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学酿造生活

2018-11-27 02:50谢玲李慧
阅读(中年级) 2018年7期
关键词:作家动物文学

谢玲 李慧

印象:

夏日的风光,明艳而热烈。我们脚步轻快地走过常熟的大街小巷,走进作家金曾豪所居住的小区。瞧,家家户户的小院里鲜花正在阳光下盛放。江南如此好风情,不由使人喜笑颜开,满心快乐。不远处,金曾豪老师已然出现在视线之中,正向我们迎来。尽管站在夏日的明媚当中,但从他亲切的招呼与笑容里,我们却只有一个真切的感受:如沐春风。

金曾豪,对无数的小读者以及读着他的作品长大的大读者来说,是个令人产生敬意的名字。《狼的故事》《青春口哨》《苍狼》《蓝调江南》……他创作的这些动物小说、少年小说以及散文,不但引人入胜,风格生动,还多次摘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紫金山文学奖”等各类大奖,更是多不胜数。然而,他却始终不改初心,以对下一代强烈的责任感,用文学的“突出的力量”,培养孩子们的“人生情调”。

金曾豪,就像自己笔下的少年和江南,从容、有趣、丰实、悠长。在这位称得上著作等身的儿童文学作家、动物小说家眼中,“作家”不是职业,不是荣誉,而是一种高贵的人生境界。他仿佛是一个追梦人,努力追逐着自己一个个的人生梦想。

宽敞的客厅里,我们坐在舒适的沙发上,淡淡的绿茶散发着悠然的清香。未及提问,金曾豪老师即以他特有的舒缓、轻柔的语调,和我们开始了愉快而又深入的对话。

对话:

童年:养育我的精神底色

提问:

每个人的童年,都是独一无二的。您写了那么多精彩的动物小说、少年小说,我们的小读者很想知道您的童年是什么样的,对您后来的创作有什么样的影响?

讲述:

一个人要有情调,从小就要有熏陶、培养。人的性格上的底色,是从小要打好的。我的文学梦就始于童年,和大姑妈的影响分不开。

我大姑妈是个评弹迷,我六七岁开始就常跟着她去书场听书,慢慢就喜欢上了评弹。像《三国》《绿牡丹》《杨家将》《英烈传》等书目都让我听得如痴如醉。评弹温婉、精致,娓娓道来,题材多是市井生活,是老百姓的日常。我觉得这些首先给予我的,就是一种江南水乡的蓝调底色。为什么我们现在还听西方的古典音乐?几百年过去了,那些音乐依然让人喜欢。这就是底色。它不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变。

我钦佩说书人,惊奇于他们记着那么多故事,而且能把故事讲得如此生动有趣。后来才知道,说书人的故事是根据小说改编而来的,这让我对写书的作家生出崇敬,就想——我长大后也要写出动人的故事来。

我大姑妈藏有一些线装本小说,如《红楼梦》《警世通言》什么的,我大多读不了。我最先喜欢上的一部书是《聊斋志异》。这部书有很多整页的插图,很吸引人;这些故事也大多在姑妈那里听过,有大概的印象。但毕竟是文言文,对一个中低年级小学生来说还是挺艰涩的。可因为喜欢,我居然就连蒙带猜、生吞活剥地读完了这部书。

苏州评弹是我的第一个艺术老师,《聊斋志异》是我读的第一部文学经典。文学艺术的种子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播种在了一个江南小镇的少年心中。

我的童年是在一个江南小镇度过的。生活在水乡小镇的作家,真是很幸福的。小镇上的人相互都很了解,哪天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小镇上的人都知晓,而且每个人嘴巴里讲出来的,都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很有意思。我们家世代中医,我父亲给人看病,和老百姓非常亲近。我还记得常常会有些新鲜的蔬菜放在我家门口,那是病人悄悄送来表示感谢的。这些细节,让我父亲感觉很幸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对我也是一种熏陶。童年时代对我而言是美好的。于是,我写出来的,也是我感受到的真情、温情,带着善意的、宽容的眼光,写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关爱。

感受:

童年时,金曾豪也拥有过自己的“百草园”,那儿也有低唱的油蛉和弹琴的蟋蟀,是他童年的乐园。不远处更有着一座天然“娱乐场”——坟场,俨然成了他童年的“战场”和“剧场”,他在这里和“小战友”们下“斗兽棋”,和“小票友”们唱评弹戏……他也有一间“三味书屋”,善良的大姑妈用自己的言传身教,以故事浇灌幼小的心田,把平和、宁静的气质植入了他温柔、敦厚的性格中。

