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丁卯之役”中的历史疑点

2018-11-13 12:03周朋
新一代 2018年13期
关键词:阿敏朝鲜

周朋

摘 要:皇太极初登汗位,根基未稳,大贝勒代善坐拥正红、镶红两旗虎视眈眈,八和硕贝勒共议朝政制度又很大程度上钳制了新君权利。时年国中又闹饥荒,人相残杀而食之,致国中大乱。朝鲜国大而力弱,协助明朝对金作战在前,拒不进行互市贸易在后,正是皇太极转移国内矛盾的理想战场。阿敏受命统领八旗将士,所过之处,战无不胜。却在班师回朝之时,欲行出居外藩之事实。

关键词:阿敏;丁卯之役;朝鲜

公元1626年,努尔哈赤逝世,后金以皇太极为首的统治集团遵循努尔哈赤遗愿,设计了“先抢江东,以除根本之忧,次犯山海关、宁城等”的战略方针,西征朝鲜成为当时解决后金社会问题的重要诀择。[ 《仁祖实录》卷十四,4年1月,癸亥。]天命十一年八月十一日未时,皇太极初登汗位,此时根基未稳。新皇登基,本应韬光养晦,可大贝勒代善坐拥正红、镶红两旗虎视眈眈,八和硕贝勒共议朝政制度又很大程度上钳制了新君权利,加之宁远一战的失败使后金军队意志低迷。后金军队从大汗到基层士兵都需要一场大胜鼓舞士气。宁远之战中努尔哈赤敗于袁崇焕之手,皇太极作为先汗之子,稳固政权的最好方式当然是击败战胜父亲的敌人。皇太极也的确曾率军包围锦州,进攻宁远,强攻力战,然皆失败。[ 《满族文化史》,张佳生,2013.8]继续进攻城防坚实的明朝军队并不明智,于是皇太极将军事打击的重点放在了西征朝鲜上。

一、“丁卯之役”爆发的原因新探

萨尔浒之役后,明朝大将熊廷弼经略辽东,欲断绝后金与李朝政府的边境贸易,使后金无法获得其生存发展急需的物资和生活用品,若只是这些物件儿后金军队尚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作为军队主要衣料来源之青布的截断,却使军队上下大感不安。是时,甚至有剥夺死者衣物、或明军俘虏衣物御寒的事情发生。金汗皇太极虽屡下谕禁止,然并未奏效。[ 《清鲜“丁卯胡乱”与“丙子之役”考略》,魏志江,《韩国研究第七辑》]生活物资上的匮乏激发了后金士兵作战的决心,八旗制度建立伊始,通过军事掠夺满足旗人利益就是维系八旗存在的根基。因此,只有通过不断地兼并战争取得胜利,才能巩固后金政权。袁崇焕对宁远、锦州的控制,使新登汗位的皇太极无法获得必胜的把握,而通过战争获取物资又迫在眉睫,这不仅仅是基层士兵的需要,也是八旗存在的根本。朝鲜国大而力弱,协助明朝对金作战在前,拒不进行互市贸易在后,正是皇太极的最佳选择。

国内的经济环境,也让皇太极大为头疼,康熙二十一年撰休的《清太宗实录》,在描述天聪元年国内情形时,有此笔墨:

“时国中大饿,斗米价钱八两,人有相食者,国中银两虽多,无处贸易,是以银贱而诸物腾贵,良马一,银三百两;牛一,银百两;蟒缎一,银百五十两…………上恻曰:今岁国中,因年饥乏食,致民不得已而为盗,缉获者,鞭而释之可也。遂下令是岁谳狱,姑从宽典,仍大发帑金,散赈饿民。”[ 《清太宗实录》,卷三,第26、27页。]

这是《清太宗实录》中比较文艺的说法,《满文老档》的记载更为露骨:“人相残杀,致国中大乱”,这一句关键的话,被《清太宗实录》删掉了,我们姑且不论国中大饥因何而来,皇太极值此危难之秋登基为汗,不得不先解决后金子民的吃饭问题,一征朝鲜之战始于天聪元年正月初八,《清太宗实录》所载的日期为元年六月,这不得不让人深思二者之间的关联。

抛开吃食,椴岛上的毛文龙部队也是皇太极发兵朝鲜的重要原因。阿敏、皇太极在镇压镇江起义时,大肆镇压屠杀辽东汉人,迫使明总兵毛文龙携众逃往朝鲜境内,后坐镇椴岛,将流散移民召回,以对后金国形成武力威慑。《两朝从信录》中载有“招集逃民为兵,而仰给予朝鲜王朝”并联络朝鲜反金,限制了后金的力量。使得后金出兵不得不考虑后方安全,“或因朝鲜国虽弱,而颇大,有毛文龙在岛,与之犄角为牵制,奴欲引兵而西,恐其巢,不无狼顾,故关上得缓须臾,大都得此力。”[ 《两朝从信录》《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二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 年,第 302 页。 ]当然,朝鲜本身适逢内乱刚平,其大将韩润、韩义兄弟又叛降后金,将朝鲜国内军情、防务等向后金和盘托出也是后金向朝鲜发兵的重要诱因。

