去取回这笔赃款,上交组织……

林铭义貌似态度诚恳,乖乖吐出了二百万的钱款,其实他是留了心眼儿打了埋伏。他惜财,不可能把全部家底统统都交出来,而且真那样他会死得更快更惨。顾家昌当然也不相信林铭义的交代是他的全部,但他們不想也不能再继续恋战,必须及时鸣锣收兵,见好就收。因此张久谋决定留下顾超俩人继续讯问林铭义,自己则和顾家昌直奔林铭义情妇的家里。

翠湖美苑位于城西,距离有点远,好在夜色深沉,路上几乎没人,车子一会儿就到了。顾家昌负责望风,张久谋拿着林铭义提供的钥匙顺利打开了房门。几乎没费什么力,就发现了那个静静躲在卧室一角的保险柜,按照林铭义提供的密码,张久谋几下打开了保险柜。顾家昌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林铭义的交代是属实的,里面果然塞满了一沓沓齐整簇新的人民币……

回来的路上,盯着后座上那两个装满钱的双肩背包,顾家昌依然难掩兴奋,胡噜着脑袋喜盈盈地说:“咱这就算大功告成啦?”

“这就算大功啦?”张久谋鼻子里轻轻地哼了声,不屑地说:“只能算小胜……”

“九毛,真有你的!”顾家昌狠狠地击了张久谋的肩膀一下,脸上布满了敬佩之情。

“好啦,咱说正经的。”张久谋制止了顾家昌的奉承,他眼盯着前方的路,嘴里发布着指令:“林铭义后备箱那二十万留出十万做咱们的活动经费,剩下的十万分给顾超他俩。”他朝后座一努嘴儿:“这二百万,咱俩二一添作五,均分。”

“哎,那可不行,九毛你必须拿大头儿!再不济咱俩也得三七开……”顾家昌急得连连摆手,九毛才是这计划的头号功臣,他自己做的仅仅是九牛一毛,怎么能和功臣平起平坐呢?

“我们是患难兄弟吧?是,就要能够同甘苦!”张久谋抓着顾家昌的胳膊用力一攥,示意他不用再争执了,“好啦,不要在钱上争个你多他少了……我们还是说正事吧,这次行动开局不错,收尾工作务必要做好。回头轮班休息一下,这两天大家也都累了,周六晚上我们放林走。”

“好,收尾的事儿久谋你放心,我心里有谱儿。”

…………

星期六的傍晚,当顾家昌按照张久谋的指令重新走进讯问室的时候,林铭义像是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救星,大张着双手挥舞着,唯恐顾家昌要跑似的,“顾、顾处长,我要举报,有一个更大的贪官我要检举揭发!他长期占用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办公,他肆意贱卖国有资产,他还有太多的违法乱纪的事实!我想立功……立功……”

“这就对了嘛,不要急,慢慢说。”顾家昌心中一阵暗喜,他预感到马上就会有一份意外的收获送到自己面前。从林铭义口中供出的人和事,应该属于他们圈内人都心照不宣的行为,可信度毋庸置疑,至少比他们几个人踏破铁鞋四处寻觅线索来得要货真价实。

顾家昌不动声色地听着林铭义唾沫横飞的叙述,他感到林铭义口中的大贪官位高权重,应该可以成为他们第二个敲打的对象。如果进展顺利,从他身上榨出的血恐怕要比林铭义多出几倍。顾家昌被这意外的收获搅得心旌荡漾,但他外表依然静如止水,没有带出丝毫异样来。他默默目视着顾超把谈话笔录一页一页地打出来,然后交给林铭义签字摁上手印。直到顾超把所有的资料都收齐封存完毕,顾家昌才重新开口说话:

“林铭义,我们对你的讯问谈话到现在暂时告一段落。鉴于你有自首情节和立功表现,经我们调查小组研究决定,暂不对你采取任何措施,也暂不通知你的单位。一会儿就先送你回去,回去以后要继续检讨自己,深挖思想根源。另外,对于这次的问讯谈话,你不要对外乱讲;如果有新的情况需要核实,也不排除我们还会找你来了解的。林铭义,听清楚了吗?!”

“清楚啦,全清楚啦!谢谢顾处长,也谢谢两位年轻的同志!”林铭义鸡啄米般地连连致谢。

天色已晚,张久谋的汽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春晖招待所的地下车库。顾超俩人照例说声“配合一下”,就把林铭义的头摁了下去,林铭义这回也不争辩,乖乖地配合着。汽车则七拐八绕,好半天才驶上了公路,又开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停在了路边。

林铭义被带下车,顾超指着公路边上岔开的一条土路说:“看见你的车了吧?”林铭义望去,土路的深处果然停着自己那辆黑色的汽车。顾超把那个透明的密封袋交还给林铭义:“钥匙在里边,去开吧……”林铭义小心翼翼、将信将疑地走下土路,半天才敢转头回望,而这时张久谋的汽车早已绝尘而去。

首战告捷,大家在车里尽情地说笑着。张久谋也不打断,继续专注地目视着前方。待大家说够也笑够了,这才开口说话:“第一阶段的任务我们完成得不错,大家回去先休整几天,也利用这段时间都各自总结一下得失。之后我们就将迎来一个更大的任务挑战,有一块更硬的骨头等着我们齐心协力地去攻克,大家说说是期待还是不期待呀?!”张久谋心情不错,也忍不住戏谑了一回。

“当然期待啊!”顾家昌带着顾超和朱大龙异口同声地喊起来,怎么可能不期待呢?首战告捷的喜悦让他们恨不能现在就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去啃下那块号称是更硬的骨头来……

十一

徐子恩的奔驰600型座驾宽大而厚重,一驶入铂金国际酒店的地下车库立刻就显出它的不同凡响来。能够直入总统套房的电梯厅门口早已被两个身材壮硕的便衣男子牢牢守住,耳麦里“大老板来了来了”的呼叫还没落音儿,就见徐子恩的奔驰车已经冲下地库的旋转坡道。虽然座驾裹带起一股冷风,但车轮碾压在地面上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好像船儿溜进港湾,稳稳地停在了电梯厅的门前。

兩个便衣男子立刻训练有素地趋身上前,面朝外目光冷峻地分立在奔驰车门的两侧。刘秘书从副座上下来,他手里拎着包儿,臂弯上搭着领导的外套,小跑着过来轻轻把车门拉开,一只制作精良考究的皮鞋先伸了出来,接着是身量高大的徐子恩踱出了车外。迈下车的徐子恩显然并不理会周围人的举动,径直大步向前走,早已有人为他打开的电梯明晃晃地载着他和刘秘书直接升上了位于三十二层的总统套房。

“今天有什么安排?”徐子恩边走边脱掉外衣,随手丢给了趋步上前的刘秘书。

“哦,上午九点有个会,市里点名要您参加。”

“谁召集的会?”

