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炜明散文两则

2018-11-15 19:53
西江月 2018年4期
关键词:菜园小镇校长

小镇人和

尽管当时这个小镇上的不少家长都看不起老师,但是我仍然感到做老师很好,因为这里保留了我对第一份职业的温暖感觉。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回到我曾经工作过的小镇,这个小镇叫人和,曾经是我家乡的镇政府所在地。

在我的记忆中,人和很漂亮。西江从人和镇前流过,在镇前铺开一大块沙滩,干干净净。冬天,江面上露出一堆堆砌起来的石头,像碉堡。那是渔民用来吸引鱼群栖息的“鱼到石”。因为河水湍急,鱼群喜欢在这里活动,渔民就围着石头下网捕鱼。据说,以前这些“鱼到石”是渔民出钱请人在冬天砌起来的,像农民的土地那样可以卖钱,而拥有多少“鱼到石”也就成为一个渔民拥有财富多少的标志。

我认识人和,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候公社每年都要召开万人大会,作为社员的我,每次都要步行十七公里的山路,从小山村赶到人和镇参加会议。那时,我常常是早上五点出门九点到达,开完会又赶回家,到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赶路虽然很累,但是能够看到大江和江面上的轮船,年少的我自然感到很新鲜,尽管我每一次到人和,都会被街上的孩子叫“山仔”。

我至今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汽笛声时的那一份激动。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因为得到曾经教过我的一位初中老师(他在公社做了副书记)的推荐,我以中等师范学校毕业的学历,到人和镇一所小学的附中教语文。这所小学的附中只有四个班的学生,我和一位劳姓的当地老师教初一。我们的校长姓莫,他给我的印象是“很农民”的样子,不苟言笑。我们和他见面打招呼,他都是爱理不理的样子,所以,一开始我对这位校长没有多少好感。

但是,有两件事改变了我对他的看法。第一件事是在一次家长会上,有一位老师被一名家长指名道姓地骂起来,意思是这个老师没有管好那家长的孩子。当时,我发现校长的脸色很不好,等这个家长骂完以后,校长说话了。“骂完没有?骂完了我说两句。”校长说:“你的孩子学不好,老师是有责任的,但是你自己就没有责任吗?俗语说,牛在你家牛栏里出,你自己的孩子是怎么样的,你应该最清楚,大家合力教育就是了,你骂有用吗?”我记得校长的话不多,却说得那个家长哑口无言。我惊讶地看着这位校长,想不到他对老师也有一份维护之心。

第二件事,是发生在离那次家长会过后不久。有一天,校长在我们办公室的门口上“当当”地钉一块已经旧得褪色的旗子,一开始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等他钉好以后,我才知道他是在做“门帘”。原来,他发现我坐的地方背对着门口,夏天每天十点钟以前,太阳都在晒我的后背,他把“门帘”一挂,我就不用再受阳光的烘烤了。

在学校里工作,给我留下非常美好的记忆。首先是我和同事的关系很融洽。我宿舍的隔壁住了一位女同事,她和她丈夫都是当地有名的老师,他们对我在生活上很关心。夏季的星期天,她会让才十多岁的小儿子跟我去河里游泳;我在外地的朋友来看我,她负责安排吃和住;我喜欢打羽毛球,她发现我没有对手的时候,总会叫她正在做饭的女儿和我打球,而家务事就由她一个人包了。其次,学生们对我很好。他们学习很争气,每次考试,我带的班级的语文成绩平均分都比其他班级高几分。甚至如果有电影看,学生都会请我一起去看。尽管当时人和镇上的不少家长看不起老师,但是我依旧感到做老师很好,在这里,保留了我对第一份职业的温暖感觉。

我在这个小镇上只工作了一年,就去了一所师范学校学习。两年以后,我再回到人和,到公社的中学教重点班的语文,同样只待了一年,我就离开了人和。

前些年,我从在人和镇政府工作的弟弟处得知,苍梧县的行政区划调整了,人和镇的建制已经撤销,因为这里依靠原有的水上交通已经赶不上此前由人和管辖的岭脚镇了,所以人和镇被并入了岭脚镇。弟弟告诉我,现在的人和圩依然有圩期,但是往往不到中午就散圩了。没有人气,让一个曾经在我心里有着崇高地位的小镇走上了下坡路。

