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将军(长篇选载)

2018-11-14 19:20周俊芳
黄河 2018年5期
关键词:傅作义阎锡山太原

周俊芳

第一章 傅作义将军其人

提起傅作义,人们总会记起他在和平解放北平时的功绩,毛泽东为此曾说要发给他“一枚天坛一样大的奖章”。

孰不知,傅作义还是一个抗日爱国将领,是有着强烈民族感情的职业军人。他明辨是非,胸怀远大,爱憎分明,简朴亲民,是一个受中国传统文化浸染极深的人。

他早年是孙中山先生的忠实信徒,奉行革命的三民主义。他与国民党那些自诩为“中山信徒”的党棍政客不一样,不尚空谈,重在实践。他常说 “为政不在多言,只求实际力行”。

坚定的爱国者

201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是抗日将领傅作义将军诞辰120周年。

他在中国人民抵御日寇侵略的14年当中,一直以高昂的革命斗志和坚定的抗战决心,率部参加了长城抗战中最后一役——怀柔战役;领导了中国抗日第一捷——绥远战役;参加了最为惨烈的忻口会战,危亡之际,挺身而出,领导了惨烈的太原保卫战;1940年发动包头-绥西-五原抗战,写下了抗日战争史上光辉的一页。在抗战时期,他与第33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第5军军长杜聿明,新38师师长孙立人,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第五军200师师长戴安澜,第74军军长王耀武,第132师师长赵登禹,被誉为“国军抗日十大名将”。

日军侵华期间,这些抗日将领不顾生死,杀敌雪耻、百般血战、锻造钢军、血洒疆场、扬我国威、勇敢参加重大正面战役,转战大江南北,以澎湃的爱国情操,灵活的战术运用,为民族立下赫赫战功。

众所周知“布衣将军”傅作义生活简朴,他从不在乎自己的装扮,一年四季穿着同士兵一样的棉布军服,只有去南京开会时,才会换上军呢制服。他的部队更是以艰苦奋斗为口号,顽强抗敌,与八路军过从甚密,被称为“七路半”。在抗战初期,他就响亮地喊出“宁作战死鬼,不作亡国奴”,对日作战连战连捷,使日军长期不敢西犯。蒋介石特设“青天白日勋章”,第一枚留给自己,第二枚便授予傅作义。

日军投降后,在绥远地区的受降仪式上,日军少将根本博说了如下一段话:“傅作义将军是中国的一位伟大英雄人物,是一位杰出的军事家。他的部队是中国抗日部队中最好的。中国有句古语,‘撼山易、撼岳家军难’,我们深感撼傅家军更难。如果中国的指挥官和军队,都像傅作义将军和他的部队那样,日本军就早被打出中国了。”足以证明,傅作义打击日寇之坚决,手段之精准,令这些侵华魔鬼都颔首叹服。

为和谈做准备

解放战争中,决定中国未来走向的三大战役,由易到难,分别是辽沈战役、淮海战役、平津战役,人民解放军同国民党军进行的战略决战。时间为1948年9月至1949年1月,平津战役被安排在最后一场,是由其复杂性和战略重要性决定的。

毛泽东最重要的战略思想:不去争夺一城一池,以消灭敌军有生力量为核心。战术思想:在运动中,集中优势兵力形成局部上数倍于敌人的兵力,逐一歼灭。国共两党在解放战场上的较量,完全体现了这一理论。

就拿东北战场来说,为何先要拿下锦州?因为锦州是东北通向关内的大门,打下锦州就等于关死东北的大门,可以把东北的国军封闭起来逐个歼灭,即所谓“关起门来打狗”。

东北战场要关门打狗,不能让东北的五十五万国军逃出关外。此刻在战争格局中,最担心的是什么?有人从关内去增援。毕竟华北还有七八十万军队。蒋介石能想到,毛泽东也能想到,此刻驻守北平的傅作义是关键,他若肯全力援锦,可能战局就会逆转,但他消极甚至对蒋介石的督战敷衍了事,无形中帮了东北野战军的大忙。眼睁睁看着辽沈被围,国民党五十五万精锐部队被全部歼灭。是他太愚蠢,愚蠢到不明白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道理吗?还是他已经意识到,只有这样才是尽快结束内战的捷径呢?

东北 “剿总”司令是傅作义的至交卫立煌,他因何见死不救?蒋介石让他指挥援锦,他再三推辞不堪大任,果真如此吗?

卫立煌的一生如同一个难解的谜。他是孙中山的卫士,蒋介石的“五虎上将”,却又与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是朋友;他曾是被中共通缉的“战犯”,后又被任命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委员会副主席。史迪威在其回忆录中,称他是“国民党军队中最能干的将领”,也有人称其是“辽沈战役最大的卧底”。

傅作义在这场战役中,显然帮了不少“倒忙”。他极有可能看穿了卫立煌的心思,战争不仅仅是军事力量的拼死,更是主帅才能的展示。卫立煌征战一生,仗该如何打,作为旁观者的傅作义不会一无所知,他不愿援助锦州,绝对不是“保存实力”那么简单。一则,他不是见死不救的无能鼠辈;二则,他与卫立煌抗战初期就有太原保卫战的交情;三则,蒋介石亲自督战,于公与私,他都该有所作为。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有做,派出两路人马,装样子般在山海关附近转了一圈,逼得蒋介石亲自指挥,调动自己的嫡系部队上去……

解放军消灭完东北国军,下一个该是谁,傅作义能不清楚?他却将部队一字排开,成为长蛇阵形。这种战略布局极容易被拦腰斩断,各个击破。他能与嚣张的日军斗智斗勇,为何让自己的人马暴露在解放军的眼皮之下?

他似乎在等待什么,他到底在等什么呢?等着平津被围,等着35军被全歼,等着解放军兵临城下?他不是没有机会南下,不是不能将人马南撤。就算蒋介石言而无信,他手中还有几十万人,偏安西南也好,退据西北也罢,他不是没有苟安之地。为了让他南撤,蒋介石可谓费尽苦心,派了几路人马,其中就有蒋纬国、徐永昌,而这位徐永昌被提拔为国防部大员,据说都是蒋介石要拉拢傅作义而为……渤海湾的美国军舰且不论,就是天津、塘沽的海路,也足以让傅部南撤……

无论威逼利诱还是封官许愿,他都无动于衷。

傅作义深明大义,不仅在于他献出了一座城池,而在于,他的目的是尽早结束内战,让他的部属能有一个好的归宿。他的大义,不仅在于顾全了国家民族的利益,更在于尽心竭力想照顾跟随过他的人。在他临终写给中央的最后一封信中,还提及要善待他的部下,内战的责任在他,不在他们……

大哥情怀

中国人传统的“义”,通俗点讲,就是讲义气,仗义。比如武圣关羽,就有桃园结义,选出“大哥”,开始携手闯江湖,乃有三分天下。同为河东人的傅作义,从籍籍无名到位高显贵,都有着众多的拥趸。这些人不是任人唯亲的“家里人”,而是志同道合的兄弟。他们在几十年的戎马征程中,检验着 “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真理,更叙写着“兄弟齐心,其力断金”的传奇。

傅作义能有强大的凝聚力和号召力,绝不会是那些打打杀杀的黑社会“老大”做派,从底层军官到手握重权,他靠的是实力,军事上的指挥才能,带兵上的训练有素,管理上的公正严明和人格上的自我约束,包括政治上的大局意识。他懂得进退,明了是非,在“不惹事,不怕事,不说硬话,不做软事”的原则上,他有分寸,讲原则,他是晋绥军的将领,但不是阎锡山的家奴,他是国民党的“中兴功臣”,但不做蒋某人的殉葬者……对他而言,要遵循的是道义,是民族之福祉,绝不是成为某个人、某些人的门生、走狗、爪牙。

他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因为他自己有着深切的大哥情怀。他要对跟随他的人负责,每一步抉择都需谨慎,大众的利益才是最大的利益。

作为一个军阀出身的职业军人,他有着时代的烙印和局限性。例如内战初期,他打集宁,解大同之围,战张家口,发公开信叫板毛泽东……1947年底,蒋介石成立华北“剿总”,将华北军政大权交给傅作义。在北平和平谈判过程中,仍抱有侥幸心理,与共产党开出条件,妄想联合执政等等。

但他在夹缝中求生,不仅实现了所部完整起义,即北平方式、天津方式、绥远方式,还拯救了古都北平,保护了民族文物古迹,更得到了中共高层的尊重和信任,是起义将领中职位最高的一位。历任水利部(水利电力部)部长23年之久,一直到他请辞卸任。他所提议任命的人,几乎全被高层认可,水利部设有参事室,用于安置起义的国民党将领……

历史是任人评说的,但历史不是可以随意曲解的,在并不遥远的过去,有的人为民族危亡奉献了鲜血和生命,有的人为国家未来付出了辛劳和智慧,有的人为家国情怀书写了华彩篇章……

面对一些诬陷和不实之词,对过往真相的追寻和还原,是我们这些后来者应当具有的使命和职责。

作为北方将领,傅作义的主要活动区域,在家乡安昌、西安、天津、太原、涿州、保定、绥远、北平……重行这些地方,追寻与傅作义将军有关的人和事,反思那些并不平凡的岁月对我们今天来说仍有重大意义!

第二章 魂牵梦绕的安昌

1976年寒假过后,我的父亲周永刚去他任教的新学校报到。那是个明媚而清冷的下午,他骑着辆飞鸽牌28自行车,我在前梁,家当在后座。我不过5岁,家当也就一床被褥。父亲40多岁,高大清瘦,穿一身蓝涤卡中山装,我穿碎花棉袄,胖乎乎鼓鼓囊囊的。车子无比欢快地飞驰,坑洼颠簸根本没法阻挡这份喜悦。

从“文革”中熬出来,父亲的心情愉悦轻松,在哪里不是教书呢?过去的20多年,这样的村庄乡镇,他教书的地点变换了上百次。这次有点不同,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带上了我这个累赘。

懵懂的我,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个村庄,这次改变,将与这里结下不解之缘,有了许多无法割舍的情愫。

此去经年,魂牵梦绕!这个小村,叫安昌,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出过一位威震四方的抗日将军,共和国的第一任水利部长——傅作义!

黄河出晋陕峡谷,出龙门进入平坦宽阔的一段河滩,在泥沙的沉积和河水的冲刷下,呈现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地质奇观。

安昌村就位于这段河床的东岸,到如今也不过200多户人家。近水而居的人家,都对水有着复杂的依恋情绪。安昌在内的9个村庄,就处于黄河冲刷形成的一段狭长区域。

灰黄奔腾的河水,如潮汐般涨落,给两岸带来富饶的滩涂地,也留下了满目疮痍的沟壑。安昌人世世代代就生活在这里,用智慧和朴素的理念,繁衍生息。

安昌村历史上属山西省荣河县孙吉镇,1954年荣河县与万泉县合并为万荣县,安昌村随孙吉镇划归万荣县管辖。在人民公社时期,孙吉镇黄河沿岸的9个村从孙吉镇划出来,成立了南赵人民公社。1971年,晋南地区在调整行政区划时,南赵公社和孙吉公社一起由万荣县划归临猗县;2006年撤乡并镇时,南赵乡和孙吉乡合并,成为运城市临猗县孙吉镇。

因此,史料中傅作义是荣河人。

1895年,中日战争风起云涌,战败后的清政府,与日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就在这年的6月27日 (农历乙未年闰五月初五),爱国名将傅作义降生于安昌一户农家。

傅作义高祖父傅忠智,粗通文字,善于团结,深受拥戴,被选为村民自助组织“花火会”会首。傅忠智生二子,长子贵茂,次子贵德;贵茂生一子名文鼎,即傅作义的祖父。贵德一支后为生活所迫,走了西口,到塞外谋生。傅文鼎生二子,长子庆泰,次子庆玉。庆泰所生三子一女,长子作仁,次子作义,女儿作经,三子作良。庆玉所生七子,弟兄俩共生十子,都以“作”字为名首,依照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的顺序排名。作智、作俭早夭,人们一般称呼为八兄弟。傅作义行二,字宜生。

黄河途经安昌一段,平缓宽阔,距离对岸陕西合阳将近20华里,因泥沙沉积,主河道每隔二三十年就改变一次,当黄河改道西岸后,会留下大片滩涂地,安昌一带的村民多以耕种滩地为生。

傅家世代务农,家境贫寒。除了土崖上少许薄田,开垦耕种黄河滩涂地,是他们的主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黄河上运营船只也是一项副业,富裕些的大户人家多经营船只,大半运煤,少量做渡船。到傅作义父亲傅庆泰一辈,日子依然贫寒,曾替人家做船工摆渡为生,每逢水浅船靠不了岸,就背客登岸赚点脚力钱——唤作“背脚工”。

一个偶然机会,傅庆泰四处筹得20两银子,租船从河津禹门口装上煤炭贩运至西安。贩炭利润丰厚,加上运气好,生意顺风顺水,自此家道日盛。

传说,傅家发家竟与慈禧太后有关。1900年8月,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太后携众大臣仓皇西逃。那年冬季特别寒冷,浩浩荡荡一行人马挤在西安,取暖用煤骤增,官买民用,西安城煤炭供不应求,闹起了煤荒。精明老道的傅庆泰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商机,将自己煤厂的存煤全部卖给皇家,又从潼关以北运来三十余船煤炭,解了皇家燃眉之急。传说慈禧曾夸赞:这姓傅的真是雪中送炭!

傅庆泰幼年失学,粗通文墨,勤奋机敏,遇事沉着,且又健谈脑子灵活。有了这个功劳,深得朝臣们的赏识,甚至有人要举荐他进京为官,被他婉言谢绝,皇家的饭碗不好端啊!还是做买卖踏实,傅庆泰谨慎经营,诚信做事,在西安城算是扎下了根,家境从此也殷实起来,先后设立若干商号,逐渐成为方圆百里的富户。

那年傅作义才6岁。母亲在生下妹妹作经后不久,就去世了。幼年丧母的傅作义,一直由其祖母王氏抚养。因其聪颖懂事,敢作敢为,深得家里长辈宠爱。

自小傅作义就记忆力超人,6岁入私塾。有一天,私塾先生讲授《论语.述而》中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课堂上的叔父、哥哥等大孩子还没记住呢,在书房外玩耍的傅作义却背得滚瓜烂熟。这让傅庆泰喜出望外,深信这个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傅作义小时候颇为顽皮,但通情达理,非常懂事。男孩子好动,就喜欢打打闹闹,有一次玩打仗,不留神把一个玩伴的头打破了,傅作义赶紧向人家赔礼道歉,还买上点心送这个伙伴回家。大人们看到这么小的娃就这么明理懂事,也就消了气,没有找傅作义的家人告状。

黄河边的孩子,自小就与水为伴,爱水、玩水也是自然的。傅作义小时候就喜欢到黄河边游泳,还爱骑上烈马在岸边滩涂奔驰。大人们常常替他捏一把汗,村里人议论:“这娃娃胆子真大,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将来要么成大器,要么闯大祸。”

傅作义孝顺能干,家里的活、地里的活,他都抢着干,不娇气,不偷奸耍滑。捡麦穗、拾棉花、割谷子、碾场……他都拿得起放得下,夏收时节碾场,他负责接牲口的粪便,既眼明手快,也不怕脏臭,身手敏捷,每次都做得很好,任劳任怨,深得父亲的信任和赞赏。

1905年,虚岁11的傅作义进入荣河县立小学堂,这是个新式学堂,课程有语文、算术、地理、历史等。他刻苦好学,勤勉懂事,各门功课成绩均名列前茅,在众弟兄中屡屡拔得头筹。

1908年,13岁的傅作义进入运城河东中学堂。课外喜读《三国演义》《水浒传》《说岳全传》等小说,书中人物的忠义行为和爱国精神使他受到熏陶。当时清朝政府软弱无能,各国列强企图瓜分中国,祖国的大好河山被蹂躏,人民遭涂炭,幼小的傅作义义愤填膺,决心效仿历史上的忠臣良将,救民于水火,救国于倒悬。但他深知“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的古训,决定遵从父亲教诲,弃文从武,报效国家。

