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的丧偶式婚姻

太明媚

2018年8月，韩国江原道一位35岁的女性独自在家中看护小孩时，突发心梗去世，三天后，她的丈夫才从邻居口中得知家中不幸。消息一出，整个韩国一片哗然，对于这位可怜的太太来说，有老公和没有老公，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一时之间，“丧偶式婚姻”成了韩国各大媒体的热议话题。北京女孩卢珊两年前嫁给一位首尔的大学老师，她坦言，如果不是自己调教有方，说不定“丧偶式婚姻”的受害者中，也有她一个。

婚内被迫保持单身

现代社会对女性的要求越来越高。女人要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杀得了木马，爬得上围墙，开得起好车，买得起楼房，斗得赢二奶，打得过流氓。而在女性练就十八般武艺的同时，弊端也开始逐渐显现：男性在婚姻生活中变得不像从前那样不可或缺，有些男人于是丧失做丈夫的兴致，久而久之，便成了婚姻生活的隐形人，让太太不堪其苦，也备感寂寞。

智善是我在延世大学读研究生时的助教，结婚还不到两年，按理说，她和先生应该尚处于如胶似膝的阶段，可是有一次和她闲聊，這位快人快语的学姐竟然向我大吐苦水：“现在，我们家就像男女混住的学生宿舍，两个人各干各的，互不干扰。我根本就是个没有老公的人。”

原来，智善的老公享哲经营着一家创业公司，平日里在外面似乎有指挥千军万马的本领，让智善既崇拜，又迷恋，可是一回到家里，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就是窝在沙发里玩游戏、刷手机。堆积成山的家务活向来都视而不见，从早到晚跟智善说得最多的两句话就是：今天吃什么、我的袜子在哪里。好不容易盼到公休日，智善想着这下终于可以和老公重温一下谈恋爱时的甜蜜了吧，可享哲却早早和哥们儿约好酒局，沉浸于无醉不归的喜悦和快感。

智善曾经不止一次地问享哲：“如果你那么喜欢做个单身汉，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呢？”享哲听罢总是一脸懵懂的模样：“我赚的钱一直如数上交，又没有花心劈腿，你还有什么不满？”智善感到有些啼笑皆非：难道一个男人只要有能力养家、不朝三暮四，太太就应该感恩戴德了吗？

近年来，韩国的生育率持续走低，就连结婚率也不断下滑，很多女性之所以不肯轻易步入婚姻围城，在很大程度上是对婚姻缺乏安全感，担心自己遭遇“丧偶式婚姻”。与其结婚后被迫单身，还要辛苦履行做太太的义务，倒不如主动单身来得心情愉悦、了无牵挂。

宝英老师是我在韩语补习学校认识的朋友，平时看她像是神经大条的“傻大姐”，了解之后才知道，其实她是个遇人不淑的苦命之人。五年前，宝英抱着“两个人结伴同行，肯定好过一个人单枪匹马”的信念，和后来的老公胜宰结了婚。可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二人同行的结果，居然也会是单枪匹马。

胜宰的工作经常需要加班，宝英一个人在家感到害怕，联系胜宰时，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事后总是用“忙”来搪塞。有时候终于等到他正常下班，可是还没等宝英开口，他就用一句“今天太累，想早点休息”封住了宝英热切的嘴巴。再后来，他甚至连夫妻生活都懒得尽义务了。有一次，宝英多抱怨了两句，胜宰就像易燃的炮仗，一点就着，然后狠狠发泄一通便摔门而去，只留下宝英一个人呆坐，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电影《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中有这样一句对白：“曾经以为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是孤独终老，其实不是，最糟糕的事，是与那些让你感到孤独的人一起终老。”宝英正是因为慢慢想明白这个道理，才选择了恢复单身。如果男性在婚姻生活中“缺席”的情况越来越多，女性恐怕就只有主动寻求摆脱“丧偶式婚姻”的良策，才不至于成为苦守孤独的人。

恩秀是我最信任的美发师，有一次去她的店里保养头发，闲聊时，发现她对老公前一天送的结婚周年礼物心存极大的不满。问她原因，恩秀面露不快：“没有鲜花和大餐，更别说什么钻戒，居然送了我一台吸尘器，你说他到底有没有脑子？”

我寻思了半天也是没搞明白，恩秀只得接着解释：“之前我总嫌他不帮忙做家务，他说吸尘器是帮他干活的替身。总之，是嫌我吵，让我闭嘴的意思。”我问恩秀：“你老公真的连一次碗都没帮你刷过吗？”恩秀点头：“他是家中独子，结婚前从来没做过家务，他们家的规矩也是男人不许碰家务活。”

一想到恩秀在店里忙了一整天，回到家也是半刻不得清闲，我不禁既同情，又感叹。可是按照恩秀的说法，他老公非但对此不心怀感恩，还认为恩秀夸张事态，小题大做。

统计显示，韩国男性在家庭劳作中的参与度普遍不高，能够帮助太太做倒垃圾等简单家务的男性，还不足三成。这就难怪恩秀每次看我推荐的国产电视剧时，都会对剧中那些家事样样通的宠妻狂魔们两眼放光、心驰神往了。

