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专业与细节打造“英德模式”

蒋佳伽 邓扬城 麦静

走进广东省英德市检察院未成年人检察工作办公区，有一个温馨的心灵氧吧，白色的沙发、浅紫色的窗帘、浅绿色的墙面上有9个深绿色的大字映入眼帘——“这里是属于你的空间”。沙盘、各类教育书籍、情绪疏导椅等设备合理摆放，在这里可以通过心灵倾诉、远程咨询等方式对有需要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害人展开心理救助。

“双手用心护新苗，外圈如方向盘，用爱为未成年人的青春护航；整体颜色是检察蓝，寓意着我们立足检察职能，以法导航，让爱撑起幸福的蓝天！”在心灵氧吧，曾有着教师经历的英德市检察院党组副书记、副检察长陈先敬语速缓慢、面带微笑地向《方圆》记者介绍着由该院干警设计的未检办标识。

成立专门未检办公室促预防帮教

方圆：英德未检办成立两年多以来取得显著成效，能否介绍一下未检办成立之初的大致情况？

陈先敬：未检办成立之初，有这样一个背景，2016年3月，英德市被公安部确定为全国攀爬入室盗窃职业性犯罪重点整治地区，其中多为未成年人涉案。面对这一严峻的社会问题，我院深入调研，4月份向当地党委、政府提交了两万多字的《2009-2015年度英德市未成年人犯罪情况报告》。

2016年又是广东检察机关“未检工作推进年”，根据上级检察机关的部署，我院5月份正式挂牌成立未检办，未检办主任由具有多年共青团工作经历和多年刑事检察办案经验，熟悉未成年人身心特点，有法学、心理学、犯罪学、社会学等专业背景的检察官担任。

当时英德市委成立了打击整治攀爬入室盗窃犯罪领导小组办公室，对治理和预防未成年人犯罪工作进行全面部署。由于我院有未成年人检察工作专门办公室，市政法委指定我院制订英德市未成年人社会观护帮教基地运行总体方案。

方圆：作为英德未检工作的分管领导，当时的思路是怎么样的？

陈先敬：我院深入贯彻落实上级检察机关工作要求，党组决定以专业化、规范化、社会化为发展思路，以“两升两降”为工作目标（即不捕不诉率上升、犯罪率重新犯罪率下降），确立“捕、诉、监、防”一体化的工作职能，从预防帮教到被害人救助以及社会化大预防等方面拟定工作规划。

2016年6月，我院举办检察开放日，通过开放日的形式，让政府及相关各职能部门和社会大众了解未检工作和少年司法，为建立社会化帮教体系打下基础。

多部门联动构建帮教新平台

方圆：工作规划包含了哪些方面？

陈先敬：推动建立司法借助社会专业力量形成未成年人权益保护和犯罪预防的长效机制，是我们的重要考量。未检办刚成立，各地对涉罪未成年人的帮教都在探索，在英德市政法委的带领下，我们前往江西、海南等多地考察学习，最终结合英德当地实际情况，决定成立学校型观护帮教基地。

在办案中我们发现，家庭教育的失当是未成年人走向犯罪的主要原因之一。要从源头上预防未成年人犯罪，还得从加强家庭教育方面入手，因此，我院联合英德市教育局、英德市妇联等十多个单位以及社会教育机构筹建公益性的家庭教育促进会。

学校型未成年人社会化观护帮教基地和家庭教育促进会成立后，逐步从制度上完善基地和家促会的职能，在这样的框架下，英德未成年人帮教体系思路清晰了。

方圆：英德成立了广东省首家学校型未成年人社会观护帮教基地，请介绍一下筹备的过程。

陈先敬：我们定位为学校型观护帮教基地，首先面临的困境是与哪所学校合作，开始大家认为应该首选公办学校，我们就先与英德市某公立学校联系，说明想要将涉罪未成年人安排在该学校里面进行帮教，学校方面很有顾虑，怕影响在校学生。有领导提出来转为企业型帮教模式，可是有哪家企业能接收这么多未成年人？正在困惑的时候，我们了解到民办的英德粤海实验学校或许适合。该校前身是英德市南方文武影视学校，对管理叛逆的孩子比较有经验，经过几次与粤海实验学校沟通、协调，最终与校方达成合作意向。

要全面、顺利地开展预防帮教工作，需要人员、场所、资金等方面的支持，同时需要建立由办案机关、政府职能部门和各方社会力量共同参与、紧密衔接的涉罪未成年人社会观护体系。经过与公安、司法、教育等部门多次召开联席会议，最终确定由英德财政出资，市政法委和市“两办”协调，市检察院指导和推动粤海实验学校以及公安、教育、司法、妇联、法院、人社局等十多家单位，在英德市智通学校旧址成立英德市未成年人社会观护帮教基地和英德市粤海实验学校辅教中心。

方圆：涉罪未成年人送到帮教基地去进行帮教需要完善哪些手续？

陈先敬：2016年8月5日，英德市未成年人社会观护帮教基地挂牌成立，第一批有19名孩子要送去基地进行帮教。在这之前，大家都没有很好的思路。比如，基地如何定位？涉罪未成年人通过什么方式送到基地进行帮教？帮教基地要制订哪些学习方案？帮教结束后学员怎么回归社会？回归社会后跟踪帮教如何进行？这一系列问题既要符合法律精神，又要有可操作性。

