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冷血热·第十三章:威震哈东

2018-10-17 01:24张正隆
党的生活(黑龙江) 2018年9期
关键词:赵尚志义勇军九江

张正隆

珠河游击队成立后正儿八经打的第一仗,是迎击从乌吉密前来“讨伐”的40多个日伪军。

这是1933年12月上旬,王德全那挺捷克式轻机枪“嗒嗒嗒”的吼声在干冷的北风中显得格外有弹性和力度。打了一阵子,赵尚志下令撤退,退得有条不紊。敌人觉出这支十几人的队伍不大好惹,没敢追。

第二仗是半个月后,在火烧沟迎战珠河日本指导官率领的百余伪军。这回地形有利,赵尚志指挥大家顽强阻击,歼敌大队长以下20余人,游击队只有两名队员负伤。

火烧沟一战,十来个人把100多敌人“打屁了”,令中东路滨绥线(哈尔滨至绥芬河)一带的群众和各色武装对赵尚志及其珠河游击队刮目相看,队伍迅速壮大。

1934年5月,赵尚志指挥游击队和义勇军组成的反日联合军1500余人攻打宾州镇。

前面说过,赵尚志在“朝阳队”时曾率队打下过这座宾县县城。这次将县城东西南三面围住后,他亲率主力攻打南门,北门则放条“生路”,而在城外布下一支伏兵。部署停当,赵尚志就给伪县长李春魁打电话,令其投降。

这个汉奸一边安排守城,一边派人赶往哈尔滨求援。战斗激烈时,这小子一个小时内给哈尔滨打了七次电话催叫救兵。

游击队有门柳木炮,一说是将湿柳木抠空制成,一说是用湿柳木包一铁管,外面用几道铁线紧紧箍住,为打宾州镇而特制。炮口直径一尺左右,炮管六尺来长,能装十来斤火药和30来斤碎铧片及秤砣。第一炮击中南城门的炮楼,一声巨响,城墙被轰塌一角,少年连踏着砖头土坯就冲了进去。

几架敌机飞来,在城外轰炸扫射,义勇军乱了阵脚,纷纷逃离。赵尚志估计哈尔滨援敌也快到了,遂下令停止攻击,待城里部队撤出来后,交替掩护退走。敌机猖狂得很,肆无忌惮地低空俯冲恐吓,游击队官兵急眼了,端起机枪、步枪对空射击,真就打下一架。

在抗联11个军、3个路军中,三军、三路军打下的县城最多。趁敌麻痹大意或兵力空虚,突然攻打县城,这也是一种游击战。攻取县城的意义,首先是政治影响,给敌伪人员以心理上的震撼。其次是军事价值,就是消灭敌人,缴获枪械弹药,没收敌伪物资。每年秋天,抗联都要为冬季补给忙活一阵子,筹备棉衣是头等大事,而打下一座县城就什么都有了。这次打宾州,虽然物资收获不大,但其政治影响却是显而易见的。

宾州之围既解,哈尔滨援敌返回。5月中旬,赵尚志再次率军逼近宾州,哈尔滨的敌人再次出援。赵尚志则挥师西进,在距哈尔滨40公里的蜚克图和市郊黄山嘴子一带,又把敌人吓了一跳。

三岔河位于宾州镇东15公里处,一座座炮楼高耸的大院套,显示着主人的气派和富足。

6月上旬,赵尚志率反日联合军来到这里,当时的口号是“家有百万之富,不是日‘满走狗,不反对反日军,我们决不限制”。有钱大户大都肯捐钱献枪,大排队队长李靖远还表示要参加联合军。不料有汉奸告密,第二天中午时分,600多敌人从宾县、珠河和哈尔滨分头赶来,其中近一半为日军。

听到枪声后,赵尚志立即部署战斗,由省委巡视员张寿篯率一部分兵力到岭东三门高家一带阻击敌人,自己则带着骑兵队和一中队去田家油坊增援。而此时,驻守田家油坊的义勇军“黄炮队”已经逃跑,驻在八里岗的“九江队”“白龙队”也趁敌人尚未合围边打边撤,退进山里。

因為敌人火力很猛,赵尚志遂决定进入“铁军队”据守的三门王家大院。“铁军队”本该听从指挥,统一行动,但他们却趁敌人转移火力的工夫自顾自跑了,把东院丢给了敌人。

赵尚志清楚,必须尽快夺回东院,否则就可能扔在这里了。占据中院的游击队几次架梯子想翻墙过去,可墙头被机枪扫得砖石飞迸。赵尚志和几个战士只好抡起镐头,将墙底刨个洞钻过去,与敌人拼起刺刀,终于把东院夺了回来。