“梁副市长。”

“不去!我得先睡会儿……”徐子恩这会儿已经推开了卧房的门,重又转过身吩咐道:“回头你安排其他领导去一个听听就行了。”

“明白啦,老板!”刘秘书朗声应着,转回身已是哈欠连天,他赶忙退下,随手掩上了总统套房那两扇嵌着龙凤浮雕的高大厚重又华丽的门。

刘秘书的办公室位于徐子恩房间的斜对面,是个两明一暗的套间,外面接待,里面是办公和休息兼带堆放烟酒礼品的地方。刘秘书刚一推开门,桌上的两部电话就接二连三地鸣叫起来。所有的问询基本都是在打听老板上午是否有空儿,有工作要过来请示汇报。刘秘书统一亮出了挡箭牌:老板还在休息……什么时候醒,这可说不好!刘秘书嘴上答复着,心里却在坏坏地想:醒?怕是醒不了了,这一觉怎么也得中午见了!不过这老同志还真棒,昨晚在月牙湾的那个私人会所,老同志雄性大发,居然和来自东欧的三个美女整整厮混了一个晚上。当然自己也没闲着,在另一栋楼的一个房间和两个湖南妹子戏耍了一个通宵,这一晚的爽快后他一共扔出了十万块钱小费给她们。一想到钱,刘秘书马上打开里间屋的铁皮柜,他要看看里边的现金,如果不多了就要赶快补上,老板用钱的地方多,他必须随时能提供。

刘秘书处理完杂事,正准备脱衣睡会儿,手机“叮铃铃”地响了。他一看果然是府前街交通支队的李队长打来的,今天早上他们的汽车经过府前街,正赶上这一段路交通管制。什么时候的交通管制也管不到我们头上啊,司机就硬往前开,结果被一个愣头儿青交警给截下来了。死活不让走不说,还吵着要扣駕驶本。坐在后排的徐子恩冲着司机一声怒喝:“把本儿给他!让他怎么拿走还怎么给咱乖乖送回来!妈的不长眼的东西!”刘秘书他们都知道老板的脾气,这要放前几年,还给你递车本儿?他敢直接下车去扇那个愣头儿青几个大耳刮子。

“我们这个交警刚从外区调来,不认识咱老板的车,刘秘书还请转达歉意,请大领导息怒,我已经狠狠批评了我们的这位同志……驾驶本我会派人即刻送到……”李队长毕恭毕敬的声音从话筒里呜哩哇啦地传出来。

“下不为例啊!”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李队长一迭声地赔着不是。

在北山市的官场流传着这样一句口头禅,叫做“宁惹刘玉森,不招徐子恩”。刘玉森是北山市的市长,如果在北山可以惹刘市长生气的话,那你绝对不能招徐子恩皱眉,可见徐子恩位高权重到了什么程度,绝对是位在北山跺脚地颤悠的主儿。也有人在底下议论徐子恩的霸道,可谁叫人麾下的鑫融集团是北山的头号利税大户呢!所以就连刘玉森市长也要尊让他三分,台上台下地给足面子。不过人家徐子恩也的确有两把刷子,统领鑫融集团这些年,不光产值连年翻番,企业的内部管理也是井井有条,在北山是响当当的标杆企业,多少人托关系走门路都想挤进鑫融集团的大门。去年底的时候,组织部门找徐子恩谈话,说领导想在他年龄到杠前提拔他到市里任职。徐子恩坚持不干,给出的理由是能力和水平不够,一口回绝了。有人说他傻,放着声名显赫的副市长不当,偏要独守一个企业,简直就是不识抬举,天下居然会有这等的脑残玩意儿。不过也有人清楚徐子恩心里的盘算,他是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副市长虽然听着荣耀,但处处受管,其实并不自由,远不如鑫融集团的掌门人来得如意自在。在鑫融这个独立王国里,徐子恩一言九鼎,威风八面,想吃酸的没人敢端甜的上桌。古时候呼风唤雨的山大王也不过如此吧?倘若当上了副市长,他还能这么春风得意吗?至少豪车和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他是不敢享用了。

说到豪车和总统套房,还真有人在底下好心劝他别太招摇了,现在的反腐形势这么紧,树大容易招风。徐子恩不以为然,常常忿忿不平地反驳:“查到再说,大不了房和车就退了嘛!妈的,这规定那规定的也是烦人,老子创造出了这么多的产值,包个酒店客房住住也他妈算个事儿?!”不知道是民没举,还是官压根儿就没打算追,徐子恩的豪车和包房一直就堂而皇之地用到了现在……

李队长的驾驶本还没送来,刘秘书先被中午的一个急促的电话吵醒了。电话是市政府办公厅的方处长打来的,上来就诘问刘秘书上午市政府的会鑫融怎么没来人参加。刘秘书突然想起了要安排人去开会的事儿,上午一忙竟然给忘了。他赶忙谎称缺席会议是因为他们的徐总上午身体有些不舒服,对方连忙问徐总现在怎么样了,去没去医院检查,要不要给市里的领导汇报一下。刘秘书赶忙拦挡说,谢谢组织关心,领导他已经没事啦!他不能不拦挡,撒这么一个弥天大谎对于在领导身边工作的人来说是件犯忌的事,搞不好是要丢饭碗的。但刘秘书不怕,对这路事儿他应付自如,他请方处长把今天的会议纪要传给他,答应该贯彻落实的事项鑫融集团不会打半点折扣地去执行。如此一来,也算是对今天的会议缺席有个交代,方处长的面子有了,自然也就不会再追究了。

