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诗

弓轩然

头一回听到“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这句话时，我一拍大腿，觉得很有道理。这几年，我去了不少远方，看过了更大的世界，“远方”与“此处”，“苟且”与“诗”，好像不再那么对立和界限分明了——毕竟，远方也可能没什么诗意。

以文艺青年最为热衷的云南为例，我在丽江下飞机，闲逛两天，一言难尽。丽江的好与不好，都很明显。不好的是，当地旅游管理不够规范，存在出租车拒载、旅行社言行不一等问题，务必多多留心；好的则是，云南真的太美了，风景秀丽，空气清新，气候宜人，拿起相机随便一拍都是好风光，天空、草野、雪山、湖泊……鲜亮的颜色令人目眩神迷。

香格里拉，云南大热景点，神秘东方幻境，几乎每个来云南旅行的朋友都会来这儿逛一逛。我来的时候是冬天，草木萧条，万物凋零。导游说，春夏两季是香格里拉最美的时候，满山满谷五颜六色的花朵竞相盛放，在翠绿树林与湛蓝天空的映衬下，明艳动人。当然，在我看来，香格里拉的冬天也有其特有的凛冽之美，一根根棱角分明的枯枝刺向苍天，一群群牦牛在枯黄的草野中躺卧休憩，画面广袤旷远。

不过，如果要我推荐云南最值得去的地方，我会推荐泸沽湖。泸沽湖的名气不如丽江和香格里拉，交通也不是特别方便，一路都是盘曲的山路，这对晕车的人而言可能有点儿难熬，但泸沽湖景区的风光绝对不会辜负任何人的期待。

冬天的泸沽湖，沿途的花谢了很多，但清澈见底的湖水和通透的蓝天依然令我心旷神怡。花几十块钱租一辆电动车，用半天时间，在湖光水色、旭日清风之间穿梭驰骋，吹面不寒的山风从脸旁擦过，蓊郁幽深的树林往身后退去，梦幻极了，仿佛置身于风格清新的电影之中。沿途还有好多别具云南特色的小餐馆，物美价廉，色香味俱全，几十块钱就能吃得心满意足。后来我去了以生态环境好著稱的台湾，我觉得泸沽湖的静谧、洁净和整体的旅行舒畅度绝对不输台湾。

说到台湾，几个月前我到台湾环岛游了十几天。台湾人普遍温和，餐厅和旅馆服务生几乎永远挂着笑容。找不着路的时候，我找人问路，总会得到真诚热络的回应，台湾人会专门查手机地图告诉我该怎么走，离得近的话干脆就领我过去了，非常热情，有一种温文尔雅的善意。

至于景色，台北、高雄等几个大城市，除了高低错落的繁体字招牌之外，其他跟大陆城市没什么区别。我觉得城市没什么可逛的，无非是霓虹灯、商场、地铁和拥挤的交通。不过，台湾城市的特色，不在于城市规模和繁华程度，而在于干净整洁的市容市貌与充满烟火味的城市文化。全台湾，从热闹的都市到僻静的乡下，大街小巷、大海小河都非常干净，几乎看不到垃圾；同时，近些年来，台湾对民间传统文化和原住民文化的保护相当用心，设有专门的原住民文化馆，沿途也有各种与传统文化相关的文化符号，既有历史沉淀，又不让人觉得沉重。马路两侧时不时就能见到植被丰茂的街心公园，供游人休憩。当然，台湾夜市也值得一逛，食物种类之多令人眼花缭乱，一条街逛下来，煎炒烹炸炖，各色小食几乎能够满足所有人的胃口。

在台湾环岛一周，我觉得最漂亮的海域集中在台湾南部，比如绿岛和垦丁。

绿岛是一座海中孤岛，要从台湾本岛坐一个小时邮船才能抵达。租车环岛，一边是苍翠的山峦，一边是碧蓝的汪洋，时不时有张着硕大翅膀的白色水鸟从草丛间飞起，我的心也随之飞扬。除了美景，这座偏远的小岛比我想象中要便利得多，全家、7-11等台湾著名的便利店这里都有，里面卖的便当也很好吃。