二、《江都之盟》的签订与阿敏留居朝鲜之意图

阿敏之父舒尔哈齐在世时,与努尔哈赤二人实际上实行两头政长制,舒尔哈齐独领大批兵将,拥有大量奴仆、牲畜及财富,其实力仅次于努尔哈赤。而政治地位则可以与其兄相提并论。[ 《阿敏研究》,徐丹丹,东北师范大学,2016.05]后舒尔哈齐因权力斗争被努尔哈赤囚禁并处死,父兄的死很大程度上削弱了阿敏的后方势力,却也给了他更多的政治机会,作为继妃所生次子,阿敏无法和已经立下战功的兄长阿尔通阿争权,虽然阿敏的崛起和自身勇猛作战关系最大,但他能够继承镶蓝旗旗主身份,和父兄之死未免没有关系。其父舒尔哈齐在世时,一直包藏祸心,欲率旗下众将士远调,到了阿敏时期,出居外藩之心一直未绝。

阿敏出居外藩的打算与八和硕贝勒共议国政制度的打破密不可分,按照努尔哈赤弥留之际定下的这一政策。阿敏在努尔哈赤死后也享有继承权,只不过阿敏系出旁支,身份不足以与努尔哈赤的子孙争权,加之阿敏个人性格记仇、气量狭小,为人寡恩、不近人情等性格弱点,使得阿敏政治能力不能得到其他和硕贝勒的认可与支持,才使得他最终丧失了继承汗位的机会。[《阿敏研究》,徐丹丹,东北师范大学,2016.05]

皇太极被拥立为汗时,阿敏就已差人向其表达过外派想法:“我与诸贝勒议立尔为主,尔即位后,使我出居外藩可也。”[《阿敏研究》,徐丹丹,东北师范大学,2016.05]不久,阿敏受命领三万旗兵征伐朝鲜,从当时的战场指挥者来看,旗兵以阿敏所辖镶蓝旗为主。实际上阿敏此次奉命出征,心中早有打算,如果他能率兵攻占朝鲜,朝鲜确实是一处绝佳的出外居住之地,既远离皇太极所统领的后金国,可不受其控制;又与明朝及蒙古诸部隔海而望,不易受到他们侵扰。不过阿敏的心思并未逃脱新汗皇太极的双眼,皇太极溯与阿敏之弟济尔哈郎交好,阿敏初表外藩之心时,济尔哈朗就已向皇太极表明忠君之心,此次皇太极敢于指派阿敏领兵犯朝鲜之境,与济尔哈朗的牵制关系不小,八旗诸贝勒又极力反对,阿敏才放弃留居朝鲜之打算。

阿敏作为丁卯之役征伐朝鲜的军事主将,他的心理活动左右了后金軍队在对朝问题上的方针政策。阿敏的性格特征使其领属的镶蓝旗军队在朝鲜战场上锋芒毕露,打了不少漂亮仗。可也正因如此,阿敏在军事指挥上与其弟济尔哈朗产生了很大分歧。突出表现在攻克朝鲜平山城后,是否继续进军王京。济尔哈朗与岳托心念皇太极嘱托,不愿孤军深入,遂驻军平山,与阿敏分道行之。

考察《江都之盟》与《平壤之盟》的签订,对主将阿敏的研究是重中之重,阿敏以一颗分裂八旗之心进犯朝鲜,他的军事行动是为其在朝鲜地区的军事割据做准备。以此为前提做史料分析,才能得出八旗士兵在朝鲜一切军事行动原因的正解。

阿敏攻克平城后,遣使往江华岛与朝鲜王李琮商议合约,合约内容一是要求朝鲜断绝与宗主国明朝的朝贡关系,后金为兄,朝鲜为弟结为兄弟之国。二是要求朝鲜“斥绝天朝,去其年号,然后受质子成约誓。”[ 《李朝仁祖实录》,卷 15,仁祖五年二月。]无论缘由为何,从结果上看,后金的两大政治诉求都没有得到朝鲜首肯,只是由李琮亲自歃血为盟之事损了些朝方的颜面,却也没有实质性的损失。《江都之盟》更像一则形式上的文告,并未带给后金实质上的利益。在此基础上,《平壤之盟》的签订可谓必然,誓文内容如下:

“大满洲国大贝勒阿敏、固山额真纳穆泰、和硕图、顾三台、拖博辉、达尔哈、车尔格、喀克笃礼、博尔晋,朝鲜国王弟李觉、吴云乾、李廷桂、金鎏、李逵、沈静正、沈正玉、黄吕钟、邵完等。自盟之后,朝鲜国王李倧应进满洲国皇帝礼物。若违背不进,或不以待明国使臣之礼,待满洲国使臣,仍与满洲结怨,修筑城池,操练兵马,或满洲俘获编入户口之人,逃回朝鲜,容留不行遣还,或违王所言,与其远交明国,毋宁近交满洲之语,当告诸天地,征伐之,天地谴责朝鲜国王,殃及其身。朝鲜国王若不违誓词,共相和好,满洲国大贝勒阿敏,无故加兵,殃亦如之。两国永遵誓词,天地垂佑,历祚延长。”[ 《清太宗实录》卷 2,天聪元年三月乙酉条。]