徐子恩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他草草洗漱了一下,就摁铃叫来了刘秘书。

“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哥儿几个都想跟您坐坐呢……”刘秘书想安排个饭局,主要是想给哥儿几个提供一个当面向老板请示汇报工作的机会。

“安排!”徐子恩显然是睡足了,精神头儿十足。

晚餐就安排在徐子恩总统套房内一个充满了中国风元素的包间内,几位鑫融集团的高层管理人员围坐其间。刘秘书举着酒杯说,今天董事长款待各位,请大家喝三十年的茅台年份酒,席间立刻“喔”地一片躁动。鑫融集团尽人皆知呀,徐老板喝酒只认茅台,而且必须是年份酒,所以登门送礼的都知道,茅台达不到十五年的年份你根本就跨不进徐子恩的这道门槛。今天能在这儿喝上徐老板三十年的茅台,绝对是顶配啊!高管们纷纷起身来给董事长敬酒,徐子恩也来者不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管们不忘正差,纷纷抛出了各自的问题。

“董事长,我们贷的那笔款子银行一时半会儿批不下来,您看集团能不能先帮我们周转一下?”

“可以,下周办公会上过一下,刘秘书你记着这事儿。”

“好,回头我加个议题。”刘秘书应着。

“董事长,我那儿主管矿业开发的副总您给调走以后,这职位已经空俩月了,您什么时候帮我们快点补上啊?”

“嗯,组织部已经在物色人选了,很快就能到位的。”

“董事长,翠湖那块地拿下快一个季度了,可到现在各种证还没跑下来,耽误不起呀!还得麻烦您给市里打打招呼……”

徐子恩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他知道翠湖这块地,那是他们花了大价钱从其他单位手里抢过来的,的确是耽误不起呀!他抄起手机摁了几个号码。刘秘书赶忙冲大伙儿做了个“嘘”的手势,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喂,我说咱金大市长,您这委办局都什么办事效率啊?我那翠湖的项目拿下来都好几个月了,到现在连一个证的影儿还没见着呢!……不急?我能不急吗,再这么耗下去,我就真成了给建行的吴胖子打工了!”徐子恩换了只手拿手机,刘秘书知道他要抽烟了,便赶忙把那支粗壮的古巴雪茄递过去。徐子恩重重地吸了一口,立刻便有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焦糖和雪松木香的气味飘散开来。

“行,好好……得嘞,哪天我请你过来坐,哈哈!不敢来?我八抬大轿抬你过来,好好,一言为定!”徐子恩朗声笑着,随手把手机丢到桌上,吩咐道:“你明天到市政府直接去找金市长的秘书,他会给你安排。”

徐子恩口中的金市长,指的是北山市的常务副市长金再生,因为徐子恩在底下时常拿他打趣,老说金再生的名字符合国家的二胎政策,所以刘秘书知道得很清楚。不过这金再生在北山绝对也是个说话占地儿的主儿,董事长找到他,那这事儿基本上也就封顶盖盖儿了。刘秘书见工作谈得差不多了,就站起身开始擋驾:“我说咱们也别一见面就工作个没完没了,咱也让领导踏实吃个饭好不好?”他的话刚落音儿,却不想马上被一个人给拦下了:“别别,我有问题还没汇报呢!董事长,不是给您添堵,实在是这事儿有点儿棘手……”

“说。”

提问题的是上次给林铭义送钱的那个年轻人的领导,他诉苦说他的公司有一批货物被压在了质检站,不给解冻放行。徐子恩说,不放行去找质检站啊,这等屌事儿也拿到我这儿说?

“我们找了,但质检站说您别为难我,没有贸促局出具的始发证明我们无权解压。可贸促局的那个江科长油盐不进,死活不给开证明。还说我不管他是鑫融还是旧融,天王老子来说情也不好使……”

徐子恩的权威还没有被人这么蔑视过,他“啪”地一拍桌子:“妈的,反了他了!”又转向刘秘书:“你们把他给我薅来,我倒要见识见识这是北山的哪路神仙?”

酒席还没来得及撤,那个在徐子恩口中被称为神仙的江科长还真被刘秘书派出去的人给“请”来了。徐子恩阴沉着脸,睥睨地打量着面前站着的年轻人。

“说说吧,你为什么扣着我的证明不给?”

“证明?没、没不给呀……”

“别往回缩头,照实说!”徐子恩怒喝道。

刚刚还一直懵懂着的江科长这会儿一下子醒过梦来了,面前向自己发问的是北山鑫融集团的大老板,他在电视上见过这个人。这鑫融可是北山的大户人家,但江科长他们并不买他的账,谁叫他们从不把贸促局放在眼里呢。所以凡是鑫融集团报上来的“件儿”,江科长他们都会有意无意地压上三五天。但瞧今天这兴师问罪的架势,江科长知道自己是撞枪口上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赶快编个辙尽快脱身“走”为上。

“哦,领导是这样,鑫融的证明没开出来是因为我们管这事儿的同志休婚假外出旅游去了。”

江科长的这番解释不说还好,一说倒把徐子恩的火给点起来了,他重重地一拍桌子,怒吼道:“你这他妈的叫什么混蛋逻辑!他要是死逑子了,老子的证明还开不出来了?混账东西!跪下!”

江科长被兜头而来的一顿臭骂弄得昏头昏脑,却又不好发作。他自然是不会听命于徐子恩的,我凭什么要给你跪下?你在这儿可以一言九鼎,可在我眼里你连狗屎都不如!他站着没动,却不想被身后什么人踹了腿窝儿,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想站起来,却被刘秘书一把摁住了。

徐子恩怒气未消,用手戳点着江科长:“你知道这证明在你这儿耽搁一天损失我多少钱吗?!……我也就念你年轻啊,别再让我碰上第二次!回去告诉你们姓林的那个傻X,不想干了说,老子分分钟给他把局长拿下来!——滚!”

