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时,夏日正好

2018-11-26 10:58枕上听风
花火A 2018年9期
关键词:上山爷爷奶奶

枕上听风

那年夏天的青檀寺,他遇见的迦叶,如果不是有那封信的存在,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仲夏夜之梦。

作者有话说:

我编说,帅风啊,你得交稿啊!你该交稿了!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短篇吗?!在她如此苦口婆心之下,我热血沸腾,头脑一热,发下宏愿:交!必须交!马上交!我编开心了,乐颠颠地走了。我痛苦不堪,叫你嘴快,叫你嘴快!不过,我果然是个抗压型的作者,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任务!所以,我依旧是我编喜欢的帅风。

(一)

那一年,温子阙十七岁,被送进了青檀寺。

雾川城外三十里,是连绵不绝的青山,小小的青檀寺就隐在山中。

送他来的车停在山脚下,他提着行李一个人上山。青石板铺就的阶梯,天长地久生了青苔。两侧山林蓊郁,偶有山风飒飒,着实是能令人吟诗一首的美景。

但温子阙一点也不想吟诗,他只想骂人。

他扛着三十斤的行李,一边喘粗气,一边擦汗,一边还在心中发狠:等小爷我上了山,看我不把你们搅和得不得安宁。

温少爷要搅和别人的雄心壮志没有实现,他因为行李过重拉伤了肌肉,晚上躺在青檀寺的厢房里,动都不能动,连晚饭,都是惠灵小和尚喂的。

山间清净,入了夜更是幽静。除了山风和鸟叫虫鸣,听不到其他的声音。温子阙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是,他不仅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好。

温子阙晚上睡得好,第二天就醒得早。迷迷糊糊间听到说话声,他烦躁地翻了个身,但是在下一秒,他就猛地坐了起来。

女生!

而且是年轻的女生,听声音年纪也就和他差不多大!

这里是寺庙欸,怎么可能会有女生!温子阙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样,连鞋都没有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悄悄地打开了厢房的木门。

院子里站着两个人。

面对着他的那个是年轻的小沙弥惠灵,背对着他的,果然是个姑娘。他嘿嘿一笑,猛地拉开门跳了出去:“嘿,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在干什么?”

少年平地一声惊到了院子里的两个人,原本背对着他的姑娘猛地回身,这一瞬,他看清了姑娘的容貌。

很多年以后,温子阙曾无数次回忆起他与迦叶的初见。

她转身的弧度,裙角飞起的方向,白皙的脸,嫣红的唇,还有阳光落下来她眼底的灿灿金色,他记得一清二楚,惊艳了他后来无数的时光。

但当时,他竟然一点不觉得她美,简直就是眼瞎。

当时还眼瞎的温子阙不理会惠灵,直勾勾地看着迦叶:“你是谁?”

他空长了一张漂亮的脸,可是语气实在太差,迦叶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眯了眯眼睛,对惠灵小和尚说了句“我先走了”,然后,就真的走了。

温小少爷打小泡在蜜罐里长大,又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向来都是别人往他身上扑,哪见过这样把他当空气的姑娘,当即就火了。

嗷呜一声,他扑了过去,结果忘了脚下有台阶,砰的一声趴在了地上——大字形,三百六十度贴合大地,不留一丝儿缝隙。

惠灵在一旁念了声“阿弥陀佛”,他动了好几下才艰难地爬起来,嘴里满是泥,冲着远方:“我和你没完!”

(二)

寺庙里的斋饭简单,清粥小菜,温子阙不喜欢。硬撑了二十分钟,终于抵不过咕咕叫的肚子,他认命地端起了碗。

他一边吃,一边和惠灵打听今天早上遇到的女孩子。

惠灵和他说,姑娘叫迦叶,和她奶奶一起住在山下。她奶奶是个花艺高手,青檀寺里给佛祖面前供奉的花,皆出自她奶奶之手。老人家年纪大了,上山不方便,所以花都由她送上来。

惠灵是个天真的性子,在去见青檀寺住持前,温子阙已经从他那里把和迦叶有关的事情掏了个干净。

青檀寺的住持和温子阙的爷爷是朋友,这也是为什么爷爷要把他送到这里来的原因。

老住持年纪比爷爷还大,脸上皱纹横生,但面容慈悲,看向温子阙的眼神里充满了和蔼,嘱咐他在寺里安心地住下,有空也可以到大殿听听佛经。

“不去。”温子阙断然拒绝,带着鲜明的少年銳气,对住持说,“我又不入佛门,听什么佛经。大师,您说是吗?”