用文学酿造生活

大冯看见沙堆,欢呼一声冲上堆顶,模仿一声枪响,装作中弹,手摁胸口,摇晃几下,扑地倒下,随即从堆顶一直翻滚下来。这一连串动作有声有色,活灵活现,轰轰烈烈。大冯这家伙一上场就把城里的孩子比蔫了。

——《沙堆》

提问:

一连串动作,把大冯这个孩子写得多么鲜活啊!难怪评论说您是一位“善于为當代少年塑像的高手”,创造出了一批十分生动的少年形象。讲讲您的“小男子汉方程式”好吗?

讲述:

保存葡萄最好的办法,是把它酿成葡萄酒。保存我们的生活最好的办法,是把它写进文学。

多年前,我在文化馆曾创办了一份《小荷报》,用它做一架梯子,希望帮助孩子们在文学的路上多登上几个台阶。不是指望孩子们都去当作家,但不当作家,文学依然重要。文学其实是人类的一种优美的素质,是一个人优雅的情调。今后不管从事何种职业,拥有这种素质的人,观察世界的眼光、体验人生的感觉和为人处世的情怀,都是不一样的。

我第一次“发表”作品是在黑板报上。学校开运动会,运动场旁布置了一个黑板报群。我的一首小诗就用粉笔抄在了其中一块黑板上。那天我就好几次装作有事路过那块黑板,就是想看看那一片粉笔字。结果中午下了一场阵雨,黑板报的粉笔字被雨水冲了个干净。我生平第一次公开发表的作品居然只存在了几个小时。高一时,我在《文汇报》发表了一篇习作。尽管只是篇豆腐干大小的文章,却让我对自己的文学梦有了进一步的确认。

我高中毕业,遇上文化大革命,没有大学上,就到处做临时工。可不管做什么,我还是坚持在业余时间读书和写作。

我开始儿童文学创作是1981年,那时社会风气不算好,一些青少年的状况使人忧虑。我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虽然人们还不富裕,但精神状态是昂扬的、积极的,生活里充满爱、充满希望。我就拿起笔来想重现那些美好的东西。

那时常熟县文化馆做了一期配合“严打”宣传的专刊,一天有个乡下大婶对着橱窗里的一幅法院判决场面的照片失声痛哭,被判刑的小青年幼年时就寄养在她家里。大婶一遍遍地哭诉着,原来是个好小囡啊,怎么会变成犯人啊?我听了心里很难受。一个人的成长,除了需要理性的教育,还需要一种因为情感和心灵震撼而产生的精神力量。我相信,这种精神力量可以通过文学和艺术潜移默化的熏陶获得。

于是,我想在我的小说中和孩子们一起寻找男子汉。阿芒、丁赛龙、阿蒙等等,寄寓了我的一些解答。文学应当使人高尚,使人高明。我希望我们的下一代具有充分的道义感,有坚韧的意志、开阔的胸襟、丰富的想象,还拥有对美的敏感。

感受:

在那个没有电脑的年代,一支笔、一叠纸、一盏灯陪伴了金曾豪许多个清贫而丰富的黄昏。他温文尔雅地书写自己身边这群鲜活的江南少年,谱写“小男子汉”们的成长曲。他只愿意做个“小舅舅”,辈分高一点,年纪大几岁,但在思想、情感、心理上同那群少年没什么距离、隔阂。正是这样的亲切与真挚,才让他的少年小说如此意趣无穷。

写写家园里的动物们

去年秋天,刘家院子里的桂花树一开花,这只漂亮的黄母鸡就兴奋的不得了,老是侧着脑袋看树上的桂花,喉咙里发出表示快活的咕咕声。后来,桂花谢了,一些花朵撒落下来,黄母鸡就一朵一朵地捡着吃。那时节,黄母鸡一脸幸福,特别温柔,身上带着可爱的桂花香。

——《凤凰的山谷》

提问:

这些年,您写了很多的动物小说,味道大不相同,鸡呀、鸭呀、牛呀,都成为您小说中的主角。您是怎么想起要写动物小说的?您的动物小说有什么不同?

