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恋的靠·两岸和船（外一章）

陈词

0

轻一点，就要靠上了，又游离。

风来了，把什么都压扁了，像所有的脚都在奔跑。

谁与谁不离不弃，亲历升帆撒网，渔火把两岸涂黑

致暗时刻。船上响起孩子的哭声，两岸的梨树剪影两颗乳房……

星星出来了。像孩子的一排小牙，把天边的鱼肚白哭得更白了

炊烟把帆钓住，放起一艘风筝，辽河，嘴角一动，咬断了线。

船和两岸比辽河平静，因为一心要靠在一起 两岸给船的甲板敲响稀薄的脚步

船把桅灯一口吹灭，希望两岸早点睡觉。两岸一脚踩空，像月光里的走马灯。

船为了靠得更好，在脚心纹了一只鹰。在潮头倒立，整条船再无桅杆帆网，雪，说来就来了，鹰没及褪下箭羽逃没影了。大雪深处，两岸伸出手。

来吧靠吧，船和两岸

一条爱之路，冷暖已知！

1

非幻觉。两岸飞驰，扑向船。

帆像避雨的伞，扯着船躲进雨。辽河到处僻静，只有岸上那位白发船主，欲追上船、撕扯帆，欲跟船上雨衣鼓成圆的人声嘶力竭

好嘛，落汤鸡偏偏在两岸变成白鹭，担起信使，那时一切都慢，追的，逃的，回的，出发的，都慢。即便使用了“飞驰”，也不过是从下一站，返回上一站……

那时船和岸都明晓什么最难舍。捕上来的鱼为什么闪银光，是泪珠腌制。盐变成识别的眼睛，能从一根白发找到莲的盛开，找到摇篮最美的手

岸靠上船了吗？怎么个靠法史无前例，透过网眼，看，倒像船靠岸。

辽河眼圈发红了，船充血，岸一直干旱，上游能解渴吗，但上游容易下游难，海低成一本伟大的乱帐

飞驰吧，谁都错谁都对，请忘记，陌生的脸曾经最熟悉，最亲的眼神一定不属于自己，属于海盗船的逃逸！岸靠上船了吗，船即便捕到大鱼，有限的网眼还能剩下一颗，睁开？

船多么爱岸，那位白发船主多么年轻，却只能让彼此的逼近难以启齿，碧波上写的航海志，坠落成辽河的天鹅石，那么轻盈，在梦中起舞

船想抱住一块码头，跟岸重逢，岸却像鞭子一般抽了船一鞭

（我愿她用轻轻的皮鞭轻轻抽打在我身上）

船因欠收而长出翅膀，岸因误了播种而脚底生根，一场飞驰，就此被叫停吗

像船和岸被辽河砍伐了肉体的胸脯胳膊腿，就各留两只脚，好吗，飞驰被埋下坚硬的理由

当雨中的辽河像火，当岸上的雪像白发船主叫嚷，飞驰，这杯烈酒被辽河注进白开水，一场黄昏一曲船歌，疲惫死去。

2

靠，骨头的写照，越软越硬。这样一网下去，大鱼逃了，我们的鞋底依然坚实。

两岸追赶的劲头依然像赶集。情感依然抱紧船再抱紧，冲动比辽河持久。

双方皆无意，谁也靠不上谁，岸的腰扭了，船马上站起身，给岸抛去腰疼宁。船撒了空网，岸马上装睡，放慢追速。如此，何时靠岸

这是辽河所关心的。岸把双手伸过来，伸过来，辽河递上一株水草，加长了这根情感的尾巴，岸的笑有点泥泞，船捧出一碗混浊，弄场泥脸的相贴，漩涡都止了笑，把自己赠予给这两张脸上，充当酒窝。那位岸的白发船主，贴过脸后，就投河了，她结束在自己一百岁零三天。另张脸不及收回，先将双手伸出去，握住摇头摆尾的方向感。

靠，岸和船没所谓，因为辽河原本是一条不系之舟

此一种自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甲板发黄，网眼眯缝，两岸和船一齐放手，没问题，只要飞驰，持续