十二

林铭义连着几天都心事重重的。

自打被“纪委”找去谈话回来以后,林铭义老是觉得周围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整天猫在办公室里尽量不再抛头露面。所有的应酬都推了,晚上一下班立刻乖乖回家吃饭,就连妻子也直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上午书记找他谈话,本来是商量一下局里干部调配的事儿,结果却把他吓个不轻,足足在房间里喘息了半天这才悬着心走过去。也有同事关切地询问他怎么精神不振。包括韩小虎也来电话问,头几天哥的电话怎么关机了?他一概以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来遮掩……

沉寂了几天以后,林铭义发现自己的身边倒也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发生。也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吧,他心里检讨着,再经过纪委的那间办公室门前时也不像先前那样疑神疑鬼了。只是有一样东西一直压在他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枚定时炸弹随时都会引爆,让他始终感到惴惴不安。按理说他们拿走了我那么多的材料也过去一周了,可到现在却连一点响动也没有,他们是要引而不发,还是真念及自己主动坦白的态度而不再追究了?从家里翻走的二百万现金那可是判实刑的罪证啊,他们难道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我……

林铭义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们,他们不会是假的吧?!这个念头一出现,林铭义立刻觉得五雷轰顶,种种疑虑顿时都涌了上来。如果是真纪委来办自己的案,为什么不通知单位?受贿二百万巨款足够移送检察院了,可他们居然就把自己给放了?更让人起疑的是他们偏偏选了个深更半夜的时段,而且竟然把自己扔在了荒郊野外!这些都太不像纪委机关的办事特点了。还有他们始终摁着我的头,似乎在有意掩藏着什么。堂堂正正地办案子有什么怕见人的呢?还有那二百万,说拿走就拿走了?最后连个收条也没有……

林铭义越琢磨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心里越翻腾越懊恼至极。按说你林铭义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了,怎么在他们几个面前就这么不堪一击呢?现在想想当时他们也并没有掌握自己什么确凿的证据,即便是那晚在豪华套房和妹子过夜那事儿,并没有谁把你摁在了床上,怎么就一下竹筒倒豆子全认了呢,最后还稀里哗啦地又交出个二百万来?二百万的现款啊,居然就被几个蟊贼轻而易举地骗走了。最关键的是自己的底牌也被对方收走了,那才是一个雷,一个随时都可能被引爆的雷!林铭义一想到这儿,恨不得要抽上自己一顿才解气。

整个一下午都在郁郁寡欢的林铭义,直到开上车往家走心情也没有完全好起来。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软骨头行为,居然还给那几个蟊贼下跪?林铭义觉得自己颜面尽失,恼羞成怒的他发誓若有一天找到他们几个,一定刀劈斧削决不放过。林铭义一边开着车一边在心里忿忿不平着,经过前面路口时他无意中向车外一瞥,就这一瞥,让他立刻惊骇地瞪圆了眼睛。他慌忙把车又倒回来,停在路边定睛偷瞄。没错儿,正在路边大排档吃饭的果然是顾超和朱大龙两个人。顾超吃相还算斯文,朱大龙则一手攥着一把肉串儿一手举着半瓶啤酒正龇牙咧嘴地狼吞虎咽,裸露的脊背上那惹眼的一身龙纹刺青印证了林铭义先前的判断,他一拳狠狠地砸在自己腿上:“妈的,果然上当了!”

接到他的电话,韩小虎带着人立刻赶来了。林铭义指着路边摊上吃饭的顾超和朱大龙,告诉韩小虎自己被他俩骗走了二百万的现款。韩小虎听罢就要冲出去,被林铭义一把拽住了。他叮嘱韩小虎先不忙着动手,一定要跟住他们,务必搞清楚他们的来历。“我需要见他们时,你马上就能把他俩给我提溜来!”林铭义想得更远,他不光要报仇,也要把钱追回来,那些讯问记录也必须完整无缺地回到自己的手中。

“哥,您就放心吧!我决不会放过他们的!”韩小虎咬牙切齿地说着这番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大排档的方向。

顾超和朱大龙还在大快朵颐,全然不知危险已经在一步步地向他们逼近了。这段时间两个人基本都是在外面跑,现在徐子恩的情况他们也搜集得差不多了,明天就是张久谋要听情况汇报的关键时间,所以两个人想着在任务执行前先犒劳自己一下。

“按照两位领导的指示,我们对徐子恩的情况进行了跟进了解……”顾超摊开自己的笔记本,对着张久谋和顾家昌开始了汇报。“北山鑫融集团是一家集房地产、港口、矿山开采、食品、旅游等产业于一身的大型企业集团,徐子恩是这家集团的董事长。据我们了解,徐子恩敢想敢干也独断专行,人很霸道。企业效益一直不错,但也有人反映,说徐子恩任人唯钱,不送礼就甭想得到提升。还有反映说他贱卖下属企业给私人,肥了自己毁了企业。但这些反映大都属于捕风捉影,难以落实,不过他现在还在租用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办公和乘坐超标准的汽车却是可以认定的违纪事实……”

顾超停下话头儿,张久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徐子恩有专职司机,能够直接进入总统套房的电梯有专人值守。在这里要想带他走有不小的难度,但是我们发现他有时候也会叫‘滴滴专车来接他。另外也发现曾有个年轻女人开着宝马车来接过他,并且徐子恩每次上车后并不急于走,估计两个人像是在车里亲热,所以我们推断这个女人应该是他的情人……”

“这个女人你们跟了吗?”

