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漫游者与城市空间

2018-11-26 10:59张晓晨
美与时代·城市版 2018年8期
关键词:漫游者城市空间

张晓晨

摘 要:城市漫游者是本雅明提出的一种意象和观察视角,这种形象/视角是与一种空间的转化密切相关的。通过索亚的《第三空间》所阐释的空间理念来理解城市漫游者的存在和转化,同时分析与漫游者存在密切相关的空间——拱廊街中的资本力量。波德莱尔时代之后城市漫游者发生变化,文章引入并分析了两种漫游者:一种是李欧梵式的漫游者,一种当代媒介化社会的媒介漫游者。

关键词:漫游者;拱廊街;城市空间

本雅明在阐释波德莱尔的时候,选择了一个天才性的视角——城市漫游者。他试图通过这个“异化者的凝视”来勾勒出波德莱尔密谋家姿态,如同格雷戈利所说的,本雅明对时间进行了“富有成效的‘空间化”,在叙事之中追求一种空间性的真理。带着这个线索,去探讨城市漫游者的存在及其想象,我们会发现这种形象/视角是与一种空间的转化密切相关的,一方面它试图占据一种索亚所提示的“边缘性”空间,另一方面资本的空间再生产不断挤压和威胁着他们的领域。另外,随着城市空间的生成变化,城市漫游者如果还存在,那必然不是一种本雅明式的、李欧梵所采取的漫游者姿态,以及一种媒介化的漫游者,是城市空间扭曲带来的异变,还是漫游者本身的自我分裂,还需要分析和探讨。

很难对本雅明的城市漫游者作本体论上的概括,我们最好抓住几个规定性来谈论:第一,城市漫游者存在两种层次,一种是波德莱尔式的漫游者姿态,另一种是波德莱尔游手好闲者意象;第二,漫游者与拱廊街空间密切相关,他们源自一种拱廊街式空间的生成,但是消失于百货商店式资本空间的占据;第三,漫游者的空间化策略实施是通过看和想象操作的,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实现了某种程度上的反抗。接下来就这些规定性展开分析。

首先,我们要区分漫游者的两种层次,在本雅明对于波德莱尔的分析中,漫游者或者是游手好闲者是波德莱尔的密谋家策略的体现,他通过游手好闲者的视角揭示城市的本质,但是他绝对不是游手好闲者。在《抒情诗人》提到这种区分:“波德莱尔笔下的‘游手好闲者并非在人们所设想的程度上是诗人的自画像……然而,对于大城市的揭示性的呈现并不来自这两种人。它是那些心不在焉地穿过城市,迷失在思绪和优虑中的人们的作品……在波德莱尔心目中,他们是什么都可以,唯独不是一个观察者。”另一方面波德莱尔看不起游手好闲者:“游手好闲者喜好吹嘘的那种能力,很可能是培根早已在市场找到的浪荡儿的能力,波德莱尔对这种浪荡儿几乎没有什么敬意……”[1]在波德莱尔那里游手好闲者是一种意象,通过对这种意象的占有,他完成自己的策略,但是这两者是属于不同层次的。

波德莱尔式的漫游者的出现是有条件的,这涉及一种空间的变化。“假如没有拱门街,游荡就不可能显得那么重要了……所以,这祥的拱门街,可以说是小型城市,甚至是‘小型世界。”关于拱廊街,那经典的描述我们已经非常熟悉,但拱廊街这样一种富有创造力的空间出现,为何与游手好闲者有直接的对应关系呢?我们在《抒情诗人》中可以看到对它的这样叙述:“拱门街是室内与街道的交接处。如果有人想谈‘生理学的表现手法,把大街变成室内就是得以证明了的通俗文学的手法。街道成了游手好闲者的居所,他靠在房屋外的墙壁上,就像一般的市民在家中的四壁里一样安然自得。”[1]在这段论述之中,我们发现本雅明敏锐地感受到了一种空间的质变,就是他所说的将“街道变为室内”,而这种空间的转变一方面是物质实践性的,即是拱廊街玻璃穹顶隔绝了外部的世界,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想象的空间建构。游手好闲者的世界里,屋外的墙壁成为了家中的四壁,而一种原本向公共空间开放的商业场所变成了他们室内的熟悉地点。这两个方面的转变,如果以索亚对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的理解来看,既是属于“空间实践”层面的,又是属于“空间表征”的,然而这两者关系的混杂和凝聚,暗示着一种更为隐秘的存在。如果涉及到了“第三空间”,那么漫游者对于拱廊街的空间想象在多大程度上是属于“第三空间”范畴里的呢?