讲述:

我从小就知道,人类不是唯一有感情有个性的生物,不是唯一能体验欢乐和痛苦的生命,生物们有的把我们当做它们的一种,有的在争取当我们的一种。几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这些大大小小的动物,记得它们的纯真和善意,记得它們给我的感动和启迪。

大自然是人类的母亲。日出的瑰丽、海涛的恢弘、瀑布的激越、虎啸的雄悍、鹤唳的悲怆、秋虫的幽远……离开了如此丰富、生动的感染,人的情感将会怎样的苍白和干瘪啊!可当今的孩子们却被种种的原因与大自然阻隔着、疏远着。儿童文学应当是最接近大自然的文学。向孩子们展示美妙神奇的大自然,实在是儿童文学作家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的小说发表后,小读者们纷纷来信诉说他们种种不被理解的苦恼。读多了,我发现不少孩子对“理解”的理解不全面,有的甚至很偏激。他们要求被理解,却不愿去理解别人。我想,这样一个人就太琐碎、太脆弱了。所以,我写了《狼的故事》来呼唤自强意识。发表后反响非常好,不少孩子写信来请求我把这个有劲的故事写下去。我受到孩子们的鼓舞,由此在动物小说领域继续发展。

但我写动物小说,有个天生的弱点,和那些保护区的动物们接触很少。我不能勉强写啊,否则肯定写不好。于是我想,我来写写家园里的动物吧。我小的时候,养过羊,给它取名字叫“白雪”;还养过几条狗,和弟弟挖空心思帮着狗活下去,把每顿饭的最后一口含在嘴里,跑到门外吐给狗吃……我家养过猪,养过兔,养过鸭;我和镇上的许多牛都熟悉……

我坚持动物小说是现实主义的,不能把动物写得太复杂,太像人了,这就跟童话混淆了。在我的动物小说里,动物们不说话。作为作家,可以翻译它的语言,像肢体、叫声等,可以不动声色去加工。但我不让它们直接开口说话。

我的新作《乌鸦》语言刚写出来,我添加了一点儿“志异”性质,去实现人类与动物之间的“穿越”,在真实的乌鸦世界上有一些发展。我想尝试一下通过这种方法深入到动物的世界中去,让人变成其中的一员,写出人类的眼睛看到的动物,和动物的眼睛看到的人类,以及人类进入动物世界后的所知所感。

感受:

金曾豪把自己的动物小说称为“大自然系列”。他希望动物小说“不是童话,不是寓言,不是故事,不是纪实文学”。他把那些熟悉的、日常的、普通的“家园里的动物们”,写出了精神和魂骨。

做难事必有所得

提问:

您在全国各地的小学跟孩子们见面,讲写作,讲阅读,能见到您并聆听您精彩演讲的孩子们多幸福啊!采访的最后,就阅读和写作,您要给我们的小读者留下什么寄语呢?

讲述:

我在写作的时候,一直坚持“难度写作”,就是遇上一些有难度的东西,不要绕过去,一定要攻克它,这样才能有所收获。为难自己,才能提高。我想告诉孩子们,做难事必有所得。写作和阅读,都是这样的道理。我跟很多孩子聊过读书的事,给过一些建议,总结一下,有这样几点:

不要只注意故事。不少孩子讀书,常常只飞速地看看这个故事讲了什么,似乎这样书就读好了。不是这样的。除了故事,一本好书里面有很多东西:风物的滋味、文字本身拥有的魅力,在字里行间作家放入的社会的真相、人生的感悟等等。只注意故事,就会忽略人物、意境还有语言的节奏等所生发的美感。

享受朗读。在一个作家写作的时候,是先在他的内心有声音,从声音到文字的;读者读的时候,是从文字到声音的。有些东西只有出声朗读才能理解到位。经典著作印在书本里,藏在书库里,似乎十分文静和呆板,但在产生它们的时候,它们是有声音,有颜色,有姿态,有气息,有味道,有表情的。

一年精读一本书。对于小学生来说,在充分接触到网媒时代之前,需要打好基底,多读、读得宽泛很重要,但必须有精读,把一本书读透。

我在最应当大量读书的年纪几乎无书可读。有一天,在供销社收购站的废品堆里偶然得到了一本东北作家骆宾基的短篇小说集《山区收购站》,反反复复地读了好多遍。一遍遍地读,竟慢慢地从平淡中读出了生活的滋味和文学的玄机。一本精读过的书,比读100本书对人的影响还要大。我希望小读者们都能从阅读中获取生命的营养和成长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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