傅家虽贵为乡里富户,但因早年贫困,脚力背水工出身,并不为人所敬重,为提高家庭的社会地位,傅庆泰决定让作仁、作义两兄弟投身军界,改换门庭。

15岁时,傅作义考入太原陆军小学,受到孙中山等人革命思想的影响启发,有了一定的军事知识后,更坚定了他习武从军、报效国家的信念。

两年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被保送到北京清河镇第一陆军中学深造。

在北京的日子,正是恰同学少年、英气勃发的年纪,傅作义孤身一人在外,自然好面子多交际,不懂得节俭,花销比较大,到一个学期结束,竟欠了别人20两银子。寒假回到家一说,父亲当下并没有责备,而是带他到村西的黄河边,挽起裤腿,脱掉鞋袜,让他照着做,一同跳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寒冬腊月,西北风凛冽,河水透骨地冷,不一会儿就冻得傅作义瑟瑟发抖,但他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父亲为何这样做。大块大块的冰凌顺水漂流,寒冰如同锋利的玻璃碴子,在腿上划拉着……父亲这时候才道出:“我的钱就是这样背人挣来的,如今家里条件虽然好了,但也不能忘记背脚工的辛劳。”致富不忘本,时刻提醒自己和后人,是家庭教育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傅庆泰用实际行动给儿子上了一课。

寒假结束要返校了,傅作义站在旁边看着父亲秤银子,20两银子是要还同学的,另20两银子是他一个学期的开销。为了称准确,父亲取上放下,来回要换好多次,称了有一个时辰,期间父亲的手不住地颤抖。这个情节对傅作义触动很大,愧疚之余,更发誓改正,自立自强,减轻家庭负担,不给父亲丢脸。从此,他一生崇尚简朴,无论是官至上将,还是位居华北“剿总”司令要职,不论抗日时期的艰难岁月,还是天津、北平的繁华之地,他都遵循艰苦奋斗的原则,崇尚节约,反对浪费,身体力行,不吸烟,不喝酒,摈弃一切不良习气。吃饭,不过是晋南的无碱馒头、米汤和几碟素菜。着装一双布鞋,一身布军装,一床布被褥,与那些达官显贵格格不入,特立独行,在民国军政界也算是一个另类。

傅庆泰不仅教子有方,经商也恪守信用,又极为孝顺。他母亲早故,侍奉继母如生母,在乡邻亲戚中传为美谈。傅庆泰临终前,告诫作仁、作义兄弟:“你们将来对待你妈 (指继母)不要求怎样,只要像我对待你祖母那样就行了……”所谓上行下效,耳濡目染,傅作义对待自己的继母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对待族中兄长、弟妹更是不分彼此,一视同仁。这些都源自其父傅庆泰的言传身教,门风使然。

3年后,经严格考试,傅作义进入保定军校,离职业军人生涯又进了一步。前后8年的军校生活,把他培养成了一个典型的军人,为他以后成为统率千军的军事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傅作义一直读陆军小学、中学,直至当时最高军事学府——保定军校,为其父亲挣足了面子。刚参加工作领了薪水,他就把积攒的300元钱寄回老家,父亲悉数将钱退回,并去信告诫他,家中不希望花他的钱,唯一寄望他做伟大的事业,为国家、为人民效力。足见,其父深明大义,教育子女不是只顾小家,更要以国家社稷为己任。

中国传统的家风,往往不是写在墙上的名言警句,而是寻常事情上的点滴教导,一句告诫,一种指引,传递的是朴素的价值观,就有可能会影响一个人的是非观念和人生目标。

在军校毕业进入晋军第四年,尚没有在军界崭露头角之时,1922年初秋,傅作义刚当上陆军步十团少校团副兼技术队长,父亲傅庆泰就撒手人寰,年仅62岁。这一年,傅作义奶奶王氏已81岁高龄。

遗憾的是,傅庆泰没能看到儿子威名远播的那一天。临死为家人盖下三座簇新的宅院,老人们都说,他是疲累而死的。傅作义到晚年,对家人动情地讲道,我对父亲最为敬仰,他虽说文化水平不高,小时候家里穷,没念几天书,可是他的本事不小啊,十分能干……虎父无犬子,傅作义之后在抗日战场上的风姿,足以令其父含笑九泉。

作义学校

黄河沿岸的村子人口不多,因狭长逼仄,村与村之间几乎连成一线。安昌向北一二里是南赵村,因其是去往县城、孙吉的必经之所,村子较大,曾作为公社所在地。再往北一二里便是北赵村,村西南高崖上有座白马神庙,傅作义开蒙的私塾,就在北赵村的这座庙里,先生周敬答博学多能,不仅精通四书五经,还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名医。

这个据传建于元代的白马庙,流传着“伏羲有天下,龙马(白马)负图出于河”的传说。据《荣河县志.卷十二.古迹》载:龙马负图处,世传旧城南十里河岸为龙马负图处,上设白马神庙。又:白马神庙在北赵村北,距新城三十五里,为龙马负图处。

“旧城”是指荣河县旧址,即现在的万荣县解店镇宝鼎村,西汉时即设县址,而“新城”是指因黄河崩坍而被迫于1921年迁移到塬上冯村的荣河新县城。但无论新城和旧城,县志里都记载有北赵村“龙马负图”的故事。于是,人们在此处为人文始祖伏羲建庙祭祀。

史载,元代一个叫范国英的尚书,在白马庙下用兵而设白马渡,自古就是晋陕两地往来频繁的见证。白马庙的庙群原本相当壮观,大小殿堂百余个,是座古朴壮观的庙观群。每年三月初五逢庙会,十里八乡都在此集会。沿河对岸的人们也会赶来,羊皮筏、小木船往返黄河两岸,民间自古交流频繁。

可惜,白马庙在抗战初期,因担心庙宇被日军占为据点,被国民党军队一把火给烧了。一个经营了几百年的庙宇,毁于战争的烟火当中。白马渡,也在时代的变迁中,被替代和荒废,完结了其历史使命。

但倔强不屈的沿河乡民,依然在日寇侵略时,展开了殊死搏斗,写下了惨烈悲壮的抗日战歌。1938年4月,日军南下,在白马庙所在的北赵村,遇到村民自发组织的“民团”抵抗,对射两个时辰,枪杀砍死13名无辜百姓,焚烧民房100余间,制造了抗战初期的“北赵惨案”。

2015年夏,我专程去寻访白马庙遗址,大雨忽至,沿着泥泞的土坡爬上高崖,瓦砾之间,断垣残壁,白马庙荡然无存,遗迹难觅。站在高崖上,目之所及,是一大片农田,远处传来滔滔黄河声,物是人非,当年的繁华与神秘都不复存在。

傅作义在白马神庙就学的痕迹就此湮灭。另一所并不起眼的南赵村禹王庙私塾,新中国成立后,成为乡级学校,为纪念傅作义将军,后更名为作义学校。

1999年至2002年,在社会各界的捐助和家乡人民的倾力支援下,傅作义长女傅冬(原名傅冬菊)多方奔走,从教育部为家乡争取到90余万元的教育专款。在南赵重建了南赵学校,使家乡办学条件得到改善。校名“作义学校”,由时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王汉斌题写。傅冬在作义学校建成后,先后两年每年从工资中拿出4000元,补助优秀学生,算是完成了父亲爱国兴学、回报乡梓的遗愿。

2006年撤乡并镇后,该校并入孙吉联校,现址为百圆希望小学。傅家留在老家的亲戚不是很多,而大部分从事教育工作。

其族中堂弟傅作维幼年丧父,跟随傅作义上学,曾就读于陕坝的奋斗中学,北平和平起义后,回乡任教,是位英语教师。傅作义八弟傅作恭的长子傅金国,在作义中学任教30余年,孙子辈里也多以教书为业。

傅金国为人敦厚讷言,聪慧纯良,经历了作义学校的历史变迁,也继承了傅作义对教育、对故乡的拳拳爱心。

1976年冬,我的父亲周永刚结束了3年零5个月在农村的劳动下放,重登讲台,被调往安昌学校——一所村办初中任教。就在前一年,长我4岁的哥哥因病早夭,于是为减轻母亲负担,多病多灾的我跟随父亲开始随校生活。与父亲同校任教的人当中,就有傅金国。

在我的记忆中,安昌村呈南北向窄条形状,依托南北主路向东西再延展出一些巷道。傅家老宅在西边离黄河近,是一个荒芜偏僻的旧院落。院门紧锁,杂草丛生,与村里其他无人居住的院子并无二致。房子和院子一样,没人住少了人气,便极容易倒塌,一副萧败凄清的景象。

我那时太小,看到这样的院子就远远避开,好担心荒草之中会跳出什么。童年,村子是灰蒙蒙的,只有学校对面人家院子里盛开的石榴花明艳而温暖。女主人浅浅地笑着,手里不停地纳着鞋底,一边看我在树下拣拾落下的石榴花瓣……

学校西侧紧挨深沟,沿着潺潺流淌的水渠向西,走一段很长的蜿蜒小路,下到沟底,就是黄河滩。只有涨潮的时候,河水才会冲到这里,平素要走一里滩涂地才能看到河水。我站着的沟底,两边是高崖,前面是黄河,背后梯田地中央,一棵并不大的柿树,像极了一位将军远眺着潮涨潮落,黄水滔滔。

就在那年暑假,我经历了生命中第一次发大水。上游煤矿因大雨,冲下来许多煤块、煤渣,对这里资源匮乏仅靠树枝干柴引火做饭的人家,可是一年中为数不多得到煤炭的机会。全家齐动员,拿着铁锹筐子去挖,要在泥沙下一二尺才能挖到。

风险与丰收相连。在奔涌的水中,人们开始紧张忙碌地捞炭,用筐子一担担倒到岸上,有的全家齐动员,一次发水能收获上千斤炭,够家中一两年取暖。但也有一些村子传来,大水冲走了七八条人命。黄河发水,水性再好的人也很难保全,泥沙翻腾,水面看似平静,水下漩涡暗流,深不见底,变幻莫测,踩下去就是漩涡泥沼,瞬间就没了踪影……

一年后,安昌初中撤销,合并到南赵联校,也就是后来的作义学校。周永刚和傅金国一起调到南赵学校,还做搭档,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成为忘年之交。

那年头的学校,多借用佛堂庙宇,高大阴森,走风漏气。电灯还没通到这里,到晚上漆黑一片,只靠煤油灯微弱光线照明。天阴下雨时,更是暗淡漆黑。在那座大庙读了一个学期,暑期过后,父亲就调到县城的临猗中学。而傅金国一直坚守于此,历任教导主任、校长等职。退休后回到安昌,与傅家老宅毗邻,便义务当起了傅作义纪念馆的管理员。

2011年夏,故地重游,拿钥匙开门带我们参观傅作义故居的,就是已退休赋闲在家的傅金国。所谓纪念馆,还是那座院墙颓圮、屋漏窗破的旧院子,只稍稍做了修整装饰,添置了一些陈列品。院门门额砖雕有“福临”二字,门洞墙上有傅作义生平简介碑,西厢房陈列有傅作义及其父母和女儿傅冬的照片,并有民国十七年“仁义巷”残碑一方。据说是傅作仁青年时所书。

院后立了几通新碑,篆刻着傅家族谱及后辈的名字。窄条形的院子不宽,仅三间西厢房,院心不大但极干净,院墙的残破处长了瓦当花,表明这里是被遗忘的角落,沉寂而简朴。一如傅作义本人一生的倡导和遵循的原则。

傅金国身材高大魁梧,村民都说酷似他二伯父傅作义。他是傅作义钟爱的八弟傅作恭的长子,是傅家八兄弟中唯一留在老家的一支,曾任临猗县政协委员。

八弟傅作恭

傅作恭是傅作义的堂弟,行八。虽非胞弟,也是一脉手足,12岁跟随傅作义到太原上学,之后多处求学,也是傅作义夫妇照管抚养,是那种从小看着长大的感情。

傅作义在八弟身上寄予了很大希望,希望他能够学有所成,为国家建设做些有益的事情。抗日战争爆发后,作恭正上高中,随就读的天津南开中学迁到四川成都,而后入金陵大学,专修森林园艺专业。1944年,抗战后期,傅作恭大学毕业,正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年纪,他满腔报国热情,想用自己的学业所长建设国家。他赶赴绥远投奔二哥,无奈傅作义正忙于军务,全国内战一触即发,哪有闲暇去考虑荒山治理、植树造林的事,就安排八弟到陕坝经营一家奋斗农场,还兼任一所奋斗小学的校长。

绥远起义后,傅作恭就留在农场工作。他性格倔强,愤世嫉俗,直爽率真,还有知识分子的清高孤傲,对外行领导内行的现状,很看不惯。人际关系不怎么融洽,干得不开心。

有一次,在北京的傅作义家中,碰巧遇到时任甘肃省政府主席的邓宝珊,邓是傅作义的老朋友、老部下,且是绥远时的旧相识,得知傅作恭工作不顺,就邀请去甘肃发展,西北地广人稀,人才匮乏,正需要网罗各种人才。1952年,傅作恭调往甘肃省农林厅,任造林科科长。上任伊始,他积极调研,利用黄河水在白塔山植树造林,成绩卓然。

在业务上,傅作恭很有两把刷子,但他性格耿直,对“大跃进”很反感,与领导多有牴牾。于是运动一来,就被划成“右派”,遣送到甘肃省夹边沟农场劳改。而此时,邓宝珊也受到政治冲击,虽多次托人要求见傅作恭,都被拒绝,时局使然,爱莫能助。

到“文革”初期,邓宝珊再次受到冲击,病痛缠身,周恩来闻讯后,派飞机接他到北京,入住解放军301医院。后因大面积心肌梗塞,于1968年底逝世。

傅作恭被下放后,断了生活来源。妻子没工作,五个孩子嗷嗷待哺,那年头人人自危,少有人接济,日子非常艰难。妻子潘翠竹千辛万苦跑去夹边沟看望丈夫,一见面竟被傅作恭打了一巴掌,而后两人抱头痛哭。

潘翠竹多处求告无门,走投无路只好上京求二哥。傅作义得知情况后,沉默了许久,难过地说:“老八打你耳光,不是打你哩,那是打我哩。”得知傅作恭停发工资,家里生活拮据,他就不断寄钱过去,维持一家人的生存。

傅作恭也曾给傅作义写信求援,详述了夹边沟的自然环境和“右派”们的惨状,傅作义觉得此事关乎大局,急忙向有关部门汇报了夹边沟的情况。还多次给甘肃省委去信,省委也给省林业厅下发过文件,给傅作恭一家发过一段时间补助。

但就在1960年冬天,傅作恭在夹边沟场部的猪圈边找猪食吃时倒下了,大雪盖住他的尸体,几天后才被人发现。

傅作恭被活活饿死,死亡通知书却说“患病死亡”。潘翠竹绝望了,她去信告诉二哥,这更让傅作义悲痛欲绝,此时心念弟弟的傅作义已让杨格非(全国政协委员,曾任傅的秘书,北平《平明日报》总编)、秘书赵伯纯为他上下申诉,很快就有望把傅作恭放出来了……阴差阳错,傅作义所做的努力一夜坍塌,失去了至爱的亲人,更不敢与人倾吐抱怨,那情景,只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方能体会。

当时敏感的政治环境,很多话不能说,也不敢说,傅作义虽官居高位,但身份特殊,处境为难且尴尬。在最绝望的时候,他甚至不敢让被划成“右派”的旧友亲朋来往走动,好言相劝“我们都年纪大了,以后就少走动吧”。

据他身边的人回忆,在“鸣放”“反右”时,傅作义十分谨言慎行。他在一次人代会上发言:我以人民代表身份去到各地视察,发现有些地方对抗日烈士纪念碑保护得不够好……有人马上回应:你所指的抗日烈士都是屠杀人民的刽子手。傅作义只好忍气吞声,心里受着暗伤无从诉说。多亏周恩来多方保护,他在“文革”中才能躲过浩劫,幸免于难。

与此同时,甘肃运动扩大化的问题震动中央,以监察部部长钱瑛为首的检查团来到甘肃。1960年12月2日,中央西北局书记刘澜涛主持召开著名的兰州会议,将执行极左路线的甘肃省委书记张仲良当场免职,并迅速采取措施“抢救人命”。1961年10月,臭名昭著的夹边沟农场被撤销。

夹边沟,甘肃酒泉境内巴丹吉林沙漠边缘的一个劳改农场。1957年10月至1960年底,甘肃省几千名“右派”被关押在此。天寒地冻的沙漠中,他们与世隔绝,终日劳作,经历了罕见的大饥荒,几乎吃尽了荒漠上能吃的和不能吃的东西,很多人被活活饿死。

傅作义虽未亲历,但感同身受,承受了这段非人历史的苦难。他的亲人没有死在抗日战场上,却无辜地丧生在冰天雪地的荒漠。对于八弟的死,傅作义不单是难受兄弟之情,又何尝不是忧国忧民啊!