“跟了,她的情况也基本摸清楚啦。”

张久谋“嗯”了一声,算是对顾超他俩的工作表示了一种肯定。他接着又很严肃地说:“各位,我们第二个准备要查办的对象就是这个徐子恩,虽然他的一些违纪事实目前还难以认定,但他占用总统套房的事实已经严重违反了中央的八项规定,我们完全可以拿这个事情作为突破口,不怕他不低头交代。另外,鉴于他的办公场所并不固定,他又霸道无人敢惹,抓他可以不受周末时段的限制,只要时机成熟随时都可以动手。考虑到他有专职司机這个情况,你们可以围绕着那个女人做做文章……”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对着大家说:“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们,这个徐子恩可不是林铭义,我估计他不会那么轻易就范的,应该是一块比较难啃的骨头,你们可要有心理准备,各位有没有信心啊?”

“有信心!”

十三

太阳已经爬上三竿,虞美丽依然没有要醒的意思。她慵懒地贪睡在一张很大的床上,直到刺眼的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晃在脸上,才极不情愿地揉开了一双惺忪的睡眼。她把两节嫩藕一般的胳膊相交着举过头顶,绷直身子狠狠地在床上伸了一个时间很长的懒腰,这才算是和困倦做了个了断。但她并不急于起来,而是懒洋洋地摸过手机,粉嫩的小手指开始在上面上下翻飞,不断吃吃浅笑又不时掩嘴哈欠连天。直到把中午要吃的外卖下了单,这才两手顶着细腰一步一摇地进了浴室。

虞美丽打开窗帘,让阳光洒满了居室。她褪下睡裙儿,换上了一身家居服,却依然难掩她丰满妖娆的身形。昨夜在慢摇吧,她被那个俊朗的男子缠得还真有点春心荡漾了,如果不是她的坚持,恐怕这会儿还在外面逗留呢。现在她要想想,吃过饭后该怎么去打发下午的时光,是去美容还是去瑜伽健身,或者狂逛一个下午世贸天地?一想到要买几件好看的内衣,虞美丽自然就想到了要联系他,这老东西可是已经好几天没过来睡了。

门外有人在摁铃,虞美丽心里还在叨咕着今天这外卖来得还挺麻利,却不想门一打开挤进来的却是顾家昌和顾超两个人。

“虞美丽吧?别怕,我们是北山市纪委的,我们正在调查徐子恩的一些情况,需要你配合一下。”

“我,我不认识徐什么恩,你们找错人了吧?”

“不会找错的!”顾家昌的手不耐烦地一挥,他可不想和她浪费更多的时间。“你,虞美丽,外阜来山人员,在本市无正当职业。你的主要生活来源……还用我细说吗?包括你这房,还有楼下停着的宝马车也都是由他提供的。”

虞美丽杏眼圆睁,她不清楚对面的这个人怎么会掌握自己这么多的东西,原本挂在她脚尖上调皮地荡着秋千的拖鞋这会儿也随着主人的脚乖乖地落了地。

顾家昌看出了虞美丽的疑惑,而他下面的表述更让虞美丽感觉到了脊背一阵发凉:“你所有的一切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中,不然我们怎么会找到你?”他停了片刻,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那排窗上,“如果不是看你打开了窗帘,我们都不会上来敲你的门……”

“……我,我可以吸支烟吗?”虞美丽怯生生地问道。她见顾家昌冲她点了头,便起身绕过床尾去取烟。顾超见状也警觉地跟了过去,但虞美丽确实是去取烟,并拈出一支颤巍巍地吸了两下。

“我要怎么配、配合您呢?”

顾家昌知道虞美丽已经被完全震慑住了,他继续正色道:“虞美丽,我还是先给你交代一下政策吧。”他示意虞美丽坐下,“徐子恩的违纪问题很严重,你作为他的关系人恐怕也难逃其责。但我们在处理这类问题时是会内外有别的,虽然你有获取,但毕竟你也付出了青春,得到一些也可以理解……但如果你态度不端正,比如跑去和他串通,那就对不起啦!我们会联系公安机关对你采取措施,因为你参与了他非法所得的获取,恐怕你吃不了也是要兜着走的!”

“不不,我不会和他去串通的!”虞美丽忙不迭声地表白。

“至于说到配合,简单!你只须把他约出来就行。”

虞美丽听了顾家昌的话如释重负,她原以为顾家昌要让自己完成一个多么棘手难办的事儿呢:“这好办,回头我一发视频他就会出来。”

“发视频?什么视频?”

“哦,就是拍一些我的身体给他看……”虞美丽略带羞赧地说。

“那好,回头你联系他,约好了给我们打电话。”顾家昌站起身,准备出门前又不忘严肃地叮嘱了虞美丽一句:“记住不要耍滑头,不然不管你拉不拉开窗帘我们都会上来的!”

…………

时钟刚过五点,徐子恩就把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打发走了。刘秘书心里清楚,今天老板有约,要单独行动,便很识趣地招呼着其他同事早早离开了铂金国际酒店。

按照和虞美丽约定的时间,徐子恩走出了电梯厅,他给虞美丽买的那辆枣红色的宝马已经在车位上等他了。他还在纳闷今天这小宝贝儿见他出来怎么没有把车开过来呢,就见宝马车亮了一下车灯,他于是会意地走过去。就在他刚把车门拉开,相邻的车上突然跳下来几个壮汉,他只听见了“我们是北山市纪委……”几个字,就被拥进了后排座上。张久谋一踩油门,车子向后划过了一道弧线,然后直接向前冲上了地库的旋转坡道。

虞美丽惊骇地目睹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仅仅十几秒的时间,徐子恩就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无力地把头深深地埋在方向盘上。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猛地把车打着火,也驶出了地下车库,迅速消失在了滚滚车流中……

十四

徐子恩可没有林铭义那么好摆弄,被推进这间讯问室的时候,他始终都是梗着脖子。顾超几次喊他坐下,他全然不予理会,似乎根本就没觉得旁边有顾超这个人的存在。他在室内踱来踱去,东瞧瞧西看看,直到目测这里应该是纪委的一处办案地点后这才乜斜着眼睛问:“你们是哪级的纪委?”