住持微微一笑:“小施主随心即可。”

温子阙从青檀寺冲出来,望着山下蜿蜒的台阶,心底涌起一股冷笑。他觉得大和尚也很虚伪,和家里劝他要听话的很多人一样。

他心烦意乱,沿着石阶往山下走,然后,他就看到了坐在石阶上的迦叶。

她坐在台阶上,端着手臂,温子阙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她胳膊上的划伤,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已经见血。

她垂头丧气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就要走。

温子阙站在台阶上,抱着臂膀居高临下地看她:“你这伤口要是不处理,回头感染化了脓,留了疤,肯定会丑死。”

迦叶吓了一跳,抬头间,少年已经走了过来。

温子阙两根手指头拈起迦叶的胳膊,看了两眼:“伤口不算深,也不用缝针。回去先消毒,也不用包扎,这个天,通风有利于伤口愈合。”

虽然少年语气高傲,但也是为了她好。

迦叶抿着唇笑了笑:“谢谢你,我知道了。”

她眉眼弯弯,笑起来清甜一片。温子阙心头一震:“你不要多想,我纯属闲着没事。”

少年多别扭啊,迦叶依旧笑:“我知道,但还是谢谢你。”

嘿,温子阙被她笑得面子上有点磨不开。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摸了摸鼻子,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转身,腹诽自己哪根神经搭得不对竟然帮她,然后就听到她喊他:“喂。”

“干吗?”

“你身上还疼吗?”迎着温子阙疑惑的眼神,她七手八脚地解释,“我今天早上看你从台阶上摔下来趴到了地上。”

温子阙脸一秒钟黑了个彻底:“我跟你说,你再提这件事,我跟你没完!”

(三)

温子阙见迦叶的时间越来越多。

青檀寺小,僧人满打满算下来,也才五个人,能说话的除了惠灵之外,就剩下天天早晨叫他起床的鸟儿。所以,即便他和迦叶之间有着一趴之仇,也慢慢熟悉起来。

迦叶赶着僧人做早课前把花送上来,温子阙就掐着点去找她,扯东扯西,就是不说正事。

迦叶也烦了,瞪着眼睛看他:“温子阙,你到底想干什么?”

相处的时间久了,温子阙也知道迦叶的脾气。初次见面她小仙女的模样全都是骗人的,瞪起眼来跟母老虎似的,连他也招架不住。

有求于人,温子阙脾气也格外好,期期艾艾半天,说:“明儿上山,你给我带点肉来呗。”

肉?!迦叶气得要踹他:“佛门清净地,你还想吃肉,你怎么不把自己吃了?”

温子阙梗着脖子说:“我要是能把我自己烤吃了,早就下手了。我都上山半个月了,天天青菜豆腐,现在脸都变得一半白一半绿了!”

说着,他把脸往迦叶的跟前凑。

温小少爷生得漂亮,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皮肤还格外好,又白又嫩,连点毛孔都找不到。他就这么往跟前一凑,迦叶的心不争气地乱跳起来,她咬了咬牙,说:“那成,但你不能在寺里吃。”

“我知道,我知道。”温子阙点头如捣蒜,“我在外边等你,你早点来啊。”

迦叶说到做到,第二天就给温子阙带了肉来。他两眼冒绿光地盯着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他伸手就要夺,迦叶手疾眼快地藏到了身后。

到手的肉不见了,温子阙气急:“嘿,迦叶,你要干吗?”