他去信劝慰傅作恭的妻子潘翠竹:“……老八已经走了,命已如此,再不叫你牵肠挂肚了,希望你保重身体,把孩子照护好。”给了些钱,让他们回山西老家,参加生产队聊以糊口。傅作义知道一个文弱女子带着5个孩子,生活肯定困难,时常寄一些钱回去。在与亲戚崔增印谈及此事时,傅作义说:“老八女人和孩子在农村,真让人同情啊。可我也不好多寄钱给他们,怕人说闲话,显得一个‘右派’家里比别人强。”

1979年,有关部门对傅作恭进行彻底平反,在经济上一次性给其家属补偿3000元,给其妻每年抚恤金4800元。1981年,根据有关政策,傅作恭三子傅金科被安置到甘肃省甘南林场工作。

可惜,傅作义没有看到这一天。

傅金国此时已参加工作,一直留在故乡教书为业。他感念二伯父对自己兄妹几人的抚养体恤之恩,“没有二伯父定期寄来的钱,我们一家很难扛过那几年,他自己也不容易啊……”追忆于此,不免泪眼模糊。父亲故去的那年,身为长子的他刚15岁,就承担起家庭重责,尝尽人间甘苦,幸得本家、族人从旁扶持,才能带着母亲、姐弟走出困境,得以平安度日,安享晚年。

2013年夏末,傅金国因心梗发作,溘然长逝,终年69岁。

而如今,傅作恭的孙子傅创杰担任安昌新建成的傅作义纪念馆的负责人,联络傅家亲属后人,宣讲傅作义的抗日英勇事迹,接待来自全国各地慕名而来拜谒的游客。

平民学校

2014年夏,我再次回到安昌,因为听说历经一年多修葺,傅作义故居焕然一新,并对外开放,与两年前所看到的衰败颓圮景象大相径庭。扩建后的故居增加了一些傅作义生平展览,让后来者能体会到先贤的丰功伟绩,以及其对家乡的深厚情谊。

故居北侧不远处,根据原貌恢复了一口池塘,池塘呈莲藕状,在老人们口中,能听到许多少年傅作义在此留下的奇闻轶事。池塘向西50米是一片庄稼地,这里就是傅作义为家乡所筹办的平民学校旧址。

这所并没有投入使用的平民学校,缘起于抗战,湮灭于抗战,短暂的绚烂之后就无声无息,以至于后人几乎淡忘了那段往事。当我们走进傅作义的家乡,翻开那段波澜壮阔的抗战历史,傅作义为抗战、为教育所作所为仍令人唏嘘不已。赤子之情,日月可鉴。

1938年3月初,侵华日军长驱直入,不到一周时间,从临汾出发,先后占领运城、临晋、荣河、河津等县城,铁骑踏入河东大地,宁静的乡村和古老的城镇,顿时被嗜血的侵略者变成杀人的屠场。4月初,日寇兵分两路,由骑兵开路,同时奔袭傅作义将军的故乡安昌而来。

日军一路从荣河镇出发,沿黄河滩南下,取道北赵村、南赵村,一路从临晋镇日军“洪部”兵营出发,直奔安昌村。

安昌仅有百余户人家,因紧邻黄河,田少地薄,村民多以船运为生。日军突袭,村民大多乘木船到河对岸的陕西躲避,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出行不便的。由于傅作义提前通知家人西渡黄河,逃到西安、平凉、兰州等地,全家几十口人才躲过一劫。

日寇为报绥远抗战之仇,进村后见房就烧,见人就砍,气派的傅家大院也未能幸免于难。傅作义的父亲傅庆泰发迹后,在老宅东侧盖了三座坐东朝西的大四合院,宽敞气派,十分显眼。日军此番由汉奸带领专门报复占领安昌,将傅家三座大宅院全部拆毁,粗大些的木料被拉往荣河、临晋两处修建炮楼。还未交付使用的平民学校也遭到同样的命运,盖房子的木料全被运走,修了炮楼。傅家祖屋因地处偏僻,及村民严加保密才躲过一劫。

这便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傅作义故居,距今170余年,是其祖父傅文鼎于清道光年间所建。坐北朝南,东西宽六七米,南北长25米,占地不到三分。傅作义同祖父母、父母在这里生活了十多个年头。院里祭祖、待客及祖父母居住的北房,1958年破旧倒塌;供家人纺织、贮藏和院门过道的南房,1975年破旧倒塌;傅作义诞生的西房南室和炊事北室,村民自发捐助,分别于1961年1月、2002年7月做了翻修。

2012年5月,临猗县委、县政府采纳各界人士的建议,启动傅作义故居修复工程。大修时除了翻盖西房,还修复了倒塌的南房和北房,基本还原了百年前的房屋结构。修复完成后免费对外开放,2014年8月,傅作义故居被山西省党史办列为 “省级党史教育基地”。

安昌平民学校遭此变故,校址残破不堪,几成废墟,后来被夷为平地,变成一片庄稼地。从村民绘制的平民学校草图来看,学校规模不小,校门气派,房舍整齐划一,左右两列,四五排之多,绝不是一个小学的规制。傅作义的教育梦想何其大,他感叹于家乡贫穷落后,更感叹于国家积贫积弱,期望通过教育兴国,通过教育改变家乡的面貌。无奈,国家正处于风雨飘摇当中,再大的宏图壮志,也只能望洋兴叹,可怜他生不逢时啊。

傅作义筹资建平民学校的款项,外界有传言,是来源于抗战初期各界的捐赠和奖励。1933年长城抗战后,蒋介石去电慰问,奖大洋5万元,阎锡山奖大洋5000元。1936年,绥远抗战屡屡报捷,傅作义带领军队沉重地打击了日寇,全国民众一片沸腾,各种赞誉、慰问、捐款纷至沓来。在全面抗战尚未爆发之际,热河、绥远已成为抗战的主战场,中国军民拼死抵抗,屡建战功,大大激发了全国人民抗战的热情。粗略来算,当时给绥远的捐款总计300余万元,慰问品堆积如山……

众所周知,傅作义是个严格自律的人,一向公私分明,绝不会动用公款。蒋介石、阎锡山等发给部队的奖金和各界捐款,他都用在抚恤伤亡官兵及烈士家属上。根据调查,盖平民学校的钱款来源于几个方面,一是傅作义自己的饷银、工资;二是家族生意所得;三是用自家船队运煤在建校工地旁开设砖瓦窑,烧制砖瓦所得,砖瓦窑遗迹还能找到。1932年,傅作义祖母去世,据说阎锡山为了弥补亏欠和笼络人心,曾令人带去一笔不菲的礼金。而傅作义也是在此次回乡料理祖母丧事期间,发现村中失学儿童较多,才萌生修建平民学校的念头,并将此事交给兄长傅作仁具体操办。

为建平民学校,傅作义专程从北平聘请建筑设计师,亲自审阅图纸,并派专人赶往安昌监管建造。用料考究,规划严苛,工期长达一年多,在校舍即将建成时,“七七事变”爆发,学校建设被迫停工。没想到,精心建造的学校尚未交付使用,就遭日寇报复性拆毁,怎不令人愤恨扼腕?

在之后的太原保卫战、绥西战役等抗日战场上,傅作义将军倾尽满腔仇恨,坚决歼灭日寇,誓死保家卫国,令日寇闻风丧胆,立下赫赫战功。

回乡所见

1957年4月16日,傅作义以黄河流域规划委员会副主任身份,参加完黄河三门峡水利枢纽工程的开工典礼后,与时任内蒙古自治区水利厅厅长的周北峰,借在山西考察水利的空隙,顺道回乡探亲。傅作义返乡是经过周恩来同意的,中途由永济解虞回故乡安昌,这是他成年后第三次回乡,前两次是为父亲和继祖母奔丧。

由孙吉镇回安昌,有落差二三百米的五里长坡,至今也是当地发展的掣肘。快到村口时,傅作义早早下车,不顾随行秘书段清文的劝阻,徒步由北向南穿村而过。他边走边与路边过往的村民打招呼,与遇到的少时玩伴执手而行,并频频向旁边闻讯赶来的村民问候致意,当时的场面令大家记忆犹新,传颂经年。

在外做再大的官,回乡都应谨慎低调,“官高不压乡党”,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再大的谱也不能摆在乡邻面前,这是对故乡乡亲最起码的敬畏之心。

只是,傅家祖坟此时已经被毁,傅作义归乡看到此情此景,默不作声,但心头的悲伤是任谁也能体会到的。

傅作义打发人去买了很多点心、糖果,给邻居和相熟的村民都送点去。

他来到残垣断壁的平民学校遗址,“兵火有馀烬”的残破荒凉景象,令年过六旬的傅作义悲愤难平。荡然无存的傅家大院更让他觉得心痛不已。听村民讲述日寇罪行,内心感到非常内疚,自责因自己而连累了村民,在古槐树下,为死去的乡亲深深鞠躬悼念。当晚,他执意要住在古槐旁堂弟傅作维的家中。如今这座宅子修葺一新,成为傅作义生平事迹展厅,供后人瞻仰。

傅作义在视察安昌学校时,亲切地摸着孩子们的头,问这问那。当看到学校大门低矮破旧,窄得要侧身才能过去时,他对随行的万荣县(1954年,荣河与万泉合并为万荣县)副县长说:“教育是国家兴盛的基础,应该把学校修一修了。”之后,县政府专门拨款对学校进行了维修,后来还盖了新校舍。

回京之后,傅作义捐款3000元,为家乡买了一大批书籍。据担任村里图书管理员的张建中回忆,总共装了6麻袋,有《儿童时代》《少年报》、连环画,还有一些农业科技和拼音识字的书籍,都是傅作义专程派人送回村里的,可见他对村民教育的重视程度。

1966年,傅作义因病住院,村里派人去北京看望,他给村里和学校先后买了收音机,让偏僻的山村及时听到国内外大事。如今,这些陈列在展厅的实物,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讲述着一个胸怀苍生,心系故土的赤子情怀。

在安昌住了一夜,傅作义就继续北上考察,自此再没有回过故乡。因过度劳累,在返回路上心脏病发作,被紧急送往太原。周总理得知后,立即请习仲勋从北京派飞机,送心脏病专家黄琬前往太原抢救。

在太原滞留近一个月后,病情稍有好转,傅作义就坚持要求继续考察,他是想多看看三晋河山,多看看他曾经与日寇战斗过的地方。但出于健康的考虑,山西省委坚决不同意,傅作义不无遗憾地说:“我还没有完成任务哩!”而话外之音,恐怕外人无法理解……人们只道其是连日劳累所致,也许,回乡之行,有着他难解的心结也未可知。

文化基因

若去黄河沿岸,会发现那里的民风与县东其他地方略有不同,虽俭朴尚文,却彪悍刚猛,淳朴的民风之中,更带着一股狠戾强悍之气。

在傅作义的家乡一带,至今还流传着古老的扎马嚼的社火活动。这是只有黄河沿岸不多的十几个村子保留的传统,“破四旧”后中断,已近失传。

淡出乡民视野数十年的扎马嚼,近些年,又在方圆十多个村子风行。古老而血腥的场面,强烈地刺激着观看者。是什么样的文化基因,在这方土地上产生如此狠烈的血祭形式?

扎马嚼起源于古老的祈雨祭祀活动,既是祈雨,就应该香烛高燃,虔诚跪拜,在一遍遍哀告和丰盛祭品中,祈求上天降下雨水,但黄河岸边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不去求天祈地,而是用自己造出的神——马嚼,去震慑胁迫上天。

所谓马嚼,是传说中一种凶神恶煞的神兽。扎马嚼是祈求风调雨顺的祈福活动,是农耕文明传承的产物。类似的血祭在当地还有“血故事”,多是正月里闹,与别处闹社火、耍龙灯并无二致。

在当地人看来,扎马嚼是勇敢者的游戏,参与者需敢于表现,无所畏惧。游行中,扮演者要披红挂彩,锣鼓铿锵中将二三十公分的钢钎快速穿过两腮……血沿着两颊流下,围观者欢呼惊叫,表演者手持利器作势威胁……因形状与马嘴里的铁嚼子相似,而得名为扎马嚼。

安昌村濒临河滩,靠天吃饭,虽近水而居,但一样深受缺水困扰,血祭龙王便是祖先文化的产物。当有人抨击这种行为野蛮愚昧时,这种文化基因却唤起了诸多人对上古时期人类发展艰难历程的回顾。

生于斯长于斯的傅作义,是否在儿时亲历过血祭的惨烈,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见,血脉中流淌着一样的基因,同一种文化符号。如今,他的乡民用无畏和虔诚,延续传承着古老的文化,展现着性格中的强悍和坚韧。

扎马嚼是令人亢奋的场景,若此刻问身边的村民,傅将军年轻时在村里会不会也跳上高台,将面颊刺穿,展示豪情英风,回答肯定是:那还用说,在咱河沿子,是汉子就得敢扎马嚼,要不就是 人,会让人笑话。

显然,傅作义不是个 人。故乡给予他的性格属性,成就了他作为军人的职业品格和操守。

故乡,让我们记忆的不光是美食、美景,还有一些文化符号,亦即所谓的性格烙印。傅作义待人真诚,谦和平等,但并不影响他打起仗具有能啃硬骨头的狠劲;作为军人,傅作义心细如发,但更不妨碍他“不说硬话,不做软事”敢作敢为的个性。

故乡,是烙在骨肉里的记忆,更是点点滴滴堆积起的生命起点。

原《荣河县志》名贤卷中记载,傅作义主政绥远有此记录:公性极慷慨,不惟治军驭众能得欢心,即乡党族群遇有灾歉,无不尽力赒济。

1929年,荣河一带爆发霍乱,傅作义悉闻,特派医生带着大量药品前来救治。

1933年,家乡发生水灾,距离故乡安昌不远的贾村、南周等村庄尤为严重。大雨六天六夜,洪水肆虐,村落田野成为河泽,庄稼绝收。傅作义闻讯后速从绥远汇回2000元,让家人发给受灾乡邻,以解燃眉之急。县志上有如下评述:分润余泽者,芼难罄述,高风亮节,遐迩同钦,盖有由也。

众所周知,距运城市区38公里的万荣县,有座李家大院,清至民国时期晋南首富李子用的家宅,如今已辟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全国文保单位。李家大院的辉煌,不能光看院子的精巧布局,或者看房舍建筑的美轮美奂,而是仰慕主人以善治家,乐善好施、扶危济困的高风亮节。他们是与为富不仁者相反的慈善家的先驱和楷模,是隐藏在民间的传统文化和民族气质的体现。

傅家与李家也有联姻,其兄傅作仁的儿子傅琬,娶的就是李家的女儿。

2015年初夏,在太原亲贤街第八干休所附近的一处民居,我见到了傅琬之子傅昶辉。

傅作义的父亲傅庆泰,生有三子一女。长子傅作仁,次子傅作义,女儿傅作经,小儿子傅作良。

傅作仁离开军籍后继承父业,经商做买卖,操持家务,是傅家当仁不让的当家人。傅家一直合家吃饭,没有分家,因此,无论在故乡安昌,还是后来定居的西安、兰州,傅家族人常常不分彼此,都住在一个院子里,由傅作仁照料管理。

傅作仁有两子两女,长子傅璞,次子傅琬。傅昶辉是次子傅琬的小儿子,内退前是太原白云饭店的一名员工。1957年出生于太原,就在这一年,他的爷爷傅作仁病逝于西安。刚一岁多,傅昶辉就被奶奶接去西安,在那座曾举家居住的老宅度过他的童年时光,12岁才回到父母身边。

据他回忆,西安老宅位于西安市莲湖区草场巷7号(已经拆除,没有痕迹了)。院子很宽敞,一进院,中间门厅是过年过节时祭祖拜神的地方。后院正房是二层小楼,两边都是对称的厢房。随着家族人口增多,门房和过厅也被改做卧室住人。

就连傅作义的叔叔傅庆雨一家,也居住在这座院子里,其十弟傅作让,就出生在西安的老宅里。傅家族人的关系可见一斑。傅作义常年在外征战,极少回家,更少管家中大小事务。他的家眷回西安暂住,也是由长兄傅作仁照料。彼此之间融洽和睦,是传统的家庭样式。

“二奶奶和老姑在家里说话最有分量,很受尊重。”傅昶辉回忆说,听老人们讲,一大家子家长里短地过日子,难免产生矛盾,锅碰盆勺碰锅,且女人们事情多,妯娌、姑嫂间发生一些事也在所难免。

他嘴中提到的二奶奶就是傅作义的原配夫人张金强。中等个子,脸盘很大,就像俗话说的银盆大脸,白净周正,娘家杨董村离安昌不过七八里地。祖上重视耕读传家,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张举人,举人家小姐嫁给“土财主”傅家,在当时也算是下嫁了。张金强读书识字,就是个小脚,性格坚韧,不苟言笑。1912年,傅作义17岁上,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比他大一岁的张金强在老家安昌结婚。

“二奶奶受人尊重,可不是因为二爷爷是大官,是她为人很好,克己勤谨,处事公道,深得全家人信服。”傅昶辉说自己见过两三次,年少时陪奶奶和爸爸去过两次,“起初和傅冬姑姑一起住在人民日报社的宿舍里,后来就搬到崇文门外的高层公寓里住。”

傅昶辉所说的老姑,叫傅作经,傅作义唯一的同胞妹妹。“父亲常说,合家都说老姑不识字,但绝顶聪明,懂大理善沟通,谁和谁有矛盾,她去了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就连你二爷爷都曾多次夸赞,‘作经妹妹得亏不识字,若能识文断字,那一定更了不得!’”