这时,三岔河枪声响成一片,一柱柱烟尘在爆炸声中腾空而起。三门王家大院是重点攻击目标,日军迫击炮、掷弹筒发射的炮弹,接二连三地在院内外爆炸。戴钢盔的鬼子和戴大盖帽的伪军将大院包围,不断发起攻击。自宾州成为游击队的攻打目标后,日伪当局就将赵尚志的队伍视为心腹大患,这回终于逮住机会,岂能不下狠手。

有人提议突围,赵尚志说不行,冲出大门就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下,必须等到天黑再动作。他下令节省子弹,把敌人放近了再打,先打当官的,打戴钢盔的。游击队官兵都明了眼前的处境,同仇敌忾,利用炮楼和炸塌的废墟、洞穿的墙体当掩护,顽强地阻击敌人,使其不得近前。

天终于黑了下来,到了决定命运的时刻。赵尚志一声令下,官兵们雄狮猛虎般冲了出来,步枪、机枪、匣子枪和几十张喉咙一起吼叫着。这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冲杀,锐不可当。

也巧了,张寿篯正好带人前来接应,“九江队”一部也赶来助战。两下夹击,敌人乱了阵脚。三路人马在夜色中奋力冲突,终于脱离险境。

当年8月26日《中共珠河县委报告》中说:“此役我军牺牲二人,一为骑兵队长李根芝(应为“植”——笔者注);一为打死敌人18名、为夺取机关枪而牺牲的战士。重伤一人,轻伤二人,均系队内勇敢的干部。”

三岔河之战,是三军战史上最初的硬仗恶仗,也是抗联早期少见的硬仗恶仗。三军向以能打硬仗恶仗著称,这一仗对赵尚志和三军的战斗作风影响极大。

一些抗联老人说,赵尚志一向强调“要压倒敌人”。三岔河之战后,他说:“敌人是人,咱们也是人;敌人怕死,咱们不怕死,就能压倒敌人!”

三岔河突围后,赵尚志带队打下满家店,在乾松顶子与600多日伪军激战,接着又把目光盯上了中东铁路。7、8两个月,共向中东路及沿线车站发起几十次攻击,造成火车脱轨16次,直接经济损失130万元。待日军调集重兵严防中东路,赵尚志将矛头一转,又向双城、五常进击,首先打进五常县城,然后挥师五常堡。

五常堡位于珠河县西南部,属五常县大镇,富过县城,商家大户特别多。这种镇子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城高壕深,因为有钱人重视武装,舍得投入。要不然,胡子打进来洗劫一次,一些大户就会破产,那富足程度就要减去几成;如果打进来几次,那就变成穷镇了。据说,40多年间没有任何武装能够打进五常堡。1932年,曾有2000多义勇军进袭,结果伤亡许多人也未能攻克。五常堡以武力拒止义勇军,极可能是怕其进去抢劫。而两年后,东北反日游击队哈东支队司令赵尚志率队攻打五常堡,是因为这里已成日伪的一座反动堡垒。

有人说,200多人敢打300多人守卫的五常堡,也只有赵尚志了。

问题的焦点不在于敢不敢,而在于敢打必胜,不到两个小时即将其拿下。

赵尚志将攻击、打援部队部署停当,放出风去,说还要打五常县城。此时,“赵尚志”三个字在哈东地区已是威名赫赫,而五常堡那些忘了祖宗的人,也有轻敌的资本和不败的老皇历,枪声骤起时还有些云里雾里。

城西北角首先突破,16名队员冲进去占领三座炮台,居高临下控制局面。大部队迅速攻入镇内,占领日伪机关,抓捕汉奸走狗,并按照预定计划没收了两个拒纳救国捐的大户财产。四个小时后,满载而归。

接着,游击队又拿下双城县的八家子、康家炉、梨树沟、方城岗等据点。

9月28日,《中共满洲省委巡视员霞珠河巡视报告(第二次)》中说:“一切意见,军事计划大多出自小赵。”

转年1月31日,《潇湘关于蓬勃发展的满洲民族革命戰争的报告》在谈到东北的赤色游击队时,唯一提到姓名的就是赵尚志,而且提了四次,并说:“珠河游击队——即赵尚志队伍,基本队七百余人,影响下的义勇军很多,战斗力最强。”