一个人当爹当妈

《爸爸去哪儿》和《超人回来了》是韩国风行一时的两档育儿亲子类综艺，在国内也有着队伍庞大的拥趸，山寨版的节目更是层出不穷，很多女性都成了节目中那些育儿技巧娴熟、乐得帮太太分担育儿压力的超人爸爸们的迷妹。可是同事宝儿却告诉我，如果把综艺节目当真，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36岁的宝儿是两个男孩的母亲。有一次，她哭笑不得地跟我讲了这样一件事：8岁的小儿子上课时被老师提问什么叫“父爱如山”，小孩一张嘴便语出惊人：“父爱如山就是不管妈妈有多忙，爸爸永远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稳如泰山。”结果可想而知，老师和同学当场笑作一团。后来很多女老师来上他们班的课，都点名要求见见她儿子，想看看那个为“父爱如山”提供奇葩而又真实答案的小孩，到底长什么模样。

宝儿把这件事讲给老公洪基听，洪基质问儿子：“我哪里是那样，不要在外人面前诋毁我的形象。”宝儿问他：“那你说说两个小孩长这么大，你帮我做了什么？”洪基摸着脑袋想了半天，答不出来。后来，宝儿的小孩写了一篇《我爸爸是个假人》的作文，据说把他的老师看得笑中带泪。大多数女性在家庭生活中都经历过类似的情形，自然都会感同身受，这可能也是全校女老师几乎要把宝儿的小孩当成“妇女之友”的主要原因。

生儿育女原本是夫妻两个人的事，不过在大多数的韩国家庭，养育小孩的重担却往往由母亲一人来承担。想要在现实生活中找到综艺节目中的“超人爸爸”，恐怕并不比让兔子抽烟容易多少。在韩国，“丧偶式育儿”是十分普遍的现象，由此产生的家庭纠纷也越来越多。

已经结婚三年的邻居慧京今年年初刚生育了一对龙凤胎，原本是件值得祝贺的喜事，谁知上个月却突然听说她因为产后抑郁症住进了医院。去探病时，慧京没说两句话便开始流泪，让人看了十分心疼。一聊下去才知道，原来，病根出在她老公允浩身上。

因为一次怀胎便实现儿女双全，慧京最初又惊又喜，可同时照顾两个小孩，对于她来说，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边刚刚哄好男宝宝，另一边女宝宝又开始哭闹；几分钟前刚把孩子们喂饱，马上就又要给他们换尿不湿……慧京每天都要24小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夜里更要起来三四次照顾小孩，只能抽空睡点零碎觉，身体和心里都累到爆。睡眠不好，休息不好，心情不好，而允浩却只是在旁边看着太太抓狂，偶尔帮忙换一次尿布也会嫌烦。

有一次，慧京实在难以忍受，跟允浩吵了两句，没想到他非但不知自省，反而振振有词：“我妈生了我们兄弟五个，全都是她一手养大的。现在养小孩的条件比过去好了不知多少倍，你到底还有什么可计较的？”一句话气得慧京痛哭失声。

韩国某网站曾经在2015年做过一次问卷调查，结果显示，韩国每年出版的育儿书籍多达1.2万种，但购买此类书籍的男性读者却只有区区200人左右，“丧偶式育儿”的现状，由此可见一斑。当母亲们为了养育小孩而不断学习更新知识和观念，与时俱进，很多韩国男性却逃离育儿责任，让“父亲”的角色变得形同虚设。面对这种拒绝长大的老公，韩国女性的抱怨和绝望也就不足为奇了。

反思与自省

郑秀妍是韩国知名的婚恋专家，2017年，她出版了一本名为《别做婚姻里的“独行侠”》的专著，指导韩国女性如何从“守寡式婚姻”和“丧偶式育儿”中走出来。当时，我和相恋两年的男友洪基已经订了婚，正积极筹备婚礼，为了未雨绸缪，我马上也网购了一本，然后按照书中提供的秘笈，练习让自己不成为一个孤独的爱人。

事实上，洪基并不属于观念僵化的传统韩国男人。在成为男女朋友之前，我严格考察了他一年，结果发现他并不会在“男人是否应该参与家事”这个问题上感到纠结。有一次，他来我家做客，居然主动帮我收拾桌面上的东西，搞得我反而有些难为情。

尽管如此，我还是和洪基约法三章：结婚之后一旦他不理家事，或是让我感到孤独，我就马上让他成为“孤家寡人”。洪基痛快地答应了，只是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有他家人在场的时候，不许要求他做家务，并把他当“男神”一样地看待。我忍不住笑翻：“只要你不做我的‘巨婴，我让你当‘国王都没问题。”

当然，洪基偶尔也会有把承诺忘在脑后的时候，但只要我稍做敲打，略施恩惠，他就会马上干劲十足地成为我的能干帮手。遗憾的是，大多数韩国女性并没有我这样的运气。

近年来，由于韩国女性对当妈式择偶、保姆式妻子、丧偶式育儿、守寡式婚姻怨声载道，整个韩国社会，尤其是韩国男性也在不断进行反思与自省。一些社会学者纷纷发出呼吁，希望男性改变固有观念，提高婚姻生活的参与度，与太太积极互动，成为女性名副其实的“伴侣”，促进社会的和諧进步。

首尔大学的社会学教授李钟元更是现身说法：“有一次，我的两个小孩发高烧，还有转成肺炎的风险。太太被吓得六神无主，打电话让我回家。从前我父亲也遇到过类似的事，当时他是这样跟母亲说的：‘我正在忙，你送孩子去医院啊，我回去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医生。我至今仍记得母亲脸上的泪痕。那时我就发誓，绝不让自己未来的太太遭遇和母亲同样的事。所以尽管我当时正准备做公开演讲，但还是在征求主办方的谅解之后，赶去医院陪在太太身边。不要让你最爱的人感到孤独，我想这是身为一个男人最起码的担当。”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