(傅作经的丈夫王子尚,便是我父亲周永刚常常提及的老舅,我家与傅家的姻亲关系,起源就在于此。)

“爸爸多次说,看老宅里墙上挂的条幅字画,多半出自你老姑父,人家可是有大学问的人,是你二爷爷的军师呢。”傅昶辉回忆说,北平起义后,老姑父王子尚就去了兰州,在兰州文化馆工作,上世纪60年代初病故。

1970年初春,傅昶辉的奶奶去北京看望傅作义,照往常一样住在傅家。当时正是“文革”中期,傅作义虽仍任水利电力部部长,但因身体原因,从1968年后就少出面了,多数时间寓居北京家中。

有一天清晨,昶辉奶奶刚梳头洗脸,还没有出卧室,就听到有敲门声,正疑惑这么早会是谁呢?拉开门,竟然是傅作义站在门外,一手端着牛奶,一手拿着面包,笑容满面地说:“老嫂子睡得可好?早餐我给你端进房里吃。”老人非常意外和感动,餐厅离卧室又不远,完全可以出去就餐,可70多岁的傅作义却要亲自给嫂子送早餐。

从北京回来后,奶奶就对孙子傅昶辉说,我再不去打扰他了。你二爷爷那么大的官,那么大年纪了,还惦记着长嫂如母的古训,太麻烦人家了,他身体又不好,别再去叨扰他了。

奶奶的叙述令全家人都很感动,傅昶辉说,傅家人没有架子,对家人乡亲都很真诚平易。1974年,傅作义去世时,他正在生病没有去北京奔丧,姐姐和爸爸回来,刘芸生(傅作义的夫人)还专门让带了一大盒巧克力给他。遗憾的是,二爷爷去世后,两家走动很少,交集更少。只傅冬姑姑常有书信往来,偶尔还会到太原走动。因为傅冬说“自己在太原生太原长,对太原有很深的情谊”。

傅琬与傅作义感情甚好,12岁就跟着傅作义在太原上学,由张金强抚养,毕业于成都军大,一直任职军籍,参加过抗美援朝,上世纪80年代以正团退职。

傅琬在回忆文章中写道,1941年春,叔父傅作义听说他要投笔从戎,亲笔一封,写道:如你愿效班超投笔从戎,这一决心是可喜的。但须知军人就必须有视死如归的牺牲精神,方能不避艰险,恪尽职守,驱除日寇,收复祖国的大好河山……古语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望你能本此精神,好自为之。

十年之后,1951年秋,即将开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时,傅作义再次鼓励傅琬:“‘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就是国际主义与爱国主义的结合。我们援助朝鲜打仗,也是为保卫我们祖国而战,所谓‘唇亡齿寒’就是这个道理,你要很好地理解。”

傅作义对兄长傅作仁信任有加,感情深厚,但他也是个公私分明的人。1934年春,傅作仁因经商亏损,向弟弟开口支援10万元,傅作义断然拒绝,“钱是绥远人民的,我分文不能动用”。

但傅作仁生前和去世后,傅作义都会定期给其家人,特别是后辈求学,提供必要的费用。

兄弟们或亲戚中,靠傅作义供给学费,完成学业的后辈不在少数。而他自己在水电部部长任上,薪酬工资也不过600块。傅作义自己的生活却相当简朴,“一日三餐的吃食都清淡简单,家人穿着用度与寻常人家并无二致。”曾经因病在傅家住过半年的傅琛回忆说。

傅琛是傅作义弟弟傅作良的长子。

胞弟傅作良

傅作良是傅作义同父异母的弟弟,在堂兄弟当中行七。

“为了学习先进,他曾于1938年送其弟到延安抗大学习。后来,其弟中途辍学,返回部队。傅将军很不满意,批评他:‘回到我身边干什么?为啥不跟共产党闯?’从此,不重用其弟。与其弟同期的一些人提拔为团级干部时,其弟仍是营级。”董其武在《傅作义先生生平概述》一文中,有这样一个描述。文中所提及的弟弟,就是傅作良。

其实,这其中除了傅作义秉公执法,不徇私情之外,还有个因由是,一向孝顺的他,谨记父亲临终遗言,对继母言听计从,少有违逆。继母只生了弟弟一个,嘱咐他要照看好,不能有任何差池。加之弟弟确实不是带兵的料,只适合做些文职,便安置在董其武手下平安度日,并不存在兄弟有隙的事。

1932年农历六月初三,从小疼爱傅作义的奶奶王太夫人去世,享年91岁。虽说这位奶奶是父亲傅庆泰的继母,但并不影响其一家人对这位老人的尊敬。傅作义在保定军校读书期间,曾写过一副对联:“怕我食多,怕我食少,祖母对我无微不至;望孙回家,望孙回校,大人待孙于此可见。”可见祖孙感情之深。在老人故去后,他还专门请名士为其撰写《墓志铭》(见原《荣河县志》卷二十二),不仅对祖母“相夫训子”“救困扶危”“好善不倦”“仁声远闻”的一生作了赞扬。并在很多报章上登讣告,以示哀悼。

直到现在,傅作义葬祖母舍饭救济穷人的往事,在当地农村仍广为流传。据老人们回忆,傅作义祖母去世那年,家乡正闹饥荒。傅作义那时刚上任绥远省政府主席,他就把多年省吃俭用省下来的薪饷交给傅作仁,让大哥在安昌村舍饭救济,四乡八里的灾民都赶来吃舍饭,每人还可以领到一块现大洋,前后延续了十几天。

傅家很隆重地给老人办了丧事,花费很大。在丧礼结束后,傅作仁说向弟弟交代一下花费用度,傅作义摆摆手:“一切全由哥哥安排吧,我只把孩子们带走。”他这里所说的孩子,包括弟弟傅作良,堂弟傅作恭和侄儿傅琬。三人年纪相仿,都是十二三岁。家里人求之不得,从此,这三个人都跟随傅作义辗转于太原、天津、陕坝、归绥等地,踏上了不一样的人生旅程。

傅作良1919年生人,小傅作义二十多岁,就在奶奶去世的那年,被傅作义带到太原上学读书,之后曾在天津的南开中学读书。中学没毕业就入伍参加傅部,在董其武手下从事文职工作。

抗战初期,傅部在晋西北河曲一带整训时,傅作良被送到黄河对岸的延安“抗大”学习,这期间,他被发展成为中共党员。介绍人据说是李卫民(同期在“抗大”学习,后在中央军委工作),时间不太长,“抗大”一毕业,傅作良就听从任弼时、王若飞等人的建议,回到傅部仍跟随董其武工作。也就是说王若飞,是傅作良的单线联系人。

傅作义懵然不知,他希望弟弟能跟着共产党干,结果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他跟前,觉得弟弟没出息,有些失望,从此对他很冷淡。岂不知,很多事情背后的因由很难知道,哪怕是最亲密和了解的人。

作为一名中共的潜伏者,傅作良到底做了哪些工作?提供过什么情报?都不得而知。王若飞与傅作义的关系,是国共史上的一段佳话,两人关系密切,1937年王若飞出狱回到延安,1946年因飞机失事不幸遇难。傅作义恐怕很难想到,弟弟与王若飞还有着这样的联系。

绥远起义时,傅作良是团级军官,他曾对子女们说:“你伯父从来不任人唯亲,就是亲戚也必须按规定办。”1950年,傅作良随部队上了朝鲜战场,1955年整军转业改编成建工部第一工程局,也就是现在的长春第一汽车厂。1961年调往成都,在建工部第一工程局安装公司设备处任处长。1966年初,举家迁到西安,在建工部第五工程局木材加工厂任厂长。因单位没有住房,就住进傅家在西安的老宅——莲湖区草场巷7号。

这时候,老宅很多房子都很破旧,单位就出资,在后院给傅作良一家重新盖了几间房。一直到后来城市改造拆迁,傅家后人才陆续搬走,分散居住。

从老照片上可以看出,傅作良与傅作义身形长相酷似,只是更高大清瘦。他为人低调和善,沉默寡言,少与人争执,极少与人谈论兄长傅作义和过去的战斗岁月。

傅作良的女儿傅莉回忆,自己都上中学了,别人议论她与傅作义部长的关系,她都茫然不知,回家问爸爸,是真的吗?傅作良只点头,也不肯多解释。至于党籍问题,王若飞遇难后,他一直处于没有被启用的“闲棋冷子”状态,直到在中央军委工作的介绍人李卫民要写回忆录,向傅作良去信了解情况,才得知其现状,出面多次向中央有关部门反映、证明,傅作良的党籍问题才搞清楚。

据其后人介绍,傅作良入党时间确定为1937年,但因其本人谨慎讷言,不肯多做申辩,对往事非常回避,以至于他的后人对他在延安与回到傅部的工作不甚了解,知之甚少。“你伯父经常告诫我,要夹着尾巴做人,听党的话,为人民服务,不要给政府提要求,有什么困难要自己克服。”傅作良这样告诉孩子们,“你伯父从小聪明,学习用功,懂事,家里贫穷,常帮大人干活。他打仗勇猛,智慧超人,升职很快。你爷爷去世后,他每次回来,先跪拜母亲,特别孝顺……你伯父把我从小带在身边,让你伯母像养自己的孩子一样养大,长嫂如母,我永远忘不了嫂嫂(指张金强)。”这才是傅家兄弟真实的状况,如兄如父的情感。

有一年,傅作良去北京开会,住在嫂子张金强家里。有一天下雨回得很晚了,淋了个透,嫂子给他留门还没睡,见他浑身上下全湿了,就赶紧让他全脱了,自己拿到卫生间去洗……那年张金强已80多岁了,对从小养大的弟弟仍十分疼爱。

傅莉回忆说,“文革”初期大串联,她去北京,伯父已经被保护住进301医院,她去探望时,傅作义对她说:“你都长成大姑娘了,以后参加工作了,第一个要想着为人民服务,主席和总理对我太好了,我还要为国家多做贡献呢。”

“二伯父对人特别和善,极少发火,鼓励年轻一辈好好为党工作,不要给组织上添麻烦。”上世纪70年代初,傅莉和姐姐傅萍去北京看望伯父,看到傅作义清早起床,都要自己动手整理床铺,不让勤务人员帮忙。自己能做的,从不让人帮忙,生活简朴平和,与勤务人员相处得亲如一家。

少年时期,因在京治疗在傅家住过一段时间的傅琛回忆说,自己住在二伯父家半年,饭桌上几乎没什么肉菜,无非白菜、豆腐、山药、鸡蛋等,主食就是晋南的无碱馒头和小米稀饭。因为油水很少,傅作良去京看望儿子时,都要偷偷带他出去打牙祭。

2000年秋,傅作良病逝于西安。他是中共党员的秘密,在此时才大白于天下。

2015年6月27日,农历五月初五,傅作义将军诞辰120周年的纪念活动,在其家乡临猗安昌举行。

正是杏黄桃熟、小麦收获的时节,艳阳高照和丰收在望,都预示着一个好年景。安昌村已经废弃的小学校,搭起了高台,竖起彩旗,敲起锣鼓,安昌人再一次用这样的方式怀念黄河的儿子傅作义。

从西安驾车经合阳县,过洽川镇吴王古渡浮桥,不过3个小时即可达到,但傅家大多数亲属却是初次踏上故土。

黄河岸边乡亲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等待纪念仪式的开始。来自西安、太原、运城、临猗的傅氏后人,更是一大早汇聚于此,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祭奠缅怀他们可敬可爱的长辈傅作义。

在粉饰一新的傅家老宅前,数十位傅家后人长久伫立凝望,那些被风雨冲刷的往事和荣耀,那些并不遥远的峥嵘岁月,能否在这一刻被唤起,注入激情,重新点燃?

但,在回乡祭祖的傅家亲属中,并没有傅作义的子嗣。

故乡,还是在梦中,那么遥远……

撰《傅作义》

1957年春,傅作义最后一次回到故乡安昌时,在老宅门前的槐树下与乡亲们回忆往事、侃侃而谈。他的音容笑貌,安昌村的乡亲们至今记忆犹新。当时在围观的村民中,有一个12岁的小学生,用纯真而稚嫩的眼睛,记录下了这一切。后来,他时常听村民讲述很多关于傅作义抗战的故事,从此在心中埋下一颗种子。50多年后,他花了近5年时间写了一部长篇纪实小说《傅作义》。

这个少年叫崔正来,退休前为广电部陕西记者站站长,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古稀之年,他拿出120万字的《傅作义》,来纪念傅作义将军诞辰120周年,并把该书的首发式,安排在故乡安昌。面对台下的父老乡亲,崔正来真情流露,深情回顾自己的成长历程。幼年丧母的他,是吃着百家奶、百家饭长大的。他一时眼泛泪光,哽咽难言,表达了对故土乡邻的感激之情。

透过这本蕴含着他半个世纪心血的作品,我们能够感受到他坚韧勤奋,宁折不弯的性格,这是故乡这方水土孕育给他的,更是黄河岸边人所特有的性格印记。从军的经历让他对同村人傅作义钦慕不已。少年时期耳濡目染,从乡亲的口中听到过有关傅作义的故事。虽是零星的片段不够完整,但生动感人无法忘怀,于是他便产生了诸多疑问和好奇。这份好奇在他后来的人生中,一直相依相随,一个个去寻求答案,一点点去还原现场,成为他心心念念、挥之不去的情结。

落户西安后,崔正来把对故乡的爱,幻化成对傅将军的思念,他走遍内蒙古的大片土地,伫立于傅将军就读过的保定军校,他常常在思索,该用何种方式,倾吐他的思念和敬仰,再现傅作义的传奇人生?

