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自由自在地凋落吧

2018-11-06 04:46李美皆
广州文艺 2018年8期
关键词:张仃萧军日记

李美皆

在时代洪流裹挟下的百年中国女性,留下了许多历史叹息,也留下了许多难言的教训,但可以借鉴的精神资源并不算多,要找出一个十分认同的女性精神形象,也不容易。所以,当陈布文出现在视野中时,我真是为之一振。从眼前一亮,到越来越明亮。

我走近她的过程有一点迂回。首先是从《萧军日记》中读到一个有点讨厌的陈布文,由此去百度陈布文,却发现了王蒙奉为“女神”的陈布文——陈布文( 1920—1985) ,著名艺术家张仃的夫人,作家,曾任周恩来秘书——这就是《女神》一书封面勒口上陈布文的简介。欲罢不能,又按图索骥地读了她的儿子张郎郎的两本书:《大雅宝旧事》《宁静的地平线》。陈布文的精神形象越来越清晰,她从自由的旷野中向我走来,越来越近。在我自以为熟悉的、并未远去的这段历史中,竟然深藏着这样一位女性!

在运动频仍的年代,有一种另类的活法,叫陈布文。她是边缘的,非主流的,但她凝聚着我想要的一种主体精神:自由且自在。我愿意视她为精神上的姐妹,与年龄无关,与生死也无关。

陈布文1920年生于常州,女师毕业,16岁开始发表作品,因逃婚离家,1937年与张仃相识并结婚,1938年来到延安,从事鲁迅研究工作。据张郎郎回忆:“母亲当年也是才华横溢的学者,去延安以前,在上海、南京,她已被人们称为‘大有小鲁迅之风的才女,给《论语》《宇宙风》等杂志撰写杂文。”“据说因为她在国统区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作家,于是就直接参加工作,就在文抗工作。”鲁迅研究会由萧军负责,在文协办公,当时经常驻会工作的,有洛男和陈布文,她们有时做饭吃,萧军就一起吃,萧军看她们“依然是孩子”。萧军1907年生人,比陈布文大13岁。

1941年2月,陈布文开始在萧军《延安日记》中不时出现,有时直接是姓名,有时用H指代。

2月25日萧军日记:

晚间在陈布文处,我鼓励她一定要抓住一个终身寄托自己的事业。她说她的缺点是只能和人比赛着前进,不能够自己自动地前进。她也幻想着自己会有一天能够写出一部好的作品来。

3月13日:

昨夜陈布文来,她说:

“你这人的感情很难捉摸,起始看起来很热,而一接近,又是冰冷的了,将来研究你的人是很难的……”

“……我不能说你们作家没有热情,只是你压抑得特别更深一些……看了你热情的作品,见了你的人……一定要失望!”她强制地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感情笑着,脸涨红着,用袖头掩着自己的嘴,眼睛湿润着,这是很诱惑的样子,但我并不为所动。

“我在你们这样人面前,我什么全敢说,我不怕你们,我不怕你们捉取我感情的弱点……”她停了停说,“在别人面前非有十分把握我是不敢向他们泄露自己的感情的……你为什么要在面上摆出那冷冰冰的样子呢?”

“我珍惜我自己的感情,不愿意多麻烦。”

“你珍惜得近乎吝啬了!”

“我的感情那是用我的血升华起来的珍珠……我不愿意随便给与一个轻视它的人……被他们随便抛掷了……使我酸心……必须有能够收藏这珍珠的匣子的人……我才能给他……”她沉默,她激动,她的眼睛充着泪……我冷冷地结束了我的话,不再谈下去。

我打开窗子,透进外面的月色,她把灯捻小下去,我又捻上来……我推测她今夜的感情是不安的,但我对一切全冷淡。她让我教给她练习腰腿的方法,我教她了。

陈布文是一个敢爱敢恨的敞亮的女人,不愧是研究鲁迅且有“鲁迅风”的女人。在1941年12月20日的日记中萧军写:

H是个自信力很强的人,但是她又过高地估计了自己能力和影响。她说除掉鲁迅以外,她只听取我的话。

萧军虽然表示对她的称赞“要打十分之七的折扣去听”,但显然也是很受用的。陈布文的人物排序依次是:鲁迅——萧军——陈布文,说明了陈布文的自信以及对萧军的崇拜,萧军对后者是受用,对前者则有点不以为然。

可能因为萧军是鲁迅弟子,又是鲁迅研究会负责人,陈布文对他有一种先在的仰望,并进而演化为本能的情感依赖。可是,1941年3月份,身边有妻子有孩子的萧军正陷入与丁玲的“感情的散步”失败的情绪之中,无心产生新的情感,对陈布文亦无感。这正是萧军在1942年1月13日的日记中所写:海是不容易激荡的,激荡起来也不容易就平息下去。1941年4月1日的萧军日记中写:

回来采一朵小紫色的五瓣花。这花记得1938年春天在延安,同T(指丁玲)到二十里堡去看林彪回来,路上曾采过这小花。也是这春天的季节,如今我们成了仇人。

丁玲和萧军的事情,陈布文不可能不知道,丁玲是文抗的领导,她跟丁玲个人关系也是投契的,虽然她俩差了16岁,几乎算是两代人。张郎郎说:母亲和丁玲、李又然、李纳等是谈得来的朋友。

3月13日的日记中,萧军继续写:

这几乎是意外的事,我正在和陈坐在炉边谈论着中国古诗词,她对于这方面知道得很多,她的父亲是一个秀才,我很感興味她对于文学理解的深度。忽然她的丈夫从重庆来了,他们已别开半年……可是她却懒洋洋地从火盆边站起来微笑着说:“我知道了!”我很奇怪她这冷淡的表情。

到她丈夫进来时,他是激动的不安的,讲着路上一些危险的遭遇,最后他沉默了,依在桌子上……背过灯要哭的样子,他不能够克制自己了:“小漪,我们出去谈一谈吧……”她勉强地走了出去。后来我知道她曾向他提出过离婚的信,他感到不安。

这使我想起了三年前我到西安时,萧红和我提出离婚的夜!我不愿这女人也伤到旅人的心。同时我感到很愉快,我是和这女人没有感情上的联系,我感到很安适而光明。

此后的萧军日记中开始有张仃,有时用姓名,有时用D或ZH代称。张仃正好比萧军小10岁,也是辽宁人,跟萧军是老乡,萧军对他一直很有大哥的样子。之后张仃也来到了文抗工作。张郎郎说:爸爸的老乡萧军也在文抗工作,他就是那时他们的老大哥。

3月16日萧军日记:

回来时和陈谈了一些关于她和丈夫的事。她说她真诚地尊敬他的天才和品性,可是三年来,她总不能在情感与他融合。她愿意一个人,她爱理想,有着虚无的倾向……。她也讲了她丈夫的经过,那是个有天才命运伶仃的人。十二岁到北平,在张恨水艺术学校学画,因组织美联被捕,到苏州,回东北,又去北平,南京住旅馆,卖画,吃酒,遇见了她。她是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做演员、文学家)由家庭逃出,穷困于旅馆中,为了环境的谣言遂结合。她说她没尝过爱情的滋味,好像自己爱情时代已经过去了,自己并未意识到。她也是有着相当天才和空想的女人。我劝她不要使他太伤心,她把儿子给了人,这是很惨痛的事,更是她的丈夫。

陈布文和张仃的结合是仓促的,而且太年轻,她才17岁,他也不过20岁,几乎还在青春期。两个年轻的有才华的男女到一起,等于两只刺猬凑到了一起,必然要经历艰难的磨合。何况还有生活的重压。萧军日记中,多次写到他们夫妇之间的矛盾。

7月24日:

H告诉我,昨夜她和丈夫又争吵了,她很是恐惧,他简直要疯狂,控制不了自己的病态,他要毁灭自己所最爱的东西,要杀死自己和杀死她。他像一個被囚禁的狼,无力闯破这樊笼,又不甘心这样下去,他嫉恨一切,仇恨一切,只有我和他的女儿他还认为有人性。这真是无可奈何的悲剧,没有终场的悲剧。他们始终没有恋爱过,她确是有文学才情的,从她的几首古体诗里可以看出,但这是应该转个方向发展的,她只是有些光彩的金属碎片,需要连结,需要磨砺。

这对夫妇是一双没被洗炼和发展的天才,我只能用宽大的温情“养育”着他们,我应该负起这责任,不要走到毁灭的路上去!……

9月2日:

早晨到D处,一块盘子碎在地上,我知道他们又打架了。问了H,她说丈夫打了她三棍子,第四棍子打在地上,盘子、手上的表全打碎了……

12月26日:

晚间在H那里,芬也在,她讲了两个在医院的故事……再就是她住旅馆,想做仆役,张仃触电自杀等故事……。这是世纪末的悲哀。张仃如何辱打她,如何把孩子要抛到火车外面去,如何忍受贫穷,如何撑门面,如何忍受一切批评,而把自己的孩子送了人,自己如何苦痛……从家庭走出来,茫然地在追求着一种东西,为了这追求,她牺牲一切,抛开一切……毅然地走着。张仃是承担不起这世纪末的苦痛,对于生命虽然绝望但还是留恋着,但是又振作不起向前走。

张仃的优秀和成就,这不消说了,后来的历史已经证明。就是后来别人要用“张仃夫人”的头衔来定义的陈布文,也是我打算尊敬甚至奉为精神先驱的女人,我为什么还要写出他们曾经的不堪呢?我自问过,然而又坚定必须这样写。不是我故意不为尊者讳,而是想撕开岁月的面纱,看看曾经年青的他们的裂变蜕变、自伤互伤,看看伤痕累累的他们是怎样走过来的。人们后来看到的是美丽的蝶,可是蛹化蝶的过程中,是要经历多少不堪呀!那是他们困兽一般的青春,那是时代中的挣扎,那是文艺青年与理想病的搏战。伟大的灵魂必须走过炼狱,那就是他们的炼狱期,也是成长期。萧军正好见证了这一时期,并用日记的方式留下纪念。萧军日记最早公开面世是在2008年,萧军去世20年时。陈布文去世于1985年,她是看不到了;张仃去世于2010年,他有没有看到呢?作何感想?不得而知。过去的未必会变成亲切的怀恋,他们不堪回首的青春年代,可能自己都不愿记起了,萧军却为他们留下了记录,不知他们是感激还是尴尬?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其实萧军在延安也同样经历着左冲右突的灵魂搏斗的过程,只不过,他毕竟年长有阅历,少了他们的青春期症候。

从萧军日记看,陈布文对萧军确曾有过好感。

3月17日:

夜间……又拟了四封信交陈布文。她总是像一条小狗似的追随着我,等待我的温情,但是我对她什么欲望也没有,以至她总是说我没感情。我不愿寻麻烦……

萧军是鲁迅研究会负责人,陈布文是秘书,他们工作上的接触自然是很多的。这四封信,应该是工作上的信,交由陈布文行秘书之职去处理,而非写给她的信。

3月18日:

陈布文去鲁艺了,临行时我同她握了手,她含情地望着我,但我事务性地和她告了别。她每一次总是在我这里流连着,似乎在等待着……但我不想这样做。

3月27日

陈布文问我最讨厌什么事和什么人。我说最讨厌勉强要和我做朋友的人……她说我的感情是欺骗人的。

“我欺骗了你吗?”她感到惊愕了:“不是这样说呀!”她笑着辩解着,我也笑了。

陈布文尽管由于时代的仓促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但其时不过21岁,而且夫妻感情出现问题,对于亦兄亦师的萧军产生了一种仰慕,也是可以理解的,谁都曾经年轻过。而且,她对于萧军短暂的迷恋,可能也是了解不深所致,她只是为他身上英雄主义的力量和勇气所倾倒,自然地用少女情愫的致幻剂给他罩上了一层光环。这也是通常的少女恋爱病。