岸和船只差一步，总差一步，辽河调解。

辽河消耗船和两岸的享受与拖累，像帆习惯了擦亮蓝天和星月太阳，淡化一滴血，彰显一滴汗，每每在露珠中蒸发。辽河无故事，因为帆这块橡皮。

那么岸飞驰，打没打扰船及一张按时按点撒圆的网，大鱼挡没挡住岸靠船的脚步？开玩笑，船是岸放的风筝，岸仅想收回手中的炊烟。

手指追手心，一网撒圆，鱼群的鳞片。眼闪着眼，魂挨着魂，在追逐中即便把腰弯到河底，水草也是响箭，汪洋眼中之水，之辽河！

骨头，岸和船的结构，飞驰瞭起望眼，看见了爱的得意，看见了情的恐惧。听见了浪，辽河的或其他的，浪的徙然的欢呼，空的会师。

3

为了岸早点追上我，我索性放走大鱼，这样岸会不忍心再追，我，为了岸更加跳进辽河的旋涡。岸啊，操纵我如捏小鱼，远离是我惟一的报恩。

我用脚把甲板刻出一万条刀山火海，为最后一次无悔的迎向岸的追踪。

我知道极可能我抱住的岸是一头雪莲的灰烬，我知道充满我耳朵的风筝的歌，只能顺着一根无线电拿到余音的拓片，声声碎。

这是我赤脚登岸的原因吗

我十根脚趾在辽河曾经怒放，曾经探到荷的根部，曾经知道污泥是我与荷与船的饭碗，鱼是主食。我死于撒网七次，活于岸靠船八次，谢谢我的活神，岸。

生存之质，来自于岸对船飞驰的减速或增速？辽河只给一口气只给一根橹只给一股豪情，只给一个惟一的母亲，辽河和生母的合二为一，摇篮曲如船号子消音。

有了拓宽就失去两岸，想盖更好的白房子，就得撵走满眼的喜鹊，喜鹊对船是一飞一过，对岸是留守老人，心上有窝，喜鹊越撵蛋越多。飞驰，即是孵翅膀，把船船出船，把歌唱出歌。

另外要注意，飞驰会在织网场绊倒，很可能此时无风，无人，无有肩背鱼网顺带背起的眼睛了……一声叹息

岸和船彼此飞驰。

我无数次欣赏倒映在辽河里的两岸，喜鹊穿插

我牵挂的岸的白发船主，她的眼神里有鹰，来自上游，向更深处俯冲，要到石头里找家谱，还是要到水草上找漂泊的回忆

两岸靠向船 船六神无主！

1

母亲是我的拐。万水千山一直充当脚底魔轮。当我找到这根拐的替身，一根

金拐，我想骑着它飞，把母亲的白发吹出旋涡，旋涡里飞出百鸟和百花，及四季的鞭抽。

母亲什么都变了，就是腰很直，她在耐心等一次弯曲。我用拐敲疼十根脚趾，它们能在拐上弹出洞箫之音吗。母亲啊，我想让您站着，所以远走高飞。您站着，但腰，已经不会弯了，比拐还直！

我渡过河，想使这根拐饱满，登过山想使拐能一直身就看出去多高多远，能使拐吸到最硬的树根的仙气。但我只是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荒废的狼穴找到拐的硬气。像能支起一座沙漠。母亲我跑出去多长时间了，好像仅一天。我回来，风漫卷，像一步。我的拐还冒着新茬的血，像母亲的腰眼发芽。

我的碗掉碴了，但黑龙江供水不断。我的脚心发炎了，但白山给我白药。母亲啊，我一直找比帆白的纱，找到了白山的雪，找到了您的发根。母亲您一言不发，只是摸着我的头顶，把我摸高了，把拐摸成侏儒。拐倒了，您

把我的后腰眼顶住。然后您跌倒，去拯救拐……

您陨落，双手圆张，把挂在拐上的月亮，一笔笔还圆。

我在辽河落日前，决定弃船。

2

我看见母亲在落中回升。从雪中升，脸上带着夏季的露珠。我看见母亲手腕上系根细绳，越细越软，那是她劳动时把我当绑架的魂证。看见母亲把这根细绳苍老地摘下，系在我的腕上，像在雪上系一滴雨。

我存活于雨抗争雪的眼框。冷了就奔跑。遇到情感河流的呜咽，雨来吧，给高粱的种子以浇灌，给遇难的流浪者以温饱。天地万物皆有脊梁，拐是爱的象征。

母亲一生爱海，但她倒在入海的盘锦，咳一口鲜血，就丢拐而去。

有一只仙鹤平时绕河二圈而归，多绕了一圈。

放心吧。我在

我突然就懵了，我看见母亲在盘旋，在寻找哪一个入海口？

风中，突然响起了“放心吧，我在”，海，开口子啦

我要回了，我要好好驾船。

3

筑拐，我的心一直隐痛。天下儿子都是母亲的拐吗

我的寻觅像夜和潜流叠加，但是谁都没有资格抽掉母爱的拐，灯塔能被麻雀遮住吗。能（麻雀为孩子和鹰搏斗）。灯塔能遮住麻雀吗？

放心吧。我在

如果我和母亲和一切，对拐杖的意义满足于浅层，那么所有的放心，等于

空心

寻找拐是痛苦的享受。听得到四季唱赞美歌。但

你的寻找使用的船、脚、飞翔的梦。撞到过冰山的胸脯吗

冰山说没说，留客！

我知道母亲为我能骄傲地抵达入海口，而熬得她的拐不时地弯一下弯一下，特别不争气。非要弃拐吗，方可通知巢，巢中稚雁。寻亲，更或许留点心力，摁亮拐的点拨。

我发现我只是我，母亲只是母亲。但，星星在帮我们录音、视频。一个孩子对母亲多大的表达是表达，我跟上来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