“北山市纪委。”

“证件呢?我看看……”

顾家昌掏出工作证递给朱大龙,示意他拿给徐子恩看。自从审完林铭义,他和张久谋都觉得人要衣衫马配鞍,证件还是要准备一份才妥当。为了避免办证时引起怀疑,他们又同时制作了北山市委宣传部和北山市委组织部的工作证来遮人耳目,现在看来,他们当时的未雨绸缪的确是派上了用场。

“他俩的呢?”徐子恩看完顾家昌的工作证后显得并不怎么放心,又要看顾超俩人的证件。

“你谁呀?要了这个要那个的?我是不是还应该把北山纪委门口的牌子摘下来给你过过目啊?!”顾家昌正在注视着顾超调试电脑,听到徐子恩的问话抬起头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

顾家昌必须给他顶回去。在抓徐子恩之前,他着实做了一番功课。他知道徐子恩做事蛮横霸道,所以他采取的應对策略就是以硬制横,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徐子恩一点恣意横行的机会。况且他只做了这么一套证件,真要让徐子恩这么由着性儿地追下去,那岂不是要小河沟里翻船了?

“你们是几室的?纪委从一室到七室的领导我都很熟……”徐子恩居高临下地说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几室?几室不能办你呀?”顾家昌嘴上不留情面地继续抢白着徐子恩,心里却对他刚才说的话“嗖”地一紧,看来对这个家伙真不能掉以轻心,还几室?自己连纪委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呢,这要再问下去非露出破绽不可。不行,必须杀一杀他的气焰,把主动权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上,于是他不无揶揄地说:“哦,和领导很熟?……很熟怎么还把你带到这儿来了?”

顾家昌的话明显击中了徐子恩的要害,他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想发作却又发作不出来。他原本想一亮自己和领导的关系顾家昌他们就会退而却步,或是多少对自己网开一面,哪承想这个顾家昌横竖不吃,行事的力度比自己还要硬上许多。

“不行,我要给市里的领导打电话,动我要有北山市委的批准才行!”徐子恩被彻底激怒了,在北山还没有谁敢这么放肆地奚落自己,他大声喊着,也是提醒对方必须正视自己的身份地位。

顾家昌倒是不急不恼,不过脸上却是挂满了鄙夷,他摆摆手示意徐子恩不要这么激动:“坐坐坐,批不批准你我说了不算!不过,听说过XXX吧?……没听说过他,不应该不知道BBB吧?你说随便拎哪个不比你位高权重啊?可最后怎么样了?”他做了一个双手被铐住的姿势,接着说:“现在反腐无禁区,甭管是谁。所以我说咱们都识相点儿,对自己没坏处……”

徐子恩一屁股倒在了屋中央的椅子上,他被顾家昌噎得没有了一点儿脾气。面前的这个顾家昌的确是个不好对付的硬茬子,你说一句,他有八句在后边等着你。虽然心里窝得慌,嘴上他可是毫不示弱:“那是他们有事儿!我,徐子恩,身正不怕影子斜!”

“还是那句话,斜不斜你说了不算,河里有没有鱼,咱得抄起网才知道。”顾家昌也不客气,不冷不热地回了他一句。他见顾超已经摆弄好了电脑,便示意可以开始了。

“姓名?”头埋在电脑前的顾超开始了发问。

“不知道!……随便填!”徐子恩突然暴怒起来,这一晚上他在顾家昌这里就没讨到一点便宜,现在居然一个小小的办事员也来对自己发号施令?这让他顿觉颜面尽失,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冲腾起来了。

“哟,看来咱们的徐总需要冷静一下了……”顾家昌慢条斯理地说完,下巴扬了扬。顾超他俩立刻心领神会,上去就要把徐子恩往卫生间里拖拽。

徐子恩一下子变得惊慌失措,他连连大叫:“干吗?你们要干吗?!你们,你们要文明办案……啊!”

顾家昌眼见警示的目的已经达到,便示意顾超俩人松手,然后带着讥讽的腔调说:“嗬,徐总也知道要文明办案啊?既然都懂就踏踏实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吧!”

“姓名?”顾超再次发问,声音已经明显有些气哼哼了。

“……徐、徐子恩。”徐子恩极不情愿地往外吐着自己的名字,但他身陷“囹圄”,却又不得不说。

顾家昌等到顾超把徐子恩的基本情况都记录完了,才坐直身子开始了他的发问:“徐子恩,根据上级纪委批转的函件和我们接到的群众反映,今天把你带到这儿是有一些情况需要向你进行核实。我问你,有没有什么问题需要向组织交代的?”

顾家昌的开场白依旧采取的是避实就虚、敲山震虎的策略,而且他把上级纪委抬出来也是想从一开始对徐子恩形成一种无形的震慑。

“我没有什么问题可交代的!”徐子恩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没问题是不会把你请到这里来的。”顾家昌拉长了音儿,突然有点儿笑眯眯地说。

顾家昌这胸有成竹的一笑让徐子恩不由得心里一阵发紧,先前的顾家昌可一直都是咄咄逼人的态势,现在突然笑起来,有点儿夜猫子进宅的意味,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不过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徐子恩毕竟混迹官场几十载,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还在上中学时他就看过一部谍战电影,里面有个特务潜入保密室窃取情报,任务完成后特务一路后退着出来,随手就用墩布把自己进来时留下的脚印拖干净了。这个情节给徐子恩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及至后来他做每件事前都会细细思量,事毕定会把屁股擦干净。有人评价徐子恩,说别看他外表挺粗鲁,其实是粗中有细,城府深着哩。徐子恩也认可旁人对他的评价,他心里清楚这些年他能够一路顺风顺水和那个特务拖地情节的影响不无关系。

所以徐子恩显露出的底气就不是一般地足,这样一个时刻惦记着把屁股擦干净的主儿,怎么可能会随便让你找得到一丁点儿污迹呢?还什么“河里有没有鱼,得抄起网才知道?”今儿我倒要看看你能捞出几条鱼来?徐子恩眼睛瞄着顾家昌,心里恨恨地想。

“上半年鑫融集团有一笔资金被你拆借给了一家私人公司,有没有这回事?”顾家昌开始发问,只是他无法确定这笔资金拆借的具体时间,所以只能含糊其辞地说了个上半年。

“哪一笔?”徐子恩挑着眉毛问。

顾家昌心想“有门儿”,他把拆借资金作为突破口首先來敲打徐子恩,是因为他知道企业间资金相互拆借虽属违规行为,但由于这里边暗含了利益往来,拆借的现象也时有发生。徐子恩问起是哪一笔,说明他的身上的确存在着这类问题,这和听到的反映也基本吻合上了。但顾家昌也指不出来究竟是哪一笔,他又不能被徐子恩察觉出他是在敲打他,所以必须把球踢回去,逼他自己乖乖吐出来,于是他便虚虚实实地反问了徐子恩一句:“你想告诉我们哪一笔?”