迦叶笑眯眯:“肉呢,不能白吃,你得帮我干活,才能给你。”

温子阙痛心疾首:“迦叶啊迦叶,你这样趁火打劫良心不会痛吗?”

“不会啊。”迦叶理直气壮道,“不干也行啊,我把肉带回去,和奶奶做回锅肉吃。”

“说吧,你要我干什么?”为了肉,温子阙已经没有了操守。

迦叶一指山巅:“陪我上山。”

佛前的供花中间需要一根长枝,迦叶这次需要的长枝,是枫树。青檀寺所在的山上没有枫树,需要去另一个山头。

凌晨四点半,温子阙就起来了,一边腹诽自己上了迦叶的贼船,一边口嫌体正地穿衣服,赶去了和迦叶约好的地方。

彼时天光熹微,山峦大地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沿着山中修好的山路,两个人并肩走着。

半个小时后登到山顶,找到了那几棵老枫树,迦叶指挥着温子阙去砍自己相中的枫枝。

温子阙手上用力,看着颐指气使的迦叶,气道:“迦叶,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什么啊?”

“周扒皮!”温子阙吼道。

迦叶冲她做了个鬼脸:“对啊,我是周扒皮。温子阙,你赶紧砍,耽误了奶奶插花,我就把你种在花瓶里。”

温子阙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迦叶脸上写着四个字:心狠手辣。

砍下迦叶需要的最后一根枫枝,温子阙从树上跳下来,落地的时候踩到一块石头,脚下不稳,整个人往后栽去。

迦叶手疾眼快地去拽他,他反应也快,一个借力站稳了,迦叶也落到了他的怀里。

扑通扑通,是谁的心跳声。

嘎嘎嘎,头顶有鸟儿飞过,惊到了两个人。

一个往前跳,一个往后退。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口:“下山吧。”

(四)

山上发生的小插曲让两个人下山的时候都有点不自在,但是不说话又显得很尴尬,于是两个人开始没话找话。

从今天的天气很好聊到这朵花开得很漂亮,实在没话说了,温子阙就问迦叶,是不是一直都住在这里。

迦叶点头,说:“是啊,我和奶奶一直都住在这里。”说完,她又看温子阙一眼,“你呢,你怎么来寺庙里住了?”

十七岁的年纪,又是放暑假,正式撒了欢玩的时候,但再爱玩,也没有来寺庙里玩的吧。

温子阙冷了眉眼,满嘴的讥诮:“在家有人看不惯我,送我来了,图清静呗。”

看着迦叶讷讷的样子,他却像找到了宣泄口,說:“我跟你说说,我为什么来这里吧。”

十七岁的温子阙,叛逆而倔强,骄纵而傲娇,虽然顽劣了一点,但不至于是个坏孩子,直到他听到了他爸爸要再婚的消息。

他的妈妈是一名医生,三年前意外去世。他尚未从忧伤中走出来,更无法接受他爸爸要再婚的事实。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才离开不到三年,爸爸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再认识其他的女人,还要把她娶回来,代替妈妈的位置。

他拒绝过,抗拒过,但是没有用,没有人愿意倾听他的想法,甚至还要来劝他乖一点,妈妈已经走了,爸爸需要人照顾,他不可以太自私。

究竟是他太自私,还是他们太薄情。他想不明白,便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来报复他们。

所以他迟到早退,旷课逃学,成绩一落千丈,家里人为他焦头烂额,但他毫不在意。

终于,他大闹了他爸爸的婚礼现场,向来疼爱他的爷爷也发了怒,把他发配到青檀寺来,并且告诫他,如果不能好好反省,就不要回家了。

无所畏惧的温小少爷在来之前砸光了房间里的所有东西,然后提着精心收拾的行李来到了青檀寺。

晨起时的阳光穿透山林,笼罩的雾气开始慢慢变淡,温子阙的声音凉得厉害:“无所谓,能不能再回去也不重要,反正,我也不在乎。”

一回头,他对上迦叶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黑,很美,但是此时,里面盛满了怜悯。

温子阙像是被烫了一下,死死地盯着迦叶:“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不是可怜!”迦叶觉得他误会了,赶紧说,“我就是觉得我很理解我,毕竟我——”