对此,过来人萧军是看得清楚的。他在4月18日的日记中写:

在河边遇到布文,她说有话要和我谈,可是又说不出来什么。第一个她问我对于她的意见,我告诉她:①她是正在度着青年理想期。②她的感情有时似乎有些不安。她说:

“我是把你作为先生看待的,我总以为你什么全懂得我……但是我感觉你对我不负责任,这使我很难过。你不肯校正我的过错……你总是拿我做舒群的朋友看待的……是不?”

“是的,除开舒群的朋友,还是张仃的妻子,再就是事务关系……此外再没什么了。我是一直以朋友来看待你的,我不愿做别人的先生,我不够,我也不乐意做谁的学生……我不能校正谁,每个人全有自己做人的方法,一切自己犯的过错,一切自己会改正的……”结果我提出几点意见给她,第一,她应该和她丈夫把关系弄确定了,这样有夫妻的名而无夫妻的实,是不该的。因为如果我猜中,她和丈夫是没有性关系的。第二,她应该抓住一个工作中心。第三,先把野心按一按,切实地一步一步走下去。第四,我也告诉她,我和舒群不得不和她保持着相当距离的原因,那是怕人言传到张仃的身边,使他难过。第五,对一切男人应该不要使对方误解。

“是呀!我要张仃到文协来,也是免除他的痛苦呀!我愿意和他做朋友,但是不乐意因为夫妻关系范围拉住我,我要做一个自己的人……原先结婚的时候,也还是为了环境造成,我并不想恋爱,没这需要……”

我告诉她,她是正处在野心与恋爱的矛盾中。她理想的文人是比普通人能够理解爱情的意义的,这只是理想。一个人总是人,具备着兽性也具备着人性,一句话,现在男女关系还不是正常的时候,单独男女保持朋友是不容易的。我也告诉了自己人性和兽性的矛盾,恋爱物质上的基础,自己恋爱的态度和主张。

陈布文内心自由的野马并不情愿为婚姻所羁勒,对于自己未曾好好恋爱过就套上了婚姻的枷锁,她是不甘的。对于爱,她还满怀理想,同时把萧军理想化。易于狂热的萧军这次倒是难得地保持了清醒。

陈布文崇拜萧军,是感奋于他身上的力与勇,他在她心中是一座巍峨的山。

11月25日萧军写到,她劝他不要树敌太多,他表示:

我要试验我的力量,我藐视舆论与各种论定……我现在正是从人性中把自己,把别人提到人以至超人的地位吧!我要攻打我自己,我恐惧我自己……

这种约翰·克利斯朵夫式的年轻的宣言,一个有阅历的成熟女人或者就是十几年之后的陈布文听到,或许会淡然一笑而过。可是,在年青的陈布文心里,却会引起巨大的波澜。

“你是可怕的啊!”她无可奈何地笑着说,“可怕的并不是你和别人战斗,而是和你战斗的力啊!你有不可抗的精力……你本来弱点是很少的,而你还要用自己用别人的力量来攻打它……你能抓住一切……而且不放松一切……这是可怕的……”

她很懂得他的强力意志,说是“可怕”,实乃膜拜。他欣逢知音,报以赞赏,并受到鼓励:

她是有见地有智慧的女人!虽然她是有着一些不诚实的称赞。最伟大的力量,即是最美丽的东西!我爱力量!宇宙的真理,不是建筑在智慧上而是建筑在力量上的啊!