顾家昌是在和徐子恩斗法,这种似是而非的反问颇具技术含量。他才不会被徐子恩牵着鼻子走呢,他要牢牢把控着这里的主动权,始终把徐子恩置于自己的股掌之中。顾家昌正暗自为自己刚才的迎头反问得意呢,徐子恩说话了:

“哪笔也没有!我们所有和兄弟企业间的资金往来都合法合规,哪笔也没有违反‘三重一大的规定,当然,这个我说了也不算,你们可以去查账,敞开儿了查!”

顾家昌被徐子恩将了一军,不管徐子恩的态度是真是假,他都不可能去上门查账。顾家昌只能轻蔑地一哼,算是对徐子恩做了回答,心里却在盘算着什么时候把他占用总统套房的事突然亮出来,打他个措手不及,不怕他不竹筒倒豆子,把全部问题交代个稀里哗啦。他心里还在盘算的时候,徐子恩又说话了:

“要说到问题,我也不是一点没有。比如我长期占用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办公,就严重违反了中央的八项规定。”徐子恩主动提到办公用房严重超标这个事儿是有着他自己的小九九的,别的事他都做得到滴水不漏,任谁也抓不到他的任何把柄,唯有这个总统套房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肯定早就在纪委那儿挂上了号。所以与其被人惦记着,不如主动认领落个态度端正,毕竟懂得取舍也是成熟者的为官之道嘛。“这事儿的确影响不好,不过我明天就把它退出来……”徐子恩信誓旦旦地表着态。

“明天?你觉得你还会有明天吗?!”顾家昌怒目圆睁,“啪”地拍响了桌子,他原本是想拿总统套房的事当杀手锏,预备着在讯问陷入僵局时,拿它出来对徐子恩进行最后一击,逼其乖乖就范的。准备逼他就范的几个事儿虽然大多为风传,却都是可以治他罪的事实。现在徐子恩把套房的事儿主动一交代,就让顾家昌原本准备重重出击的双拳一下变得绵软无力了。难怪顾家昌怒火中烧,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的确让他有点始料未及,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讯问还要接着进行下去。

“徐子恩,有群众反映说你曾把集团内的一个企业贱卖给了一家私人公司,有没有这个事儿?”

“贱卖?怎么能说是贱卖呢?”

“那家私人公司转手就以七倍的价格倒手,不是贱卖是什么?”

“我们都是旱鸭子,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游泳难免呛水,我们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改革开放都多少年啦,你还旱鸭子?说得过去吗?说说吧,你这里存不存在暗箱操作?有没有利益输送?”顾家昌步步紧逼,势头咄咄逼人。

“证据呢?我要证据!”徐子恩从椅子上弹起来,丝毫没有退让的架势。“我劝你们也别随便就扣暗箱操作的帽子,我们所有的决策都经过了董事会的集体研究讨论,这个有会议纪要可以查阅!”

“你在董事会上一言九鼎,谁敢说不呢?”

“董事会的每位成员都有发表自己主张的权利,我没有堵住谁的嘴。”徐子恩说完重又坐回到椅子上,他双手抱肩,似乎是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注视着对面的顾家昌。

顾家昌着着实实地碰了一个软钉子,面前的徐子恩的确是个老狐狸,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不说,回回还不忘把集体决策举出来,就冲这一条你还真不好拾掇他。后边的问题还不好再问他了,你说他在干部选拔任用上任人唯钱,存在私利?他会告诉你所有的预备人选都经过了组织部门的严格考查,是党委会集体决定的,只这一句话就能把自己堵得哑口无言……顾家昌后悔自己犯了一个重大错误,当初抓徐子恩为什么要选在铂金酒店的地下车库呢?如果安排在虞美丽的家里,直接把他俩摁在床上,还怕徐子恩不乖乖就范?不用问就会稀里哗啦地主动交代干净。

顾家昌想到这儿,突然貌似不经意地问了句:“徐子恩,你和虞美丽什么关系?”

“虞……什么?不认识……”徐子恩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眼神却闪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异样来。

“真不认识?晚上开红宝马接你的那个?”顾家昌似笑非笑、弦外有音地追问。

“哦,她呀,那是主办单位派来接我赴宴的司机!我说不让他们来接,谁想他们不干,还偏偏派来个女司机,喔,她叫啥名来着?”徐子恩轻描淡写地回应着,心里吃准了这事儿露不了馅儿,因为带他走的时候他也只是刚刚拉开了虞美丽的车门,并无任何亲昵的举动被他们发现。

顾家昌又一次扑了个空,他原想在虞美丽来接他的事儿上做做文章,却没想到又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顾家昌感到了一股压力,他知道他今天遇见了一个高手,但他不想就这么轻易地败下阵来。他又想到了虞美丽,他准备从她那儿再挖来点新的材料,找个新的突破口,最好是让她把那个拍身体的视频再给徐子恩发一遍。顾家昌打好了如意算盘,他把所有翻盘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虞美丽的身上。他期待着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徐子恩的手机突然出现虞美丽袒露身体的视频,到那时看你徐子恩这个老狐狸还怎么自圆其说?那这场对弈自己就可以一招翻盘,稳操胜券了。顾家昌于是拨通了虞美丽的电话,在等待的工夫他还在心里思谋着该怎么说才能让虞美丽听从自己的管束,却万万没想到电话接通后里边传出的却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骚瑞……”