迦叶想说的话被温子阙打断,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道:“你理解我,你理解我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打着感同身受的幌子来关心别人,其实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五)

那天冲迦叶发了一通火之后,温子阙再也没有见过迦叶。

迦叶送花上来的时候找过他几次,他躲在屋子里不开门,叫他也不应。过了几回,迦叶就再也不来敲他的门了。

迦叶不来找他,他反而不自在了,天天一到點,就伸长了脖子往外瞅,瞅到太阳高高升起了,也没看到迦叶,他就气得在床上打滚。

他正滚着,惠灵来找他,站在门口等他发泄完了,问他:“温小施主,你是不是和迦叶吵架了?”

他猛地坐起来:“谁和她吵架了?!谁和她吵架了?迦叶是谁啊,我认识吗?”

惠灵受不了他这股矫情劲,转身就要走,他却叫住了惠灵,耙了耙头发,苦恼地把和迦叶吵架的事告诉了惠灵。

等他说完,惠灵直勾勾地看着他,把他看得浑身发毛。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不要这么看着我。”

惠灵叹一口气:“温小施主,你可真是个浑蛋。”

“嘿,说什么呢!”温子阙跳起来,“惠灵小和尚,你骂人,佛祖知道吗?”

“佛祖会原谅我的。”惠灵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又说,“温小施主,我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理解你丧母的痛苦,但我想说,迦叶绝对理解你。”

温子阙一愣。

“因为迦叶,比你更早失去母亲,而且,不止是母亲,还有父亲。”

那是一个温子阙不知道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迦叶,十岁就因为车祸失去了父母双亲的迦叶。

温子阙听惠灵说完,想到那天他对迦叶说的那些话,恨不得掐死自己。他抱着门框,可怜巴巴地看着惠灵:“惠灵,你说,迦叶是不是恨死我了。”

惠灵慈悲为怀,笑眯眯地点头,给了他致命一击:“是。”

温小少爷虽然顽劣,但还有个优点,就是知错能改。当然,绝大多数情况下他是不知错的。

他要去给迦叶道歉,但是面子上挂不住,走两步停两步,从山上到山下,他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

他站在长满了蔷薇花的篱笆外面,脖子伸得跟长颈鹿似的。屋门一开,迦叶端了一个盆走出来,他反射性地蹲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悄悄地抬起头,打算看看迦叶去干吗了,一抬头,对上迦叶的眼睛。

“你在这儿干吗呢?”

温子阙站起来,紧张得双手都在出汗:“哈哈,哈哈,迦叶,好巧啊。那什么,好几天不见了,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迦叶点头,“你有事吗?”

“没事,没事。”他忙不迭地摆手。

“那行,你没事,我就先进去了。”

“欸,迦叶!”眼见迦叶要走,温子阙急了,大声喊道,“对不起!”

迦叶停下来看他,他一鼓作气道:“对不起,迦叶,那天我不该吵你的。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迦叶往前走了两步:“真想让我原谅你?”

“嗯!”

“那行,你进来吧。”

温子阙将信将疑地走进去,就听到迦叶中气十足的喊声:“奶奶,有人来帮忙干活了,花圃今天一定能翻完。”

温子阙脚下一软。

温子阙在迦叶家干了一下午的活,满满一大片花圃,要除草要捉虫,向来养尊处优的他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要交待在这里。

但是,没办法,他不能拒绝。因为迦叶说了,干不完,就代表他道歉的心不诚。

温子阙欲哭无泪,为了表明他的一腔诚意,认命地拿起了锄头。

他干完活再上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迦叶拿着手电筒送他一段路。

走了一段路,他拿过手电筒,说:“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上去就行。”

“行。”迦叶没有拒绝。她抬眼,借着手电筒的光,将温子阙的眉眼看在眼底,说,“温子阙,我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温子阙点了点头:“嗯。”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因为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也和你一样。但我奶奶说过一句话,她说,我们可以怀念过去,但不能困于过去,朝前看,才有未来。至于你爸爸的选择,即便你不满意,但不能把它作为你放纵自己的借口。如果你妈妈在的话,我相信,她也不会希望看到你是现在这个样子。”

