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温顺地解决淘气的人生问题

2018-11-08 05:55游识猷翁倩
南方人物周刊 2018年33期
关键词:罗利温顺赞比亚

游识猷 翁倩

我很喜欢一个TED演讲。意大利老爷子埃内斯托·西罗利(Ernesto Sirolli)1970年代在非洲做了一系列援助项目——基本没有成功的。他的第一个项目是教赞比亚人种意大利西红柿。意大利人认为此处土地肥沃、风调雨顺,于是一边感叹赞比亚人的无知,一边勤耕不辍、看着西红柿茁壮成长,正待收获时,一夜之间从河对岸跑来几百只河马,吃光了成熟的西红柿。

意大利人惊得张口结舌,“天啦,那些河马!”赞比亚人则耸耸肩,“你看,这就是我们不搞农业的原因。”

西罗利讲这个故事意在说明援助中的重要原则——助人之前,先放下身段,问问别人真正的需求和问题所在。不过我觉得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启示,那就是无论事前想得多好,现实都可能从意料之外的角度给你一记掏心拳加无影腿。你都躺倒在地了,还没看清生活的重击从何而来。

现实如此让人无措,原因之一可能是我们缺少相关训练。虽然一路念书学习,也解决过许多难题,但那些难题大都属于“温顺问题”(tame problem)之列。相比起来,现实中的“淘气问题”(wicked problem)真是教人无从下手。

1973年,社会学者霍斯特·里特尔(Horst Rittel)和马文·韦伯(Melvin Webber)提出,社会规划中的问题可以粗略分为两大类。

“温顺问题”是一道数独题,一幅待完成的拼图,一场国际象棋的胜利……你知道温顺问题从何而起、如何定义,知道可以通过常规方法收集资料、分析信息,知道不管这题多难,都存在着至少一个取胜或解决的办法。温顺问题往往还可以批量处理,许多问题极其相似,因此可以总结出规律,把曾经解决过过往题目的套路应用到眼下的题目上。

“淘气问题”则是复杂、独特、难以定义的。就连wicked problem的翻译,都难以达成一致——淘气问题、奇异问题、恶劣问题、棘手问题、抗解问题……总之,它既奇异又棘手。它不知所起,也难断其终。与之相关的信息,总是互相冲突又彼此矛盾。它纠结着种种旧问题,又衍生出诸多新问题。它有着诸多利益相关方,每方都有自己的视角和打算。它的解决方案难言对错,只能各计得失,判断情形是在变好还是更坏。

它是宏大的社会问题,是振兴国家经济,是解决全球变暖,是遏制流感传播,是改革医保方案,是寻址建造核电站与垃圾填埋场……它也是私密的个人问题,是一个人如何追求成功、寻到真爱、获得幸福,是面对生老病死,是被生活的湍流带到你从未踏足之地、卷往你从未想过的方向……

有时我们不得不将一个淘气问题拆解成几个温顺问题,只为了勉强找出解决方案。然而,一旦执行方案,又常觉得结果不尽如人意。这是因为,解决温順问题的方法,本来就不适合用来解决淘气问题。

淘气问题本身的信息、限制、要达成的目标、可使用的资源都在不断变化,因此基本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案。用温顺问题的解法来解决淘气问题,结果就是:①忽视了重要因素;②过早定义了问题本身;③形成几个过度简化的方案,随便挑一个执行;④有时事与愿违;⑤有时确实达到了自己选定的目标,但发现这个目标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⑥完全放弃;⑦决定听从别人的建议;⑧假装问题被解决了。

面对现实吧,淘气问题就是这样,不管如何权衡取舍,还是会频出意外,有时会意外变好,有时会意外变糟。事先模拟与实情差距甚远,现实中尝试的机会又极其有限。任何解决方案,都既不可能同时让所有人满意,也不可能让一个人永远满意。

解决社会淘气问题,需要这样的人才——能实事求是也能灵活创新,能关注大局,能厘清淘气问题背后的复杂因果,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双赢视角从而与各方合作,还能不断注意到问题与目标的改变,将这些改变纳入考量并与各方沟通……

至于解决个人淘气问题,则需要我们承认,即使追寻看似一样的目标,但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独特的幸福,适用于我的方案未必适用于你。承认没有永恒不变的最佳选择,任何行动都存在风险和不确定性,必须冒着失落与心碎的风险。承认自己所知甚少,可能伤害别人也可能被别人伤害。承认此刻的努力可能什么也换不来,可能让一切变得更糟。然而淘气问题永远无法在纸上和脑中解决,与其站在原地思考十年,不如纵身一跃投入生活,笨拙地尝试用任何方式浮上水面……哪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就意味着一切。

(本专栏由此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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