而三岔河之战后,日伪开始悬赏捉拿赵尚志,特别“大方”,出手就是一万元。

1934年11月下旬,赵尚志率哈东支队部分队伍从方正回返珠河根据地。这天下午进至腰岭子附近的肖田地准备宿营时,他们被敌人包围。

哨兵发现敌人时为时已晚。敌人是日军的望月部队300余人,以及伪军“邓团”400余人。团长邓云章后来升任旅长,这小子曾向主子拍胸脯说“包打赵尚志”,堪称“哈东的邵本良”。

这是一场猝不及防的战斗。赵尚志迅速奔到山上,观察、判断敌情,指挥部队抢占有利地势。敌人炮火很猛,日军、伪军在炮火掩护下,利用房舍、树丛发起攻击。由于部队驻地分散,200多人按建制宿营,有的在山下,有的在沟里,敌人的合围也一时难以收拢,而且缝隙较大。战至天黑,赵尚志指挥向东突围,退至太平沟、大猪圈一带,又被敌人包围。激战中,赵尚志左肘中弹,血流不止,仍指挥战斗。大队长刘海涛是员猛将,奋不顾身率队冲锋,终于突破敌围。

肖田地之战,使敌惊诧不已的并不是游击队的两次突出包围。望月并不忌惮这个,因为在游击队所有可能退走的路上,他都预设了伏兵,这是一个精心布下的连环套。自认为万无一失的望月,根本想象不出赵尚志和游击队是怎样顺利返抵珠河的,就说这是一次“德国式联军的退却”“此中必有名将指挥”。

“有名将指挥”不用说了,“德国式联军的退却”则是胡诌,其实那就是“抗联式的退却”——在自己的土地上打击侵略者,攻守进退,人熟地熟。

从1934年草木凋零开始的冬季“讨伐”,敌人调集3000多日伪军对付哈东支队,并提出“不打山林队,专打赵尚志”,结果每次接战都讨不到便宜,连肖田地之战的伤亡也大于对手。

听着部下的报告,日军第10师团师团长岩越喃喃自语:“小小的满洲国,大大的赵尚志。”

13个人的珠河游击队成立时,珠河地区各色武装蜂起。

一种是地主武装,大排队、保卫团、自卫团、民团,名目繁多,都是一个意思。有钱人家的大院套里,用当时人的话讲,“那枪头子戳得像高粱稞子似的”。而在日本人占据的县城和铁路沿线的较大集镇,商家和有钱大户也组织商团、民团。民间武装蜂起,是因为那年头兵荒马乱,遍地起胡子。有些原先就是胡子的义勇军,失败后拉杆子上山;还有一向诚实劳动而被盘剥得无法过活的农民,为了养家糊口,除了去那大院套里扛枪,也就剩下这条路了。九一八事变后盛极一时的红枪会,其成员大都是山东人,有些回关内老家了,留下来的有的被地主武装收编,有的成了胡子。

地主武装也好,山林队也罢,特别是后者,通常都会有一支势力较大、口碑较好者,能够号令一方天地。

作为中心、领袖,有些胡子还纠合一些队伍攻打集镇,用他们的行话讲叫“压山沟”。而这时的珠河乃至哈尔滨东部地区,还没有这样一支武装,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形成这样一支力量,更没人想到很快成了气候的竟会是小小的珠河游击队。从没人放在眼里到谁也不能不放在眼里,一些队伍纷纷戴上游击队的红袖标。

“打”字当头的赵尚志,其珠河游击队的赫赫威名毫无疑义是打出来的。

东北反日游击队哈东支队是三岔河之战后的6月29日成立的,赵尚志任支队司令,张寿篯任代理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参谋长为梁佐术。支队下设总队、大队、中队、小队,均为三三制,另有炮队、骑兵队、教导队和少年队,直属司令部领导,司令部设经济部、政治部、执法处和秘书处。全支队450余人,其中九个中队180多人是党直接领导的基本队伍。而在三个总队中,有两个总队长和副总队长是原地主武装的首领。

显然,这是一支统战性质的联军。

1935年1月28日,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三军成立时只有三个团,一年多后发展为六个师,又半年后扩大为十个师约6000人。其中党的基本队伍有1500余人,从名称到内容都是正儿八经的抗日联军了。

哈东支队二总队总队长黄英过去是个小地主,当过胡子,原为珠河县黑龙宫镇民团头子。因他枪法好,说起“黄英”少有人知其是谁,若提起“黄炮”,那可是大名鼎鼎。所以,他的队伍参加反日联合军后也叫“黄炮”。