“我的努力,是为了让傅作义这尊雕像变成有呼吸的生命”,崔正来在《傅作义》一书的扉页上写下这样的话。作者采用纪实小说文体,全面展现傅作义从出生到去世的辉煌一生,其工程之浩大,是他最初难以想象的。在写作的五年中,他废寝忘食,日思夜想,时而高兴,时而痛苦,时而眼含热泪,时而开怀大笑……

著名文学评论家、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阎晶明为该书作序:“在中国抗日战争历史上,为了民族国家英勇作战者甚多,傅作义的英雄行为无疑值得浓墨重彩,但世人知其名字的特殊,还是他1949年初为和平解放北平所做的贡献。他此前的勇猛是为这一和平之举做铺垫,他此后的贡献是这一壮举的余响与回报。”他在序言中写道,“以傅作义在国民党中的地位,以他当时镇守北平的特殊,以他作为军人必须牢记的律令,能够在最后的关头做到为了保护古都、保护人民、保护部下而不动干戈,绝非示弱之举,而是更大勇气的体现;绝非贪图个人保全,而是对历史和人民真正负责;绝非一时权宜,而是对历史潮流的顺应。从《史记》以来的历史记述证明,战争的残酷与较量,将军的决断与结局,都会在未来历史上留下公正评价。”

创作过程中,崔正来得到了同在西安的族兄崔增印的帮助,崔增印是傅作义姑母的亲孙子,其父崔作耀和傅作义是姑表兄弟,崔增印的夫人又是傅作义原配张金强的娘家侄女。他家与傅作义、张金强来往频繁,了解甚多。

年过八旬的崔增印,到晚年也致力于为傅作义著书立传,希望用自己的笔记录下傅作义的生平事迹,澄清一些无端的指责和不怀好意的揣测。

第三章 缘系西安

古都西安,自古就是万国来朝之所,以古代文明闻名于世。与其隔河毗邻的河东一带,在风俗、饮食、文化上,都相通相近,是秦晋之好的典范之地。

在民间传统上,河东虽属三晋,但因地理、地域等限制,人们对太原城的认同远不如西安。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河东人交易往来多半会选择一河之隔的古都西安。

傅作义的父亲傅庆泰,起初就是在西安和禹门口之间跑船贩炭,有了本钱才转而做其他买卖的。传到傅作仁手上,傅家生意才越做越大,发展到西北等地,西安一直是傅家生意的据点,家属孩子多安置在西安,算是在西安城扎下了根。

到如今,崔增印夫妇还住在当年傅部第12战区司令长官眷属部旧址。当年有几十亩之多,后面还带有果园、菜地,“文革”中被没收,如今归他们使用的不到两亩。比过去是小了许多,但在高楼林立、寸土寸金的老城区,两座小楼的自家庭院,树木掩映,花草绚烂,还是有点令人艳羡的“土财主”味道。

崔增印与傅家有着双重关系,既是傅作义的表侄,论妻子那头,还是傅作义的内侄女婿。所谓亲上加亲,指的就是这种关系。

青年时期,崔增印曾接受傅作义的教导培养,毕业于西安交大,一直从事军事科研技术工作,现为九三学社社员。退休后,投入对傅作义生平的采访调研,撰写有《周恩来与傅作义》《傅作义两次空难脱险记》《回忆傅作义》《傅作义严律子女二三事》等十余篇文章。记录下他了解到和亲历过的关于傅家的一些历史片段,2005年,撰写 《抗战时期的傅作义》一书。

在寻访崔增印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他竟然与我父亲周永刚是高小同学。那是在老家孙吉镇,他们那时也就十三四岁吧。岁月变迁,两人联系渐少,共同的朋友也相继离去,年至耄耋,总让人感觉光阴寸短。于是,我谋划带父亲去看看他的这位老同学。

2014年国庆,秋雨初霁,阳光明媚,大西高铁开通,从太原出发3个小时就可抵达西安,看似遥远,不能得见,说到底不过是一句托词,只要肯行动,或许就近在咫尺。

崔增印与傅作义同村,他奶奶是傅作义的亲姑姑,幼年时随奶奶在傅家生活,对傅家情况比较熟悉。妻子张建兰,杨董村人,距离安昌不过几里地,是傅作义夫人张金强的弟弟张侯武的独生女。两人都是1933年生人,14岁上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婚后一起回西安住进了傅家公馆,继续读书。岳父张侯武时任傅部在西安办事处的军需部主任,就住在第12战区司令长官眷属部。

高中毕业后,崔增印因肺病不能报考大学,非常苦闷,便上京去找傅作义,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见面后,他直接给我50元,让我在北京好好游览一番,绝口不提找工作的事。50元,在当时可是个天文数字,我虽然很饿,也想吃好的,但是舍不得。第一天去了天坛,吃了1毛钱的烩豆腐,4分钱的窝窝头,第二天还是花了1毛4分钱,第三天去展览馆,吃了1毛五分钱的面包,2分钱大碗茶。伯父每天都问我去了哪里,吃了啥。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在考验我,试探我的人品呢。后来才知道他提倡艰苦朴素,反对浪费。”崔增印回忆说。

北京之行是崔增印人生的转折点,住了半个月后,作义表伯说,你很聪明,只是身体不好,我的建议是,回西安好好养病,考大学。并让他的医生给我看病,开了药让我带回去。

在药物治疗和妻子照顾下,一年后他的病痊愈了。1956年,交通大学内迁西安,后定名为西安交大,崔增印成为第一批大学生。他大学期间的学费,一直由傅作义提供,每学期200元。在艰难中,帮他渡过了难关,更改变了他之后的人生轨迹。

1988年,他带妻子去北京看望傅作义夫人张金强时,老人笑着说,你们当初是包办婚姻,还担心你们过不到一起呢!他们回答,过得挺好,我们把孙子都给您带来了。“既然选定,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有啥不同意见,磨合,宽容,而不是分手”,他们用这样的话让老人放心,更是给自己的婚姻一个许诺。

抗战前,张金强与子女一直住在太原公馆,伺候祖母王太夫人和傅作义的姑母,还要照管几个上学的侄子,傅作义忙于军务,家里的事基本上由张金强打理。

崔增印回忆,张金强是个识文断字的旧式女子,言语不多,但聪慧宽和,待人周全,与傅家一大家子人在西安合家居住,从没有与妯娌、旁人面红耳赤过。为人低调,但绝不是懵懂的农村妇女,瘦高个,小脚,向来把自己拾掇得干净利索,井井有条,那种勤快、简朴、自立,到老都不曾改变。

北平和平解放后,傅作义在北京沙滩为夫人买了一座宅院,让张金强和子女居住。后来为了照顾傅冬的孩子,夫人搬到人民日报社宿舍居住。

1929年与刘芸生结婚后,傅作义与结发妻子张金强就聚少离多。战乱频仍,分割两地。抗战初期,张金强与子女从太原迁往西安暂避,却没有住进傅家公馆,而是在傅部驻陕军需部办公地点暂住,与傅家人和娘家人离得都不远,时常走动,关系融洽。

傅作义在天津短暂驻扎后移师绥远,擎起了抗战大旗,与日寇在北国塞外展开了殊死搏斗。

1936年底,绥远抗战尚未收兵,西安即成为中国之焦点。西安事变,也叫“双十二事变”,因蒋介石拒绝张学良援绥而爆发。

心系长安

1936年11月25日,以著名爱国人士黄炎培为团长的上海慰问团,带着申城人民募捐的10万银元慰问金,前往归绥。飞机经停西安加油时,张学良、杨虎城出于礼节,到机场欢迎。张学良问:“黄老先生,北方战争如此吃紧,您风尘仆仆来干什么?”黄炎培答:“傅作义将军在百灵庙打败日本人,给我们民族增了光,添了彩!全国都沸腾起来了,难道说你们不知道?我是代表上海民众到绥远去慰问。”

内心无比纠结的张学良,愤慨回应:“傅作义把日本人打败,全国人民都支援傅作义,我和共产党在延安打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就没人慰问我,我也不和共产党打了,我要拉上我的部队去抗日!”

11月末,张学良向蒋介石报告:“请下令至少动员东北军一部,立即开赴绥远前线,”蒋不予置理。

12月4日,蒋介石离开洛阳,赶赴西安,督促张学良和杨虎城“剿共”。8日,蒋介石在华清池致电阎锡山和傅作义,告之依据情报,“关东军为贯彻对绥既定方针,决定夺回百灵庙,已募得新兵三万八千名,运往商都集结”。蒋叮嘱二人需查明“是否属实,希严切注意”(《蒋介石致阎锡山、傅作义电》,1936年12月9日)。这是蒋在西安事变发生前关于绥远作战的最后一次通电报。

蒋介石当时的心思到底是什么?一面勤发电文,支持傅作义拼死抗日,一面又对其弟张学良的苦谏不予理睬,是另有苦衷,还是两面三刀,落个空头人情?

12月12日,张学良一肚子委屈没处说,就找老蒋哭诉要求抗日,蒋把他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张、杨见说好话不成,万般无奈,密谋兵谏,在临潼把老蒋逮了起来。

当日,以张、杨为首的19人联署《时局通电》中称:绥东抗战,群情鼎沸,士气激昂。丁此时机,我中枢领袖应如何激励军民,发动抗战,乃前方之守土将士浴血杀敌,后方之外交当局仍力谋妥协。张学良致孔祥熙电云:“绥东战起,举国振奋,乃介公莅临西北,对于抗日,只字不提。”

可见,张学良认为蒋介石对绥远抗战态度消极,继续实行妥协政策,就是 “误国咎深”。

这可捅下大娄子了!捉蒋容易放蒋难,蒋介石这块烫手山芋拿在手里怎么办?张学良自然想到了傅作义,此时傅作义在中国抗战呼声最高,是中国人民心目中的御敌英雄。思忖再三,张学良电邀傅作义飞到西安详谈。

蒋介石被逮,南京乱了套。政府里的要员们各怀心思,各打算盘:有的提出派兵打,有的提出用飞机炸。宋子文、宋美龄兄妹俩,感到这些办法都不可取,他们也想到傅作义。

正当傅作义准备赴西安调解时,张、杨派出的使者苗浡然于12月16日在太原面见阎锡山后来到绥远。傅作义在接见苗浡然时,慨然表示:“这像救火一样,我一定急人之急。”并当即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联合起来,一致抗日,这条路线是完全正确的,我对张、杨两公此举决心拥护到底;绥东抗战的局面已打开,只有拥蒋北上的办法,才有利于摆脱西安被动的困境;三五天内,将赴西安与张副司令同患难。

两天后,张学良、杨虎城再次发出《张、杨为组织抗日援绥军北上通电》,委任孙蔚如为抗日援绥军第一军团团长,王以哲为副团长,马占山为抗日援绥骑兵集团军总指挥,郭希鹏为第一集团军骑兵指挥官,何宏远为第一军团炮兵指挥官。

傅作义复电,表示欢迎东北军和西北军援绥抗日,并表示将亲赴西安调解。在关乎民族生存危亡的关键时刻,傅作义毫不含糊,决心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临行前,他赶往集宁面见蒋介石的嫡系将领汤恩伯。汤正为蒋介石被扣一筹莫展,听了傅的一席话大喜过望,力促他早日成行。

傅作义在绥远部署就绪之后,立即给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代理院长孔祥熙发电,通报自己要到西安营救蒋委员长,请求速派飞机来绥备用。孔深知傅作义与张学良私交很好,非常高兴,即刻通过宋子文派欧亚航空公司专机一架来绥供傅乘用。

为避开关东军设在绥远的耳目,傅作义对外宣称自己去太原见晋绥军老长官阎锡山。12月22日,傅作义按既定方案由绥远飞往太原,决定先与阎锡山交换意见后再转西安。

由绥远到太原的航程,平时最多不过三小时,而这次从下午一时起飞直到五时仍未到太原。傅作义感觉不大对头,从窗口望下去,不像自己熟悉的太原附近的地貌,判断可能是在石家庄一带。飞机在云雾间盘旋,因导航有误迷失了航向。傅作义令飞行员拨转方向,向北航行,希望在保定或北平着陆。这时天色已近黄昏,汽油耗尽,傅作义果断下令飞行强行着陆。飞机降落在河北省易县城外的一块平地,幸而有惊无险,未发生意外。

随后,傅作义一行徒步十余里,到易县县政府给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宋哲元发电报,后又电告太原的阎锡山。宋哲元连夜派人将傅作义接回北平。

傅作义12月25日乘火车由北平回到绥远,拟换乘飞机再度前往西安,不料蒋介石已于当日下午乘飞机离开西安,张学良亲自陪同。当日抵洛阳,次日飞南京,西安事变和平解决。这当然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各大报纸竞相在头版刊登,同时各大报纸还有一条重要新闻——《傅作义将军飞机失事》。

随后,国共两党开始第二次合作,在全国宣告全面抗战。毋庸置疑,是傅作义的抗战意志,引发了国共合作抗战的实现,也拉开全面抗战的序幕。

“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成了时局转换的枢纽:在新形势下的国内的合作形成了,全国的抗日战争发动了。”(毛泽东《论联合政府》)傅作义在西安事变前后的抗日行动和斡旋活动,对事变的发生及和平解决,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招兵买马

西安城没有迎来抗日名将傅作义,但他与西安的纠葛并没有结束。在抗战时期,因日寇报复性占领老家安昌,傅家二十余口逃离故乡,在西安、兰州、平凉等地辗转躲避,一直到抗战结束,才陆续聚集西安,开始了一段相对平静的生活。

抗战开始,西安成为北方流亡学生的聚集地。延安更成为爱国学生心中的圣地。从东北、平津和晋察冀豫等地流亡到西北的爱国青年,大多具有高中以上文化程度,其中有王景泰、由竹生、王中、彭光祖、段孔昌等人。

1938年开始,傅作义多次派人前往西安招揽人才,傅作义的名号在当地可谓一呼百应,一下子就招收到一大批流亡学生。

组建绥远游击军时,傅作义也想到了依赖这些进步学生开展政工工作,以期将游击军的抗日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些新招录来的人当中,就有杨格非、朱绍斌、萧金中等。从西安途经延安时,他们有幸见到了毛主席,聆听其作 《关于抗战形势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问题》的讲话,还拜会了“抗大”教育长罗瑞卿等。

一直到解放战争初期,傅作义还将西安作为自己吸纳新人、招揽人才的重要基地。

1947年秋,傅作义被任命为华北“剿总”司令,他委派自己的妹夫王子尚担任“华北总部”西安办事处的少将处长,有一项工作就是招录流亡学生,这些学生以晋南人为主。

而我的父亲周永刚从抗战后期就流亡在西安,一边在近郊读书,一边在一所医院做实习大夫。

当时,在西安经商的爷爷因病故去,父亲不过十几岁,在西安无所依傍,就投靠了老舅王子尚。王子尚是临猗县程村人,家中兄弟多在外为官、经商,在当地颇有声望。有个哥哥曾与傅作义交往甚密,是傅作义进入保定军校的引路人。这也就是王子尚能娶傅作义胞妹傅作经的缘由之一。

王子尚觉得抗战结束,从军或许是一条出路,就推荐周永刚参加这次招录。很快,周永刚考入第三批译电员,1947年冬,与其他三十多个青年学生,充满期待地分乘几辆大卡车向北进发。对他们而言,所谓前程,不是荣华富贵,而是能够结束战争,平安归来。

在北平西郊,新兵被编入干部训练团,循例做了两个月的训练。这样新兵训练,几乎是傅部所有新兵必经的一课。在此期间,傅作仁的长子,傅作义的大侄子傅璞(字有印),曾到训练团看望过周永刚,无非就是一些问候和家常话。傅璞早年留学日本,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训练团一毕业,大家各奔东西,一起招录来的新兵陆续被补充到各部队,周永刚与其他一两个幸运儿,被分到华北“剿总”司令部工作。

而这份幸运,与王子尚一家不无关系。此时,王子尚的夫人傅作经从西安飞到北平看望兄长,住进傅家史家胡同的公馆。周永刚在此训练期间,多次跟随老妗子出入傅家。在傅作义大外甥王发贵的引荐下,很快就结识了傅家大公子傅瑞元,二人其时都在北大上学。三人年纪相仿,周末会结伴去公园游玩、锻炼,王发贵这时已结婚生子,而与他同岁的傅瑞元却终身未娶,因由无人知晓。

北大毕业后,王发贵被分配到河南洛阳拖拉机厂,从事工程机械工作。“文革”中,王家人不同程度受到冲击,胆战心惊,艰辛度日。其父王子尚后在兰州文史馆任职,上世纪60年代初病逝。其母傅作经晚年精神压力很大,日子过得很不舒心,曾有一段时间,住进西安傅家大院,大半时间与长子一家住在洛阳。1968年,因煤气中毒病逝于洛阳。

周永刚感念老舅一家照拂,只要去西安,总不忘去看望王子尚留在西安工作的女儿王荫霭,她退休前就职于西北工业大学。因眼疾视力模糊,出行不便,目前与儿子住在西稍门一带。

与周永刚有同样经历的同乡的同学不在少数,这次招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40多年前,同村人严仲华(原名敏笃)和郭雅存(又名旺存)一起上了山西荣河(今属临猗县)孙吉高小,小他们三岁的周永刚低他们一级。都是玩耍的年纪,彼此非常熟稔。两年后,三人先后考入离家几十里的临晋中学。临晋中学1943年起开办,一年后因战乱停办,学生们自谋出路。

严仲华在1947年秋到达西安,就住在西郊的晋兴中学,这里专门接待从河对岸山西来的流亡学生,可暂时免费吃住,找到关系的同学陆续离开,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严仲华没有寻到好的谋生手段,在一家木器加工厂工作,但年纪小,又没有做过那样的活,天天电锯飞,木头倒,危险重重,只好另谋出路。