相较于绿岛，垦丁就有名多了，很多台湾歌手都在歌曲中唱过垦丁。按照我一贯的舍闹取静的原则，我没住在热闹的垦丁大街，而是住进了名气小一点儿的恒春古城。垦丁大街说白了就是一条小吃步行街，而恒春古城里，小吃有，海滨风光也有，更有各式各样的文化活动。我在恒春的那几天，正好赶上当地的民谣音乐节，压轴嘉宾正是一个我非常喜欢的台湾民谣歌手。我询问旅馆老板娘音乐节的门票要多少钱时，她张大了嘴巴：“门票？这是当地的文化项目，不要钱！欢迎去看！”于是，我第一次不花钱地近距离看到了自己喜欢的歌手，这段经历非常奇妙和难忘。

我现在住在跟台湾纬度相似、一海之隔的福建东山岛。东山岛被誉为拥有全福建最漂亮的海景。我眼中的东山岛呢，生态环境或许比不上台湾，但的确比更有名的厦门要漂亮一点儿。我住在十六楼，从落地窗望出去就是一片漂浮着小岛礁和白帆船的海湾。天晴的时候，蔚蓝开阔；天阴的时候，阴沉冷冽。在内陆城市长大的我，对海洋似乎有一种天然的疏离感。转眼间，我已经快搬到海边小半年了，每天洗菜烧饭，可仍觉得像在短途旅行，而非长期定居。这种疏离感也模糊了地理与心理的界限，我说不清此刻的生活到底是眼前的苟且，还是远方的诗，都不是，或者都是。某天夜晚，我突然在阳台上看到一轮明月从海上升起，繁星闪闪烁烁，海面波光粼粼，如梦似幻，一时竟不辨今夕何夕。

住在海边，我买菜时会路过一个充满海鲜味的小镇，海风咸咸的，这里有着跟内陆城市截然不同的气质。岛上交通不那么方便，电动车非常多，几乎每人一台——台湾也是这样，好像海岛居民都喜欢电动车。电动车、马路沿线的热带植被、波涛汹涌的海洋、听不懂的闽南语……岛上生活对我而言是一种陌生的存在，我像躲在镜头后面观察世界、观照自身。

定居东山岛之前，我还在青城山隐居过一年，带着积蓄，试着过一种远离都市的生活——对，就是“青城山下白素贞”这句歌词中的青城山。青城山跟东山岛比较起来要接地气得多——四川嘛，火辣。我下厨学到的最早的几道菜，也都是油辣辣的川菜，比如鱼香茄饼、回锅肉。除了食物更辣一点儿之外，四川其实跟我的家乡北方差不多，四季分明的气候差不多，城市面貌差不多，甚至连方言口音都差不多。在青城山住了一个月之后，我很快就有了所谓的安定感。

青城山号称“青城天下幽”，此言不虚。前山、后山我都去过，茂盛的植被之间，山溪山泉汩汩可见，阳光从绿叶间透下来，连空气都是绿的。最难熬的夏天，躲进山林中，绑一条吊床，躺一下午，呼吸着凉爽的空气，看着绿树远山，听着鸟啼蝉鸣，读一本书，好不逍遥。前山景区以道教院宇为主，后山则多是自然风光，人们各取所需，总能在青城山发现美景和寄托。

而我生活的青城山镇离景区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自然更生活化一些。为了健康，我每天傍晚都会出门散步，沿小镇转一圈，远处青山隐隐，近处绿树苍苍，孩子们背着书包放学回家，老年人三三两两结伴晃荡。有时我会在路边买一份土家酱香饼或具有四川特色的狼牙土豆，吃得心满意足，然后身披夕阳回家。我也会在周末做几道菜，招呼在当地认识的朋友过来吃，谈笑间，美食“灰飞烟灭”。

这两年来，我一直都像做实验似的，过着远离都市的乡镇生活，有山，有海，也有柴米油盐。离喧嚣很远，离生活很近。其实，我不觉得旅行一定要去热门景点，相反，那些景点常常令人失望。美景大概都在不经意间出现，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湖泊，在一片孤清瑰丽的汪洋，在一座背阴繁盛的山峦，甚至就在每日精心做出的三餐……日常未必苟且，眼前亦有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