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被XX”结构

摘 要： 本文专门研究网络上广泛使用的新兴的“被XX”（如：“被自杀、被高铁、被小康、被开心”等）组合。文章指出：句法上，它由“被+非及物动词”构成，与传统的“被”字结构有别，貌似不合语法，但它是对传统被字句的一种新的突破。语义上，表示出讽刺、批判、消极和遭受义。语用方面，“被XX”结构诙谐幽默地表达了说话人对社会不合理现象的否认。本文还从语法，语义和语用等方面分析了“被XX”结构的特点及“被XX”结构与传统的被字句的区别。

关键词：“被XX” 语法 语义 语用

在“中国汉语盘点2009年度字词”活动中，“被”字高居榜首，成为了一个新兴的网络热字。各式各样的“被XX”结构出现、流行并廣泛地用在各种报刊文章及网络在线讨论中。

（1）我们的经济“被繁荣”了。

（2）朋友圈里抱怨食堂伙食被离职。

（3）有些提案的反馈结果，不满意就是不满意，也不能因为心软就“被满意”。

不仅这些，“被幸福”、“被自愿”及“被全勤”等等一系列“被XX”词语出现了。究其原因：一方面这些词语基本反映的都是广大民众最关心的民生民情问题。随着社会发展各种社会问题的凸显，人们为反对这些不合理现象并维护自己的权利而借用“被XX”来进行批判和讽刺。在强权面前弱势群体的无奈、委屈、被动及愤怒情绪都通过这一词语表达出来。另一方面，“被XX”结构简单鲜明，表义形象丰富，更容易被民众接受。而且“被XX”受限小，不再局限于后面加及物动词，发挥性更大了，可以任意替换，因此网络上出现了大量的“被艾滋”、“被幸福”等一系列词语，它们出现在日常语汇并被广泛使用，逐渐进入语言层面。《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2012年）收录了“被”的这一用法：

被——动词，用在动词或名词前，表示情况与事实不符或者是被强加的（含讽刺、戏谑意）：～就业ㄧ～小康 （58页）

一、“被XX”的语法分析

（一）传统被字句

汉语的“被”字句一直是汉语语法学界研究的热点和重点。传统“被XX”中的“被”有时是被动标志；有时是具有引入施事作用的介词；有时是动词，有实义——遭受之意。典型的被动句如（4）和（5）所示：

（4）张三被杀了。

（5）张三被李四杀了。

在这种传统的“被XX”中“XX”的特点：“XX”以单音节词或双音节词为主，也有少数是多音节词或短语；一般是及物动词或以及物动词为中心的谓词性词组，偶有述宾短语。

（6）他的内心第一次被感动了。

（7）树叶被风吹跑了。

（8）敌人被我们发现了。

我们知道传统被字句成立的条件：1）动词必须是带有处置性的及物动词。2）主语是受事，介词被的名词为施事。那么新兴的“被XX”结构也是这样吗？与传统被字句有什么不一样？

（二）“被XX”的句法分析

“被XX”结构与传统被字句比“新”在什么地方？从形式上看，“被XX”结构似乎是一种比较新的模式，与传统被动句不同，比如：

1、“被XX”结构中的“被”重读，凸显外界强加义，强调遭受、经历某事，表达出了一种无奈、愤恨的情绪，如（9）。而传统被动句中重读的常常是“被”后的及物动词，强调动作的行为及其带来的结果，如（4）、（5）。

（9） 李国福“被自杀”。

2、“被XX”结构常常加引号且位置并不固定。而传统的“被”字句式中“被XX”并不用特殊符号标明，独立地作句子成分。

（10）我就业啦，太兴奋了，而且是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被就业”的。

（11） 在当今这个就业难度和压力都颇大的环境下，我们却轻松地“就业”了，不去还不行，所以我们只好无奈地被“就业”了。

3、“被XX”结构中“被”的使用固定，没有其它替换成分。典型被字句中的“被”则可以替换成“让、叫、给”等词，如（12）（13）（14）；与典型被字句不同，“被+XX”形式固定，被和XX之间不能插入其它语义成分。

（12）地上的水被（叫）太阳晒干了。

（13）他被（让）人家给撵走了。

（14）衣服被（给）雨浇湿了。

4、进入“被XX”中的XX的成分与以往不同。典型“被”字句对后接主要动词有严格限定，一般为具有处置意义的及物动词。而“被XX”格式中充当XX的成分则比较丰富，动词、形容词、名词、动宾结构、偏正结构甚至字母词、数词都可以进入这一格式。