2006年春节,我回到乡下,曾经和弟弟去了人和,当年走山路要用四个小时,现在开车只要二十分钟就到了。一个曾经在罗寨水库做民工的老朋友招待了我们,说起这里几十年来的变迁,我们都不胜唏嘘。我们到人和街上转了一圈,发现很多房子历经二十多年风雨依然“风光依旧”,但是居民中,我所认识的面孔已经找不到了。我曾经叹为“人和一景”的沙滩,被挖出一洼一洼的积水,还堆着不少垃圾。

啊,人和,美好的只是已经封存了的记忆。

琐忆兰地

我之所以要回忆兰地,是因为兰地曾经入梦;梦中的兰地居然埋着一批我早年的书稿包括书信。

其实“兰地”并不是长兰的地方,之所以叫兰地,我估计也是我自己把这个地方想得有些美丽,实际上我说的兰地,在村民口中实为“烂地”——一字之差,美好想象即刻变成乌有了吧。

兰地是我家一个早年的菜园,现在已经荒废,而且几经易主,那块地已经不属于我家。如今那里除了长出一些野草,旁边还建了两个猪圈——猪粪味很浓,这是今日兰地给我的印象。

早年的兰地,由蕨苣(一种野草)做成的篱笆围着,临河一边是高坎,在兰地上可以俯视人们在珍竹篦(一条小涧)里游泳戏水的场面。那时候,我家里人在兰地种了一些空心菜,每天傍晚,我穿着一条短裤,给地里的空心菜浇完了大粪,就坐到珍竹篦的独木桥上,在顺着木桥安装的竹筒里用手舀一些涧水,擦到额头和后颈时,口里念念有词:“洗身洗第一,莫比伤寒鼻涕出。”念完就“扑通”一声跳到河里,打起了欢快的“水鼓”——“碰!碰!”

兰地呈曲尺型,“曲尺”较长的一边,是好几户人家的菜地,“曲尺”较短的这边,是我家和我伯母家以及邻居定森一家的菜地。我伯母家的地在左,我家的地居中,定森家的地居右。每家的地就二十多平方米的面积。

与千千万万的农村菜园一样,兰地这个地方,夏天种一些豆角、芋头、空心菜、茄子之类,冬天就改种白菜,偶尔也种大白菜。淋水淋粪,自然就成了我每天放学后的任务。

记得我家种在兰地的蔬菜,总是比定森家的蔬菜长势要好些,又比伯母家的蔬菜要差一些。同样一块地,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母亲说,是我浇水的时候“偷工减料”,没有给蔬菜淋足够的水。“看上去地面湿了,其实水没有浇到菜根,影响菜的生长。”母亲说,我伯母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她浇水浇粪都很用心,“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之后,我也曾很认真地给蔬菜浇水浇粪,但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耐性还是有限的,有时候看着毒辣辣的太阳,总会生出少挑一担是一担的懒惰,所以从浇水的态度看,我真的不是一个用功的农民。

因为兰地的菜园泥土比较薄,胶化严重,实在不适合种菜,所以在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家里已经不再围闭兰地做菜园,豆角、芋头和茄子都在生产队重新分配的一个叫拉山口的水田里的“自留地”里种植。

那时候,我自己也变成了生产队的劳动力。家里种菜就经常由有病不能参加生产队劳动的母亲承担。有时候我上山割松脂回家,经过拉山口,刚好遇上母亲挑着粪桶从地里回家,我走在母亲后边,看她的衣服全部汗湿得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那时候我就感到母亲承受了太多她无法承受的东西,我让她不要管菜地的事情,但是她说:“我不管,你们吃什么?”

我家在兰地的菜园废弃以后,其他家庭的菜地也不再使用,兰地就变成了一块放置杂物的荒地。分田到户以后,有人在兰地打了灰砂,用来晒谷子。后来很多家庭建起了水泥楼,谷子放在天台上晒,不用担心鸡吃猪刨,于是兰地连晒谷子的功能也丧失了。

大约十年前的春节,我回家看到兰地边上长起一株桃树,桃花开得正艳,我帮村里几个小朋友以桃花为背景,拍了几张照片。我叫上大哥和小弟一起,也以桃花为背景,照了一张三兄弟的合影。想不到兰地上的这张照片,居然成了我们兄弟三人最后的合影,因为比我小九岁的弟弟,前年已经离世。

兰地依然在,雁阵悲折翼。每一回梦到家乡,都会勾起我有些难受和复杂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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