可巧,华北“剿总”西安办事处招人,严仲华和郭雅存都考取了军需会计,即在部队负责供给等后勤工作。周永刚先他一期考取了译电员。与三人先后进入傅部,担任后勤、机要等文职的同乡、同学,有几十人之多。但之后的命运却不尽相同,到1949年春,他们有的去战斗部队当了俘虏;有的跟着国民党军队去了台湾;有的参加北平起义后参加培训后南下;有的参加了绥远起义请假回家……郭雅存此时选择去上俄语专修学校 (现在的北京外语大学),几个月后,留校教俄语。当时人才奇缺,他年轻好学,机会又好,高校需要外语人才,几年后调入北大俄语系任教。离休前是俄语系副教授,生活平静安逸,2013年春病逝于北京。

严仲华的决定更是随意,他递了申请,要去一所军校上学,表都交了,在等通知。一个相好的同乡同一天递了申请,回来说,我帮你改了志愿,我们去绥远吧。事已至此,就同往吧,反正年轻,有个伴就不怕远。

绥远当时是董其武将军的防区,还属于国统区。几个年轻人颠沛流离,到达绥远后各自寻亲攀友,托熟人找关系,相继在部队中觅得了营生。

绥远和平起义后,严仲华先到奋斗中学工作,不久就调去筹备绥远省教育厅,1993年从内蒙古自治区教育厅离休,2008年回到太原,与长子相邻而居。据其子回忆,在“文革”中,他因历史问题也被批斗,加上运动扩大化,受他人牵连竟被关了起来,40多天暗无天日的黑屋子,对人的精神和肉体都是巨大的摧残。好在风雨之后迎来彩虹,老人晚年儿女孝顺,心情愉快,非常幸福。2012年春,严仲华突发心脏病,在太原去世。

西安,是这些被战争裹挟者无法淡忘的所在,不管是美食还是城墙,无论是饥饿还是亲情,都镌刻着父辈们年少时的记忆与梦想。

第四章 心心念念的太原

太原,是傅作义保定军校毕业后,从排长、连长、少校团附、营长,也即从基层一步步迈上职业军人生涯的地方。

也是他上演滑铁卢——太原保卫战的痛心之处,更是他人生起步的奋斗之地。在太原,留下傅作义太多奋斗的痕迹,虽然算不上最辉煌的阶段,但一定是难以忘怀的。

太原陆小

1910年,15岁的傅作义考入太原陆军小学,开始了在远离家乡千里外的太原寻求救国兴家的谋生之路。

太原陆军小学创办于1906年,是八国联军入侵后,清政府不得不发展洋务运动的产物。1909年夏,26岁的阎锡山,由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分配到该校任教。后升任为陆军小学堂监督,随后又升为山西新军第四十三协八十六标教练官和标统(团长)。

1910年春,傅作义长途跋涉到太原,带着家人的期望和少年英豪的梦想,在这里遇到比他大两岁的续范亭、徐子珍。这两位同班同学日后将影响傅作义的思想成长,也是他未来事业上的战友和伙伴。

徐子珍,山西五台人,是徐向前元帅的堂叔。著名的抗日将领续范亭,山西崞县(现原平)人,其族兄续西峰是早期的中国同盟会成员,1909年续范亭经族兄介绍,也加入了同盟会。

上学期间,三人成为无话不谈的至交。在续范亭的介绍下,傅作义和徐子珍在太原参加同盟会的外围组织“少年革命先锋队”。

是年10月,辛亥革命在武昌爆发,太原响应起义。清庭派到山西的新任巡抚陆钟琦,被革命党击毙,山西新军第八十五标第二营管带姚维藩,被公推为起义军总司令,陆军小学监督,第八十六标标统阎锡山被公推为山西都督。

陆军小学也被卷入这场革命当中,傅作义担任起义军学生排排长,随起义军总司令姚维藩赴娘子关抵御清兵。随后又参加李鸣凤率领的起义军南下攻打清军,任随军参谋。运城在1911年12月30日光复,元旦过后,部队开拔北进,攻打城池坚固的绛州城。

绛州古城历史悠久,城池坚固,极难攻克。傅作义出谋献策,愿潜入城内,向清军管带晓以大义,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

兵法有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不过十几岁的学生兵,傅作义就懂得此番道理,后来面对三十五军被剿灭,北平被围,他能做出“不战而屈人之兵”就不难理解了。

打仗不是当兵的目的,和平才应当是最终的结果。

绛州管带周兴胜早有反意,听傅作义一顿劝说,就顺水推舟,倒戈投降。不费一枪一弹,绛州城于1912年1月8日光复,被认定为杀害秋瑾的刽子手陈政诗在绛州被公审,于当天凌迟处死。

接下来打平阳城,可没那么容易。平阳,今临汾,因建城于平水(汾水)之阳而得名。城坚壕深,久攻不下,相持十几天,双方各有死伤,正在急切之时,孙中山和袁世凯南北议和达成,平阳战局和解。平阳城就此光复,挂起中华民国五色旗帜。

3月10日,袁世凯在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15日,任命阎锡山署理山西都督。这年秋天,17岁的傅作义从太原陆军小学毕业,被保送到北京清河镇第一陆军中学。

再回到太原时,已是6年之后。

1918年,傅作义以优异的成绩从保定军校毕业,回到太原,参加了阎锡山的晋军。自此,与阎锡山开始了长达30年真真假假,貌合神离的上下级关系。

初入晋军时

当年秋天,23岁的傅作义被分配到刚刚成立的独立晋军炮兵第十团,任准尉见习官。

团长蔡荣寿爱才心切,见傅作义年轻有为,带兵有方,见习不到一个月就任命他为排长,3个月升少校团附。随后,第十团成立技术连,傅作义当上了技术连连长。晋军有规定,连级长官可带家眷随军。

于是,傅作义将夫人张金强从老家安昌,接来太原随军居住。每天天不亮,他就到营房同士兵一起操练,每逢有班、排长喊操有错误时,他就及时出列加以纠正,因此各班排长对操练很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和懈怠。

在旧式的军阀军队里,下级军官一到星期天,大多出去听戏、下馆子,有的甚至到妓院作乐。阎锡山就爱挑这时候去视察军营,考察军官。一次,他到后小河营盘各个连部查看,除值日官外,其他连队连长都不在,惟独傅作义在连部研读《孙子兵法》。从此以后,阎锡山开始留意这个年轻人,对他另眼相看,着力提拔。

傅作义的成功,与他的奋斗息息相关,也有着伯乐相助的成分,一生中多几个贵人,何尝不是天官赐福的证明?

傅作义虽带兵严苛,但爱兵如子。他喜欢与士兵同吃同住,了解他们心里想什么,对症下药,贴心关怀,自然深得爱戴。

傅作义在上学时就熟读诗书,特别是兵书。他曾多次给大家讲:“《孙子兵法》上说: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貉;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意思就是做长官的,如果对待士兵像婴儿,那么士兵就可以和长官共赴患难;如果能待士兵如儿子,那么士兵就可跟着长官同生共死。

傅作义爱兵爱民,成就了他之后的职业生涯,更是他做人、带兵一以贯之的思想源泉。

为了改善士兵伙食,他带头拿出自己节余的俸银,搞连队养殖基金,自己养鸡养牛,开源节流,大大增加了战士训练的积极性。加上他独创的急行军技巧,收效非常明显,士兵战斗力猛增。

1922年,部队驻在山西平定,傅作义升任少校团附兼技术队队长,负责全团军事训练。每天拂晓,他总是亲自带领部队急行军三四十里,训练场上,他身着士兵服装,每项科目自己先做示范动作,他尽量设置难度大、近似实战的场地和障碍,从难从严要求部队。在全省军事技术比赛中,体操、射击、劈刺、投弹在全省军事技术比赛中均名列第一。阎锡山相当赏识他,颁发奖章一枚,大洋一万元。傅作义只留下奖章,奖金仍作为部队伙食基金。

傅作义记忆非凡。1923年他升任营长,每天早点名,他不仅能叫上全营几百士兵的名字,而且熟知每个官兵的性格和优缺点,这无形中拉近了与官兵的感情。

旧军队当官的大都欺压士兵,克扣军饷,贪得无厌,而傅作义不仅不克扣军饷,还拿出自己节余的薪酬用于改善部队伙食。士兵家里有了困难,他都解囊相助,常使士兵感动涕零。爱兵如子,赢得同僚和官兵的夸赞,也是他之后大哥风范的最初显现。

1924年8月,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阎锡山配合直系,率晋军攻占石家庄。傅作义营担任警戒任务,表现出色,得到以正直耿介著称的张培梅嘉许,力保其升任第四旅第八团团长。

奇人张培梅

这位耿介清高,有点恃才放旷的张培梅,在山西民国史上可谓一大奇人。

张培梅,山西崞县(今原平市)人,曾就读于保定军校速成班,算是傅作义的师兄。在军校时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时,虽然他仅是山西军中的下级军官,但临阵受命代理队官(连长),率兵随二标大队攻打巡抚衙门,冲锋陷阵,身先士卒。据说,太原起义的军事行动基本上执行了他制定的计划。

辛亥革命爆发后,外蒙古在沙俄的唆使下,趁机宣布独立,举兵南侵张家口和归绥。内蒙古一些王公贵族也趁机叛乱,攻城略地,烧杀抢掠。张培梅率部日驰夜行,歼敌千余,迫使敌军不敢轻易南下,战局稍转。是年冬,张培梅再次北上大败蒙军,肃清后套蒙军残匪,又协同友军攻克蒙军盘踞的百灵庙。自此,南侵蒙军攻势稍止。1914年春,因与阎锡山意见不合,愤而解甲归田。

1917年,张培梅出山,任阎锡山都督府参谋长。随后南下,受命晋军总指挥和晋南镇守使,1924年,张培梅调任正太铁路护路司令,驻防石家庄。而此时,傅作义所在营担任警戒任务,识人善用的张培梅力荐傅作义,擢升为团长。

1928年,绥远改省前夕,阎锡山以张培梅威名素孚,众望所归,委以绥远都统职,但张却以“无德又无才,尤无功”为由,坚辞不就。他秉性刚烈,与阎身边阿谀之徒不睦,于是二次回乡归隐,侍弄庄稼,俨然一介农夫。

抗战全面爆发后,平津陷落,大同失守,晋北岌岌可危,张培梅遂上书请战,阎锡山以其治军有方,执法如山,委以第二战区执法总监重任,却没想到这个位子要了张培梅的命。

张培梅上任后,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司令部行营已由太原移往代县太和岭口,他在前线见到了周恩来等中共人士,听取了他们对抗战的看法。身为执法总监,张培梅从无懈怠,组织执法队在各个战场督饬军队作战,严肃军纪,凡私自撤退者就地正法。雁门关、茹越口失陷后,繁峙代县告急,张培梅绕道返回太原。此时,前线吃紧,后方恐慌,溃兵散卒劫掠扰民,张培梅一面严令十九军军长王靖国在崞县(今原平)死守,堵击日军,又与城中守将姜玉贞亲谋坚守计划,安定后方秩序。

11日初,忻口、太原相继失守,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司令部行营撤至临汾。张培梅与赵戴文坐镇隰县,督军御敌,多次去炮火连天的前线督战,不畏缩不怯懦,不谈家事,心系国家忘小家。太原失守后,他家人逃到晋西隰县,仅长子张陶因公务见了父亲一面,其他人两个多月见不到他的面。

再有一次,日军进犯晋西,王靖国奉命据守隰县以北的石口镇,张培梅亲往前线督战,令王靖国坚守三日。不料,次日王靖国就放弃石口防线,导致晋西各要隘相继陷落。张培梅大怒,要按军法处决屡次违反军令、赔误战机的王靖国,可阎锡山袒护亲信,拒不交人。以张培梅的脾气秉性岂能咽下这口气吗?

前番六十一军军长李服膺因故战败时,张培梅认为李服膺本人无罪,应从轻处理,但阎锡山罔顾事实,冤杀李服膺。而今王靖国确实有罪,阎却不辨是非,百般袒护,张培梅觉得身为执法总监却罚不严赏不明,不仅失职,更是误国。

1938年2月的一天,他借故支走身边随员,给阎锡山写了一封告诫信,然后服毒自杀。随员发现请来赵戴文,劝其服“解药”,但张闭嘴拒绝。次日,部队行进到大宁县时,张培梅气绝身亡,时年53岁。临终前,他对赵戴文留下一句:“我发过誓,绝不活着过黄河,誓与家乡共存亡!”

张培梅虽未血洒战场,却心系民族大义,以身殉职,令人唏嘘长叹。阎锡山明知张培梅因他而死,但碍于情面还是写祭文哀悼:你很爱国,你很壮烈,你以为晋民苦矣,国家危矣,不忍睹,不堪睹,君乃自了,遗其妻子,别其朋友,君乃自了矣!

守城露锋芒

能得到民国奇人张培梅的赏识,青年傅作义倍感荣幸,自此更加努力。升任团长后,从不敢怠慢,加紧操练士兵,很快就将第八团变成一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劲旅。

10月,直军将领冯玉祥联合胡景翼、孙岳等发动北京政变,所部改组为国民军。1926年1月,直奉联合晋军进攻国民军。

冯玉祥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被迫撤出北京,移往察哈尔、绥远,自己则远赴前苏联考察,部队由张之江、鹿钟麟指挥。国民军围攻大同,与晋军激战,俘晋军旅长韦玉玺,晋军主力大败,仓皇逃守雁门关。整个平绥铁路线上,只留下傅作义率领的第八团,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天镇城。

天镇地处山西最北端,晋察冀绥交界处,鸡鸣四省,是通往北京、河北、察哈尔和绥远的战略要地,是国民军此行的必经之路。

傅作义第八团驻守天镇,严重阻碍了国民军的通路,国民军奋力围攻,展开了激烈的攻防争夺战。天镇城池坚固,傅作义身先士卒,指挥有方,国民军屡屡遭败,大呼“撼山易撼傅军难”。宋哲元部历时三个月攻城,天镇城都岿然不动。

傅作义卓越的守城才能,在天镇崭露头角。固守天镇历时三个月,以少胜多,战无不胜。战后既被擢升为第四旅旅长,旋又升第四师中将师长。一年之内,从团长升到师长,从上校升到中将,成为晋军名将。

阎锡山决然想不到,这个师长会在一年后的晋奉大战中,孤军犯险,在奉军后方的涿州,上演了与天镇一样的戏码,名噪一时,继而羽翼丰满,会飞出他的手掌心。

令阎锡山大跌眼镜,万难想到的是,还有个他的小同乡,会作为中共代表来与他谈判。更没有想到,这个不怎么起眼的年轻人,将最终葬送他经营了38年的家业。在1948年太原隆隆的炮火中,阎锡山一定彻夜难忘那个名字——徐向前。

结识徐向前

1937年8月22日,抗日战争爆发后不久,中共中央召开洛川会议。会议结束时,毛泽东对徐向前说:“你是山西人,和阎锡山同乡。下一步,你和恩来同志去太原,做做阎锡山的工作。”

周恩来到山西谈判,带来的中共代表是徐向前,阎锡山不能不对这位小他18岁的小老乡刮目相看。18年前,这个五台小老乡曾在他创办的山西省立国民师范读书,算是他的门下弟子。而今,与他平起平坐,作为共产党的军事领导人与他面对面谈判。早在红军长征时,徐向前担任红四方面军总指挥,蒋介石将徐向前人头悬赏10万,这可是个天价,与朱德、毛泽东的标价一般。阎锡山对此感慨道:徐向前缺粮少弹,蒋介石剿了他几年,都没剿垮,你们要多加留意。对共产党,我们要“政治上依靠薄一波,军事上依靠徐向前”。

阎锡山半开玩笑地对周恩来说:“周公可真会选人才呀,把我的五台同乡,又是我的学生徐向前带来与我会见谈判了?可不要带徐向前来挖我的墙角啊。”周恩来说:“百川先生话说到哪里去了?我这次和向前一块来,是因为他是山西人,要他给我带路的。同时,向前又是百川先生二战区八路军一二九师副师长,以后是你的部属了,特来拜会你的。还要请先生多多关照哩!”