虞美丽跑了?顾家昌心里忽地一沉,刚刚还满怀希望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转瞬间手里的棋子就又丢失殆尽、荡然无存了。但他不愿就这么败下阵来,他必须找到新的突破口,必须要徐子恩在自己的整治下束手就擒。不然就这么素不搭地放他走,以徐子恩的老奸巨猾恐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到那会儿他还不定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顾家昌搬来了一摞财务的账本凭证堆在桌子上,他是在做给徐子恩看,表明我们对你开展调查的准备工作是很充分的。他拿起一本凭证细细地翻看着,却一行字也没有看进去,脑子其实在冥思苦想地琢磨着找一个什么样的切入点来重新对付徐子恩。

徐子恩却看穿了顾家昌的这一套把戏。他虽然看不清账本封皮上的字,但他可以肯定那些賬本凭证不是他们集团的财务资料,因为他们不可能把这些东西随着他一起抄来,如果是早前一步得到,那财务早就给他汇报账本的去向了。徐子恩确信自己的判断,他知道顾家昌已经黔驴技穷了,他也不拆穿顾家昌的把戏,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顾家昌玩出什么新的花样来。

张久谋发来信息让讯问暂时停止,先吃饭喂饱肚子再说,正在一筹莫展的顾家昌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合上了账本。徐子恩敏锐地察觉到在顾家昌的身后还应该有一只大猫儿在哪儿猫着,这只大猫儿才是这里扛把子的人物,徐子恩本能地提高了警惕。不过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总统套房的事儿顶破天也就是个党纪处分的过儿,以自己在北山的声威,最终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倒是其他方面,特别是顾家昌刚才提到的那些个事却是半点破绽也不能露出来。不过也不可能露出什么破绽来,徐子恩有这个自信,这时的他突然萌发了想会一会这个大猫儿的冲动。他看见顾家昌起身要离开,忍不住就夸张地吆喝了一嗓子:“顾处长,啥时开饭啊?肚子可是发表不同看法了啊!”

“吃?吃你个头啊!”顾家昌心里愤愤地骂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张久谋倒是没见有多沮丧,主动给垂头丧气的顾家昌倒了杯水,还笑着拍了两下他的肩膀。顾家昌忍不住指着隔壁房间抱怨道:“这老东西整个一玻璃耗子琉璃猫,贼不溜滑!”

“唉,还是咱们前期的准备工作做得不够。”张久谋检讨着,首战告捷后,他们的确都有点儿飘飘然了,以为拿下任何对手都不用费吹灰之力。结果在徐子恩这儿却遇到了强有力的挑战,现在看来的确是前期的准备工作做得太不扎实了。

“久谋,咱可不能放过他,说什么也得给他弄出点事来,不然咱们可不好收场。”顾家昌心有不甘地说。

“嗯,你也累了,先在这儿歇会儿吧,那边儿我来。”张久谋又转向一边正在吃饭的顾超,“回头你配合我。”

饭后,顾超手里端着张久谋的水杯和笔记本先去了讯问室。他把水杯轻轻放桌上,接着又把杯盖拧开,虚搭在杯子上,立时就有一缕热气从杯子口荡漾出来。做完这些,顾超就垂手静静地侍立在门旁,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徐子恩默默地注视着顾超做着这些,心里在想瞧这做派,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顾家昌身后的那个大猫儿应该就要登场了。果然不出他所料,不一会儿张久谋就款款地走进了讯问室,顾超和朱大龙两个人又是接衣服又是挪椅子地一通忙活。徐子恩眼瞄着,心里提醒着自己甭管他是什么猫儿,你有千变万化我有一定之规,除了总统套房的事,其他一概对不起——没有。

张久谋坐定后对着电脑屏幕翻看了一会儿,又跟顾超小声交流了几句。再面对徐子恩的时候表情虽然不卑不亢,语调却十分平和:

“子恩同志啊,今天把你请来主要就是想核实核实情况。刚才我也听顾处长他们汇报了,说徐总你态度不错,主动谈了办公用房超标的事儿,这就很好嘛。自己主动认领和被动地被组织查出来,性质可是完全不同啊!”

徐子恩没吱声儿,他不知道面前这位领导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所以不敢轻易接茬儿。不过他倒是对这位领导的最初印象还算不错,至少不像那个顾家昌像吃了枪药似的咄咄逼人。徐子恩正想着呢,这时就听张久谋又说话了:

“我刚看了看你的谈话笔录,除了那个总统套房算个违纪事实外其他倒也没什么,嗯,今晚可以回去了……”

张久谋轻描淡写地说着,像是说给徐子恩又像是给顾超下着指示。徐子恩听了内心一阵激动,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而更让他激动的是他从张久谋刚才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先前自己做的可谓是滴水不漏,他们已经奈何不了自己,只能乖乖地放人了!徐子恩正想着,张久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看看徐总还有什么要向组织交代的?”

“没有没有。”徐子恩忙不迭地说。

“真没有啦?再好好想想,可别留遗憾!自己主动说和被组织查出来性质可是截然不同哟!”张久谋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

“真没有了。”徐子恩认真地答着,心里翻腾的却是另一种声音:快别唬我了,我前脚儿交代,后脚儿你就把我关起来!我可不是三两岁的孩子,摸得清这里水的深浅!

“那好,既然没有了就结案,送徐总走!”张久谋脆生生地合上笔记本,又把笔别在笔记本的封套上,扭脸对顾超吩咐:“你去办一下手续,然后负责派车把徐总送回去。”

顾超“是”了一声,就起身出去了。张久谋则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一下就瘫靠在了椅背上。不过只一会儿他就中断了困倦,边揉着两只睡眼边对徐子恩说:“徐总别介意啊,我们这工作的性质就这样。他们有时也挺难,平常工作压力一大态度就难免生硬,说话也就不太讲方式方法了,多理解吧,都是为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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