夏夜沉沉,星河倒流,温子阙听到自己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我记下了。”

(六)

温子阙和迦叶和好了,这是喜大普奔的好消息。

惠灵感慨一声,说迦叶脾气可真好,连温子阙这样的浑蛋都能原谅。

温子阙在惠灵光溜溜的头上摸了一下,回头自己琢磨,觉得惠灵说的话好像也没有错。

过了几天,温爷爷上山来看温子阙。

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当时温爷爷一怒之下把他发配到青檀寺反省,回头自己也心疼,绷了一段时间绷不住,好吃好喝的东西带了一大堆来看他。

车子到了山脚下开不上去,温爷爷带着人徒步上山,走了一半,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喊他:“爷爷,你怎么来了?”

温爷爷一抬头,温子阙穿着大裤衩、头上戴着小草帽、身上还背了一个大竹筐,怎么看怎么像采蘑菇的小少年。

嗯,旁边还站着个极为眼熟的小姑娘。

温爷爷有点蒙,这是怎么回事?

下半夜爷孙两人一块过的,虽然只有半天的相处,但温爷爷老怀安慰。温子阙脸上的戾气都不见了,阳光晴朗,是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感觉。看来,在青檀寺反省很有效。

既然有效了,那就不用再待下去了,温爷爷要带他回去。

温子阙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为什么不回去?”温爷爷问。

他挠了挠后脑勺,眼睛不自觉地瞥过桌子上迦叶给他插的花,说:“我在这住得挺好的,不着急回去。”

太阳落山的时候,温子阙站在台阶上挥着小草帽把他爷爷送走了。他回去挑选着爷爷给他送过来的好吃的,打了一大包,给迦叶送去了。

两个人蹲在院子里吃零食,旁边还有一只大黄狗摇着尾巴转来转去。

迦叶啃了一口巧克力棒,说:“你爷爷要带你回去,你怎么不回去?”

他也咬一口巧克力棒:“不想回去。”

“为什么?”她眼睛忽闪忽闪的。

温子阙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这里有你啊,我就不想回去了。”

说完了,他愣了,迦叶也愣了。

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对方,脸都像着火了。

半晌,温子阙跳起来,语无伦次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他逃跑的背影里,写满了四个字:落荒而逃。

他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到迦叶红红的脸和眼底的笑意。

(七)

山中时光过得飞速,温子阙每天和迦叶一起,上山砍砍插花用的树枝,在花圃里挑选些开得正好的鲜花。如果事情发展顺利的话,温子阙说不定会在那年就谈一场恋爱,但事情并非如此。

那一天和往常一样,温子阙去山下找迦叶。

进门他看到奶奶的院子里,奶奶对他说迦叶在屋里,让他自己去找她。

他叫了两声,都没有听到迦叶的回答,以为她睡着了,于是放缓了步子去她房间找她。

房间虚掩着门,迦叶正在打电话。

他原本不想打扰,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她说:“温爷爷,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子阙的。”

温子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猛地推开门,红着眼睛质问她:“迦叶,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会认识我爷爷?”还有最重要的,她为什么要照顾他?!

迦叶吓了一跳:“温子阙,你怎么来了?”

短短的一瞬间,温子阙想了许多事情,得出的结论连他自己都心惊:“我为什么不能来,我要是不来,我怎么知道你是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迦叶着急地解释,“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什么样?”温子阙看着迦叶,被欺骗的感觉涌上心头,“你根本一开始就认识我爷爷,你接近我也不过是因为我爷爷拜托你照顾我。我就说,明明第一次见面,你对我爱搭不理,过了没多久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迦叶,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大的心机呢,看着我被你耍得团团转,是不是格外开心呢?要是我今天没发现,你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真的没有骗你!”迦叶试图去拽温子阙,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是认识温爷爷,但是……”

“你不用说了,反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你了!骗子!”