及物动词 被录取、被赞成

不及物动词 被离婚、被下岗

名词 被愤青、被主角

形容词 被富裕、被快乐

其它 被67%、被第一

5、在典型“被”字结构中，被的后接动词常常为单音节或双音节，而“被XX”中的XX的成分一般为双音节，三音节或更多音节也比较常见。

被献爱心、被找对象、被潜规则

本文认为“被XX”中的“被”是一个表“遭受”义的心理动词。“被”表示遭受的意义仍还在某些固定用法中残留。“被XX”结构中的主语是受影响的主体，“被XX”中“被”重读，突出对这一行为的承受被动，传达出受动者在遭受这一事件时的心理体验。因而，本文认为“被XX”结构中的“被”是一个心理动词，表“遭受”、“蒙受”，后接XX做补语。

要看“被”到底是不是心理动词就先得看它具不具备心理动词的语法特征，我们先分析一下“被XX”结构中“被”的语法特征。

1. “被XX”可以用“没”或“没有”来否定，前面可以受一些副词的修饰。

（15）网友说她即使没有被潜规则，也有强硬的后台支持。

（16）女神们竟然被潜规则了？

（17）这种漫画书有可能引导儿童过早“被长大”，此种现状令人担忧。

2.“被XX”后可以用动态助词“了”、“着”，“过” 。

（18）我们又“被捐款”了，此捐款名曰“爱心捐款”。

（19）祝你永远小三或者被小三着。

（20）你们被捐款过吗？

3.“被XX”属谓词性成分，后面可以带宾语或补语。

（21）爸爸41，女儿39 ，19岁少女“被长大”20岁。

（22）一高校毕业生“被捐款”30元，校方回应称会退钱。

在传统被字句中 “被”也不具备典型动词的所有语法特征，如不能重叠、不可以用正反疑问式提问，很少用“不”否定等。“被XX”中的“被”也不像典型的表心理活动动词（怕、喜欢、愿意）一样可以加程度副词。除了反映人的情绪变化外，心理动词还可以表示人类对客观世界或内心世界的体验和认知，是人类对各类刺激物不同层次的反映。所以通常会与名词、动词、形容词或小句共现，这些成分出现在心理动词后做宾语。“被XX”结构中的“被”符合这一特点，同时“被”还具“使……心理现象产生/状态变化”的语义特征，因而，我们认为，“被XX”结构中的“被”是一个边缘的表“遭受”、“蒙受”义的心理动词。所以赞成动词说的学者把“被”处理为一个特殊动词。由此，“被XX”结构中的“被”也只能是一个特殊动词，不会具备典型动词的所有特征。

从句法功能、语义等方面看，“被XX”结构与传统被字句均有一定差异。照这样看来，“被XX”结构似乎是一种新形式。但本文认为，这些只是表层现象，实际上“被”并不是一个新的形式，也没有衍生出什么新的词汇意义。“被”是汉语中最能表达遭受、不如意语用色彩的典型句法标记。这里“被”的意思就是古汉语中“遭受”义的延续。“被XX”结构中的XX可以由一些褒义的形容词充当，如开心、幸福、满意、富裕等，本文认为这并不与“遭受”义之间有矛盾，因为句子的主体实际上并没有开心、幸福、满意、富裕，表达了与事实不符的语义内涵，而句子的主体正是“遭受”了这一情况。

二、“被XX”的语义分析

“被XX”结构语义上表示当事人在不知情或非情愿的情况下遭遇XX事件。“被”含有“蒙受”义，表示一种遭受现象。“被”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语义内涵？我们认为，“被”这种否定的“遭受”义，来自于该词历史的发展。有学者分析了“被”如何先从一个意为“覆盖”的施事性行为动词转变为非施事性的行为动词，然后在大约公元前250年经历了一次语义演变，从一个行为动词又转变为表示“遭受（痛苦）”的心理动词，如“申生孝而被殃（《楚辞东方朔七策》）”。公元前100年，“被”变成一个被动标记。但在这一发展过程中，它一直作为意为“遭受”的动词和被动标记。只是到了东汉以后，动词的“被”才逐渐不再使用。网络上新兴的“被XX”结构与传统被字句有一定的语义渊源，“被XX”不仅表达了遭受义，还表示出“非自愿、被迫、虚假、被欺骗”的深层语义。