“第三空间”在索亚的讨论中是一种“阿莱夫”无所不包的存在:“一个可知与不可知,真实与想象的生活空间,这是由经验、情感、事件和政治选择所构成的生活空间,它是在中心与边缘的相互作用(既具生产性又制造问题)下形成的,是抽象的又是具体的,是充满热情的观念的和实际的空间。”所以当索亚在讨论这个范畴时,也是借助某些规定性逐步扩大展开,其中一个重要的据点是“边缘性空间”。索亚认为这种边缘意识在列斐伏尔那里已经出现了:“列斐伏尔始终坚持十分边缘化的意识,从存在论的角度看,它是一种异端,是反中心的,这是一种空间意识和地理想象,它形成于既成权力中心之外的反抗地带,但与此同时,这种意识和想象又特别能够理解权力中心最深层的运作方式……”而在瑚克斯的理论中明确显现出来真正成为一种空间策略,显然边缘性是与第三空间相关的,在城市中寻找想象一种真实的边缘空间,是一种颠覆资本整体系统和克服二元对立意识控制的真正途径,这种空间策略具有无穷的可能性,又含混不定,难以把握。在《抒情诗人》中,本雅明这样形容波德莱尔式的城市漫游者:“这位寓言诗人以异化了的人的目光凝视着巴黎城,这是游手好闲者的凝视……游手好闲者依然站在大城市的边缘,犹如站在資产阶级队伍的边缘一样,但是两者都还没有压倒他,他在两者中间都不感到自在。”我们再一次看到这种漫游者与游手好闲者的不同,诗人以一种被异化的眼光,但是他作为漫游者的主体却不是被异化的,游手好闲者作为一种意象已经如本雅明所说是在“城市的边缘”/“资产阶级的边缘”了,而城市漫游者却在资产阶级和游手好闲者之间都不自在,为什么?原因在于这种边缘性。漫游者在追求一种边缘性,但不是游手好闲者这种,如同瑚克斯所说:“我所说的边缘性就不是要丢开,放弃的东西,而是要在其中逗留,坚持使之平衡的地方,因为它增进反抗的能力,它提供了可能的激进视角,通过这个视角,我们可以眺望、创造、想象其它新世界。”波德莱尔式的漫游者在寻找的就是这样一个空间据点,这个立足点是向未来开放的,是富有想象力和创造性的,这样的一种边缘性不是一种被动给予而是一种主动建立。而游手好闲者他们与资产阶级和城市生活相对立的那种边缘立场,却是一种二元对立式的立场,这种立场看似坚决其实却极易被同化。我们之后会看到游手好闲者被彻底异化的结果,这也就是波德莱尔式漫游者为什么对游手好闲者没有敬意的原因。漫游者在这种二元对立之外寻求一种第三化,寻找一种更为开放而激进的空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可以说城市漫游者的空间想象是属于第三空间的。