温子阙说完,冲出了房间。

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回青檀寺,胡乱地收拾了衣服离开。

走的時候,他头也不回,明明之前那么想留在这里,但是现在,他只要想到迦叶的欺骗,就恨不得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温子阙离开了青檀寺,但也没有回温家。他买了一张车票,连夜去了隔壁省的姨妈家。

他实现了上山时的愿望,把小小的青檀寺搞得不得安宁。青檀寺将电话打回温家,温家也炸了锅。后来还是姨妈给家里报了平安,才知道他没有丢。

他在姨妈家度过了暑假剩下的时光,他无数次想到迦叶,可每想一次,欺骗感就会让他更讨厌她。

(八)

最后一次知道迦叶的消息,是在开学前两天,爷爷告诉他的。

爷爷交给他一封信,那封信,是迦叶写的。

他离开青檀寺没几天,雾川城下了一场大雨。夏天的雷暴击垮了迦叶和奶奶住的小屋,迦叶护着奶奶出了房间,自己却被掉下的横梁砸伤了。

她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的院,其间曾无数次期望温子阙听到她受伤的消息能去医院看看她,也能听听她的解释。

但是那个时候,他拒绝听到和迦叶有关的所有信息,连爷爷的电话都不愿意接,所以,迦叶一直在等他,只是始终,没有等到他。

留给他的信里,迦叶说她早就认识温爷爷,是因为每个月温爷爷都会到青檀寺上香,所以才会认识。他所听到的拜托,其实是那天温爷爷上山的时候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又因为是旧识,所以才会拜托她照顾一下他。那天打电话,也不过是因为温爷爷见他一直不回家想他了,打电话来问问情况。只是,她没想到他会听到,还引发了那样大的误会。

信的末尾,她说她要和奶奶离开雾川市了。奶奶有个学生在外地,一直想请奶奶到她的花艺社任教。奶奶之前一直没答应,但这次她受伤让奶奶受惊不小,也终于决定带她离开。临走之前,她留下这封信和他说清楚,省得一直背着这口黑锅,她不舒服,他也不舒服。

这是温子阙最后一次知道迦叶的消息,从此以后的十年,他再也没有收到过和她有关的任何消息。

那年夏天的青檀寺,他遇见的迦叶,如果不是有那封信的存在,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仲夏夜之梦。

他无数次回忆和迦叶在一起的所有时光,也无数次后悔年少时的轻狂,但晚了,迦叶已经走了。

(九)

十年后。

夏天再来临的时候,温子阙已经是市仁爱医院的医生。他继承了母亲的遗志,成为医院里最有前途、最年轻的医生。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是傍晚,他没有回家,一路开车出了城。

十年了,石阶依旧,山风也依旧,除了两侧的树更葱郁一些,仿佛和十年前没有变化。

青檀寺的大门已经斑驳,他推门走进去,当年年轻的惠灵小和尚已经成了住持。惠灵看见他,双手合十:“施主,你又来了?”

温子阙笑:“是啊,我又来了。”

十年里,只要有时间,他一定会来青檀寺。这是他和迦叶相识的地方,也只有在这里,他才会觉得迦叶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从院子到大殿只有几十步,他像往常一样进去上香,抬眼间看到香桌前的花,他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立在原地。

自从迦叶和奶奶离开以后,青檀寺的佛前再也没有供花。而现在多出来的这一盆,瓷瓶润净,蝴蝶兰枝条葳蕤,探出花瓶,如蝶翼一般晃动。

心脏咚咚咚跳动起来,他忍不住抚住胸口,拼命地压抑住心头涌起的激动。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下又一下。

他不敢转头,也不敢动,生怕动了,就会惊破眼前的一切。

“佛前的供花,你喜欢吗?”有人站到他的身边,轻声问。

“喜欢。”他听到自己干哑的声音。

“那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

“等待,听说,你一直在等我?”

温子阙终于转过身,看着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的姑娘:“是啊,终于等到了你。”

编辑/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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