其实,徐向前与阎锡山的关系远不止老乡这么简单。徐氏家族是山西五台的名门望族,其中最著名的是徐向前的十五世祖徐继畲,他曾著书《瀛环志略》。戊戌变法前后,此书在全国十分普及,读书人“家置一编”,曾国藩、康有为、梁启超、阎锡山等一大批人物都是首先从《瀛环志略》中受到西学启蒙的。

徐向前老家永安村与阎锡山老家河边村仅一河之隔,阎娶的是徐家女儿徐竹青,阎锡山的堂哥与侄子娶的媳妇均是徐家女儿。徐氏家族中的徐一清、徐抡元等人早年同与阎锡山留学日本,共同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后,一直在阎部担任军政要职。徐向前的堂叔徐子珍是阎部高级将领,哥哥徐受谦(又名徐益三)是阎部军需官。

正式会谈中,阎锡山就 “联共”“守土抗战”与周恩来、徐向前提出的国共合作、发动民众、共同抗战的主张达成了共识,双方决定成立第二战区民族革命战争总动员委员会。就入晋八路军部队的作战地域、薪饷与装备补充等问题,阎锡山同意给予安排解决。

会后,阎锡山提出他对傅作义吃不透,不放心,希望周恩来与徐向前去大同见见傅作义,疏通关系,共同准备大同会战。

此番徐向前山西之行,成功完成了党中央委派的抗日统一战线工作,为八路军在山西及五台山地区开展抗日游击战的战略起到了重要作用。

会议结束后,续范亭陪同周恩来和徐向前一行,前往大同、雁门关一带前沿阵地视察,并会见了第七集团军总司令傅作义。

阎锡山是晋绥军的最高长官,傅作义是阎锡山的直属部下,为什么阎锡山会对傅作义“吃不透,不放心”?为什么让徐向前去和傅作义疏通关系,让八路军去协调晋绥军内部的事情?

傅作义是晋绥军的高级将领,他自保定军校毕业后,任晋绥军见习排长,因战功卓著,由连长、团长、师长一直升至集团军司令,上将军衔。傅作义虽是阎锡山的部下,但不是阎的亲信。

山西民间流传着“会讲五台话,就把洋枪挎”。阎锡山的晋绥军4个集团军司令中,杨爱源、王靖国、赵承绶均是五台人,只有傅作义是晋南人,于是不论傅作义才干多么突出,阎对其还是颇多猜忌,既用又防,貌合神离。几乎到了众所周知的地步。

1936年冬,在阎锡山统辖下,傅作义指挥了绥东对日作战,取得了收复百灵庙的胜利,享誉全国。毛泽东称其为“全国抗战之先声”,蒋介石对傅作义也是大加奖赏。傅作义回太原谒见阎锡山,汇报战绩。晋绥军将领招待宴请傅作义,不料作陪的杨效欧军长在酒后离奇死亡,成为一件历史悬案。

“杨效欧之死事件”使阎傅关系蒙上阴影。抗战中,阎傅矛盾再度升级。1938年底,傅作义提升至第八战区副司令长官,摆脱阎锡山的控制,令阎十分不满。之后,阎与傅又因徐子珍部队的归属问题发生冲突,阎锡山调驻绥远的徐子珍部(五临警备团)回晋,徐子珍迟迟未能开拔,阎锡山恼羞成怒,令王靖国策划“反傅运动”,编造谣言,在山西发动“讨傅”事件。

在绥远时,徐子珍因阎傅矛盾,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阎锡山发电报威胁:如部队带不回山西就自裁!徐受谦非常清楚徐子珍的尴尬处境,叔侄二人曾多次谈起部队的改编事宜。1940年袭击包头时,徐部担任主攻任务,攻克五原时担任副总指挥,五原警备旅付出了重大牺牲,约千名将士为国捐躯。战后徐子珍受到表彰,傅作义将一把缴获的日军指挥刀赠予他。

阎锡山不是不知道,徐子珍与傅作义不仅是太原陆军小学、北京清河陆军中学、保定军校同窗8年的同学,更是戎马生涯并肩征战20余年的战友,两人情谊不可谓不深。徐子珍紧跟傅作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阎锡山对傅作义的步步紧逼,只会是赖媳妇打男人——越叫越远。

1949年,太原的阎锡山和北平的傅作义先后陷入重围,在四面楚歌的彷徨与新保安的哀痛中,阎锡山十余份电报都未能留住昔日下属,20万人齐解甲,傅作义以 “和平解放”的方式结束了他的军人生涯。随后,绥远也以“绥远方式”顺利演变,一切都是阎锡山无法掌控,更无法理解的。

这些都是后话。

当下,山西局势日趋紧张,日军兵临城下,谁能守城拒敌,担当守土抗战之重任?危急之时,阎锡山想到了守城名将傅作义,尽管他与傅之间有着恩恩怨怨,但此时已无暇顾及,阎紧急调遣傅回晋,令赵承绶接替担任绥远省代省长。此时,阎对傅的猜忌心理极为复杂,“傅会不会听从指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阎锡山将这个难题抛给即将联合抗战的友军,一方面是想利用徐向前与傅作义的特殊关系,以及周恩来卓越的外交能力,去大同“见傅作义,疏通关系”,以达到缓和矛盾,稳定军心,让傅担起山西守城的重任。另一方面,他也想卸掉自己的包袱,倘若傅部不听从指挥,他也好有所托词,推诿责任。

中共与傅作义的交往甚多,也不是秘密,更何况傅与徐家的渊源,想来傅作义不会驳面子。

徐向前与周恩来接受了阎的请求,前往大同会见傅作义。《徐帅回忆录》记述:“我与恩来当晚即赶到大同,与傅作义谈了两三个钟头。他给我的印象,忠厚、谦虚、友好,对我党很尊重,表示拥护民族统一战线主张,坚决抗日,服从阎锡山的统一调度。”

会谈结束后,徐向前向傅作义及其部下打听了叔叔徐子珍和哥哥徐受谦的情况。

此后不久,作为八路军一二九师副师长的徐向前与晋绥军七十师副师长徐子珍相遇,叔侄二人在家乡国共合作的抗战中相见,心情自然难以言表。见面时,徐向前将几本苏联红军的军事书籍送给叔叔徐子珍。

徐子珍和徐向前的家仅一墙之隔,两家一直关系亲密,相处融洽。

1946年,徐子珍任绥远省政府参议。1949年,参加绥远和平起义,后任解放军第37军生产委员。1951年,被错判为“反革命罪”,含冤离世。

山西之抗战

有人说在旧中国,没有“国防”,只有“省防”,顶多算“数省联防”。这就决定了在面对日军侵略时,一个要害问题:无论山东省主席韩复榘,还是察哈尔省主席刘汝明,哪有什么“全国一盘棋”、“覆巢之下无完卵”的观念,幻想着让自己的地盘侥幸躲过一劫才是他们所愿。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山西王”阎锡山也不例外,他利用各种手段和社会关系,企图把日寇祸水引到别处。当日寇沿着平绥线直扑他的地盘,避无可避,只得匆忙调兵遣将,效果自然可想而知。

南京政府担心日寇攻占山西后,长驱直入南下四川,也匆忙调来援军。援晋国民党中央军司令、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就这样仓皇到达山西抗战前沿。

同期,处于抗战大后方的四川军民,也在积极备战,北上山西,东征山东、江苏、湖北。壮士出川的传奇,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谱写出一曲曲悲壮的民族史诗。

作为晋绥军一部,傅作义在“七七”事变之后,就率领三十五军支援南口守军抗日,并掩护察哈尔省刘汝明部转移,总司令部就驻扎在山西大同。

阎锡山错误地估计,日军坂垣师团夺取南口和东条师团占领张家口后,沿平绥线西进,改取大同后再沿同蒲线进犯雁门关,攻占太原。因此,决定依托大同重镇和雁门关天堑,制定了“大同会战”设想。除傅作义部外,还调集晋军主力于大同——雁门关一线,自己的司令部则迁往雁门关下的岭口,摆开会战架势。

遗憾的是,敌人没有按照阎锡山的想法排兵布阵,坂垣部在攻占南口后,经怀来、蔚县入晋,直取广灵、灵丘,进攻平型关。而东条部的蒙疆军主力自天镇南下,绕过大同,经浑源、应县、繁峙,后攻取雁门关。

阎锡山手忙脚乱,重新部署,令杨爱源的第六集团军守平型关,令王靖国在崞县、姜玉贞在原平抵挡东条部,令傅作义撤至阳方口,转进雁门关御敌。而阎的司令部匆匆由岭口撤回太原。

这里有个背景资料,在此一年前,坂垣征四郎曾假借游历五台山之名,到山西亲自勘察线路,为进攻平型关、包抄雁门关做准备。阎锡山如此精于算计,还是被小日本给耍了,可恨可叹,悔不当初。

面对日本的侵略和欺骗,阎锡山有所觉悟了。1933年1月5日,他通电全国,愿为抗日前驱。1936年1月6日,阎锡山在同徐永昌的谈话中表示:“求人,则亲日亡。”

作为中国政坛上的不倒翁,阎锡山老谋深算,精于权术,为了抵抗日军的侵略,也为了对抗蒋介石的吞并,他寄希望于一河之隔的共产党人,企图借陕北的势力助他保晋大业。他对共产党人是存有戒心的,不过他很自信,自以为在山西势力雄厚,只要新旧两派并重,局势足以驾驭。

抗战前山西就有过一些政治团体,但其领导人都是旧官僚,思想落伍陈旧,远不能适应形势的需要和发展,因此阎锡山对梁化之说,要考虑成立个新的组织。思筹再三,他做出了“联共抗日”的艰难抉择。阎锡山怕“抗日”二字惹恼日本人,就改名为牺牲救国同盟会,于1936年“九一八”在太原开会成立。到1938年底,山西的国共合作一直是全国的模范。

因此说,阎锡山虽然和日本人眉来眼去,但其立场还是明确的,一面想把日本人赶出山西,一面不想落得个卖国的骂名,与其说是抗日的坚定性,不如说是保“家”的实用性。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阎锡山被任命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负责晋绥地区的对日作战事宜,副司令长官卫立煌、朱德和黄绍竑。

驰援平型关

“七七”事变爆发后,朱德总司令兼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所属一一五师、一二○师、一二九师均开赴山西参战。周恩来、彭德怀、彭雪枫(驻晋办事处)均曾到太原,多次与阎锡山商谈抗战事宜。阎的总部转移到代县太和岭口时,周恩来曾向阎提交过两份文件,即《第二战区作战计划》《山西战地动员委员会组织条例》。在阎的总部,周恩来和傅作义聊了长期抗战和全民抗战的必要性,使傅作义在思想上有了初步的思考和认识。

卫立煌率十四集团军北上,支援山西抗战。

由怀来南下的坂垣师团,与由平绥线经大同南犯之敌,向长城之阳方口、茹越口、平型关发动钳形攻势。此刻,傅作义率部到达阳方口,部队还未落脚,阎锡山就急电“克日开进平型关”。守平型关的第六集团军杨爱源出师不利,连连告急。傅作义紧急驰援,迎战平型关正面之敌。

9月25日,傅作义接任第一天,八路军第一一五师三四三旅的三个团由冉庄出发,拂晓进入平型关外东南河镇两侧伏击。当日军气势汹汹长驱直入,坂垣师团第二十一旅团所属二十一联队和辎重部队走进伏击阵地时,战斗打响了。战斗从天色微明直到夜幕沉沉,干净地全歼日军。击毁汽车百余辆,缴获大批战利品,仅军大衣一项,就足够全师每人一件。这就是令人振奋、闻名中外的“平型关大捷”。

通过这次战斗,八路军“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得到检验,成为之后抗战的战略方针。一一五师共歼灭日军千余人,击毙日军中佐两名。这一胜利,使得正面守军得以继续抗敌3天,傅部正面出击,也起到了牵制和配合作用。

日军在平型关受挫后,由东条英机察哈尔派遣兵团突破茹越口。傅作义曾向阎锡山建议,由晋军主力围歼孤军深入的东条部,然后再集中兵力向板垣师团反攻。阎锡山为了保存晋军实力,拒绝采纳。

多年之后,抗日将领高桂滋之子高斌在采访中这样陈述:傅作义不愧为名将,他极力主张,在日军大批增援部队尚未赶到之际,集中优势兵力多路出击,全歼关前敌人。奈何,他不是晋军的掌门人。

9月28日,茹越口守军防线被日军撕开,旅长梁建堂阵亡。敌人越过长城,占领繁峙,平型关腹背受敌。

早在抗战之初,第二战区司令部就决定在忻口地区组织防御战,将战区部队编为右翼军、中央军、左翼军和总预备队,分别归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和国民党将领卫立煌、杨爱源、傅作义指挥。其中,朱德统领的右翼军除八路军以外,还包括傅作义麾下的国民党军队第七十三师、第一○一师和新编第二师。

9月底,傅部被迫向五台山、代县转移,奉命开赴忻口地区御敌。10月1日,阎锡山下令全线撤退,赶到忻口设防。为了从容组织忻口战役,阎锡山下令第十九军军长王靖国受命组织崞县保卫战,坚守10天;一九六旅旅长姜玉贞组织原平保卫战,坚守7天。

华北日军主力坂垣第5师团及关东军察哈尔派遣兵团第一、第二、第十五混成旅团与特种部队等共3万余人,沿代县至原平公路发起进攻,忻口战役序幕拉开。

10月8日,王靖国则不采取积极行动,没有等到坚守十天的期限,就弃守崞县东逃,过滹沱河时将重兵器全部遗弃,残兵无所节制,大肆抢劫,民怨沸腾。姜玉贞旅与敌人血刃相见,苦战11天,全旅官兵牺牲殆尽,姜旅长壮烈殉国。10日,原平失守,东条、坂垣会师,继续南侵,很快进入忻口地区。

忻口会战

忻口位于原平与忻县之间,是晋北通往太原的门户,是保卫太原的最后一道防线。

敌军沿公路经代县和崞县南下,沿途竟无部队防守,乘虚而入,情势危急。傅作义急令董其武旅王建业营,用汽车快速运往忻口镇,先行抢占云中南岸王家庄,拼死狙击日军,以待后续部队到达。三十五军和六十一军先后赶到,卫立煌率郝梦龄军、李默庵军、刘茂恩军也陆续抵达。

忻口会战全面展开。敌军三路会师,坂垣师团辖九旅团、二十一旅团,关东军第一、第二、第十一、第十五共4个独立混成旅团,共计6个旅团,共六七万人。我军以十四集团军的4个师一个独立旅为主力,配以晋绥军一个师4个旅,共约8万人防守。卫立煌任前敌总指挥,傅作义任副总指挥。郝梦龄任前线总指挥(郝阵亡后由陈长捷接任)。

我军依托云中河与滹沱河为屏障,构筑防御工事。战斗空前激烈,阵地被炮火夷为平地,反复易守,寸土必争,死伤遍野。

傅作义认为,扭转当前被动局势,一定要出奇制胜。我军既不宜专守防御,也不应大兵力出击。他根据观察和询问老乡得知,敌人可能在旧河北村设有前线指挥所,提出一个大胆设想,派一支精锐部队,夜袭旧河北村,一举捣毁坂垣司令部前线指挥所,切断其通讯联系,打乱指挥系统,摧毁敌人的炮兵阵地,从而化险为夷,扭转战局。

得到卫立煌认同后,傅作义命令董其武率二一八旅去执行。欲袭击坂垣指挥所,必先肃清弓家庄、东泥河的敌人。

10月15日夜,董旅趁战斗间隙通过云中桥,除我四二○团二营机枪连少数几名士兵中弹阵亡,其余顺利过河,到达河北岸的下王庄。次日,敌人开始向下王庄发起多次冲锋,我方伤亡惨重。

二一八旅配合一六一旅坚决抵抗,收服了阵地。值得一提的是,太原造手榴弹个头大,弹片飞裂数目大,爆炸力和杀伤力强,比起中央军带的济南造手榴弹威力大多了,符合近战需要,在忻口战役中发挥了极大作用,打退敌军屡次进攻。

董其武在视察战场时,被从远处飞来的弹片刺入左臂,鲜血直流,好在没有伤到骨头,简单包扎后又继续战斗。17日凌晨3点,夜袭战斗打响,月光明亮,晨露清冽。我军分别从村北、村东占据各制高点,敌人尚在睡梦中就被分割包围,村里一片火海,敌军仓皇逃窜,顺利占领弓家庄。一面坚守阵地,赶修工事,防止敌人反扑,一面派部分人马乘胜攻打东泥河村。

四二○团二营接近东泥河村时,与小股敌人相遇,双方短兵相接,展开激烈的白刃肉搏战。后因敌军坦克包抄,不得已部队钻进高粱地,返回弓家庄。

18日凌晨,我军开始奇袭河北村敌人指挥所,日军竟无半点防备,被堵在屋子里,毫无还击之力。激战两小时,敌死伤无数,我方伤亡也很严重。傅作义得知董其武负伤,当即令孙兰峰接替指挥董旅。卫立煌担心孙指挥董旅不能令行禁止,傅作义答道:“我的部队不存在这个问题,谁指挥都一样。”卫立煌大为赞赏。