（23） 莫忽视旅客“被高铁”背后 的利益诉求。

（24）你们被捐款过吗？

“被高铁”并不是人们愿意选择坐高铁，而是由于普通列车停运，导致乘客必须选择昂贵的高铁。“被捐款”并非是个人自愿捐款，而是单位从工资奖金中扣除作为捐款，甚至好多人都事先不知情。不管是“被高铁”还是“被捐款”“被自杀”都是被权势或机构强制性地做出选择或替你做出选择。这些都是被逼迫的，并不是自愿的。

（25）不能让贫苦人口稀里糊涂地“被小康”。

“被小康”是那些家庭根本没有达到小康水平，却被迫要求说已达到小康水平。在当事人身上根本没有发生的事，却被强势群体虚假地捏造。这就使听话者怀疑话语的真实性，也传达出人们的质疑和否定，具有浓重的讽刺色彩。从这一个个的“被XX”词语中我们看到了许多普通人挥之不去的“被动”命运。人们无从选择与创造，只能是“被XX”。

三、“被XX”的语用分析

语言作为我们日常的交际工具，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也会随着我们社会的发展而发展，随着社会的进步而进步。语言表达寄托了我们的情绪与思维，一旦现有的词汇不足以表达我们的情感时，就会有新的词语出现。在传统“被”字句中，“被”字句表示受事主语“被处置”，被处置的结果多数带有遭受、不如意的语用色彩。“被XX”结构沿袭了这一特点，无一是表示如意、愉快的事情的。但“被XX”结构实际具有的含义和语用意义远比传统“被字句”丰富。

1、“被XX”结构体现了经济适用的原则

新词语“被XX”结构简洁，用最简短的形式表达了最丰富的意义，充分体现了语用的经济原则。“被XX”用简单的三四个音节表达出了用好几句话才能说清楚的意思。如“被艾滋”表达了以下几句话的意思：当事人并没有患艾滋病；医院卫生部门因某原因导致病情确诊结果出错；当事人不明所以的得了艾滋病；当事人稀里糊涂的就被称病好了。如果是换成这样表达，显然会十分啰嗦，甚至表达不清。“被XX”用仅仅三四个字将事件背后隐藏的复杂性表达清楚了，指出了事件的本质——被强制、被欺骗，达到了言简意赅、一针见血的效果，体现出人民语言的智慧。

2、形象含蓄地表达出民众的质疑和不满

“被XX”在“遭受、强加”义的概念意义之外又附带了一层感情色彩。“被”字后本来是加及物动词或引出施事者，表示消极负面情绪，但它在“被XX”结构中用语义和结构的矛盾凸显其语用特色。像“捐款、辞职、离婚”这些词本身是主动性很强的词语，把它们放在“被”字后，成为“被捐款”、“被辞职”、“被离婚”转变成被动性强的结构。用这种表面的冲突形象含蓄地表达语义，更吸引了民众的注意，去关注动作背后真正的施事者。当事人的这些行为动作都是在真正施事的强压下完成的，因而带有强烈的不满情绪。

3、幽默诙谐地表达了批判与或讽刺

“被捐款”“被代表”“被高铁”简简单单的词语中涵盖了丰富的语义。随着民众自我意识和反抗意识提高，当人们的权利收到侵犯时不再默不做声。“被XX”保留了传统被字句被处置的含义，表达出了当事人无法自己做出选择和决定，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些事件背后的真正施事者多是政府部门或上级、领导，人们的委屈、无奈和气愤无法诉说，由此借由“被XX”这一说法来引起更多人或有关部门对弱势群体的关注。从“被XX”中我们看到了弱势主体对一件件不公平不合理社会现象的强烈反抗，隐性地表现出对强势集团的批判和讽刺。

四、 结论

新的“被XX”组合，在句法上，突破了传统的被字句，可以由“被+非及物动词”构成。语义上，表示出讽刺、批判、消极和遭受义。语用方面，“被XX”用简洁的结构诙谐幽默地表达了说话人对社会不合理不公正现象的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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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付文苑（1993-3） 女，籍贯：山西省晋中市 学历：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代汉语语法，邮编：300387 单位：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