因為帮教基地以封闭式教育为主，对于未达到刑事责任年龄的涉罪未成年人，我们可以根据刑法第十七条规定的收容教养委托帮教基地进行帮教，但对于其他帮教对象，在封闭式环境下如何进行保护性帮教，我们国家的法律、司法解释或规范性文件以及我国参加的一些国际条约如《联合国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标准规则》，也只有一些原则性的规定，并没有特别详尽的规定，万一帮教不成功，要起诉、要判刑、要收监怎么办？这一点我们从国家监护权理论来入手，政府部门和司法机关可以作为国家监护人的身份来对涉罪未成年人进行教育。因此，我们要求，每一位送往基地帮教的未成年人，都必须经监护人和本人同意，程序必须合理合法。也就是说，检察、公安等办案机关将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委托给基地进行帮教，先要征求其本人及监护人同意，再由办案机关给帮教基地发委托函，最后办案机关、涉罪未成年人、监护人与基地签署帮教协议。

综合上述问题，我院未检办从基地设立、合作学校、收纳对象、帮教内容、工作流程、各部门职责、法律规定、帮教原则等八个方面拟定《英德市未成年人社会观护帮教基地运行总体方案》提交给政法委。

方圆：帮教基地还与清远地区其他基层院甚至广州花都区、江门市等公安机关、检察机关合作，展开异地帮教工作，能否具体介绍一下？

陈先敬：2016年8月基地正式运行，第一批学员19人。时任广东省检察院检察长郑红来英德调研，实地参观了帮教基地和家庭教育促进会，郑检评价：英德未成年人帮教基地和促进会功能齐全、有特点、社会意义重大。同年11月，广东省检察院金波副检察长带领珠三角地区未检办负责人来英德现场调研和听取汇报，肯定英德观护基地帮教模式，金检表示英德帮教模式可以为未检工作提供更新更好的工作平台；清远市院刘祥福检察长将2016年的未检推进会安排在英德召开。在上级检察机关领导的重视下，英德未成年人帮教模式得到了很好的推广。清远清城区委托了第一个异地帮教的学员过来，随后广州花都区检察院也送了一名学员来基地进行帮教。

英德市公安局作为帮教基地的联动部门之一，基地大部分学员是由英德公安局委托，广东省公安厅领导前往英德未成年人观护帮教基地调研，并在全省公安系统推广英德帮教模式，江门公安机关正好也有这方面的需求，先后送了几批学员来基地帮教，大概有200多人。

打造英德帮教模式显成效

方圆：英德检察院成立的学校型社会观护帮教基地被最高检确定为全国未成年人检察工作创新实践基地。

陈先敬：是的，我们参与评选的是全国第二批，第一批全国有7个单位被评为创新实践基地，我院未检办通过密切关注和学习这7个院在帮教方面的新理念和新做法，结合英德实际来完善我们的帮教体系。我们认为不仅要参与评选，更要实实在在帮助到涉罪未成年人以及需要帮助的家庭。

2017年，我院阮阳检察长在全省检察长会议上向全省介绍英德未检帮教经验；同年我院向最高检提交题为“集力‘基地建设 创新未检品牌”的申报材料，我院未检办主任邓扬城应邀出席江苏淮安的会议，并以汇报片的方式展示英德未成年人社会观护帮教基地的做法及成效。2018年4月，我院被最高检确定为全国未检工作创新实践基地。

方圆：请你分享一个案件，讲一讲所接触过的未成年人、未成年人的家庭以及帮教的情况。

陈先敬：有一个16岁的男孩，我们叫他小刘吧，因伙同他人偷盗摩托车被抓。批捕阶段，我去看守所提审他，给我的印象是他长得高大帅气，因为是未成年人，讯问时通知他爸爸到场，从刘父谈吐、穿着上来看家庭条件应该不错。通过讯问才知道，原本他们家是很富裕的，因做生意亏了，经济上也紧张了些，小刘一时接受不了，落差较大，后来跟着一些社会上的人作案。

小刘认罪态度很好，刘父也表示愿意赔偿，本着对未成年人“教育、感化、挽救”的办案原则，我院做出附条件不起诉决定。在征求小刘本人和刘父同意的情况下，小刘被送往帮教基地进行了帮教。后来基地心理咨询师、教官、社工对小刘进行综合评估，认为小刘可以回归社会了，小刘离开帮教基地，他爸爸也表示回去后会更加注重对他的教育。

目前，小刘已经跟随他的父亲参加了工作，我们也始终保持着对他的密切关注。我有一次在基地看到他写的月总结里的一段话感到很欣慰，大概意思是：通过一段时间在基地学习，明白了做人不要贪图小便宜的道理，不一定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在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时获得精神上的享受会更快乐一些。

方圆：与你以前接触的未成年人案件相比，近年来未成年人案件办理的进步之处在哪里？

陈先敬：2011年我院在公诉部门设立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公诉小组，该小组在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办理过程中，只履行审查起诉职能，没有注重将教育落实在刑事诉讼的各个阶段，一般只是落实了刑事诉讼法规定的特别程序之后，就直接起诉了。