她本来就是一个亮烈的女子,张仃青春期的颓废无力,更使她看重萧军的力量,希望从他身上获得振奋和激荡。

萧军日记也记下了青年时期张仃的困惑迷茫和苦闷虚无,夹杂着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自省与自审。12月27日,张仃对他说:

“我对人生没有恨,没有爱……有的只有憎恶……但又不想消灭它……这是危险的啊!我只愿想自己的生命是空虚而飘忽的……我去看一個病朋友……他对我是那样渴待,我也说了很多关心的话,但我检点我自己,我是没有感情的啊!我怀疑我人性堕落了!……如今什么全在进步……只有道德是退步的……我昨天又读了高尔基的小说,我觉得我和他的方向越来越远了……”

1942年1月12日:

夜间在H那里,ZH也在。他始终对于人生是感到无力的,虚无的……他是个病态的天才者。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如此的人情味。我是从虚无中返到现实的。

“再过五年你的思想会改变的。”我说。

“不成啊!”他皱折着脸上的肌肉说,“死,没有勇气。活……倦怠啊!”

“你的生活需要一点铅,它会定位你。”但这一点“铅”是什么呢?是很难说明和获得的。

他们全羡慕我的英雄味地生活着。我是愿意鼓励每个人和人生来战斗。摧毁天才是罪恶的。

1月22日:

晚间在H那里,ZH向我提出一些人生,恋爱等意义的问题:

“你的生存意义是什么啊!”

“我存在,我就生活,为了自己为了人……就选一条道路……”

“人生一切是欺骗啊!无意思啊!”他在精神上是否定着生活的,冷漠和不关心,缺乏热力,这主要和他身体有关。他是观念的,过渡期的……慢慢会度过这时期。

我如今对任什么全感到泰然,对任什么全没了疑惑。如今我只是计划着工作和生活,慢慢去接到最后一天——死。

“我们东方如果有最大天才的话,那就是你啊!你完全是对的!”ZH感叹地向我说。我愿意坦然地承受这寓言。

可以想象,积极向上的陈布文对于张仃这种颓废虚无的状态是多么无可奈何,因此,她要借助萧军的力量。而萧军确实使张仃获得了缓释和激励。萧军简直像他们夫妇二人的精神导师,萧军为了拒绝陈布文,嘴上说“不愿做别人的先生”,实际也很享受这种精神导师的角色。越是不肯浑浑噩噩的有追求的年轻人,越是要蹚过一条青春的黑水河,那黑色的迷惘来自生活,来自艺术,来自灵魂,来自青春本身,何况,他们还背负着时代的岩石。张仃这是典型的青春期抑郁症的症候,只是他不知道。如果拿到现在,可能会有人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但在那个动荡的粗粝的年代,他是不可能得到抚慰的,只能承受着内在外在的挤压,靠自己的力量扛过去,走到像萧军一样没有疑惑只有泰然的那一天。等到那一天,他也是过来人了。

陈布文的热情得不到萧军的回应,自然是不愉快的,1941年4月23日萧军日记写:

昨夜布文留给我一张条子,她到鲁艺去了。这条子写得很不愉快,但我应该原谅她,她是个感情不安的人,我也寻机会多了解她一些。

受挫的热情层层累积,就成了幽怨,她不能不为爱而不得所苦着。有时候,她很低微。11月29日萧军日记写:

上午领着歌儿玩在H处,她给了我这样一个纸条:“你是太珍惜你自己,你总觉得一切东西都不够着实,然而你又需要这一切,所以你追求最本质的,在现实里把捉得到的东西。我也是不凭信一切东西的,我尚不敢容纳一切来接近我,我唯一觉得实在的是我自己。现在我忽然觉得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我陷于极端惶恐与不安中(简直是异常的焦躁与痛苦)。对你,决不是浪费,但是一个丑陋的守财奴,第一次把仅有的,可怜之至的,微薄的资产,放出去,虽然,是放在自己所信托的,完全令人满意的银行里,但无论如何,还是会有此感的。而这银行本身,是经常的,又向来如此的,收纳大宗大宗的资产,对于这微薄的一份,根本毫未介意地随手抛掷一边罢了。真是从何说起。我使你明白我这样陈腐稚气的心理,是帮助你以后对我的态度,‘原来是这么一个胡涂透顶的东西,于是你一定有适当的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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