董其武伤口感染化脓,仍不肯撤出战斗,继续与孙兰峰一起,预备攻占河北村西北制高点老爷庙时,接到撤军命令。部队回到河南岸后,董其武被送往太原后方医院,取出弹片后又匆匆归队。孙兰峰在撤回河南岸后,立即率二一一旅投入争夺南怀化的战斗中。直到战斗结束,随三十五军前期调回太原,担任防卫。

这次奇袭虽未能抓住坂垣,但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摧毁敌炮兵阵地,破坏了重武器,减少战场威胁。给了日寇一记重拳,是一次成功的突袭案例。

忻口战役伤亡惨痛。我军阵亡将士有:陆军第九军军长郝梦龄,他是牺牲在抗日战场的第一位军长,后被追赠为陆军上将;第五十四师师长刘家麒,第五独立旅旅长郑廷珍,后均被追赠为陆军中将。

八路军一二九师七六九团三营营长赵崇德,在夜袭阳明堡机场战役中阵亡。

战斗中,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五旅七六九团奉命进至代县、崞县以东地区,执行侧击南犯日军后方的任务。当发现日军飞机不断由滹沱河北岸的阳明堡前线机场起飞时,团长陈锡联决定以三营为突击队,夜袭阳明堡机场。经一小时激战,以伤亡30余人的代价,歼敌百余人,停机坪上的24架飞机全被烧毁,开创了陆军打空军的战斗史。这一仗,有力地削弱了敌人空中攻击力量,援助了忻口友军正面作战。

卫立煌在忻口会战后曾盛赞:“八路军确实是抗日的,是复兴民族的最精锐的部队……像阳明堡的烧毁敌人的大批飞机,截断平型关、雁门关,使敌人不能得到接济补充,对于忻口战争有极大的帮助”。

在忻口战役最激烈时,每天要补充一个团的兵力,打到晚上只剩下二三百人,战争之惨烈可想而知。忻口战斗正酣,石家庄失守后,日军以第二十师团为援军,沿正太铁路向山西进攻。娘子关守军黄绍竑部作战不力,很快放弃天险后撤。24日,娘子关失守,日军沿正太线进发,太原危在旦夕。

10月31日夜,第二战区司令部下令忻口守军撤退,11月1日午夜,前线与敌脱离,2日晨,大军向石岭关以南的黄土寨、阳曲湾一线撤退,转入东西两侧高地,开始做好保卫太原的准备。至此,历时21天的忻口战役全面结束。

近一个月的忻口战役,是抗战初期华北地区第一次大规模的战略防御战,中国军队歼敌2万余人,沉重打击了日军嚣张气焰和不可一世的骄蛮姿态。这一战役,破坏了日军的河北平原会战计划,使平汉线中国军队得以南撤。

忻口会战双方伤亡数万人,阵地互易数十次,是抗战初期在华北战场进行的规模较大、时间较长的一次攻防战。投入军力之多,战斗之烈,伤亡之惨,都是罕见的。

太原保卫战

娘子关失守,敌人突破忻口防线,沿着阳泉、寿阳向榆次进犯,古城太原首当其冲,岌岌可危。

精于算计的阎锡山,虽有极深的军校正规学习经历,但其或许是个能干的商人和实业家,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军事上的才能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或者说,其明哲保身的思想,注定在战场上缺少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心。

眼看忻口难守,太原危急,他想到最多的是保存实力,主力南撤,在太原城郊来一场“依城野战”。

阎锡山和卫立煌召集第二战区高级将领开军事会议,研究防守太原的部署。具体是,以太原为核心,构筑防御主阵地,以静制动,待来犯日军自投罗网,就城内城外一鼓作气,歼敌于太原城郊。目的是阻止日军前进,掩护大部队和太原市民的撤退以及物资转移。

然而战争的变化远不是他谋划的那样,首先卫立煌和黄绍竑不同意,认为 “依城野战”是幻想,不切实际;其次,阎锡山在前期已将自己的亲信部队第六集团军杨爱源部调往晋南临汾,明显是要保存实力;最后,王靖国、孙楚等部队从忻口溃败后,并没有回太原,而是向晋东南一带撤退。无论是时间上还是兵力上,都不足以组织一次规模很大的“依城野战”。

兵败如山倒,突破忻口防线的日军汹涌而来。谁能堪以重任,挑起这千钧重担?

会议的气氛非常微妙,阎锡山的亲信们一言不发,面面相觑,不肯应承,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扬言,“如此情形,恐怕非有丰富守城经验的将领担任”,言中之意非常明显。

谁都清楚,傅作义因守天镇、涿州而声名远播,享有“守城名将”之誉。可眼下,大家的沉默和调侃,矛头所指令傅作义如坐针毡,国难当头,怎可顾及个人安危,更妄谈保存实力了。他挺身而出,自告奋勇:“弃土莫如守土光荣,太原城我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黄河岸边荣河人的劲头,在傅作义身上起了作用。他不是不知道太原不可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是在推卸责任,但国难当头,他顾不得那些了。

临危受命,傅作义就任太原城防司令。

按理说,防守太原的任务,不应该由傅作义承担,因为晋绥两省划为第二战区,两省两个集团军。第六集团军总司令是杨爱源,傅作义是绥远省主席兼第七集团军总司令、北路军总指挥。很显然第六集团军是山西的部队,第七集团军是绥远的部队。那么太原是山西的省会,理应由势力尚存的第六集团军来守。而阎锡山却让转战平绥铁路线,苦战平型关、忻口等战场,减员严重的三十五军来防守太原。此刻的阎锡山,一面指望傅作义可以再造涿州神话,坚守太原;一面何尝不是在为自己保存实力,战败可以诿过他人做铺垫。

太原自古被称为龙兴之地,是历朝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城池虽算不上坚固,但东西皆山,是守城之战的有利地势。但手头能堪大用的部队就自己的三十五军,其他外围的部队更是指望不上,溃败之势已有,“依城野战”几无可能。

站在太原城头,迎着凛冽的北风,远眺陷入死寂的城北工业区和士兵猥集的日军阵地,傅作义感到莫名的苍凉和悲壮,他明白,保卫太原注定将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卫立煌在会后,给过傅作义一张“相机撤退”的手令,“我看太原是无法固守下去,从全局来看,还是因时制宜,必要时,需要撤就撤,责任由我来负好了。”

这位孙中山的卫士,蒋介石的 “五虎上将”,有着传奇般的人生。他戎马半生,坚决奉行三民主义,是孙中山先生的忠实信徒。1955年3月,隐居香港的卫立煌回到大陆,并发布《告台湾袍泽朋友书》,揭露蒋介石背弃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卖国求荣、鱼肉百姓、排斥异己的种种罪恶,号召爱国的国民党将领起义归来。1960年1月17日,卫立煌在北京病逝,终年64岁。历任国防委员会副主席、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常务和民革中央委员。

可贵的是,敢作敢为的卫立煌将山西战局和太原情势电告蒋介石,给后来傅作义撤离太原,让阎锡山无法找借口治罪于傅,埋下伏笔。

此番守城以傅作义的第三十五军及杨维垣的二一三旅(一○一师自天镇撤退后,只剩二一三旅较完整)为主,连同地方保安部队为守城部队,总数不过万人。名义上,三十五军还下辖七十三师和二一一旅、二一八旅,但因七十三师师长刘奉滨是阎锡山的亲信,傅作义指挥不动。加上一些地方保安部队,参与战斗的不过万人。

傅作义向来治军有方,但三十五军经历多次战役,从忻口战役下来,损失惨重,兵员匮乏。虽临时招兵补充,但远水不解近渴,远远无法抵挡来势汹汹的日寇进犯。

傅作义很清楚面临的困难,他已经做好必死的决心。

他电告当时在太原城中列席了那次会议的第十八集团军代表周恩来,“城中剩余物资,可速速派人运出,补给八路军”。周在离开太原前,曾对傅说,抗战是长期的,目的是争取最后的胜利,只顾一城一池的得失,背城死守,焦土抗战的主张,是错误的,不足为训。要从最后胜利看问题,能够争取时间就是胜利,务请深思熟虑,多多保重。

危难之际,得到周恩来的劝慰,傅作义倍感温暖。他深知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太原之战一触即发,生死未卜,福祸难料。他给兄长傅作仁写过一封遗嘱式的家书:

我奉命在平绥线担任前敌指挥,虽经国军浴血奋战,仍未阻止日寇的疯狂进攻。目前战火已烧到太原附近,我已奉命担任太原城防司令,肩负保卫太原之责。

须知此次对日寇之战是一次外御顽敌和保卫祖国之战,它关系到国家存亡和民族兴衰。全国人民奋起抗战,人人有责。作义身为军人,更是守土有责,责无旁贷。

作义自幼从军,戎马半生,只知为国为民,早置生死于度外,只要一息尚存,誓与日寇血战到底。为国捐躯,义无反顾。

作义自幼在外,很少关心家务。俗语常说,为国尽忠就不能为亲尽孝,我看亦不尽然。须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次保卫祖国,亦就附带保卫家乡,或可兼顾忠孝两面,此点差堪告慰!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耿耿此心,有如日月,可以告慰国人和家人矣!傅作义与太原共存亡的决心可鉴日月。

他集结部队,向师、旅、团以上干部做战前动员:“我们奉阎长官的命令守太原城,是与城共存亡的。我们部队官兵入了城,就将各城门堵塞了,如同装在棺材里一样,一旦城破人亡,就是盖上了棺材盖子。这就是我全军为国家民族抗日献身捐躯之决心!”

从10月底开始,日军飞机已开始对太原城进行侦察、投弹,每天好几次的警报拉起,太原城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11月2日下午开始,敌我双方开始接触,次日凌晨再次展开激战。

此时,忻口部队已接到命令,从阵地上撤退下来,敌人紧随其后,上有飞机轮番轰炸,下有坦克跟踪射击。卫立煌部损失重大,无法组织新防线,部队丢盔卸甲,溃不成军,经太原东西两侧,漫山遍野向南溃逃。

原有的作战计划,成为一纸空文,依城野战变成了孤城独战。且溃败之势,严重影响了守城将士的士气,颓废和惊恐,给太原罩上一片阴影。

还来不及忧伤,留给傅作义的,只有一天时间进行城防部署。他抓紧时间连续下达命令,让孙兰峰、董其武分守东北两面城墙,配属的杨维垣旅只有两千余名新兵,防守南城。

城中此刻汉奸特务猖狂,当敌机来袭,就用红布和镜面反光,指示目标。就在三十五军军部驻扎的平民学校附近,大北门街的天主教堂楼里就藏有日本人和汉奸,这些无耻宵小,还用步枪、机枪射击到教堂躲避空袭的群众。

4日开始,日军飞机对后方侦察日益频繁;5日,日军步兵已迫近太原,做攻城准备,空军对太原也开始了有计划的轰炸。太原城内的空防系统,从5日下午起也变成哑巴了,无法发出空袭警报。敌人从东、北两侧逼近太原郊区。6日战斗异常激烈,双方伤亡惨重。城外的三个前进阵地,均于当晚放弃,城关及东面的山地和丘陵小高地,全被敌人占领。

7日拂晓,敌人进行大规模进攻,步兵在强大炮火和飞机坦克的掩护下,向守军阵地反复冲击,太原守城利用仅存的残垣断壁,用手榴弹和砍刀与敌人抗争,浴血奋战。

战斗在混乱中打到黄昏时分,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副军长跑了!”

“傅”“副”同音,在岌岌可危的太原城,可谓炸开了锅,本就军心不稳,更弄得人心惶惶。本无战志的三十五军中将副军长兼太原城防戒严司令曾延毅,与其参谋长郗莘田,率领所属三四十人乘马出城逃跑,逃跑到大南门,被守城官兵挡住。傅作义得到报告大为恼火,指示不能开城门放他们出去,并让人劝导曾延毅速速返回总司令部。

此人是傅作义保定军校的同学,又是涿州之战的患难兄弟。傅任天津警备司令时,此人是天津市公安局长。在任上搂了不少钱,1930年后,跟随傅作义任三十五军二一八旅旅长。傅作义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常跟人说,军人不能有钱,有了钱就怕死!不久,将其调任副军长,明升暗降,不再重用,让董其武接替该旅旅长。

此一行人从大南门被挡后改向水西门,谎称巡察阵地,骗开城门逃窜而去,后南下经郑州、武汉、长沙、香港逃往天津。紧接着,又有一些人紧随其后逃之夭夭。

在当时混乱之中,士兵不辨真相,误以为是傅作义出逃。而此刻在傅作义所处的太原绥靖公署,亦即二战区长官部,还算平静。但从各方的战斗情况来看,战况已相当糟糕,随时面临全军覆灭的危险。

其左右只剩下参谋长陈炳谦、总参议袁庆曾,高参叶启杰、张濯清,侍从参谋刘春方和副官张景涛等人,但傅此时下决心将东面和东北方向的敌人击退。但因总预备队非傅部直属,各自为政,甚至逃出城外,经过一夜集结仍无结果,逆袭战局的想法还是落空了。

8日晨,战斗进入白热化,敌人以更强的威力,再度发起攻势,太原城上空震天动地,血肉横飞。在坦克掩护下,城东北角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日军从城墙缺口突入城内,双方展开拼死巷战。这时城中各部通讯联络,几乎全被敌人炮火破坏,比邻部队间无从联系,各自为战。

战斗异常残酷,董其武旅二营的一个连,从忻口会战到太原守城,换了12个连长,全连打到最后仅剩下17个人。二一一旅5000多人,只剩下不到2000人。8日下午2时,西城已无一兵防守,敌人战车沿汾河西岸南下,占领了汾河大桥。窜进城的日军越来越多,汉奸特务在街头乱窜打枪,甚至在傅作义的总司令部大门前鸣枪扰乱。而司令部内一夜灯火通明,所有人熬得两眼通红,战局已无扭转的可能,败局已定,无可挽回。

参谋长陈炳谦汇报:“正太路之敌人已占领榆次县,距太原30公里,孙董二旅伤亡惨重,已陷入苦撑,抗战是长期的,我们决不能当俘虏,战死也无意义。”傅作义脸胀得通红,站起来果断地说:“鸣佛(陈炳谦字)说得对,我反复想过了,抗战是长期的,今晚就撤走!”

山西省史志研究院研究员王乃德在讲述这段历史时说:“保卫太原,中国军队顽强抗争到最后一刻,傅作义是被部下硬架着撤离的呀!”

傅作义接到蒋介石的“相机撤退”的电令后,在当晚7时下达撤退突围命令。但此刻所有城门都因防守需要而被堵塞,短时间无法打开,而退下来的部队越来越多,根本无法正常出城。情况非常严峻,有的人从炮兵阵地的发射口爬出去,有的人跳城而出,跌伤跌死者甚多。

出了城的人也乱哄哄地聚集在大南关及晋恒造纸厂一带,互相观望,无所适从。因为当时四面八方都是枪炮声,城南的交通要道和汾河桥都被敌人占领封锁。不得已,大部分人从汾河东岸涉水向西逃命,时值初冬季节,河水正在冻冰流凌,因而被水淹死的人不在少数。

傅作义与其高级幕僚一行人,在三十五军特务连、原绥远宪兵队和保安部队残余官兵的保护下,从总司令部南行到大南门,看到满城门洞都挤满了军民,只好与随从从城墙的炮口钻出城去。

当时日军三面合围,稍有迟疑,极有可能全军覆没。傅作义带兵有方,在极为不利的情况下,仍能撤出近一半的部队,比起守南京的唐生智,在指挥和组织部队上都略胜一筹。

他们徒涉过汾河,河底泥沙松软,拔足都很困难,傅作义的鞋被陷在泥沙中,只好赤脚渡过深秋刺骨的汾河。上了岸,一个士兵给了傅作义一双布鞋,因脚大鞋小穿不上,只得把鞋口前脸割开一个口子,就这样将就着穿上,继续西行。据后来人演绎,傅作义问身边的士兵“哪里人”,回答“荣河人”。一句“老乡”,令傅作义无比亲切感动,生死攸关,还是故乡人靠得住啊。

太原保卫战结束的11月8日,后来成为太原沦陷纪念日,为了警示后人居安思危、勿忘国耻,从2000年开始,太原市每年都要在这一天鸣笛警报,警醒民众。

太原失守后,在华北战场的正面战争便基本结束,而由敌后游击战争支撑着华北的抗战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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