本雅明在波德莱尔的诗中寻找到的一种城市漫游者随着拱廊街的消失而消亡了,这一部分是因为波德莱尔诗歌的有限度,一部分是因为拱廊街消亡导致承载漫游者姿态的游手好闲者“死亡”,而城市漫游者没有(或者说本雅明和波德莱尔看不到)一种新的姿态去面对资本社会的新空间,所以我们城市中一种新的漫游者是缺席的。接下来我们就看一下拱廊街的消失是如何威胁到漫游者的存在的。芒福德在《城市发展史》说到了资本本位的逻辑导致了商业建筑的短命,资本控制下的空间追求的是抽象的利润和高速的流通速度,这种新型的商业建筑从一开始就是为资本增值服务的,资本要求它们短命而易变,流通速度决定着它们的寿命,而利润高低决定着它们的用途。“如果一旦出卖这座大楼所得的暴利使人眼红时,那么,就不会去考虑改变这座大楼的功能用途,最终新楼替换旧楼:新楼的每一部分结构不用考虑经久耐用,而是要考虑让它在一个世代或更短的时间内坏掉,换上一座更高更能賺钱的建筑物。”,而拱廊街这种建筑如同芒福德在分析中所说:“从商业经营的角度看,这种商业拱廊的真正弱点在于,它的功能太固定单一:它只是为适用于最初建设时的一种用途,往后是不能改作别的用途的。”一种固定性导致了它不符合资本运作的规律,这种富有想象力的商业空间最终还是抵不过商业价值的不可逆洪流,取而代之的是百货商店,而百货商店恰好是游手好闲者的最终归宿。百货商店恰好是与拱廊街相反的空间,就如本雅明所说:“那么百货商店便是室内的衰败。市场是游手好闲者的最后一个场所。如果街道一开始就是他的室内,那么现在室内就变成了街道。”拱廊街将公共空间变成一种具有隐秘性的想象空间,而百货商店则将一种具体的室内空间规划成一个光鲜亮丽的资本交换的公共空间。假如说城市漫游者能够利用游手好闲者的视角展开一种第三空间的想象,是看到了游手好闲者眼光中游离不定的边缘性,漫游者想要从中找到更为激进和开放的透视点,然而随着百货商店代替拱廊街,游手好闲者眼光中的边缘性想象消失了,他们彻底被丰富多样的商品所俘虏和麻醉,游手好闲者在百货商店里变成了一种带有恋物癖的享乐者。芒福德这样形容百货商店:“百货公司把尽可能多的商品集中在一个公司内提供给顾客……它也可说是一个庞大的艺术和工业世界博览会。”他用世界博览会这个词其实也说明了这种资本空间是公共的,同时也是主流意识形态所控制的,游手好闲者沉迷其中的时候,就已经丧失了他们身体上原本所有的边缘性,他们被纳入到资本意识形态中,他们被彻底异化,城市漫游者的灵魂离开了他们的身体,一种第三空间的探索到此为止。

一种波德莱尔式的漫游者已经消失,但是城市漫游者在新的城市空间里是可以延续和保留的,当然这要以一种新的形式。上面的分析之后,我们发现其实城市漫游者的理想状态是在第三空间内进行的,说不定索亚所说的这种“真实和想象的历程”就是漫游者真正所要做的事情,毕竟索亚也说“第三空间”也是一种“临时术语”,它是有多种姿态和不可思议的开放性的,而这些比较需要更多的理论成果。但就现在的城市空间来看,新的城市漫游者是否已经出现了一种或几种明确的姿态了呢?我这里举两个例子跟经典的城市漫游者做一些比较,分别是李欧梵著作中的“漫游者”思考和一种所谓的“媒介漫游者”。