未检办成立后，履行“捕、诉、监、防”一体化职能，对未成年人保护更加全面。现在办理未成年人的案件，已经可以在审查逮捕、审查起诉、出庭公诉等诉讼阶段寓教于审，甚至可以提前介入到侦查阶段，有利于我们充分发挥法律监督职能。在诉讼程序上，可以做到当宽则宽；对能不捕、不诉的，坚决不捕、不诉，可捕可不捕、可诉可不诉的，尽量做到不捕、不诉，避免因羁押、诉讼给未成年人健康成长带来负面影响，防止涉罪未成年人重新犯罪。目前，我们在提升不捕不诉率、降低犯罪率和重新犯罪率方面的效果已经很明显。

具体而言，我们现在对每一位涉罪未成年人要做详细的社会调查、心理测评，针对涉罪未成年人的犯罪原因、成长经历、影响他的重大事件、家庭原因等方面的调查情况来制订帮教计划。如果测评结果显示亲子关系出现问题的，就进行亲职教育；法治教育缺乏的，着重培养其法治意识；心理出现问题的，就安排心理咨询师对其进行心理干预和心理辅导；如果是长期的行为习惯影响，就对其进行行为矫正和心理辅导。帮教之后顺利回归社会也有大量工作需要做，如果还在学龄期的，最好讓其回归学校就读；如果超过学龄期，协调安排其就业。

方圆：之前办理未成年人案件有什么不足之处？

陈先敬：我用一个案例来说说吧。

2011年7月，单亲家庭的14岁小肖向妈妈要钱买衣服时发生口角，还引发了肢体冲突。肖母打电话叫来小肖的堂兄和大舅父对其进行教育。堂兄和大舅父来到后，不但没有平息争执，反而使小肖将矛盾转向了大舅父。恼羞成怒的小肖，从沙发脚下拿起水果刀冲向大舅父，被堂兄拦开。小肖甩开堂兄使尽全力将水果刀捅进大舅父胸口，其大舅父经抢救无效死亡。

该案依法审查起诉后，鉴于小肖未满18周岁，最终小肖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之前公诉部门办理此类案件，最多可能就是落实刑事诉讼法关于未成年人案件的特别程序，如给小肖指定法律援助律师、审讯时通知法定代理人或合适成年人到场等，而后提起公诉。

这种非专业化可能会导致对涉罪未成年人教育的缺乏。因为，公诉部门办理案件更加注重的是行为人的行为，强调过去，而不关注行为人自身，不注重行为人的未来。就如上述案件，一般的公诉人注重的是小肖的行为是否构成犯罪，构成什么罪名，应当如何惩罚才能做到精准打击，没好好地考虑未成年人的身心特点。

而未检人办案则讲究查明小肖成长背景、犯罪原因等，必要时还会进行心理测评，再根据其走向犯罪的原因如家庭教育的不当有针对性地進行帮教，考虑的是如何通过精准帮教使其改过避免再犯。一般公诉人的工作止于涉罪未成年人审查起诉或出庭公诉和对法院的审判监督，未检人的工作可以延伸至后期的跟踪回访。

方圆：我们一直强调英德有一种特殊的模式，“英德模式”最重要的特点是什么？最值得借鉴的地方是什么？

陈先敬：“英德模式”主要是在上级检察机关、英德市委、市政府的指导和推动下，各职能部门通力合作，以具有保护性处分性质的帮教基地为工作重心，初步形成未成年人犯罪预防帮教体系。对内，我院根据最高检颁布的有关未成年人检察工作的规范化文件，构建了合适成年人到场、法律援助、社会调查、分案起诉、附条件不起诉、量刑建议、犯罪记录封存、观护帮教等工作制度；对外，以观护帮教基地为基础，推动建立了多部门联动合作机制，整合社工、心理咨询机构、家庭教育促进会、志愿者队伍、商会（企业）、社会帮教促进会等社会资源，建立合适成年人、心理咨询专业人员、法治副校长、司法社工、家庭教育专家等社会观护专业队伍，通过制度管理，智慧预防帮教平台，形成少年司法社会支持体系，打造社会化大预防的新格局。

我们力争打造以帮教基地为代表的保护性处分机制，为每一名涉罪未成年人制订帮教计划，实行一对一帮教，避免交叉感染，基地教官与学员同吃同住，减少私下交流；整合教育局和社会资源，如未成年的孩子，我们尽可能在征求家长及孩子本人的意见后，使其返回学校；如与商会（企业）合作，主要是给未成年人无痕回归提供就业保障；委托帮教促进会进行回归后跟踪帮教；避免中断未成年人的社会化过程，进行6个月到一年的短期帮教。

还值得一提的是我们成立的英德市家庭教育促进会，2018年我市开展200多场次家庭教育进学校、进社区、进乡镇的活动，通过家庭教育讲师团老师的讲课，让广大家长重视家庭教育，学习如何与孩子沟通，营造良好家庭氛围，旨在从源头上预防未成年人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