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江南

2018-11-19 03:18陈玉光
安徽文学 2018年11期
关键词:鱼篓竹筏鸬鹚

陈玉光

这片辽阔的大地地势由西北向东南有些倾斜,大地的手轻轻一抖,一条蜿蜒数百公里的江就铺在地面上,就像女人胸前的一挂翡翠项链,沿江撒下一些高高低低的山峰、零零散散的村落和数不清的树木花草。

乳白色的雾霭从油菜花儿的缝隙里升起来,渔灯照着通向江边的弯弯曲曲的土路,成片的油菜花儿在微风中发出飒飒声响,向远方涌动着波浪。老人头戴斗笠,腰上挂着渔灯,左手提着鱼篓,右肩上扛着竹篙,篙上落着几只鸬鹚,向江边走来。老人咳嗽了一声,空气震动了一下,周围迅速复归宁静,篙上的鸬鹚扇动了几下翅膀。

老人来到一个江汊子上,解下竹筏上的缆绳,下到水里,躬身用力将竹筏推出来,将鱼篓放到竹筏上,又把鸬鹚赶到竹筏上,然后踏上竹筏,竹篙轻轻一点,竹筏缓缓地驶出江汊子,江水被竹筏分开,几排涟漪向两边荡去。

江上的雾比陆上的雾要大一些,紧贴着江面向高空拉起一面纱帐。江水哗哗地冲刷着岸边。老人在这条江上劳作了几十年,這条江是他的老伙伴儿,他每天都要来会会它。这条江的面孔他是再熟悉不过了,江水的声音对于他就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一样熟悉。

老人小时候,常和小伙伴儿们到江里来游泳,那时候江里的鱼多得数也数不清,他在江里戏水的时候,就会有无数的鱼儿来啄他,猛猛地一撞或滑滑地一扫,那感觉酥酥的、麻麻的、痒痒的,他打一个激灵,在水中一窜,鱼儿们吓得纷纷逃掉了。几十年过去,现在江里的鱼是越来越少了,他必须到深潭那边去,不知今天的运气怎么样。老人的好多同行十几年前就上岸了,他犹豫过多次,最终选择留下。他对这条江的感情太深了,他离不开它。

渔灯在江面上照出一个不大的光亮的空间,竹筏切开江水向前行进。

在竹筏切开江水的声音中,雾慢慢地散去,江水由黑色变成青灰色,又由青灰色变成淡灰色。在太阳从东边的江面上冒出来的一刹那,天空被涂成了橘黄色、胭脂色、深红色、浅紫色,有几朵云上还镶着金边儿,周围的一切都清晰起来,天上的色彩映到江面上,江面也变成了好看的五颜六色。两岸的山绿了,树木小草也绿了,各色各样的花儿在草丛中像宝石一样地闪着,一切都让人欢欣雀跃。

江水流到水潭这边就明显的变缓了。鸬鹚迫不及待地扑棱着翅膀跳到水里。老人放下手中的竹篙,让竹筏在江面上随意浮着。他稳稳地站在竹筏上,颌下的银须在晨风中扬起,他将纲绳拴在左腕上,右臂挎着渔网,蹲下身用力一甩,渔网在他的手中撒出一个浑圆,落到潭心,把一潭阳光收在网中。待他将渔网收到筏上,就有一尾三四斤重的大鲤鱼和一些小鱼在网中乱跳着,水花儿飞落到江上。他将鲤鱼放进鱼篓,把小鱼重新放回江中。鸬鹚们也有收获。

一艘搭着花篷的小型游艇载着七八个青年男女开过来,马达声小下来,游艇靠近了老人的竹筏。艇上一个漂亮的女孩儿用银铃一样的声音问:“大爷,打到鱼了吗?”

“有。”

“多少钱一斤?”

“不论斤,论条卖。”

“多大?”

“三斤半,四十元。”

女孩儿痛快地说:“好,我买了。”

鱼篓里的其他杂鱼也被游客们买去了,总共卖了七十多元钱,小艇载着满满的笑声远去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老人把竹筏停在江边的榕树下,从鱼篓里拣出几条稍小一些的鱼奖赏他的鸬鹚们,然后坐在石头上,从布袋里掏出老伴儿给自己准备好的几样小菜儿,看着江面上往来的游艇,悠然地品着老酒。

这条江有老人太多的记忆。江里的鱼虾曾经养活了困难时期的多少人口。他在江上打鱼时认识了那个花儿一样的女孩儿,后来那个女孩儿成为他的妻子,她和他一起在江面上劳作时,江面上的鱼儿都羞得沉到水里面去。他的两个儿子也曾跟着他一起在江上打鱼,但他们也早就改行做别的营生去了。这条江对于过去很多以打鱼为生的人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但他离不开这条江。老人每天来这条江上,不是为生活所迫,他来这条江上只是为了会他的老朋友,跟它一起说说心里的话儿,一起回忆过去的故事。

太阳向西面山峰落去的时候,老人把竹筏停回到江汊子,从地笼里收起一些小虾,上岸。

家里的大黄狗早已等在那里,见了老人,摇着尾巴撒着欢儿跑过来,立起来伸出两只前爪抱他的腿。他拍拍它的脑袋,回头望一眼江水,对狗说:“咱们回家。”

老人、狗、鸬鹚,走在夕阳下盛开的油菜花地里,蜜蜂的声音响作一团。

不远处,花木掩映下的村庄,炊烟正袅袅升起。

责任编辑 张 琳

猜你喜欢
鱼篓竹筏鸬鹚
自然风
眼里只有鱼的鸬鹚
小鱼篓
眼里只有鱼的鸬鹚
鹗VS鸬鹚,真正的“鱼鹰”之战
鱼篓娃娃
善为『竹筏』巧『渡河』——谈过渡在议论文中的运用
馋嘴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