先说李欧梵,他的《上海摩登》讨论的是距离波德莱尔的巴黎一百多年后的上海,应该说是正在资本化或者已经资本化的城市,在第一部分中所分析的公共场所中,已经没有了一种类似拱廊街式的可供想象的空间,所代替的是大量的新式的印刷媒介和拔地而起的百货大楼。而李欧梵在这种波德莱尔式的漫游者活不下去的空间里,想在中国新文学中寻找一种漫游者,假如说他能找到的话,那便是一种新的漫游者,他们继承了波德莱尔的灵魂,在资本空间内再次发起了第三空间的探索。我们可以看看他对本雅明所说的漫游者的理解:“我们如何以波德莱尔的描述,来定义中国的城市游手好闲者呢?‘这些漫游者、花花公子、城市闲人,超然地、疏离地注视着他们身边的世界。从波德莱尔的漫游者形象看来,它们与城市的关系是既投入又游离的:他们不能没有城市,因为他们迷恋城市的商品世界;而同时,他们又被这个不适合他们居住的城市边缘化。”李欧梵在这里却似乎想表明漫游者的一种有正面色彩的双重性,他看到的是游手好闲者的双重性,一种上面已经说过的波德莱尔“都不自在”的两种倾向,借此李欧梵对漫游者做了一种规定性:“游手好闲者包含了一个悖论:一个现代艺术家所要反抗的环境是提供他生存的地方。”[4]我们可以看得出来李欧梵对于城市漫游者的理解显然是二元对立的,不管是他看到的一种悖论,还是漫游者与资本社会之间摇摆关系,他紧紧抓住这个悖论,借此寻找新城市的漫游者,他发现“如果要找一个疏离点的作家,一个对现代性多少有点距离的人,也许我们就得在半传统的礼拜六鸳蝴派作家群中找。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传统“漫游者”的生活方式就起源于一个相对‘前现代的地方:他对时光之旅的理解就不会从拥挤的大街和拱门街出发,而会在一连串的‘内室中穿行:饭馆、茶馆、鸦片馆,特别是老城区和福州路上的妓院,福州路两边是朽店和纷纷争取男客的妓院。他们所居住所想像的城市环境与老城区里那个更传统更熟悉的上海相比,异化得并没有那么厉害。”[4]我们可以看到他对漫游者的探索没有向前,反而跑到了“前现代”的空间内找一种疏离感,因此我们在第二部分中可以看到他接连否定各种海派作家,最终只留下了张爱玲这位与鸳蝴派关系密切的作家,张爱玲的作品里是否暗含了一种“第三空间”的探索呢?这需要更多的分析才能得出结论,但李欧梵的漫游者思考显然是与他的现代性理论相通,而如索亚所说的“第三空间”理论是后现代的,这与李欧梵的现代性构想相冲突,他可能看不到这样一种第三化的出路,他在二元对立的思路中寻找漫游者,显然困难重重,不过他确实找到了一种复古的后退式的城市漫游者。但这种漫游者是否能在当代社会中存在下去呢?我想在他的《都市漫游者》这本书中已经表现出来这种困难。“最终他还是走进了刚刚建立的商场或百货商店,用本雅明的说法,这就象征这‘漫游人的历史命运:任何都市里的艺术家都脱离不了资本主义兴起后的商品阴影的笼罩。”

另外,有论者提出在现代新媒体崛起的空间中,可能出现了一种“媒介漫游者”,认为他们“漫游者对城市景观的在场欲望投向了新媒介技术所建构的媒介空间,他们演变为寄生于观看技术的媒介漫游者。‘技术性观视彻底颠覆了人们固有的视觉经验乃至城市认知方式。当代漫游者的城市观看首先体现为速度化的看之方式,并由此隐射出生活化的城市认知方式。”但是他们在描述漫游者的时候,看重的是一種视觉消费与身份建构的关系,他们将媒介漫游者的生存空间定位在媒介环绕的城市之中,在一种景观化和虚拟化的新型空间中。“漫游”似乎成为了一种快速的浏览和稍纵即逝的视觉体验,他们似乎认为那种古典颠覆性的“漫游”在奇观化和拟像化的空间内是不可能发生的。我想这也许就是像索亚说的陷入了鲍德里亚理论之中了,索亚自己为我们做了一些尝试,在洛杉矶外城的探索之中,一种游乐场式的拟像空间依然有可供想象和分析的视角存在。另外,一种媒介漫游者是否存在于各类媒体之中呢?他们浏览、想象并建立着一种“分形”的空间……如果这种空间是一种第三空间的话,那岂不是和列斐伏尔将空间探索的起点定位在身体相悖吗?因为这种空间似乎不需要你身体的参与....总之,媒介漫游者这个思考角度给了我们很多问题和启发。

对于城市漫游者和城市空间的分析,我们基本可以将漫游者的“漫游”与第三空间那种“想象和真实”的探索联系起来,他们的相通性源于一种“边缘空间”的占据策略。而自波德莱尔时代的漫游者到现代,城市社会空间至少经过了三次变更,即前资本社会-资本商业社会-后资本社会,波德莱尔式城市漫游者已经随着资本社会的降临而死去,但他的幽灵始终在场,试图寻找一个时机复活,不管是李欧梵在资本社会中的尝试,还是一种媒介漫游者的构想,都是漫游者灵魂试图再现的表现。

参考文献:

[1]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87,58,54,72,189.

[2]索亚.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38,36,124.

[3]芒福德.城市发展史[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4:454,453.

[4]李欧梵.上海摩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45,46.

[5]李欧梵.都市漫游者:文化观察[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178.

[6]严亚,董小,谢峰.从漫游者到媒介漫游者——城市的观看之道[J].城市规划,2014,(04):79-84.

作者单位:

南京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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