太宗实录中关于《平壤之盟》的记载,言之凿凿,却也有不合理之处。阿敏于1627年率兵攻打朝鲜,回兵平壤后,签立誓约。誓文以誊本形式于三月廿一日送朝鲜国王,一方面朝鲜官方史料如《仁祖实录》、《承政院日记》等均不见载,另一方面,清朝于崇德元年方建号“满洲”,与誓文内容显然不符。[ 《清鲜“丁卯胡乱”与“丙子之役”考略》,魏志江,《韩国研究第七辑》]《平壤之盟》中藏有多少史实,需待学者继续考证。

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中以劫掠之由,中伤阿敏,说其使“子女财畜,荡覆无余”[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8册,第3325页。]这一观点,不可轻信。阿敏领分割八旗之心,欲独居朝鲜,为其所属旗民谋取利益自是分内之事,况且八旗之制,兴于每战必胜的物资分配。朝鲜一战,阿敏领旗兵3万,按金人传统,必不能空手而归。于所过之处抢掠烧杀,虽不人道,却符合八旗的作战特点,因此笔者认为实不可信‘岳托、济尔哈朗有劝告之言,况且丁卯之役本就始于后金物资匮乏,是时八旗之中已有人各相食发生,即使为了族人的生存,阿敏也必须执行抢掠任务。

阿敏在丁卯之役中的军事行动,的确能够说明他怀有割据一方之心。然而从史实中呈现的状况来看,这种诉求显然并不强烈。在八旗军队的领导权上阿敏没有形成说一不二的领袖地位,这让他的每一个决定都要顾忌到八旗其他将领的立场,无论是岳托、杜度还是自己的胞弟济尔哈朗,都表示过对皇太极的拥护,如果说济尔哈朗在平山城上的分军驻兵只是侧面烘托,杜度的决定则是使阿敏放弃的重要原因。杜度作为已故褚英之长子,阿敏拉拢杜度,意在二人之父都是在汗位继承的政治纠葛中而死,二人同病相怜,遂以此来获取杜度的支持,一同留居朝鲜。然而杜度听到后,骤然色变,厉声回绝道:“我何为与而同住?汗乃我叔父,我何为离去耶。”[ 《满文老档·太宗》,卷4,天聪元年四月,第 834 页。]杜度下辖一旗兵马,与代善、莽古尔泰一般为旗主贝勒——固山额真,他的决绝让阿敏留居朝鲜的计划宣告破产。

阿敏留居朝鲜之念未遂,还得益于辖有两红旗的岳托,《清太宗实录》中记载了闻听阿敏欲留居朝鲜之后,岳托的答复:“汝欲去则去,我自率我二旗兵还,若两红旗还,两黄两白旗兵亦随我还矣。济尔哈朗以此言力谏,阿敏方回。”阿敏是三大贝勒之一,又统帅全军,傲慢无礼不假,贝勒们不敢造次也是事实,危急时刻,只有岳托敢于正面抗争,不免唏嘘。更令人诧异的是,岳托统帅两红旗,竟能在统帅尚在时,有信心使皇太极的正黄、镶黄两期,阿济格、多铎的两百旗将士一道安排回国,恐怕驻朝鲜队伍的实际控制权,也未必全由阿敏来定。

有此情况,确是和八旗制度中,旗主权力独大的性质有关,新汗登基,三大贝勒共议朝政,各旗旗主在本旗之中有绝对的生杀大权,当旗主与统帅观点相左,各旗将领还是只遵本旗旗主命令。在阿敏主张留居朝鲜时,令八旗大臣分坐定义,七旗大臣所议皆同,独阿敏本旗大臣从阿敏意。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八旗旗主几乎都对留居朝鲜不予赞成,是以岳托才有信心领六旗将士,即时归国。

从朝鲜一行的结果上看,周远廉先生在《清朝兴起史》中对阿敏的评价是中肯的,阿敏多次统军出征,军功卓越,但是秉性高傲,气量狭小,容不得别人更受不得委屈和屈辱。[ 周远廉:《清朝兴起史——第一卷:创业开国》,第305页。]他虽战功卓绝,勇猛非常,在处理人情世故,进行政治斗争上却实在不是皇太极的对手,朝鲜一战,皇太极留守都城,却能让战与千里之外的一众贝勒心悦诚服,与阿敏划清界限,当真了不起。同时我们也能感受到在进行政治斗争的时候,阿敏从不做必要的铺垫准备,即使与一旗之主谋划割据之事,也无任何铺垫准备,显然高下长短,一目了然。

参考文献:

[1]张佳生,满族文化史[M],辽宁民族出版社,2013:08

[2]魏志江,清鲜“丁卯胡乱”与“丙子之役”考略[J],韩国研究第七辑,2004(09)

[3]范文程等,清太宗实录[M],华文书局,1985:26-27.

[4]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二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 :302.

[5]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M],第8册,第3325 页。

[6]徐丹丹,阿敏研究,东北师范大学[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 20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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