1934年8月26日《中共珠河县委报告》中说:“其成分大部分是秋皮屯一带农民,但亦有很多炮手在内,故战斗力较强。‘黄炮本身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农民,无论如何不愿离开我们。他的名誉很大,远近无不知之。”

黑龙宫是日伪在铁道北的一个重要据点,群山环抱,地势险要。1934年4月,赵尚志率珠河游击队连端老虎窝、新开道、古扎子三个伪警察分驻所,又攻占秋皮屯,后又联合“北来队”“白龙队”“吕绍才队”等几支义勇军攻打黑龙宫。战前,赵尚志派人与“黄炮”见面,劝他率部反正。“黄炮”嘴上答应,心里话却是:“这黑龙宫可不是纸糊的,凭你几句话就把俺收了去,世上哪有这样的买卖?”

没想到,赵尚志很快带人打进来,“黄炮”想投降也来不及了,更不用说反正了,只有落荒而逃。

黑龙宫是珠河游击队打下的第一个镇子,这在当时的各种武装中都是少见的。战前,赵尚志派人与几支义勇军联系,劝说他们联合作战,一些人的心思也跟“黄炮”差不多。这回见赵尚志真的把黑龙宫打下来了,在这一带活动的义勇军都主动找上门来,表示愿意听从指挥。有的是敬,有的是怕,或者兼而有之。

“黄炮”也托人上门求情,赵尚志二话没说,欢迎。

“九江隊”首领、惯匪于海云,也大老远赶来了,赵尚志仍是欢迎。

在上面引用的介绍“黄炮队”的珠河县委报告中这样评说“九江队”:“九江、容易、跨海等,他们本来在铁路南一面坡附近之大青山一带,受日本委托保护韩国走狗四百余户种稻地。这稻地是日本帝国主义的军用粮食,以四千元做保护费收买他们的。”“因我队的胜利,九江遂分十余人,容易十余人,以及别的一部分小义勇军留守该处,大队(九江四十余人,容易四十余人)过铁道北西进,参加我联合指挥部,并推老赵为司令,实际上自己是非常不满意。”“九江队战斗力较其他队为强,颇有相当军事经验,其下级基本队至今不过四五十人,与旁的义勇军一样组织法,然下级士兵反九江情绪很高。”

“士兵反九江情绪很高”,是因为队内分配不公。山林队都是私枪,枪多得可以像地主出租土地一样,把枪租给没枪的,所获钱财按职务等级和枪的档次分为人股、枪股,俗称“挑枪片子”。于海云及“四梁八柱”各有多少私枪出租,“九江队”如何“挑片子”,具体情况不详。而据《中共满洲省委巡视员霞珠河巡视报告(第二次)》中说:“九江的剥削非常厉害,虽然得了很多钱,但士兵物资经济上待遇甚苦。”

于海云是个老胡子头,有一套统治办法,“四梁八柱”又是利益共同体,下边再不堪剥削,“跳蚤也拱不起被窝”。

胡子大帮吞小帮,大帮之下常有许多小帮,人称“合绺子”,其分配制度,有“合绺合财”的,有“合绺不合财”的。哈东支队的分配原则是联合作战缴获的敌伪物资,按参战人数平均分配。而在于海云等人看来,这种分法“不伦不类”且不说,关键在于只能从敌伪手中夺财,眼瞅着好多外财发不了而干着急,就觉得这回是“被套上了笼头”。

为日本人保护稻田并拿保护费,按理说就是走狗汉奸了。可九一八事变后,于海云也率队打日本。不能否认他的中国心,同样不能否认的是当时义勇军风起云涌,他也是跟潮流、看火候。于海云心里清楚,像他这种角色,任何统治者都不可能容留,日本人一旦腾出手来就会收拾他。而与反日联合军为敌,即便不立马被灭掉,也再难有好日子过了。不知道他因何当了胡子,在干上这个凶险的营生之前干什么,能在这种“刀尖上跳舞”的环境中立足,且成为名气颇大的“九江队”老大,后来竟能加入共产党,则不能不让人想到“狡诈”和它的所有同义词、近义词。他的到来,扩大了珠河游击队的反日统一战线,同时也为哈东支队、三军日后出现摩擦、冲突埋下了祸根。

从小小的珠河游击队到强大的三军,哈东、北满的抗日局面是打出来的,与义勇军的统一战线是打出来的,连赵尚志1935年1月12日被恢复的党籍,也是打出来的。

任何统一战线都是在胜利中打出来的。你不打胜仗,不打得兵强马壮,不打出凛凛威风,站住脚都难,谁还朝你身边凑合?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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